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卷 鬼魅傳說 第一章 鬼魅傳說

第三卷 鬼魅傳說

第一章 鬼魅傳說

不多時,黃掌柜引人端來美酒、果品、糕點、菜肴,滿滿一桌,當中一個尺余大盤,散發出絲絲熱氣,飄逸著誘人香氣,所盛正是菱角醋魚。
蘇公聞聽此言,不由思索起父親並弟弟蘇轍來,屈指算來,父親已亡故十余年了;弟弟亦相隔千年,數年不曾見面了。一時引發思緒,不免又感嘆人生如夢來。蘇公微微嘆息,忽瞥見那公子祝良夜正望著那株大樟樹,隱含哀愁之色。
時近午時,吳幽人召集眾人,出了自和園,往雲湖閣酒樓。吳幽人引眾人入得閣內,那雲湖閣掌柜黃松風見得,笑臉相迎,拱手道:「吳大掌柜、祝公子,今日甚風把二位吹來?上次那壇百年黃州老酒尚未喝完,祝公子便醉了。今日開壇再暢飲一番如何?」吳幽人哈哈笑道:「黃掌柜生意興隆,今日吳某為黃掌柜請來幾位貴人。那半壇老酒恐還少了。」遂與其引見徐君猷等人。那黃松風急忙見禮,親引眾人直上三樓,入得雲湖閣最佳雅間內。
自兩頂轎內出來兩名年輕美貌的女子,一紅衣一白衣,那紅衣女子遮莫二十一二,明眸皓齒,眼含微波,玉立亭亭,烏黛高盤,插著一枝銀鳳釵;那白衣女子面容白玉,修眉端鼻,頰現梨渦,顧盼嫣然。蘇公心中不由暗嘆:這兩女子秀雅脫俗,美艷絕倫,只可惜眉目間多了一絲風塵之色。
不多時,徐溜出來呼喚,二人同上三樓,自在門外等候主人。待到散宴,吳幽人引眾人出了雲湖閣,來到鎮埠口,早有一艘花舫在此等候,眾人依次過得跳板,上得船頭。那花舫甚大,亦有上下兩層,分做數間,琴瑟琵琶、圍棋連珠、筆墨紙硯、打揭豬窩、數倉賭快應有皆有,各間又擺有美酒糕點、果品蜜餞之類。吳幽人清點人數,而後令艄公鬆了繩索,撤回跳板,將花舫往湖中劃去。
此時刻,天色漸暗,蘇公等欲依原路返回,祝良夜只道廟後有捷徑,可達自和園。蘇公詫異,問道:「莫非祝公子曾來過此處?」祝良夜點頭,嘆道:「那時正是湖神娘娘香火旺盛之時,不想今日前來,竟是這般凄涼。」蘇仁笑道:「如此看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非只對凡人而言,便是對神仙亦是這般。」蘇公嘆息。
過了雲湖閣酒樓,轉過一片竹林,便見得一處莊園,園門前候著管家吳白九等人,此便是吳幽人之自和園。近得前去,早有莊園家人過來,服侍眾人下馬、下轎。吳幽人乃是主家,引眾人入得園來,徐君猷、蘇公、虞宇一進園內,豁然開朗。這自和園見樹當蔭,園中有院,依湖就勢,真可謂天造地設,自然生成。正堂之後有一塘池,大小約莫三畝,池邊有曲廊,池中有亭台,更巧妙之處乃是此塘池與菱角湖相通,水道自幽林穿過,兩道彎曲入菱角湖,寬近兩丈,可容一帆客舟通過,林中設有水柵欄一道。
