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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三斷白骨案 第五章 濁酒待君溫

第九卷 三斷白骨案

第五章 濁酒待君溫

藍二娘瞪了那黑臉漢子一眼,扭身到得櫃檯邊,盛了一碗酒來,置於桌上。那黑臉漢子端起碗來,大口喝下,待喝罷,笑道:「煩勞藍二娘給我兩位兄弟各一碗。」那藍二娘道:「如此便是一百五十錢了。」那黑臉漢子哈哈笑道:「好你個藍二娘,恁的厲害。若換了他人,休道是喝一碗酒,便是吃魚吃肉,大爺我也分文不給。」那藍二娘回身又盛了兩碗酒來,那兩名漢子各飲一碗。藍二娘笑道:「你等分文不給,我一弱小女子也奈何你等不得。若得罪了你青鶴幫,何人敢在這黃岡混得下去?」那黑臉漢子哈哈大笑,道:「我青鶴幫也是行俠仗義,保一方百姓平安。我還有事,先行以步,酒錢改日再給。謝過藍二娘了。」言罷,那黑臉漢子起得身來,與同夥出得酒肆去了。
蘇公淡然道:「不瞞店家,徐大人此番前往陳家鎮,乃是為查焦明月、陳周遇害一案。」那藍二娘聞聽,不覺一震,淡然一笑,道:「大人怎知陳周遇害了?」蘇公嘆道:「我等在陳周自家屋后挖出一具白骨,依據鄉鄰所言,自屍骸齙牙、缺牙情形,已然斷定死者便是失蹤兩年多的陳周。」那藍二娘聞聽,頓時露出悲傷之情,苦笑一聲,低聲嘆道:「不想陳立之竟是這般下場。」蘇公一愣,嘆道:「適才,蘇某見得店家那櫃檯上有一本帳冊,其上記有進出帳目。但此帳冊紙張並字跡,與投書府衙那信箋之紙張字跡甚是相似。蘇某心中頗感疑惑,故而用言語試探,原來店家果然識得陳周。」藍二娘冷笑道:「此不過是蘇大人猜測罷了,難不成識得陳周,便是嫌疑不成?」
蘇公捋須笑道:「蘇某推想,元綠乃是此案緊要之人,那時處境甚是兇險,放眼黃岡縣,何處最為安全?你等思來想去,便是在那牢獄之中。元綠入獄,乃是為了避禍。三年將盡,元綠為何突然越獄?那是因為你藍二娘突然有了新計謀,或是發現了甚麼?」
不多時,那藍二娘端來兩碟菜,香氣撲鼻。蘇仁取來碗筷,為徐、蘇二人擺好。藍二娘拿來酒壺、酒杯,又火急火了的到廚房去了。蘇公拿起竹筷,夾了一點蠟肉,放入口中,邊吃邊讚歎道:「徐兄且嘗來,這店家手藝勝過府上大廚。」徐君猷淡然一笑,吃了一筷,微微點頭,讚許道:「果然手藝不凡。」蘇公又喚顏未、蘇仁喝酒吃菜。那藍二娘上得第六道菜,為蘇公斟了一杯酒,笑道:「不知這菜可合得員外爺口味?」蘇公連連點頭,笑道:「不想這山野田頭,竟有這等美味,端的不虛此行。」那藍二娘笑道:「員外爺若是喜歡,可常來小店坐坐。」蘇公點頭,笑道:「我若常來,恐生閑言。」徐君猷哈哈笑道:「心中無邪念,又何懼閑言?」那藍二娘聽得明白,笑道:「這位員外爺說的有理兒,心中無邪念,又何懼閑言。」
顏未回得這邊桌來,低聲告知徐君猷:兩位隨從未曾發現可疑。那廂蘇公一手端著酒碗,另一手卻在翻那帳冊,出出進進,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不由嘆道:「這女人端的能幹。」喝完碗中的酒,蘇公回得桌邊,徐君猷搖搖頭,低聲道:「一無所獲。」蘇公淡然一笑,道:「徐兄稍安毋噪,這店中的酒倒是別有滋味。」徐君猷淡然一笑,道:「恐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蘇公捋須而笑。
