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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明珠奇案 第六章 撲朔迷離

第二卷 明珠奇案

第六章 撲朔迷離

蘇公道:「你二人自去睡了,主家可曾睡下?」鄢小乙道:「往日呂爺讓小人兩個回房睡,他亦隨睡了。想必昨日亦如平日一般。」蘇公道:「如此說來,你二人並不清楚此中情形。昨夜你二人可曾聽得開門、關門或言語叫喊之聲?」二人相視,皆搖頭。蘇公道:「無有異常聲響,亦無外人出入,那呂瑣無端喪命,想是你二人所為!」二人聞聽大驚失色,急忙跪倒,口稱冤枉。
到得桃花溪,蘇仁付了車馬錢,又令車夫在此等候。蘇公二人過得桃花橋,見溪邊一搗衣婦人,上前打聽施青蘿家之所在。婦人打量蘇公二人一番,方才指點路徑。蘇公謝過婦人,進得庄去。庄中人見蘇公二人面孔陌生,有人上前詢問,蘇公只道是受江南樂府曹滄衡指使而來。莊客道:「莫非是找施趙氏?」蘇公點頭。莊客奇道:「他怎的不在城中?」蘇公詫異,道:「不在。」莊客道:「早幾日,我在橋頭見著他,問他去哪裡。他道進城去看女兒青蘿妹。自此後,便不曾見他回來。」蘇公驚訝,道:「果真如此?」莊客道:「我怎的會欺騙於你。不信,我願引二位前去他家看個究竟。」說罷,引蘇公二人到得施趙氏房前。只見:瓦舍三間,籬笆小院,有桃樹四五株。那門果是鎖著,莊客四下叫喚,無有回聲。
蘇公搖頭道:「非也。但二者似與明珠一事相干。我等查得殷小六一線,正欲尋他,卻不料他身首異處,死於非命;又查得呂瑣與殷小六有來往干係,呂瑣卻也無端被殺。凡此種種,令人疑惑。那幕後之人步步為先,竟似知曉我等意圖一般。」蘇仁道:「老爺之意是,那幕後真兇莫非是府衙之人?」蘇公不語。蘇仁又道:「細細思想,還是那張睢最可疑。」
蘇公不動聲色道:「且說來聽聽。」郝甲道:「自那日飛天俠無端狀告主家,大人傳主家上堂對質;又無端被幾個假冒公差拐走些值錢古董后,主家便心事重重,十分不快。昨日午前,小人到後院房中,意欲問主家吃甚菜,隔窗見得主家正想著甚事,甚為焦急,且面有恐懼神色。小人進門,輕聲喚了一聲,主家竟被嚇得顫抖失聲,見是小人,不由分說,臭罵了小人一通。小人哪敢多言,只得急身退出。」
有衙役在外呼喚「大人」。蘇公應聲,道:「可喚趙爺進來。」趙虎體大,費些力氣方擠身鑽入,見室內物什,大為驚訝,道:「這呂瑣端的有財。」蘇公冷笑道:「錢財亦招惹災禍。即便存有黃金萬兩,又有何益?」趙虎道:「那兇犯何曾料到這一機巧,尋財不著,便挾刀相逼。呂瑣哪肯說出,故遭刀刃。」蘇公點頭,於一大箱上取過一冊,翻開來看,正是財物帳冊,月日、數目、原由等一一具明。蘇公自始至終細細看過,放下帳冊,吩咐趙虎,清點財物帳冊,而後封存,又令人嚴加防守,待其家人來交付。
