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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或躍在淵 第五章 家人

第三卷 或躍在淵

第五章 家人

「現在肌膚之親也有了,明可名,你若是再推三阻四,朕就讓你去安南路。」
「你你你……」他含糊地叫著。
大概下雨了,我的臉上有些濕。
「那你清喉嚨幹嗎?」
「明卿這麼問,莫非已經忘記了當日與朕的約定!」
「非也。陛下,自古太平天子有太平天子的好,有為之君有有為之君的長。陛下新近平了倭奴,此等武勛已經足以振三世之威,緩緩調|教群臣,也能保住萬年清平。只是陛下若想作大有為之君,立漢光帝唐武宗般的威名,尚缺戰功。」
我轉動輪椅,也面向池塘,道:「微臣知道今日所言深深傷了公主,只是,公主可聽小儀說起北疆?微臣怎麼能讓公主千金之軀前去受苦?」
「可,讓我如何面對……」
章儀也笑著進來,一轉身,居然眼眶裡有了淚光。
「心火上攻,寒邪入體,還要調養幾日方能大好。」我把公主的腳放回被子,替她捂嚴,「公主,有道是頭要涼,腳要暖,公主金枝玉葉之體,切不可任性妄為啊。」我道。
「好吧,芸兒,」這次章儀沒有發出什麼警告,「我其實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完美,那麼英雄。我出身寒家,爹娘早逝,沒人調|教。師父教了我十年把我踢出去,讓我自己去闖。我兩腿殘廢,欠人的債一輩子也還不清。滿手血腥,有人說章統領因為我才殉國的,說得倒也不算錯。至於在高濟,枉死在我手裡的無辜性命何止以萬千計?」
「扶公主進去,把公主的腳擦乾。」我喝令道,跟在後面。
「那你隨朕去個地方吧。」
「朕送一萬個火盆作賀儀,快去哄公主開心,別讓那個丫頭做出傻事來。」
眾命婦紛紛見禮,岳母笑道:「有皇帝陛下撐腰,看你們誰還敢笑話我女婿。」皇太后也笑道:「開頭還說不願認這個女婿的,現在護起來又像什麼似的。」我這才想起,當初這位岳母的確並不怎麼喜歡我。不過想來也是,辛苦養大的女兒突然找了個女婿回來,做父母的總有不甘心的地方,尤其要養大章儀恐怕還不是一般的辛苦。
我吃了一驚,不知道此中緣由。
我細細想來,當年在西域時,朝中有人詆毀大帥也是昌平王壓下來的。
我等人取來了艾草,稍加處置,捧起公主的玉足,熏炙著。不一會兒,公主果然醒了,眾人這才放心。
「皇叔祖去世前,曾說要當心太保陳和以及兵部尚書張琦,明卿以為呢?」
「夫君別看奴家了,奴家也想你把姐姐娶回去。」
「呃,公主殿下,足心湧泉穴乃是六經之始,這種天氣浸在涼水裡,恐怕會傷及脾胃肝。」
「陛下,臣有二妻若此,夫復何求?只是不知為何陛下今日說起這個。」
「後來……」聖上頓了頓,「後來你娘就和你爹私奔了。」
我正不知道如何答覆岳母,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奸笑,居然是章儀!
「原來,呵呵,原來蔣小姐是公主殿下,學生魯莽。」我連忙施禮。
「子陽,這統軍你是內行,治民你和朕算是平手,不過這對付女子你可比朕差太遠了。聽說虛師也是就中高手,莫非就沒教……哎喲,母后,兒臣是在開解他呢,讓兒臣說完嘛。子陽,聽朕的,娶回去,若是不好再休了不就……母后,兒臣知錯了。」
「朕已經收了南北高濟路,復了安南路,西域之策也漸漸有了收效,還不夠嗎?」
「明卿要打匈厥古?」
「既然如此,你更要照顧姐姐和我啊。」
老人聽我這麼說,似乎無比的失望,沒有說話,劇烈地喘息著。
「陛下,臣以為,長城純粹是勞民傷財,巨害遠甚微利。」
「女兒不嫁了,願意青燈黃卷長伴太後身邊。」蔣小姐,或者,隆裕公主撲入太后懷裡,放聲哭了起來。
聖上等人都在殿內,看到隆裕公主這麼回來,以為是發生了什麼事,一https://read.99csw.com時慌亂喧雜起來。
「明卿,叫聲外祖父吧。」聖上對我道。
「夫君,你可是要說什麼?」章儀問我。