蘇公分明見得田五郎欲言甚麼,卻又生生咽了回去,竟莫名嘆息了一聲,忙追問道:「他等本就是甚麼?」那田五郎急忙擺擺手,笑道:「無有甚麼,無有甚麼。」蘇公正待再問,言語間那田五郎已到得家門口,急忙拱手道別。蘇公忙拱手謝過,與蘇仁出了田家莊。蘇仁疑惑道:「適才那田五郎欲言又止,他等本就是……?這話是何意?」蘇公拈著鬍鬚,道:「田五郎嘆息了一聲,那嘆息似甚無奈。足見常砉與田器之間干係不同尋常。」蘇仁點點頭,道:「而陳周亦曾是他等好友。」蘇公點點頭,幽然道:「有時,好友往往就是陰謀加害你的人。」蘇仁問道:「老爺認為,殺害陳周、焦明月的兇手是田器?」
徐君猷等人出了藍記酒肆,往黃州府城而去。
徐君猷一愣,問道:「這尚青鶴可是膚豢閣的主家?」舒牧點點頭,道:「正是。」徐君猷冷笑道:「你道尚青鶴是有名的善人?」舒牧吱唔道:「這尚青鶴是個商賈,又常資助書院私塾,或掘井修路,又常施捨孤寡鰥獨者,深得百姓讚譽,市井稱他為尚善人。不過卑職與他往來甚少。」徐君猷聽得,冷笑不止,把眼望蘇公。蘇公淡然一笑,道read.99csw.com:「如此言來,徐大人應端召見這位善人。」徐君猷會意,笑道:「此等善人,功德無量,當賜匾刻碑,予以厚獎,煩勞舒大人邀他來州府相見。」舒牧唯喏。
蘇公淡然一笑,道:「有時舊事重提也無妨。」那藍二娘嘆息道:「那元綠乃是個潑皮無賴,往日亦曾識得,因夫家染病亡故后,這廝常來我酒店中,不安好心。那年某日,這廝又來喝酒,藉著酒興,撩撥於我。我一忍再忍,這廝甚是可惡,便砸起店來。我惱怒至極,便打了這廝,又告到了縣衙,縣令大人倒是公正,判他坐牢三年。」蘇公點點頭,道:「叵耐這廝可惡,今越獄逃出,恐來報復。」藍二娘冷笑道:「要來便來,我藍二娘還怕他不成?」蘇公思忖道:「這兩日,你當真不曾見得他?」藍二娘搖搖頭。
尹塘思忖道:「不知前日那具白骨與今日陳周一案有無干係?」蘇公瞥了尹塘一眼,反問道:「不知尹縣丞有何見解?」尹塘尷尬一笑,道:「我只是猜想而已。」徐君猷淡然道:「前日那具白骨身源已然查明,死者乃是蘄春縣書生焦明月,他與陳周乃是好友。」
蘇公幽然道:「此事已然過去了兩年多,可謂風平浪靜,神不知鬼不覺。為何突然多了這多蹊蹺之事?這一切皆是因那場大雨,暴露了焦明月的屍骸,又幸巧逢著徐大人及我等,徐大人指令舒牧追查白骨案,兇手畏懼我等,惟恐當年陰謀敗露,故而先行下手,有意將書卷與信箋遺于府衙,令我等見得。」蘇仁一愣,奇道:「有意遺于府衙?此是為何?」蘇公幽然道:「或許這中間本無甚麼玄機,不過是兇手有意迷惑我等罷了。」蘇仁思索片刻,點點頭,道:「兇手故布迷陣,令我等左思右想,滿以為其中有個大陰謀。但命案真相卻甚是簡單。」蘇公眯著眼睛,喃喃道:「我疑心那夜入府衙之人是辛何,但此舉意圖究竟何在?僅僅是投石問路,或是迷惑我等?當然,或許另有他人?」