蘇公不語,又察看廊欄,伸手觸摸,似有所思,抬眼望前方,忽然指道:「且看那足印。」趙虎循指望去,前方土面上果然有一足印。蘇公翻身過得廊欄,蹲身細看那足印,又於前方發現足印一隻,卻較為模糊。趙虎道:「大人以為這足跡乃是兇手所留?」蘇公點頭。趙虎疑惑道:「此院人來人往,難免遺留下足跡,大人怎的認定這足跡是兇手所留?」蘇公道:「此足印跟部正衝著那開啟之窗扇,且足印前掌痕迹重,跟部甚淺,有前擦跡象。若我不曾看錯,此兇手必是自窗扇潛出,躍起時,一腳踩在廊欄上,飛身跳出廊道,一腳落在此處,因身重前撲,故此足跡深重且有前滑痕迹。觀此足印,乃是其左腳,那飛躍時踩欄一腳端是右腳,前方另一足跡又是右腳。」趙虎細看,果是如此。
晚膳后,蘇公與夫人王氏正言語,蘇仁進來,只道雷千等人回來了。蘇公便趕到前院,雷千、賀萬、倪忠、湯孝四人正等候。原來四人為施青蘿失蹤一事四下尋查,無有其下落、音訊。蘇公又問及何固、孔淶。雷千、賀萬道:「依屬下看來,那二人端的可疑,那施青蘿之失蹤定與這二人其一有關。」
正感嘆間,蘇公身子猛覺一震,險些跌倒,卻是與一人相撞,蘇仁急忙扶住蘇公,待其定后,正待言語相責,那人卻低頭逃一般跑了。蘇仁抬腿欲追。蘇公搖手,道:「市井之間,來去匆匆,碰撞亦是難免之事。不必計較。」蘇仁忿忿嘮叨幾read.99csw.com句。
蘇公心中疑惑:那何固對青蘿一往情深,自青蘿失蹤,焦慮不安,四方尋找青蘿。怎的竟悄然離了湖州城,去了升山鎮?問道:「你等可曾見得他有異常行徑、言語或是神情?」雷千道:「一路上,不曾見著他有何異常。只是進得客棧房間,便關門不出。」蘇公疑惑,道:「其中必有意圖。明日大早,雷爺可速去升山鎮,如有音訊,速速來報。」雷千答應,退身出去。
蘇公道:「你二人怎的發現屍首?」郝甲急指鄢小乙,道:「是小乙發現的。」鄢小乙面有懼色,惶恐道:「正是,正是小人。今早,小人見主家遲遲未出房來,很是疑惑。平日主家必早早打掃院落,從無間斷。小人只道主家身子不適,便去探望,叫喚良久,未有屋內響應,小人心急,便設法撥去門閂,推門進房,卻見主家……主家仰在床上,滿是血跡,早已不動了。」鄢小乙說到此處,驚恐萬分。郝甲接著言道:「小人聽得小乙驚叫,不知發生了何事,急忙趕到後院,不想正與小乙撞個滿懷。小人問他何事,他早已嚇得半死,哪裡說得話出。小人好好問他,他方才說出原由,小人一聽,唬得魂飛魄散,哪敢進去,只道即時報官。小人至此不曾見著屍首情形。」
蘇公換去官服,著一件青袍,與蘇仁自後院出府。蘇仁只當又是去暗訪明珠一案,蘇公卻雇了一輛馬車,徑直往城外而去。馬車出了西城,蘇公問車夫道:「這位大哥,你可曾知曉桃花溪?」車夫笑道:「小的有一表親便在那處,怎的不知?這位老爺,似非湖州人氏?」蘇公笑道:「這位大哥端的利害。某確非湖州人氏,乃是來販緞的客人。聞一舊友居桃花溪,特去訪友。」車夫道:「原來如此。」蘇公道:「某初來湖州,見湖州人傑地靈,甚是興旺。想必是地方治理有方之故。」車夫道:「這位老爺所說極是,人皆道我湖州知州張大人乃是百年難遇的好官,在任三年,造福千萬,有口皆碑。只可惜張大人竟要離我湖州而去了。唉!」蘇公嘆道:「你可曾識得張大人?」車夫搖頭道:「小的識得張大人,只是張大人卻不識得小的。張大人屢屢體察民情,凡百姓之事,必親歷親為,如同己事,又減免賦稅;興修水利;除奸懲惡。凡此種種,不可勝數,我湖州百姓誰人不敬佩張大人,誰人不知曉張大人。」蘇公一愣,忽然想起了甚麼。