男女之防在前朝已經淡薄,我朝也不是以禮治國,不過我實在受不了女子的大胆。不幸的是我接觸過的鮮有的幾個女子都是熱情大胆,就連沒見過的隆裕公主也是這樣。
「我看錯你了,你就是一個懦夫!你怕看到我就想起自己的失敗,你不敢直視你的失敗!」公主漲紅了臉,罵道。
我實在懶得動這些腦筋,道:「陛下是想做個太平皇帝,還是有為之君?」
「夫君。姐姐曾經對我說,她第一眼看到你,看到了你眼中的憂鬱和傷悲。去給大帥送行的人不少,你是唯一一個真正悲傷透了的人。當時,她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後來聽說大軍開拔,領兵的是個做輪椅的青年,姐姐便猜到是你。你在高濟打仗,姐姐日日等在宮門口,等著高濟的戰報。」
「皇叔祖,朕把人給你帶來了。」聖上在他耳邊說道。
「大手筆。」我也吃了一驚。
「姐姐,咱們夫君什麼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太好了。他為了燕雲百姓有口飯吃,把他師父留給他的師門信物都送了人;他為了燕雲百姓能把種子種下去,自己跑去匈厥古人的營地,忍辱負重換回喘息的機會;他為了燕雲百姓,被人叫做『燕雲經營相公』;他為了燕雲百姓,一個站不起來的人還要去學騎馬……」
「明卿莫非就不想一探身世之謎?」
「朕確有此意,武將軍殉國,總讓明卿頂在那裡也不是辦法。匈厥古勢大,為子孫計,也要把國土圈起來,不受其害。」
我施禮告退,準備啟程返回北疆。
「所以朕要修長城啊。」聖上不解地看著我。
到底是母親私節有虧的事,我不好多說什麼,點了點頭。
章儀走進我,附耳道:「你把芸兒姐姐傷得心都碎了,快去想辦法。」我輕聲回道:「有你一個我已經很知足了。」章儀在我腿上掐了一下,笑著走開了。不一會,我和隆裕公主被留在了正堂,她們都去了御花園賞花,說是不談個結果出來不放我們出去。
「母后……總要朕聽群臣的話。若是群臣在朕這討不了好,他們就跑去找母后。你也知道,朝中顯貴,多少都沾親帶故,朕為難啊!」
有侍女將他扶起,讓他靠著。
雖然我說的是事實,頂著數道目光如劍,我只好道:「呃,其實,我是有話要說。那個,公主……」「嗯?」章儀拖長了生意,眼露寒光。「蔣小姐……」「咳咳。」
公主晃動著玉足,沒有答我。
公主衝出了宮殿,往御花園方向跑去,殿內靜得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
「夫君,你還記得陳裕將軍戰敗吧。陳將軍打的是『平倭大將軍』的旗號,姐姐只知那是你的將軍號,不知你打的是『大夫』號,整整哭了三天啊。一個姑娘家的淚珠兒,又能連著流幾個三天?」
「陛下還沒有明白,活人都靠不住,一座死城能有多大的效用?微臣衝鋒陷陣之日不長,卻深深明白天下沒有破不了的城,只有破不了的軍。真正的長城,乃是我大越的鐵騎,乃是用我大越子弟的鮮血和英靈鑄就的,豈是泥沙之物所能比擬?」
「陛下已近而立,可以專斷了。」
「我?我沒什麼要說的。」
「不勞明大夫費心。」公主屏住抽泣,略帶恨意道。
「你想得美。若是沒有公主,我或許會帶著你出征,有了公主,你們都得留在家裡。」我有些惱火,就如同打了場敗仗。雖然敗給皇帝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我依舊陶醉於當日頂撞皇帝的快|感中。
聖上也是一臉悲凄,拉我出去,道:「他身後無子,能得到最後一點血親的諒解也該能瞑目了。你還不知道吧,你娘就是昌平王的獨女,安平郡主。https://read.99csw.com當年你父親明晨鳳和朱子卯都是昌平王的學生。昌平王更喜歡朱子卯,把你娘許配給朱子卯。你娘不能違抗父命,嫁了過去,不過一直很不快活。」
「陛下,臣倒以為,漢光帝英明一世,就是在這上面犯了糊塗。」
我連忙謝罪,又道:「臣不知何時何地為何事衝撞了公主,還請陛下明示。」
聖上等了一會,見公主不語,道:「好妹子,朕的重臣這麼誠心地問你,你也回他句話吧。」可公主只是低泣,一言不發。皇上沒辦法了,掐著嗓子道:「謝公子關心,昨夜風和日麗……啊呀,母后,兒臣這就出去,不要拉兒臣耳朵嘛,朕是皇帝!」