藍二娘驚詫不已,忽凄然而笑,嘆道:「民婦若早識得蘇大人,又何必費如此周折。」徐君猷驚訝道:「一切果真如蘇大人所言?」藍二娘點點頭,近得窗格邊,探頭張望一番,迴轉身來,低聲道:「此處非言語之地,請二位大人稍等片刻。」徐君猷點點頭。藍二娘扭身進了裡屋去了,不多時,藍二娘回來,身後跟著一人。蘇仁看得清楚,正是元綠。那藍二娘雙眼通紅,神情毅然,道:「二位大人,他便是元綠,且請二位大人帶他回黃州,此中情形,他自會一一細稟。」徐君猷點點頭,道:「如此甚好,我等即刻動身。」蘇公點點頭,道:「藍二娘亦須小心謹慎些個。」藍二娘謝過徐、蘇二人。
蘇公嘆道:「元豐三年,黃州通判蔡真卿、團練使韋公平、提舉常平鹽茶司李廉正朋比為奸,竟挾制徐大人,威逼大人同流合污。然徐大人輕死重義,毅然剷除罪惡,其中不乏家眷。蘇某深記太史公一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古往今來,浩氣長存,邪終不能壓正。」那藍二娘冷笑一聲,道:「我等螻蟻小民,只圖個苟全性命,言甚麼浩氣長存?邪也好,正也罷,關我甚事?我不過是賣酒的。」蘇公嘆道:「黃岡之惡,百姓道路以目,久之則貴耳賤目,到得後來便賤耳賤目。正所謂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徐君猷點點頭,幽然嘆道:「民心之失竟至如此,本府深感愧疚。為官者,不察民情、不解民心、不恤民苦、不為民生,做的甚麼官?」那藍二娘聞聽得,只是冷笑。
徐君猷引舒牧等人進得院子,至屋后,但見草叢中擺著一具骨骼,兀自沾著泥土。徐君猷令仵作上前驗骨。舒牧望著徐君猷,惶恐不安,怯聲道:「卑職有一事意稟告大人。」徐君猷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舒大人有何事?但說無妨。」舒牧尷尬道:「卑職疏於管治,致使治下惡徒橫行。」徐君猷故作驚訝,道:「有這等事情?」舒牧滿臉通紅,道:「卑職已著人協助馬踏月將軍,緝拿惡徒。」徐君猷淡然一笑,道:「舒大人可知曉尚青鶴?」舒牧點點頭,道:「回大人話,卑職識得這尚青鶴,不過此中有一處誤會,卑職已然與馬將軍言明了。原來是有奸惡之徒假冒尚青鶴之名,招搖撞騙,為非作歹。那尚青鶴乃是本縣有名的善人,樂善好施,仗義疏財,但為人隨和,不肯張揚。」
仵作驗骨罷,與蘇公商討一番,最終確認死者是陳周,死因尚難定論。舒牧臉色鐵青,一言不發。一read.99csw.com旁縣丞尹塘道:「陳周屍首埋在自家屋后,可見兇手殺人後,並未匆匆逃離,而是處置命案現場。依在下推測,兇手定是與陳周熟識之人,且為人陰險,膽大得很。」蘇公點點頭,道:「尹縣丞所言甚是,兇手定是陳周熟識之人。」徐君猷淡然道:「聞聽說,與陳周相交甚密的人,乃是田家莊里正田器、本庄的常砉常押司。」舒牧聞聽,不覺一愣,遂令捕快速去傳喚田器、常砉。
蘇公一愣,把眼瞥望了徐君猷一下,徐君猷頓時醒悟,後悔失言。那廂舒牧聞聽,驚訝道:「如此言來,這兩樁白骨案甚有干連,兇手或是同一人。唉,他等不過是窮書生,為何遭人毒手?」蘇公瞥了舒牧一眼,嘆道:「若能弄明白他等為何遇害,此案便水落石出了。」徐君猷淡然一笑,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兩年前的命案今日已然露出端倪了。」舒牧連連點頭,嘆道:「此卑職失職也。」徐君猷淡然道:「失職者,分有心與無意。為官者,當目明、心明、手明。目不明,則濁;心不明,則亂;手不明,則腐。」舒牧茫然望著徐君猷,點頭道:「卑職謹記在心。」