蘇公點頭,道:「正是。目今湖州城裡外皆在尋找他,尚無音訊。曹爺擔心其母過分悲傷,故令我二人來捎個訊兒。」那中年女子急道:「壞事了。翠嬸視青蘿為命,青蘿失蹤,他豈不急死?怎的會安心回來?你那曹掌柜好生胡塗,怎的讓他一人獨自回來?哎呀!正是天降橫禍。如此幾日了,翠嬸不曾回來,若有三長兩短,又怎的是好?」蘇公急道:「如此說來,他定是留在城中尋找青蘿了。」那中年女子道:「如此,則煩勞二位爺回去告訴曹掌柜此事,務必留意。我等也四里八鄉找找,或有發現。」蘇公答應,謝過各位,與蘇仁會了車夫,離開桃花溪。
蘇公道:「曹滄衡道,往常那孔淶每日必到樂府,惟有施青蘿失蹤之夜不曾去,且忽然之間對青蘿冷淡下來。此是反常之舉。何固定是疑心孔淶劫走青蘿。那孔淶又怎會承認。」倪忠、湯孝道:「屬下從孔家僕人口中打聽到,這兩日那孔淶甚是高興,即便家中僕人亦不知何事。屬下以為,或與施青蘿有關。屬下已在孔家前後布置了人,若有風吹草動,便來報訊。」
李龍呼喚幾名衙役上前,將郝甲、鄢小乙二人捆綁。二人苦苦爭辯無辜。蘇公怒道:「分明是你二人圖謀主家錢財,設此計謀,殺人滅口,而後報官,嫁禍他人。」郝甲訴道:「老爺,小人兩個老實本分,怎敢幹這等傷天害理,滅絕人倫之事?小人兩個確實不曾聽到異常聲響,想那兇手能入室殺人,且無聲響,定非一般人等。小人兩個年少貪枕,哪肯醒來?那兇手究竟是何人?小人兩個無從知曉。不過小人這兩日確存了幾分心眼,隱約察出主家有事兒。」
蘇公拈著鬍鬚,道:「雷千、賀萬,你等明日可細細查訪孔淶各處家業產置碼頭,但有可疑船隻,設法打探。」雷、賀、倪、湯四人告退。蘇公自回得後院歇息。
回得府衙,蘇公密令李龍喬裝改扮暗九_九_藏_書訪案情,李龍領命而去。蘇公退回後院,一言不發,進得書房。蘇仁見蘇公臉色,低聲道:「老爺有何話語?」蘇公自袖中摸出一紙,攤于案桌之上,令蘇仁細看。蘇仁看罷,並不明白。蘇公道:「此乃謀害呂瑣者之足跡模樣。」蘇仁疑道:「有何異常?」蘇公道:「暫且未發現有何異常。只是想起那夜入府衙盜珠者之足跡,細細回想,二者並不相同,似非同一人。」蘇仁道:「老爺原以為此二事是同一人所為?」
二人回得湖州城,已是未申時分。此刻街坊市井,人來人往,甚為熱鬧。蘇公饒有興緻,沿街觀望,回想那車夫之言,感慨萬千,治理朝政,惟有以民心可鑒。得民心者得天下,治理又何嘗不如此?無有民心,怎能治理州郡。張睢可謂得民心者也。