大宋神宗元豐四年十月某日,旭日初升,一掃前幾日陰霾,謫居黃州的蘇軾閑著無趣,攜家人蘇仁前往安國寺,欲拜會方丈潛道大師,方下得山坡,見得前方一行人眾,或騎馬,或坐轎,當先一人快馬加鞭,趕將過來。蘇公眯眼望去,辨認出來人正是知府管家徐溜,如此推想,那遠處一行人中當有知府徐君猷。
蘇仁回身之際,瞥見得賣魚翁那絲目光,不由一愣,心中頗有些疑惑。那廂徐溜招手召喚,蘇仁急忙過去,與眾人同行。那集市盡頭有一家肉肆,肉肆前挑著一面旗幡,上有「柳記」字樣,肆攤前圍著十餘人,但見肉案上四五片豬肉,兩個年輕夥計正揮刀砍肉,看星稱重。肉肆一側坐著一條大漢,身著一件黑袍錦衣,五大三粗,滿臉油光,正端著一把酒壺飲酒,想必是肉肆攤主。蘇仁見得,不免詫異,嘀咕道:「如此小鎮,怎的如此好買賣?」那徐溜聞聽,笑道:「蘇爺定是多日不曾買肉了,不知黃州肉價大漲。」蘇仁一愣,反問道:「肉價大漲?我確有兩個月不曾買肉了!不知幾文一斤?」那徐溜伸出左手,屈了大拇指,伸直四根指read.99csw•com頭。蘇仁一愣,道:「四文了?」徐溜連連點頭,道:「正是。」蘇仁驚詫道:「上次買肉似是兩文錢一斤,今怎的漲到四文錢一斤了?」
祝良夜引眾人繞至廟后,入得密林。此時刻林中益發陰暗,加之湖風颼颼,林中甚是陰森可怕。行了一截,蘇公依稀辨認出道分兩支,祝良夜擇左道而行,蘇公問道:「此似有一道,不知通往何處?」吳幽人道:「乃是通往雲湖閣后,往日,村民多走此道前往娘娘廟。」蘇公點頭。眾人緊張兮兮,穿過樹林,到得自和園外。
蘇公問道:「他為何自盡?」那艄公欲言又止,搖頭道:「小人不甚清楚。」蘇公問道:「梅丫死後,那廟中有何怪事?」那艄公驚恐道:「此事說來還是小人親身經歷。聞說那廟鬧鬼,小人初始亦不信。約莫三個月前某日,小人與幾位友人吃晚飯言及此事,只因小人多喝了幾杯,一時誇了海口,便與眾友人打賭,藉著幾分酒力壯膽,獨闖娘娘廟,那夜天色方黑,小人方入得樹林之中,便聞得異樣聲響。」蘇公、徐君猷等人聞聽,驚訝不已。蘇公問道:「是何聲響?」
那雲湖閣中傳出絲竹之聲,甚是悅耳。那廂吳幽人笑道:「待安頓之後,吳某便邀諸位前來,這雲湖閣的菱角醋魚可謂黃州一絕,不可不嘗呀。吳某每每來木未鎮,必吃此魚。」徐君猷點頭道:「徐某早已耳聞,惜不曾嘗得。」吳幽人笑道:「休道是大人公務纏身,案牘勞累。便是吳某,亦曾有半年不曾來此吃魚了。」蘇公笑道:「東坡素好食魚,斷然不可錯過如此佳肴!」徐君猷笑道:「蘇大人乃是烹飪高手,到時何不與我等獻上一手絕技?」虞宇笑道:「虞某初來黃州,定要一嘗。若得蘇學士親自掌勺,復夫何求?」眾人聞聽,紛紛附和。唯有那祝良夜抬頭望著雲湖閣匾額發獃。