蘇公淡然笑道:「那夜潛入府衙之人是個男子,若蘇某不曾猜錯的話,這廝便是元綠!而他送書傳信,正是你藍二娘之授意。」此話一出,休說是藍二娘,便是徐君猷亦頗感意外。藍二娘目瞪口呆,喃喃道:「市井傳言,蘇軾乃當世神斷,聞一知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徐君猷驚詫道:「如此言來,這幕後之人果真是你藍二娘?」藍二娘凄然一笑,問道:「大人抬舉民婦了。」
徐君猷、蘇公商議兵分兩路。蘇公、蘇仁前往田家莊,徐君猷、顏未在陳家鎮。且說蘇公、蘇仁出了陳家鎮,趕往田家莊。路途中,蘇公將陳周室內情形並屋后埋屍之事告知蘇仁,蘇仁驚訝不已。思忖道:「如此言來,那《詩經》中果真隱有玄機,而這一玄機便是焦明月、陳周遇害的原因。」蘇公點點頭,捋著鬍鬚,喃喃道:「那夜闖府衙之人或就是兇手。」蘇仁皺著眉頭,思索道:「那兇手掠得書卷,卻悟不出玄機奧秘所在,便欲假老爺才智,破解玄機,而後得其利。不過此著未免兇險了些吧?」
蘇公聽得明白,笑道:「正是,昨日大人令常押司來請的,但到今晨,仍然未見他二人面,大人又令在下前來。煩問大嫂,他二人莫不是到哪裡喝酒去了,醉得忘記了正事?」那婦人聞聽這話,沒好氣道:「定是這般,昨日那常押司來時,鬼鬼祟祟的,二人躲在房中,不知言語甚麼,待到天黑,二人竟出門去了。臨出門時,我問他到哪裡去,他只道往縣衙一遭。今聽你這麼一言,他二人定又是到醉花院廝混去了。」
不多時,主僕二人到得田家莊,入得庄來,見得路口有個鄉人挑著一擔水,蘇公上前施禮問路。那鄉人抬頭望蘇公,猛然一愣,蘇公看清鄉人面目,正是前日發現白骨的鄉民田五郎,那田五郎雖不知蘇公名姓,但知其是隨同知州大人的官吏,急忙放下水桶,回禮道:「公爺有何貴幹?」蘇公道:「我等奉命前來,尋里正田器問些事兒。不知田器家宅何處?」那田五郎點點頭,道:「公爺且隨小的來。」言罷,復又挑起了水桶。
約莫一個多時辰,有鄉民來報里正,只道縣令舒大人率人來了。里正急忙引人出庄相迎,徐君猷、蘇公等便在陳周宅前等候。不多時,里正引舒牧等人趕來,蘇公看得清楚,隨行人中有縣丞尹塘、仵作及捕快數名,卻不見辛何、常砉身影。舒牧、尹塘忽見得徐君猷、蘇公,驚詫不已,急忙上前施禮,唬得里正等人驚恐不已。徐君猷擺擺手,淡然道:「不想今日本府又逢得一樁白骨案,驚動舒大人大駕了。」舒牧聞聽徐君猷此話帶刺,惶恐萬分,垂首道:「此卑職之責也,願受大人處治。」徐君猷冷笑一聲,道:「且隨本府進去一看。」舒牧唯喏。蘇公站立一旁,冷眼旁觀。