蘇公嘆道:「原來張大人早有心機。只是蘇某初來湖州,手下眾人,良莠難辯,人心叵測,難以委以機密之事。」張睢嘆道:「學士大人所言極是。人道:人心隔肚皮。面善內奸者,何其多也。張某湖州三年,身邊之人,多阿諛奉承、扒高踩低之輩,少披肝瀝膽之士。今見學士大人亦有此感,張某不妨坦言告之,那李龍、趙虎二人本是貧窮子弟,因生計幾近落草。張某遇之而起用,他二人為人忠厚正直,出生入死,我幾經險境,皆是他二人奮力相搏,方才有得今日。張某以為他二人乃是可信之人,可付之重任。此番離任前,張某已交代二人,應竭力佐助學士大人。」
蘇公又度兩足跡長短,又令一衙役取來紙筆,將足跡依樣畫出。
蘇公不語。雷千道:「屬下與賀萬打聽何固行蹤,事發之夜,何固與一班文人騷客談論詩詞,始終未有離席。無有時機下手。」蘇公搖頭道:「無有時機,不足以證明他無嫌疑。此種事情,他一介書生不會親往。」倪忠道:「大人所說有理,他定是暗中僱人劫色,自身卻與一班人作樂,避人言語。」雷千道:「那何固自命不凡,傲慢不遜,不與尋常人為伍,品行卻較為端正,那施青蘿既不願與之廝守,他絕不致干那強行逼迫之事。」
二人秉燭夜談,約莫一個時辰。張睢起身告辭,蘇公相送。張睢轉身瞬間,蘇公瞥見,猛然一震,心頭疑雲頓起。張睢並未察覺,出得書房。蘇公跟隨出院,只是滿腹疑慮。回得居室,心中思索不止,迷糊中睡去。
越明日,蘇公用過早膳,倪忠、湯孝來報,只道昨夜間,那孔淶攜一心腹悄然出得後門,正巧倪忠與一差人守侯在此,便尾隨而去。那孔淶二人行跡詭秘,摸索著到得城南荒坡城隍廟。城隍廟后一片樹林,十分陰森,孔淶二人便躲在那廟后,不知乾的甚麼勾當。倪忠遠遠觀望其動靜,那孔淶卻未有舉動。倪忠心中疑惑不解,約莫有一個多時辰,那孔淶二人竟轉身出來,倪忠令同行差人跟隨其後,待孔淶二人走後,便摸索到城隍廟后細細查看,那城隍廟後有兩棵大樹,並無其它甚麼。倪忠搜索多遍,未有發現,只得怏怏而回。與差人會面,差人道那孔淶徑直回了家,並無其它舉動。倪忠疑惑不解,尋得湯孝,將此蹊蹺事情細細相告。湯孝聽得如墜雲霧,不知所以。二人商議,一早便來回報。
蘇公聽罷,令李龍引人查訪四鄰,又令郝甲、鄢小乙頭前引路,徑直入得後院。郝甲引路,早指點出凶房。蘇公令眾人立在院中,只引趙虎一人上得廊階。見那房門大開,趙虎正欲抬足進去,蘇公將他攔住。趙虎只得立住,聽候吩咐。蘇公並不進去,卻沿廊細看,每臨一窗必用手推之。趙虎疑惑,正欲開口詢問,卻見一窗應手而開,蘇公低聲道:「便是此處。」趙虎不解,問道:「大人之意是……」蘇公道:「兇手便是從此處逃脫的。」趙虎奇道:「大人怎的知曉?」
蘇公點頭,道:「確是。」張睢道:「那殷小六與前番劫珠殺人兇犯沈成乃是結交,沈成一案,張某曾查過此人,只是案發之時,他不在湖州,無有時機,故而未曾深究。」蘇公道:「蘇某以為,那沈成劫珠殺人一案,殷小六亦有牽連,非是無有時機,而是另有他用。此番明珠被盜,蘇某思量事出蹊蹺,莫或與前案相關,故而又查閱前案卷宗,細細尋問知情者,查得一名殷小六者,與沈成甚為要好。正待蘇某欲去尋見這殷小六時,他卻無端被殺;又查得這殷小六近日與呂瑣來往九-九-藏-書甚密,或有勾當,正欲查訪呂瑣,他竟又被人謀害。凡此種種,我等舉措皆落於他人之後。豈非怪事?」張睢道:「沈成一案,我等行徑甚為隱秘、快速,卻仍落下風,致使沈成外逃,此案不了了之。我早已懷疑其中有告密之人,只是無從查出。目今情形,正是表明此點。」