徐君猷把眼瞪了徐溜一下,面有慍色,道:「你看此處這般好生意,怎言百姓多怨言?你看那廝,一人兀自提了一二十斤肉。」蘇公淡然一笑,低聲道:「看他等衣裳裝束,多非是尋常村野百姓。」那虞宇聞聽,笑道:「肉價上漲,那餵豬農戶亦可多賺些個,又有何妨?若嫌肉貴,少吃些便是。」蘇公輕嘆一聲,並不言語。卻見那齊禮信近得肉肆攤主前,拱手問候道:「柳掌柜,一向可好?」那人見得齊禮信,急忙放下酒壺,起身施禮,笑道:「原來是齊先生,多日不見。今日怎的有閑工來此?」齊禮信笑道:「乃是陪知府大人前來。令尊柳老先生身體可好?」那柳掌柜道:「承蒙先生挂念,還好,還好。」二人又寒暄一番,而後拱手道別。
蘇仁不免感嘆:同是木未鎮,同是菱角湖畔,有錢人家偌大園林,無錢人家低矮茅舍,正所謂有人坐轎,有人抬轎,上蒼何等之不公呀。正感嘆間,聞得旁邊一雅間有笑語聲,蘇仁細聽,但聞有人道:「來來來,柳先生再飲一杯。」一人笑道:「萬尚不勝酒力,午後還要去看病人,這酒便免了吧。」蘇仁心中嘀咕:原來這廝喚作柳萬尚。又轉念一想,怎的似曾聽說過?細一想,鎮口大樟樹賣肉那廝喚作柳萬有,齊禮信先生言其二兄喚作柳萬尚,乃是當地有名的郎中,想必便是此人。
蘇仁聞聽,暗笑道:原來是個女鬼!遂起身出門,那兩個夥計不曾料到,唬得一跳,滿目驚恐。蘇仁幾將笑出,道:「朗朗乾坤,上下皆是人,怎的如此害怕?適才聞得你二人言甚麼女鬼,甚是好奇,故出來想聽個仔細。」那兩個夥計驚魂未定,瞪著蘇仁,一廝埋怨蘇仁出門無聲無息;一廝連連搖頭,只道是玩笑之言,便拽著另一廝匆匆走了。
徐君猷道明來意,邀蘇公同游菱角湖,蘇公欣然應允。徐溜牽來一匹馬,扶蘇公上馬,自與蘇仁跟隨其後。徐君猷、蘇公並騎前行。蘇公知這菱角湖水域甚廣,不知將往何處,遂詢問徐君猷。徐君猷如實相告,原來往東南前行,約莫十余里,有九*九*藏*書一鎮,喚作木未鎮,這木未鎮地勢稍高,風景宜人,鎮側又有一青峰,名曰木未峰,滿山參天古樹,中有三百余石階蜿蜒而上,直至峰頂,登上山峰,與安國寺寶塔遙遙相望,菱角湖數千畝水域盡收眼底,又可眺望長江入口,甚是心曠神怡。峰下木未鎮臨湖而興,約莫有百余戶人家,其中有二三十戶商賈、官宦私家莊園。此番下榻之處便是吳幽人莊園自和園。
待徐君猷一干人眾近得前來,蘇公方才見得清楚,來者之中有黃州兵馬統制馬踏月將軍、臨江書院齊禮信先生,另有三名男子,一中年人臉形消瘦,十指修長,身著錦袍,鑲金腰帶系黃色絲帶,絲帶垂有一塊翡翠雙魚玉訣,面含微笑,眉目間隱含一絲狡詰。蘇公暗想:此人定是位富賈。又一年輕人,約莫二十三四歲,面容白凈,一領白袍,端的玉樹臨風,手中兀自握著一冊。蘇公暗忖:此人端是一位書生,家境富綽,舉止頗有些放蕩不羈。此人正望著那美貌紅衣女子,神色呆板,頗有幾分痴迷之意。又有一人,遮莫五十有餘,身著一件紫袍,兩頰凹陷,面容蠟黃,三捋黑須,鼠目閃爍。蘇公心中嘀咕:觀此人面相,深於世故,精明幹練,舉手抬足之間隱有官態。
眾人樂不思歸,約莫兩個時辰,吳幽人令艄公返回,船近木未鎮,蘇公見得岸林那紅房子,詢問此是何處。吳幽人告知乃是湖神娘娘廟,只因這菱角湖甚大,常起風浪,每天都有漁民翻船喪生,故而四方漁民建了數處湖神廟,祈求平安,后又有人修了湖神娘娘廟,皆是些小廟,一間房子,供著一個泥塑的神像,一張香案一個香爐,拜祭者來去自願,並無僧道廟祝之類。