蘇公呵呵笑道:「原來如此。在下便去醉花閣尋他等便是了。」那婦人有些惱怒,憤憤道:「煩勞公爺捎話與他,待他回來,定要帶一把荊棘回來。」蘇公笑著點了點頭。那婦人憤憤然合上大門,蘇公迴轉而去。行路中,那田五郎嘻嘻笑道:「田器這渾家,甚是潑辣。」蘇公問道:「小五哥可知,這田器左手食指為何殘了一截?」那田五郎笑道:「聞聽說是被他渾家一刀剁了的。」蘇公詫異道:「不知為何?」那田五郎低聲笑道:「聞聽說是田器爺去宿妓,不合被他read.99csw.com渾家發覺,便被剁了一截手指頭。」蘇公問道:「此事發生在何時?」田五郎掰著指頭,思忖道:「遮莫是兩年多前,對對對,正是大前年的十月。」蘇公詫異道:「小五哥怎記得如此清楚?」那田五郎笑道:「因那年十月,小人的兒子甚是頑皮,不慎摔斷了手,亦是左手。田器爺到得我家,見得他也裹著指頭。故而記得清楚。」蘇公點頭,笑道:「這田器與何人尤為要好?」那田五郎道:「最要好者,莫過於那常押司。」蘇公問道:「聞人說,還有個叫陳周的書生。」那田五郎點點頭,道:「正是,便是住在前方陳家鎮的陳周,不過這書生後來失蹤了,不知到哪裡去了。」蘇公點點頭,問道:「那常押司常來田器家中?」那田五郎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他等本就是……唉!」田五郎嘆息一聲,忽不再言語。
蘇公長嘆一聲,道:「青鶴幫這等為惡,黃岡縣竟無人告他?聞得黃岡縣令舒牧在縣衙聞登鼓處設置銅匣,收取民狀,百姓但有冤屈不平者,或其他作姦犯科者,可投狀銅匣密告。」那藍二娘聞聽,望著蘇公,滿眼嘲諷鄙夷之情,冷笑一聲,道:「所謂銅匣收狀,不過是引蛇出洞罷了。你去投狀首告,無異於飛蛾撲火,自尋死路。」蘇公聽得此言,心中一震,依藍二娘之言,這銅匣投狀端的可怕。徐君猷疑惑道:「首告之人,恐遭報復,多不敢實話。但銅匣者,可匿名告之,官府並對方皆不知是何人所為,又哪裡尋他去?」那藍二娘瞥了徐君猷一眼,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老話,員外爺不會不知吧?」徐君猷頓時啞口無語。
蘇仁看了那公差,正是土地廟中見得的那長臉青衣公差,便咳嗽一聲,使個眼色與蘇公。蘇公會意,便探過頭去看那告示,原來是緝拿越獄犯人元綠,不由呵呵笑了起來。那公差詫異,雙目一瞪,喝問道:「你笑甚麼?」蘇公指著那告示,笑道:「在下似曾見過這廝。」那公差聞聽,不由一喜,追問道:「你在哪裡見過他?」蘇公道:「在黃州城中。」那公差又問道:「何時見得?」蘇公思忖道:「昨日黃昏時刻,在下行走到秋色巷拐角處,這廝甚是鹵莽,竟撞倒了我。我爬將起來,大聲罵他,卻見他拿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袱,慌慌張張跑了。」那公差聞聽,面有喜色,又問道:「你道他拿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袱?」蘇公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我猜疑這廝是個竊賊,定是偷了甚麼貴重物什。」那公差點點頭,回身望了一眼同夥,二人扭身出了酒肆,往黃州府方向急急去了。
主僕一路言語,行了兩里路,經過第一具骨骸發現處,蘇公停下腳步,喃喃道:「焦明月屍首掩埋在田家莊與陳家鎮之間,而陳周屍首掩埋在自家屋后,可見二人非同時同地遇害,而是一先一后,且陳周在家中,而焦明月在某處。」蘇仁望著壟下黃土,道:「若是在陳周家一併遇害,兇手便會將二人一併埋了。那焦明月是死在何處呢?兇手是先殺陳周,還是先殺焦明月?」蘇公默然,復又前行。
