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載回來了。

大帥是以勇將著稱於世的，看他年紀若此都還披甲殺敵足以想象其年輕時的勇猛。剛而易折，此言不虛。不過作為軍師，我居然不能識破敵將之計，導致主帥殉國，實在是畢生難以忘懷的慘痛教訓。

大軍停了一日，傍晚時分，戚肩剛送來晚飯，我聽到遠處傳來隆隆的馬蹄聲。

「號稱八十萬大軍。」

空氣新鮮得讓我的鼻子有些發痛，差點眼淚就流了出來。三三五五的兵士剛從帳里出來，見了我急忙行禮。

「連營十里，八十萬大軍，將軍還怕沒帳打嗎？」

鄭歡還想說什麼，硬生生吞了回去，施禮告退。

俘將三員，殺敵三萬，破城一座。雖然大帥殉國，但還是足以向朝廷報告大捷。

我不知叛軍，甚至連自己已經是驕兵都沒有看出來。

「先生，這麼早嗎？」戚肩揉著眼睛。

今天該不是石載值夜，過了一會他才趕到我的營帳，神采奕奕。

史君毅一臉迷茫，問道：「石載將軍去了哪裡？」

「他們只是前站，接敵不過千人之眾。陽關城內，聖駕所據，怎能容逆賊作怪？我必定要以二十https://read.99csw.com萬大軍破敵，將軍的正威營正是主力，還請稍安毋躁。」

戚肩見我不悅，不再說什麼。兩人默默等到天亮，司時監吹起晨號，我示意戚肩推我出去。

「先生太過仁慈了，所以才會有這些煩惱。」

「先生，小將之前多有得罪，嘿嘿，還請海涵。」鄭歡長揖道。

「但是先生您破琺樓城的確是妙計啊，即便是孫宜子也不過如此吧。」

我放下書，嘆了口氣，道：「當日恩師傳我兵法之時，曾勸戒我少造殺孽，現在，唉……」

「先生，生死有命……」戚肩突然道。

不一會，史君毅站在了我的面前。

「去找史將軍來見我。」我對一名兵士道。

「鄭將軍。」我垂袖還禮。

戚肩出了帳，一會兒端著一杯茶進來，輕輕放在我的案頭。

尤其是大帥待我如子侄……

「謝先生。」石載轉身走了，步履有些漂浮。

「報！大、先生，賊軍圍了陽關，已過旬日。」探馬深夜闖進我的營帳，報道。

不過張子東居然對李彥亭那麼忠心，這點讓我百思不得其read.99csw.com解。還有琺樓城的百姓，或者說是西域的百姓，為什麼都會效忠於一個志大才疏的逆賊？我知道自己錯了，孫宜子早在三千年前就告訴後世兵家：「知己不知彼，十戰得其四；知彼不知己，十戰得其六；知己知彼，雖百戰而不殆。或不知己不知彼者，非將也。」

「小將幸不辱命，破逆賊營盤五座，殺敵三千，燒毀糧草無數。」石載沉聲報道。

「等等，史將軍。」我叫住轉身要走的史君毅，「敵軍追兵必是輕騎，可用弓箭射退，切莫戀戰，以至孤軍深入。」

「回先生，快馬只要兩個時辰。」

我搖了搖頭，道：「現在時候還早，伙房的人才剛起來，別去討人嫌。」

大軍明日正午拔營，備戰。

「過往之事，將軍不必放在心上。」我略一躬身答禮道。

石載猶豫了一下，道：「輜重糧草大多有重兵保護，若是一擊不中……」

我皺眉擺了擺手：「孫宜子謚號『宜』便是進退有據，攻守得當，世人稱其為『子』，可見他確是兵起三代之衰，五萬人橫行天下三十余年不曾遇有敵手。我比之孫宜子，就如九*九*藏*書朝露比之滄海，相差何止以道里記？」

「傳飛騎營統領石載。」我又穿起師父的古衣，對戚肩道。

師父曾說他自己和孫宜子相比就如同池塘比之瀚海，我說自己是朝露，或許還高估了自己。

我披衣起身，問道：「離敵軍后營尚有多遠？」

「昨夜我派石將軍去偷襲李彥亭的后營，現在應該開始了。你率援兵前去，正是以逸待勞之機。」

「先生，用些點心嗎？」戚肩偷偷又睡了一會，現在醒了。

的確是精兵，石載的飛騎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開營賓士而去。

遠遠的站著一個人影，天色未亮我也看不出是誰，直到他跑進了，我才認出是鄭歡。

滿臉烏黑，滿身血污，石載一臉悲色，讓我懷疑自己又做了錯誤的決策。

損失不小，敵軍總兵力四倍於我，如此的傷亡還是太大。

石載右手握拳擊胸，鏗鏘道：「末將必不辱命。」

「賊軍圍了陽關，已過旬日，貴將可率本部騎兵，馬不重鞍，兵不重甲，飛馳劫營，于拂曉時分，火燒敵軍輜重糧草。一擊而還，不可戀戰。」我道。

「本官會傳令下去，飛騎營休整三九_九_藏_書日，不必輪值，全營記功。」

「史將軍，你可帶兵先行，多配弓箭，接應石載將軍。」

「可是，石載史君毅都去了……」

我吩咐他下去喝點熱酒，讓戚肩幫我打水洗臉。

「止戈為武，武乃因止戈而成。占戈是戰，戰本就要佔敵先機。我煩惱的是自己總不能占敵之先，處處受制……大帥所信非人，我實在是個庸才。」我癱在座椅上，喃喃自語道。

想到大帥，戎馬半生的老將，安居十年之後再次出征卻被不入流的小計奪去了性命。所以李渾說得對，將軍是沒有機會重新再來的。

我知道鄭歡硬的來完了便來軟的，讓一個一心求戰的將軍固守中軍不得出戰似乎也太過殘忍。

「兵貴神速，在下這就火速前去。」

「不會，我軍破了琺樓城后便立刻回師該出乎李彥亭意料之外。即便他已經得了線報，我命貴部長途奔襲也該出乎他意料之外，我軍足以稱奇兵。」我對石載道。

「先生！您若是庸人，怎能千人奪得陽關？」

「先生……陽關，聖駕，那個……我正威營……」鄭歡語無倫次道。

「即便連孫宜子也不敢說自己少造了殺read.9９cｓｗ•cｏm孽吧？」戚肩反駁道。

「先生。」鄭歡強笑著打了個招呼。

「石將軍回去好生休息，可受傷了？」

大帥對我說過，他曾將戎馬生涯的功過得失記錄在案，不過終於還是盡數燒毀。「兵法也有常，兵勢也無常，以有常應無常，殆之殆者矣！」大帥只留下了這一句話在日夜翻看的《孫宜子說》首頁上。

「我部出陣五千，回營三千，尚有殘兵落後，已經託付史將軍代為收攏了。」

「僥倖成事，怎能拿出來炫耀？」

史君毅一躬身，快步點兵去了。

我讓戚肩傳下命令，前軍五營今夜拔營，與史君毅會師。

我鬆了口氣，四處轉了轉，卻發現所到之處士氣不高，有些擔心。回到大帳的時候，斥候已經將沙盤送來了，藍色小棋扎滿一片。

我心放下一半，問道：「我軍傷亡如何？」

「我知道。」我繼續看著兵書。

「鄭將軍可知逆賊李彥亭部有多少人？」

我是扶著大帥的棺槨回的陽關，一路上都沒怎麼和旁人相見。因為我是實際上的主帥，旁人也不怎麼來打擾我。

「只是一些皮肉傷罷了。」

我再也睡不著了，就著一燈如豆翻看大帥的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