徐溜、蘇仁等家臣、隨從自在二樓用膳,與樓上雅間相比,省卻諸多禮數,眾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甚是隨意。蘇仁與徐溜喝了三杯酒,又敬了眾人一杯,便自顧自吃了,待各菜上罷,亦已吃完,擱下碗筷,便閑坐一旁。卻聞得門外有人嘰嘰言語,一人道:「人樂哥,你可知昨夜之事?」一人低聲應道:「怎生不知?何太今日一早便告知我了,他昨夜親眼見得了!便在廚房後窗口見得!好生可怕。」先前那人驚恐問道:「那東西怎生模樣?」那喚作人樂哥的反問道:「你道女鬼是哪般模樣?」先前那人怯怯道:「我又不曾見過鬼,怎知是甚模樣?看來那房子日後還是不去的好。」
南山一尺雪,雪盡山蒼然。
澗谷深自暖,梅花應已繁。
使君厭騎從,車馬留山前。
行歌招野叟,共步青林間。
長松得高蔭,盤石堪醉眠。
祗樂聽山鳥,攜琴寫幽泉。
愛之欲忘返,但苦世俗牽。
歸來始覺遠,明月高峰顛。
蘇公拱手施禮,那虞宇急忙回禮,又呈上一信箋,道:「蘇大人,此乃我鄂州太守朱壽昌朱大人親筆手書。令卑職親呈蘇大人。」蘇公急忙接過信箋來看,乃是朱壽昌答謝之書。原來蘇公自來黃州后,得知黃、鄂兩州「小民貧者生子多不舉,初生便於水盆中浸殺之,江南尤甚,聞之不忍」,遂向徐君猷柬言,「使率黃人之富者,歲出十千,如願過此者,亦聽。使耕道掌之,多買米布絹絮,使安國寺僧繼蓮書其出入」。蘇公雖貧,亦出十千相助。又聞「故人朱壽昌康叔守鄂州,乃以書遺之,俾立賞罰以變此風」,徐、朱二人遂採納其言。后蘇公「乃訪閭里田野有貧甚不舉子者,輒少遺之」。此乃蘇公被貶謫黃州一樁千古善事也。
一行人依水岸前行,經過一片密林,便見得林中那娘娘廟。那廟甚小,那一尊泥塑彩繪娘娘像早落滿灰塵,蛛網密布,香案布滿塵土,點點鳥屎,地上亦是枯葉之類,破敗不堪。蘇公抬足入得廟門,忽自裏面衝出一物,唬得蘇公一驚,幾將跌倒,其後蘇仁、馬踏月神色緊https://read.99csw.com張,早已拔出兵刃。徐君猷、虞宇、吳幽人臉色蒼白,驚恐萬分。那江雲、竺露厲聲尖叫,緊緊摟作一團。蘇公回首看去,卻原來是條野狗。馬踏月笑道:「險些嚇倒。」蘇公近得神龕前,雙手合十,只當是拜見湖神娘娘。馬踏月、蘇仁立在門口,探頭張望。蘇公又看過左右,並無異常,而後出得廟門。那江雲、竺露不敢進去,只在門外拜了三下。那廂祝良夜幽然長嘆,神情傷感。
蘇公心中狐疑,權當未見,自與徐君猷前行。入得鎮來,兩旁見得些許店鋪、民宅,甚是古樸,那些商賈官宦豪宅則多隱在四處林中。吳幽人早遣隨從前去通報,自在頭前引路,只道過了前方酒樓,轉彎便到。待見得那酒樓,蘇公不免吃了一驚,心中暗道:不想在這山林僻鎮之間竟有這等氣派酒樓!