蘇公蹙眉道:「他二人守侯之時做些甚麼?」倪忠道:「那時夜黑,不曾看得清楚。」蘇公思忖道:「許是他二人在尋甚麼物什?」倪忠道:「他二人出來,手中似無有甚麼。莫非是取得微小物什,置於懷中了?」蘇公點頭,道:「此事暫不多言。你二人速回孔家,繼續監視其行蹤。」二人告退。
蘇公道:「人之正惡,皆在於理智。無有理智,則正可變惡。」雷千道:「屬下聞聽,今日那何固曾到得孔淶府中,與其理論。二人言語不和,最後大吵起來,那何固恨恨離去。」蘇公道:「可知他二人爭吵甚麼?」雷千道:「非是他事,自然是為施青蘿一事。那何固認為孔淶暗中陰謀劫走施青蘿,那孔淶怎肯承認,反罵何固。」
蘇公略有所思,到得窗格旁,細細查看窗閂。郝甲、鄢小乙清點畢,只道並無遺失。趙虎道:「如此,那兇犯竟是為殺人而來?」蘇公問道:「你主家金銀錢財現在何處?」郝甲道:「小人只見過主家大把銀兩進來,卻不曾見得出去。想必是藏匿在甚麼隱秘之處。小人實不知曉。」鄢小乙亦如是說。蘇公道:「那兇犯四下翻找,顯然是在尋錢財。你主家定是不肯將藏匿之處說出,故招致殺身之禍。」郝甲、鄢小乙黯然失色。
蘇公回得後院書房,心中思索,怎的不見倪忠、湯孝回來?莫非那孔徠又有何舉動不成?正思量間,家人來報,張睢張大人來訪。蘇公急忙出門迎接,二人見禮,進得書房,張睢落坐,道:「張某閑而無趣,又多舌好事,晝間聞得呂瑣無端被害,不知可曾緝拿住兇犯?」蘇公搖頭道:「尚無蹤跡。此中頗有蹊蹺,甚為複雜,一時難以理緒。」張睢道:「明珠失盜一案可有進展?」蘇公道:「不瞞張大人,蘇某竊以為:那明珠失盜一事、龍溪無頭屍首一案、呂瑣無端被殺一案,此三者似有關聯。」張睢微微驚訝,道:「聞得龍溪岸旁無頭屍首乃是潑皮殷小六,可是如此?」
蘇公正欲出府,李龍、趙虎回報,那殷小六渾家不知去向。蘇公思量,怎的如此湊巧,莫非與其夫一般,已遭遇不測?蘇公道:「可曾探得殷小六近幾日之動向?」李龍道:「與殷小六廝混的潑皮道,殷小六這幾日行跡詭秘,整日與呂瑣勾搭,其中情形皆不清楚。」蘇公點頭,道:「殷小六夫婦無端被殺、失蹤,其中必有蹊蹺。此事或與呂瑣牽連,你二人可暗中查探呂瑣之行徑。」
蘇公點點頭,思忖道:「如那施青蘿果真是被孔淶劫去,必是被藏於一隱秘之處。那孔淶迷戀青蘿美色,絕不會不去見他。你等嚴密監視,他若暗出,你等應尾隨其後,不要過早驚動。想那孔淶是湖州船塢主,水上隔絕,似是安穩之處。」倪忠道:「大人之意是,那施青蘿許是藏在孔淶的某隻船上?」