待黑臉漢子三人走後,徐君猷詫異不解,問道:「他等究竟是何人?」藍二娘嘆道:「乃是黃岡青鶴幫的。」徐君猷追問道:「甚麼青鶴幫?」藍二娘道:「黃岡城有一個出名的潑皮,喚做尚青鶴,這潑皮仗得有些拳腳,勾結了一幫兇惡之眾,學那桃園結義,喚做青鶴幫。這青鶴幫在黃岡橫行霸道,但凡商賈小販,每月須交納平安錢,依據店鋪買賣大小,多則數十兩銀子,少則幾百錢。」徐君猷一愣,憤憤道:「此分明是敲詐勒索,你等可斷然拒交。」藍二娘淡然一笑,道:「你若不交,輕則砸你店鋪,毀你生意,重則打你個五癆七傷,害你家破人亡。」徐君猷聞聽,怒道:「如此可告知縣衙。」藍二娘冷笑一聲,道:「貓鼠同窩,深根蟠結,你去告他,豈非自投羅網?」徐君猷又一愣,猛然想起舒牧之言:那尚青鶴乃是本縣有名的善人,樂善好施,仗義疏財,但為人隨和,不肯張揚。
蘇公不答,俄而,忽問道:「你曾言,昨日尾隨辛何,那辛何到陳家鎮見了常砉,而那常砉又趕到田家莊見了田器,他三人會面,言語了甚麼呢?」蘇仁思忖道:「老爺之意,他三人有著某種干連?」蘇公幽然道:「辛何,乃是縣衙的捕頭;常砉,乃是縣衙的押司。田器,雖是區區一個庄的里正,但有了這兩位朋友,縣衙中的事情,他便一五一十,了如指掌。」蘇仁疑惑道:「昨日辛何陳家鎮之行,乃是通風九-九-藏-書報信?」蘇公點點頭,道:「辛何繞道陳家鎮,自然是為了告訴常砉某樁緊要事情,而後趕往黃州府,監視徐大人行動。」蘇仁思忖道:「如此言來,他等幕後還有主謀?」蘇公點點頭。
蘇公幽然嘆息道:「既如此,藍二娘為何夜入黃州府衙,拋書遺信?」藍二娘聞聽此言,莫名其妙,囁囁道:「這位員外爺說的甚麼?我怎的聽不明白?」蘇公淡然一笑,道:「真人面前不言假話。」遂指著徐君猷,道:「此位便是黃州知州徐君猷徐大人,在下蘇軾蘇東坡。」那藍二娘臉色頓變,正待跪下施禮,早被徐君猷攔住,道:「本府微服而來,惟恐驚擾鄉鄰,這禮便免了吧。」蘇公淡然笑道:「徐大人素來公正廉潔、不吐不茹、嫉惡如仇,你有何話語,只管說來便是。」那藍二娘滿臉狐疑,望了望徐君猷,又望了望蘇公,笑道:「二位大人定是認錯人了,小女子只是經營這一小小酒肆,並無其他。」
蘇公笑道:「店家休要見怪,我等不過是玩笑戲言而已。」那藍二娘笑道:「員外爺言重了。」蘇公又笑道:「陳家鎮有一書生,姓陳名周,店家可認得?」那藍二娘一愣,點點頭,道:「同庄中人,自然認得。員外爺怎的無端問起了他?」蘇公笑道:「我乃川蜀客商,受人之託,來黃州尋他,適才到得陳家鎮,眾鄉人言他竟無端失蹤了。」那藍二娘點點頭,凄然嘆道:「已失蹤兩年半了。」蘇公問道:「或是投奔外地親朋好友去了吧?」那藍二娘搖搖頭,道:「不甚清楚。」蘇公又問道:「聞聽說,這陳周有位好友,喚作焦明月。店家可曾聽說過?」那藍二娘望著蘇公,搖搖頭,笑道:「他的朋友,我怎知曉?」