徐君猷不解,追問艄公。艄公無奈,只得如實相告:「不瞞諸位老爺,那娘娘廟內有鬼。」徐君猷一驚,道:「可是真的?」那艄公臉色頓變,低聲道:「此等事情焉敢欺矇老爺?那娘娘廟早已無人敢去了。」徐君猷面有怯色,道:「既如此,我等便不去了。」把眼望蘇公,蘇公只得作罷。
自和園花園曾開一側門通往娘娘廟,自娘娘廟鬧鬼之後,這門便不再開。吳幽人不知,只顧揮拳捶門,多時亦不見有人來開。蘇仁遂翻牆而入,卸了門閂,開了側門。眾人方入得園來,吁了一口長氣。是夜,食過晚膳,眾人頗感勞累,各自回房,洗臉濯足歇息,不題。
待花舫靠岸,眾人魚貫而下,蘇公只道欲往娘娘廟一遭,問何人願同往。馬踏月第一個應諾,徐君猷、虞宇頗有些猶豫,倒是那江雲、竺露願同往,祝良夜、齊禮信亦言同去。吳幽人頗有些惶恐,規勸眾人休去。蘇公怎肯信他言,遂大步而去。蘇仁緊隨其後,馬踏月、祝良夜、江雲、竺露相繼跟上。徐君猷、虞宇、吳幽人無奈,只得壯膽跟隨。
齊禮信跟上眾人,徐溜笑道:「齊先生與那屠夫相熟,買肉定然便宜些個。」齊禮信笑道:「這廝喚作柳萬有,兄弟三人,長兄柳萬絲,現在我臨江書院教授;二兄柳萬尚,乃是這帶有名的郎中,開得一家醫館、藥鋪。家中還有一老父,大名柳驚弱,亦曾是位教書先生,往日與家父有些交情,故而認得。」
眾人憑欄遠眺,清風拂面,碧波蕩漾,湖光山色,甚是迷人。蘇公心曠神怡,不由思忖起杭州西湖來。蘇公低下眼來,但見雲湖閣宅院后乃是一片樹林,樹林便依著湖岸,那岸邊林中獨立著一間暗紅色房子,檐角飛挑,面臨菱角湖,不知是何去處?右側便是吳幽人自和園園,正見得那獨吟亭。蘇公感懷之餘,瞥見那祝良夜面無表情,直獃獃望著浩瀚湖面,宛如木雕一般。蘇公心中益發疑惑:這祝公子究竟有何心事?
那艄公宛如身臨其境,竟忍不住哆嗦起來,顫慄道:「小人聞聽得樹葉梭梭聲響,似有人跟隨小人,小人止住腳步,細一聽,又未有聲響了。」蘇公笑道:「定是你多疑,杯弓蛇影。」那艄公連連搖頭道:「又走了一截,小人便親眼見得那鬼魂了!」蘇公驚詫道:「親眼見得?」那艄公連連點頭,道:「小人看得千真萬確,渾身上下黑乎乎的,決然不會錯的。」蘇公疑道:「莫不是你那友人故意唬你?」那艄公連連搖頭道:「這等事情,要嚇死人的。小人見那鬼魂入得娘娘廟,小人借了老虎膽跟了過去,探頭張望,竟不見了。小人愈想愈怕,轉身正欲離去,忽聞得身後那鬼魂呵呵冷笑,小人唬得半死,跪倒在地,磕頭求饒,那鬼魂竟又不見了。」眾人聞聽,皆驚訝不已。
船至湖中,環視四方美景,賞心悅目、心曠神恬,眾人興緻甚高,便是那祝良夜臉上亦多了一份溫情,竟撫琴忘情而歌,琴聲優雅,歌聲動人,令眾人拍手稱讚。徐君猷與馬踏月下起棋來,吳幽人上下往來、前後穿梭,忙於照顧眾人。那虞宇與江雲、竺露在一艙室內正言語甚麼,九-九-藏-書引得兩女子咯咯發笑。蘇公與蘇仁立在船頭,觀賞美景。
蘇公忙止步等候,待徐溜騎馬過來,翻身下馬,拱手施禮。蘇公急忙回禮,徐溜問蘇公何往,蘇公言欲往安國寺拜佛參禪。徐溜道明來意,原來知府徐君猷欲邀蘇公同游菱角湖。蘇公心中一喜,雖說來黃州近兩年,但從未覓時暢遊菱角湖,每每登山眺望,偌大湖面,有如碧鏡,港汊交錯,湖湖相扣,岸旁青山綠樹,相得益彰,湖中座座小島、點點漁舟,甚是美妙。
蘇仁不免好奇,尖耳細聽。又聞一人道:「藥材之事,白爺只管放心便是。」那人笑道:「如此甚好。」那柳萬尚笑道:「白爺且在此遊玩幾日再走如何?」那人笑道:「白某明日便回鄂州。」那柳萬尚道:「如此甚好,萬尚亦不相送了。」那人笑道:「我等兄弟,來日方長,何必相送。」蘇仁聽得明白,嘀咕道:原來是兩個藥材商賈。