蘇公聞聽此話,心頭一喜,問道:「那安爺是何許人也?」郝甲道:「回老爺話,那安爺非是一般人物,乃是湖州大富賈朱山月朱爺的都管,單名一個福字。這安福八面圓通,十分精明,朱家內外事兒,多由他打理。」蘇公道:「那安福往日對你主家如何?可是如此兇惡?」郝甲搖頭道:「他與小人主家甚為要好,多有來往,每每笑容滿面,從不曾見過他如此兇惡。」蘇公奇道:「那安福走後,你主家可有異常?」郝甲道:「小人見著主家將他送出,安福面色十分不快,主家卻惶恐不安。而後,主家獨自關在帳房內,不知所為。」
蘇公整理袍袖,忽覺懷中怪異,不覺一愣,伸手探去,卻是一箋。原來那碰撞之人非是無意,而是有意!蘇公驚嘆:他竟在一撞之間將信箋揣至自己懷中,絲毫未有察覺,好快的身手。可惜不曾見著此人面目,不知是何許人?所為何事?蘇公急欲知曉內情,正待拆信來看,轉念一想,此人如此神秘,必非尋常之事,大街之上,怎可拆信?見蘇仁並未察覺,便收回手,依舊往前。
蘇公四下察看,忽然一喜,急身出門。趙虎不解,緊跟其後。蘇公看過房屋四周,又回得房來。趙虎追問,蘇九_九_藏_書公不答,只是來回踱步。而後,敲打一壁,又細細察看。牆角有一木櫃,櫃門開啟,其中衣服襖被凌亂不堪,顯是被人翻動。蘇公細看那衣櫃,忽然伸手進去,四下探索,摸中一柄,輕輕一拉,只聽得「吱呀」一聲,那衣櫃內竟閃出一道小門,約莫可一人進入。眾人驚嘆,蘇公擠身鑽入,趙虎等人驚訝不已。卻原來是一夾壁,頂上明瓦,可觀室內,又備有燈油。斗室內擺放箱匣若干,大小不一,蘇公將箱匣開啟,卻見儘是些銅錢、銀兩、首飾、珠寶、玉器、古董等。
暮色時分,李龍、趙虎、吳江、鄭海相繼回府稟告,殷小六首級無有下落,他渾家亦無音訊;呂瑣被殺一案,尚無頭緒,其家人親戚正熬油費火,忙碌喪事。其財物已清點,無有遺失。吳江、鄭海稟告道,湖州捕快已傾巢而出,大盜、小盜、無賴、潑皮共抓獲五六十餘人,正細細盤問,失蹤的明珠尚無線索,其餘與此無關的盜竊搶劫財物案子卻已破獲多樁。蘇公聽罷,道諸位辛苦,且先行回去歇息。四人起身告辭。
蘇公聽罷,眉頭緊鎖。那孔淶怎會無端潛出,在那荒涼之處守侯一個時辰?此行定有目的。究竟是何目的?是取甚麼緊要物什?或是為見某人?又怎的如此詭秘?定有不可告人之處。蘇公問道:「倪爺,你可曾見得其他人出現?」倪忠搖頭,道:「屬下等候之時曾想,那孔淶或是在等某人,故而留了個心眼,察看四下情形,但未見有他人露面。」
蘇公將郝甲、鄢小乙喚來。二人跟隨蘇公、趙虎等返身進得房去,一一指點。呂瑣屍首在內房中,掀開門帘,便見他仰倒在床,滿身污血,被褥亦被沾染盡透。蘇公令眾人立在簾外,隻身進房,卻見房內一片狼藉,箱匣拋在地上,其中帳冊文札皆被翻出。案桌內亦有翻找痕迹。蘇公看那屍首,頸部血肉模糊,三分竟斷了二分,慘不忍睹;再看內衫,腰間亦有一個血洞。屍首雙眼圓睜,十分痛苦、恐懼。又看其雙手,十指如爪,緊抓被褥。蘇公甚為詫異,如此創傷,是何兇器?退身看那床踏,並無血跡;又拾起地上衣袍,亦無血跡。蘇公看罷,令簾外人等進來。趙虎及衙役細細勘察血案現場;郝甲、鄢小乙清點財物。