徐君猷愈想愈氣,壓不住心頭怒火,猛然一拍桌子,喝道:「該死的舒牧!」這一聲唬得眾人一驚。蘇公見狀,哈哈大笑道:「兄長黜邪崇正,令小弟欽佩,只是禍從口中,兄長還是小心則個。」徐君猷白了蘇公一眼,憤然無語。蘇公嘆道:「觀適才情形,他等對你藍二娘倒還算是客氣的。」那藍二娘嘆道:「這世道,空有一腔正氣,妄信邪不壓正,逞一時英雄,到頭來碰得頭破血流,死不足惜。唯有八面見光、左右逢源,能忍則忍,方得以生存。甚多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徐君猷聞聽此言,目瞪口呆。
徐君猷哈哈笑道:「你這廝竟敢誆騙公差,待他等知曉,定拿你下獄。」蘇公一本正經道:「昨日確曾看得清楚,正是這廝,斷然不會看錯。」徐君猷笑道:「你誆人之術,天下無二。」蘇公面有慍色,道:「不信,你可著你家人跟隨而去,待他等在黃州擒得那廝,便可佐證我未誆人。」徐君猷一愣,猛然明白蘇公言語之意,遂喚顏未跟隨而去。
顏未見著那兩名隨從,急忙拱手笑道:「二位爺怎的在此?端的湊巧。」那兩位隨從急忙起身,拱手還禮,只道好久不見。遂又拉著顏未坐下,共飲一杯。而後低聲相告,不曾見著元綠身影。徐君猷望著顏未,笑道:「真是處處有朋友。」蘇公起得身來,近得那櫃檯邊,但見那櫃檯之上,有一本帳冊,帳頁上記有帳目數,又望著牆邊壘著的酒罈,笑道:「店家你這酒味如何?」那藍二娘笑道:「酒好酒壞,待我為員外爺打一角嘗嘗便知。」言罷,拿起旋子,去了酒罈蓋,將那旋子往酒罈內一插,拿將起來,倒入酒碗中,遞與蘇公。蘇公先聞那酒味,而後輕輕品了一小口,雖非上好佳釀,但也清醇,口中兀自誇道:「好酒好酒,且與我等各打半斤,又炒五六道好菜。」藍二娘應聲,風風火火的去了。
正說話間,卻見橋頭過來兩人,著公差裝束,腰間懸一柄腰刀,昂首挺胸,甚有氣勢。兩名公差徑直入得酒肆內,立在門口,仔細打量店中眾人,待看罷,便展開一張告示,告示上畫了一人容貌,原來是緝人告示。當先公差舉著告示,望著藍二娘,厲聲道:「你可曾見過此人?」藍二娘瞟了一眼,連連搖頭。那公差粗聲道:「但若見得,必須馬上報官。」藍二娘連連點頭。
主僕一路言語,到得陳家鎮,會合了徐君猷、顏未。徐君猷告訴蘇公,常砉家人言,常砉昨日便到縣衙去了,至今未歸。蘇公將田器情形告知徐君猷,徐君猷皺著眉頭,冷笑道:「如此言來,我等須往黃岡縣衙一遭了。」蘇公搖搖頭,道:「辛何已經回得黃岡,況且馬將軍尚在黃岡,若徐大人趕往黃岡,恐急而生變。」徐君猷思忖道:「遲則恐他等有了應對之策,不如打他個措read.99csw.com手不及。」蘇公淡然笑道:「徐大人如何打他?兩具白骨,無有確鑿證據,一切不過是懷疑罷了。焦明月、陳周之死,究竟因何?尚不得而知。」徐君猷憂心道:「我等已打草驚蛇,徐某恐他等逃匿。」蘇公淡然一笑,道:「他等若逃匿,便是不打自招了。」徐君猷問道:「如之奈何?」蘇公淡然笑道:「不知舒大人接得鄉民首告,是否前來?」徐君猷笑道:「蘇兄之意,我等在此等候舒牧前來?」蘇公捋須而笑。
那藍二娘衝著蘇公笑道:「我見這位員外爺慈眉善目,斷然不會誆人。」蘇公哈哈笑道:「還是這店家會說話。卻不知店家是否識得這告示上的犯人元綠?」那藍二娘笑著搖頭,道:「我一小婦人,怎的識得甚麼犯人?」蘇公淡然一笑,道:「店家這般濃桃艷李,卻學會了誆人。」藍二娘一愣,笑道:「我怎會誆騙員外爺?」蘇公淡然一笑,道:「元綠因何入獄?聞聽說,乃是砸了人家店鋪,被人家告到官府,黃岡縣令判元綠入獄三年。元綠砸的是哪家店鋪?店主可曾知曉?」藍二娘聞聽,臉色頓變,幽然嘆息道:「原來員外爺竟知曉此事!唉,往事還是不提的好。」