蘇公詫異不已,暗自思忖:早聞那祝良夜為人豪放不羈,今日怎的這般心事重重?蘇公恐被祝良夜察覺,遂轉過身去。轉身之際,忽見得那轎簾口一張俊俏的臉,正是那女子正掀起側簾張望甚麼。令蘇公驚詫的是:適才見得那女子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
蘇仁「撲哧」一笑,嘀咕道:常言道白日里見鬼,或許便是這般。亦不理會,自到閣樓端頭欄邊觀景,那湖中的漁舟已四散往岸邊靠去,餘下數只花舫在湖中遊盪。那木未鎮上炊煙縷縷,便是那水林邊零散幾處破爛的茅舍亦陸續升起煙來,此正是做午飯時刻。
徐君猷遂引見眾人與蘇公,那中年男子果真是位商賈,喚做吳幽人,乃是黃州城有名的綢緞商,常呼朋喚友,郊遊飲酒,寫詩作畫,雖是勢利的商賈,但也是好風雅之人。那年輕書生乃是黃州風流才子祝良夜,乃是退隱黃州的官宦祝東風之子,頗有些才華,尤善彈琴對弈,據說其棋藝黃州第一。這祝良夜無意求取功名,整日里與一邦友人廝混,創建了煙月詩社,與那吳幽人乃是忘年之交。那紫袍人乃是鄂州團練使虞宇,奉鄂州太守之命就鄂、黃兩州事宜來黃州,昨日方到,聞得徐君猷言及蘇軾,遂求同往。
此首詩名《黃州》,乃是宋代大文豪蘇東坡與黃州知府徐君猷游南山時所作。
蘇仁驚詫不已,遂將在雲湖閣中所聞之事告知。蘇公聽罷,只道那人樂者喚作黃人樂。蘇仁詫異,問道:「老爺怎生知曉?」蘇公遂告知羅五味一案何太證詞之事。蘇仁恍然大悟,笑道:「我道怎生聽過何太者,正是那廝。一時腦蒙竟想不起來了。」蘇公思忖道:「如此言來,那娘娘廟果真有鬼。」遂詢問艄公詳情。那艄公嘆息道:「此事道來也是冤孽一樁。約莫半年前,木未鎮梅一芝之女梅丫無端上弔死在那娘娘廟內,那樣子甚是可怕,此後那娘娘廟常有怪事,想必是那梅丫陰魂不散。」蘇公捻須思忖,問道:「那梅丫端的是上弔自盡?」那艄公點頭道:「應是上弔吧,當時並未報官。」蘇公問道:「這女子年約幾何?」那艄公嘆道:「正是二九年紀,長得水靈清秀,恁的可憐。」
蘇仁聽得真切,料想這二人是酒樓夥計,他等正言甚麼鬼魅之事。其中言到「何太」者,聽來甚是耳熟,似曾在何處聽說過?蘇仁甚是好奇,又尖耳細聽,似乎是一處房子內鬧鬼。正疑惑間,又聞得他二人言語,那喚作人樂哥的低聲道:「我家叔叔已著小三去請賈道師去了,今夜便要設壇打醮。」另一人道:「如此甚好,若將此女鬼鎮了,我等夜晚亦可安心些個。」
那酒樓上下共三層,上面兩層雕欄抱廈柱,四方檐牙高啄,施以綠色琉璃瓦,高懸匾額,上有斗大正楷:雲湖閣!蘇公一愣,這雲湖閣之名怎的如此熟悉,似曾聽過。疑惑之間,忽見得那閣樓下一人正高聲吆喝,又不覺一愣,此人怎的似曾見過?一側徐君猷忽抬手指道:「蘇大人且看,那廝是誰?似曾見過?」蘇公聞聽,猛然想起,此人乃是無極肆夥計何太!對矣,那日羅https://read.99csw.com五味遇害一案盤問何太,何太道其送鹽到菱角湖畔之雲湖閣酒樓,原來便是此處。
一路無話,行了約莫一個時辰,到得木未鎮。蘇公挺身張望,但見一株古樟樹,偌大樹身,想必三四人雙手相連亦難合圍。那樟樹庇蔭甚大,足近兩畝,不過一半乃是水域,原來已到得菱角湖邊。那樹身之下、湖水之邊,圍聚著一兩百人,甚是熱鬧。蘇公好奇,翻身下馬,近得前去有一看,卻原來是個集市。蘇仁見那水旁有四五個賣魚人,不免來了興緻,近得前去,但見賣魚人以網縷就水而圍,將捕獲之魚放置其內,買者但凡看中那條,賣魚人與你捉將出來。
那廂徐君猷聞聽,笑道:「往日黃州肉賤,此番上漲,于黃州百姓而言,不失為一樁好事。」徐溜低聲道:「老爺有所不知,肉漲則諸物皆漲,市井百姓多有怨言了。」蘇仁聞聽,恍然大悟,暗道:適才見那賣魚翁眼露憎恨之情,不知為何?原來是這般緣由!