那車夫又道:「城內外早已風傳,湖州百姓將聚眾相送張大人,直至他出得湖州地境。幸虧不是今日離去。」蘇仁奇道:「若是今日又怎的?」那車夫道:「小的早有心瞅個熱鬧,送張大人一程,否則怎能送二位爺去桃花溪。」蘇仁道:「原來如此。」一路上,那車夫嘮叨不停,蘇公也不多言。
用過晚膳,家人來報,公差雷千求見。蘇公到得客堂,雷千躬身見禮。蘇公准他坐下,細細說來。雷千道:「卑職與賀萬二人奉大人之命跟蹤那何固,此人行為怪異,忽東忽西,不知是何意圖。卑職擔心被他發現,故不敢過分打聽。他在孔淶府前府後轉悠多時,晌午過後,便雇得一輛馬車,徑直出了東門。卑職與賀萬及兩名衙役喬裝跟上。何固沿龍溪堤岸前行,約莫三十余里,到得升山鎮,便住進了一家客棧。賀萬與另二人亦住了那家客棧,卑職便快馬趕回稟告。」
蘇公、李龍、趙虎引一干人急急趕往呂記貨棧,到得時,貨棧前早已圍滿閑人。衙役將圍觀人等分開,蘇公等進得客棧,只見二人立在院中,滿臉驚恐,正是貨棧的夥計。李龍上前詢問,那二人喚作郝甲、鄢小乙。蘇公問道:「可是你等發現主家被害?其中原由一一說來。」二人點頭,郝甲戰慄道:「回老爺話,小人兩個是店中夥計,是呂爺的遠親,平日里幹些雜事,料理店鋪。」李龍惱道:「休言閑話,只將此事原由說來且個。」那郝甲忙道:「小人兩個住在前面店內,守夜防盜。主家呂爺住在後院,這幾日,主家娘回了娘家省親,不曾在此。主家往日夜間總了帳目便熄火歇息,小人兩個睡在前房。昨日亦是如此。小人兩個交了錢帳,待主家查點后便回房去睡了,並無甚麼異常事兒。」
蘇公道:「如此煩勞張大人熬心費力。蘇某感激不盡。」張睢嘆道:「我等皆是朝廷命官,上為我大宋社稷,下為我湖州百姓,何言感激二字?嘗聞聖人言:道不同,不相與謀。我嘗非議你父子不是,只道你等因循守舊,鼠目寸光。今日看來,即便道不同,亦可與謀。」蘇公嘆道:「新法變革,蘇某隻道于朝廷https://read•99csw•com於民大不利,今日湖州一見,或是曲解。」張睢嘆道:「有學士此言,張某安心矣。」
蘇公疑道:「此前可有甚人與他來往?」郝甲道:「只有一喚作殷小六的閑漢常來往,不過這兩日不曾見他來。」蘇公點頭,聽其言,這郝甲似並不知曉殷小六已經死去。蘇公道:「那殷小六可與你主家要好?」郝甲、鄢小乙點頭,道:「甚為要好。」蘇公道:「那殷小六來此,與你主家說些甚麼?」郝甲道:「那殷小六十分詭秘,常與小人主家竊言,避著外人,不知說甚。」
蘇公搖頭,道:「呂瑣之死,或與朱山月相干。」蘇仁奇道:「與朱山月相干?那朱山月乃湖州大賈,家中財富何其之多,怎的會去盜竊那一明珠?」蘇公思忖道:「此正是不解之處。」蘇仁道:「那朱山月財多勢大,湖州權勢多有往來,一般公差怎能奈何得他?不如讓蘇仁前去暗查枝節。」蘇公道:「我已吩咐李龍辦理此事,他自有法子。你雖機靈應變,卻口音不合,反招他人疑心。」蘇仁不再言語。