徐君猷囑咐再三,遂別了舒牧、尹塘,與蘇公、蘇仁、顏未取道回黃州。出了陳家鎮,行了數里,到得那藍記酒肆,卻見兩名隨從正坐在店中喝酒。蘇公示意到酒肆中歇息,徐君猷會意,入得店來。那女掌柜藍二娘急忙來迎,認出來客,滿面笑容道:「原來是二位員外爺!不知二位員外爺去的哪裡,又打轉回來了?」徐君猷笑道:「我等前往陳家鎮訪友,可惜不遇。」藍二娘笑道:「卻不知員外爺友人是哪一位?」徐君猷一愣,蘇公見狀,笑道:「乃是黃岡縣衙的常押司,店家莫不是認得?」那藍二娘笑道:「何止是認得?」蘇公聞聽此話,追問道:「如此言來是熟人了?」藍二娘笑道:「我娘家便在陳家鎮,你說熟還是不熟?」蘇公捋須笑道:「原來如此。」藍二娘引徐君猷、蘇公坐下,又提起茶壺,倒了四碗茶水。
蘇公、蘇仁隨著那田五郎,行經了六七戶人家,那田五郎停下腳步,將水桶放置一戶門前,衝著院內叫喚一聲,蘇公猜想這便是田五郎家中。而後那田五郎引蘇公二人又繞了四五戶人家,到了一戶人家門前,但見那人家大門緊閉。那田五郎上前扣著門環,不多時,大門開啟,一個婦人探出頭來,看著田五郎,沒好氣道:「小五呀,甚事敲門?」田五郎指著身後蘇公道:「乃是官府來人尋里正爺。」那婦人詫異的看著蘇公,奇道:「我當家的豈不是到縣衙去了?怎的又來尋他?」蘇公一愣,笑道:「田爺並不曾到得縣衙,故而舒大人讓在下來催請。」那婦人滿臉驚詫,疑道:「昨日明明與常押司一同走的,怎的未到?」
蘇公淡然一笑,道:「兩年前,所謂潑皮元綠砸你店鋪,你告到縣衙,致使他入獄三年。今想來,此事乃是你等早先謀划好的。」藍二娘又一愣,驚詫道:「此事蘇大人竟也知曉?」蘇公搖搖頭,道:「不過是推測而已。」藍二娘疑惑道:「果真只是推測?」蘇公笑道:「不妨再加推測一番,你二人為何要行此苦肉之計?元綠入獄三年,為何兩年多了突然越獄潛逃?」徐君猷點點頭,皺眉思忖,疑惑不解。
正言語間,又見得橋頭過來三名漢子,搖頭晃腦,吆五喝六,藍二娘見得,臉色頓變,口中嘀咕,甚是厭惡。蘇公看得清楚,問道:「來者是何人?」藍二娘低聲道:「閻羅爺的鬼差。」徐君猷聞聽,不覺一愣,探頭望去,笑道:「黑白無常怎的在白日行走?」蘇公使個眼色,靜觀其變。那三名漢子進得酒肆,環視四下,並不理睬徐、蘇等人。其中一個黑臉漢子呵呵笑道:「藍二娘,多日不見,益發俏美了許多。」藍二娘淡然道:「廢話少說,這個月又要多少?」那黑臉漢子笑道:「你藍二娘自是老規矩,五百錢。」藍二娘亦不多言,自櫃中數出五百錢,交與那黑臉漢子。那黑臉漢子接過銅錢,也不細數,交與隨行的一個黃臉漢子,那黃臉漢子打開一個布袋,將銅錢悉數裝入。那黑臉漢子拉過一條長凳,坐了下來,道:「煩勞藍二娘施捨些酒水喝。」藍二娘笑道:「我在店中酒倒是有,不過每碗五十錢。」那黑臉漢子一愣,道:「上月來時,不過十錢,今日怎的變成了五十錢?」藍二娘嘆道:「這世道甚物皆漲,買賣艱難,若到下月,恐只能關門了,你想喝也喝不成了。」那黑臉漢子哈哈笑道:「如此言來,你藍二娘是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