注:所引之句,參見《蘇東坡全集》之《黃鄂之風》。
徐君猷又引見那兩位年輕美貌女子,紅衣女子喚作江雲、白衣女子喚作竺露,乃是黃州月下坊的官妓,琴棋書畫、歌舞彈唱,甚是精通。兩女子裊裊上前施禮,蘇公急忙還禮,心中暗自嘆息。這些女子非同尋常勾欄娼妓,原來宋代妓|女盛行,分官妓、營妓、市妓、私妓和家妓等,由官府經營之妓|女,分屬「州郡」和「軍營」,其身份列入另冊,統稱官妓。宋代中期的官妓多來自被抄家、編管的罪人眷屬之中,或出身於達官貴人之家,或脫落於破產豪商巨賈庭院內,最普通的亦是自小被賣到青樓妓院中。至南宋已有從事買賣娼妓的「娼儈」,一般人家的女子,或因動亂,或因貧苦,為生計所迫,常經娼儈之手流入娼門。
過正堂,依曲廊而行,至南堂清詩齋,清詩齋內有一坡,坡上有一亭,匾額有名為「獨吟亭」,亭柱懸有一對聯,上聯為:「有態清自媚」;下聯為:「無聲浩如瀉」。立在亭內,可眺望茫茫菱角湖一域,但見前方不遠,三四隻小舟,漁民撒網捕魚。徐君猷、蘇公、虞宇、馬踏月在亭內閑言,其餘人等皆到廂房安頓收拾。吳幽人令家婢端來熱茶。蘇公問道:「這對聯是何人所作?」吳幽人道:「乃是祝公子手書。」蘇公嘆道:「祝公子此聯頗有意境,這字行雲流水,果真驚才絕艷也。」徐君猷、虞宇聞聽,亦來觀賞。
蘇仁探頭望一水網,遮莫十余尾鯿魚,又有五六條青魚,約莫一兩尺來長,其中兀自一條青魚,足有四尺來長。蘇仁連連咋舌。那賣魚人約莫六十,滿頭白髮,滿臉堆笑,只當蘇仁要買魚。蘇仁連連擺手,那賣魚老翁頗有些失望,嘆息兩聲,又偏頭望著遠處徐君猷等人,混濁老眼中忽閃過一絲驚喜之情,轉而又露出一絲憎恨之色。
徐君猷一行總計二十人,一路或吟詩作賦,或談天論地。徐君猷不免言及蔡真卿一案,感嘆萬千,只道已表奏朝廷二十余日,未得回信,不知朝廷如何處置,頗有些憂心。蘇公詢問緣由,徐君猷只道蔡真卿與御史中丞李定甚為要好,李定斷然不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管。蘇公淡然一笑,只道蔡真卿之罪惡,令人髮指,神鬼共怒,此等奸人,那李定躲閃尚恐不及,又怎會出手相助?馬踏月然之,只道此人不死,天下難服!
蘇公好奇,只道可否靠岸前去一看,吳幽人欣然應諾,遂吩咐艄公將船往湖神娘娘廟。那艄公聞聽,臉色大變,吱吱嗚嗚,不肯前往。吳幽人不由惱怒起來,一頓斥罵,引得眾人皆出得艙來,徐君猷上前詢問,吳幽人怒氣未消。蘇公頗覺歉意,遂上前詢問。艄公只道:「非是小的不去,實不敢前去。」眾人聞聽,皆愣住了。有吳氏家人細聲告知吳幽人,吳幽人滿臉驚詫。
那廂吳幽人手握一把紫砂茶壺,不時飲幾口,一路與那祝良夜並駕齊行,談論詩句。那鄂洲團練使虞宇騎馬在前,環視青山綠水,滿面春風,甚是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