正說時,一衙役急急而入,只道「死人了,死人了」。李龍、趙虎忙問甚事。那衙役稟報道,方才有人來報官,只道呂記貨棧掌柜呂瑣被人殺死了。蘇公等聞聽,大驚,正說及呂瑣,卻不料他竟遭不測,如此說來,那幕後元兇竟步步在先。
出了帳房,到得店房,蘇公令衙役喚來街坊四鄰,一一詢問。眾人都道呂瑣為人緘默,不喜與鄰人來往,但生意之上卻公平無欺,並無其它閑話。又問其有無瓜葛仇怨之人,眾人皆搖頭,也有知情者言呂瑣甚是城府,為人陰險,或有仇家。蘇公又問呂瑣渾家品行,眾人道其雖潑辣,卻也還端正,並無風言風語。蘇公謝過眾街坊。不多時,李龍回報,未曾打聽到甚麼訊兒。蘇公點頭,留趙虎一干人處理餘事,自引李龍等回府。
回到府衙,蘇公進得書房,急急摸出信箋,拆開一看,卻見上書:「殺人真兇,湖州四雄」。除此八字外,無有落款其它。蘇公細細看那信箋、字跡,似有所思。蘇仁不解,詢問信箋來歷。蘇公不答,卻將信箋遞與過來。蘇仁看過,道:「莫非殺害殷小六、呂瑣之凶身即所謂湖州四雄者?這湖州四雄又是何許人物?」蘇公道:「他道真兇乃湖州四雄,我怎肯輕易相信。誰又知曉此中有何蹊蹺?」蘇仁點頭,道:「或許是借刀殺人之計。」蘇公道:「此人來歷不明,難辯好歹,信不是,不信亦不是。」蘇仁道:「不如讓蘇仁去查訪一番?」蘇公思索,道:「如此也好,但須小心謹慎行事,不可令他人知曉。」蘇仁答應,隨後出府。
蘇公推開籬笆柴扉,進得院來,卻見小院乾淨整潔,又近得舍窗下張望,室內井然有序。蘇仁道:「果是進城去了。」正說著,院外有人問道:「你等是何人?」蘇公回首看去,卻見柴扉旁有一男二女,問話者是一中年女子。不待蘇公回話,那莊客道:「他二人來尋施趙嬸。」那中年女子滿臉疑惑,道:「找他有何事情?」莊客搖頭,把眼來看蘇公。蘇公施禮道:「我二人是湖州城江南樂府曹掌柜吩咐來的,為施青蘿小姐一事來見其母。」那中年女子道:「青蘿何事?」蘇公道:「敢問這位大姐是……」那中年女子道:「我等是青蘿的鄰居。翠嬸早幾日已進城去見青蘿,你等怎的反來尋他?莫非他未曾與青蘿在一起?」蘇公詫異,道:「前幾日,我確曾見著他。只是青蘿已無端失蹤,他恰聞得此消息,悲痛欲絕,已然返回桃花溪,並不在城中。」那中年女子驚道:「青蘿無端失蹤?」
蘇公點頭道:「除他之外,可有他人?」郝甲思索之時,那鄢小乙一旁提醒道:「昨日早飯之後,那安爺不是來過嘛?與主家在帳房中言語,約莫有一個時辰。」郝甲醒悟。連連點頭道:「確是如此。那安爺來時小人正寫著一張貨單,他進得店來便問小人主家可在。小人回他,正欲往後院通告,那安爺卻搶先進去,徑直到得後院,大聲叫喊。主家聞得,急急出來,將他迎進房內去了。小人沏得茶來,行得廊中窗下,忽聽得房中有冷笑聲,赫然是那安爺,那笑聲十分滲人。小人在帳房外輕呼主家老爺,主家叫小人進來。小人進得房,卻見那安爺滿面兇惡,主家惶恐不安。小人放下茶盤,主家便揮手叫小人出去。小人便退身出來,心中疑惑,不知主家甚事惹惱了那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