聖上聞言,渾然一震,道:「子陽教我。」
我搖了搖頭,道:「下官並不怨恨王爺。」
「皇叔祖給朕維護了江山,朕卻處心積慮地去對付他,現在真是……」聖上說著,聲音裡帶出一絲哭腔,「朕已經傳令,綴朝三日,以悼念昌平王。」
公主紅著臉,也不說話。
「明卿就不想這世上還有其他親人?」
「朕的國事不比你多?朕不是照樣抱兒子?你乖乖把公主娶回去,大家開心,兩個丫頭朕都給誥命,如何?」見我不語,聖上又道:「你若是不娶,也容易,你就罰你去燕雲築長城,你自己想想吧。」
命婦們又是一陣鬨笑,岳母道:「你有此心倒也夠了,我也就放心瘋丫頭跟著你了。不過公主你還是要娶的,別忤了陛下和太后的美意。」
「你倒是應了那句話:兵者詭道。」我嘆了口氣,「我能料敵之先,卻每次都料錯了你,郡主千歲。」
「昌平王一時覺得顏面掃地,派人去外地殺了你爹。你娘和你不知所蹤,不料她居然帶著你回到了京師,果然是大胆的奇女子啊。」
「陛下,臣聽說先帝時撥了巨款修繕長城,陛下更有意將長城延至燕雲?」
「明可名,你去把隆裕公主給我勸回來,否則你這就給朕滾回北疆去。」聖上厲聲道。
老頭一陣咳嗽,費盡全力搖了搖手。我雖然不知道這門親戚是怎麼來的,卻知道老人希望我心甘情願地喊一聲外祖父。
我的父親是個怎樣的人?只是一個勾引他人|妻子的小人么?肯定不是,娘那麼愛他,肯和他走,他一定有非常大的魅力。
「姑且不論這個,公主,能娶到像公主殿下這般的姑娘是每個男人的福分,但是在下真的頑疾纏身,又頗大殺孽,恐怕早就折盡壽元,在下怎麼……」
「陛下這話可不是明君所說的。」
「你真是氣死朕了,你要如何才肯娶她!」聖上咆哮道。
聖上道:「皇叔祖是你外祖父,你先叫了,回去朕再和你說。」
「替你外公送終吧。」
我一愣,緩緩道:「當日師父略施小計幫我報仇,從那天開始,我是真的一點都不恨了。就算有些怨,但那也是偶爾為之。」
「芸兒姐姐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芸兒姐姐的。有芸兒姐姐看家,我就能跟著你出征了。」章儀推著我,笑道。
聽韋白說,皇帝現在對李哲存恩寵有加,完全不見往日的敵對態勢,即便我是真恨,現在也不敢說出來。
「這個自然,漢光帝費了數萬民役,造了二十年才把戰國諸侯的長城連了起來。明卿緣何有此一問?」
「啊什麼啊,問呀!」
「你們別笑了,子陽也是朕的重臣,當日提兵二十萬橫掃高濟的破軍星下凡,倒給你們當猴耍。」聖上突然從側門進來,笑道。
聖上居然認錯,我只好躬身謝罪,轉口道:「陛下,世間萬物,生而死,存而亡,乃是亘古不變之理。只有兩樣例外。」
「明卿,朕知錯了,朕只是因為皇叔祖去世,有些恍惚。」
「明卿,還有一事,你要老實答我。」聖上正容道,「你恨不恨那個挖了你臏骨的人?」
「外公……」我輕輕叫了一聲read.99csw.com。我的呼聲似乎有續命的功效,老人居然又能掙扎地說道:「我對不起珍兒,對不起你……咳咳咳咳……我,對不起啊,對不起……」說著,終於一口氣只出不進,重重癱倒。
突然,公主居然直挺挺地往後仰倒。事發突然,我未經思索便撐起身子,先一步倒在她身後給她做了個墊子。
皇上沒有排出天子儀仗,帶著十數禁衛微服出了宮。
「儀妹能受得了,我就能受得了。」
「我知道你身子弱,又不是要你照顧我們姐妹。我只要日日端茶奉水也就知足了。」公主的臉色通紅,「你不娶我也罷了,反正我已經是丟盡了人,一個姑娘家,這麼求婚,倒成了逼婚了。」說著又要哭了起來。
聖上神色一黯,道:「依明卿所言,朕是比不上他們了?」
「陛下,此城的確保住了疆土不被侵襲。有長城護著的邊郡,比燕雲安全也確是實情。不過臣在燕雲每每聽得有人盼望長城早日修到,好免去匈厥古侵襲,便深為憂慮。」我頓了頓,「武將軍殉國,北疆就像空了一般。臣領命固守北疆,雖萬死也不敢放一匹胡馬入境。但是臣之後是誰呢?難道大越的名將都要釘死在北疆?」
「姐姐,可咱們夫君沒有想過自己。他不願咱們跟著他,是因為他怕報不了咱們的恩情,但是咱們哪裡要他報什麼恩情?該是咱們報答他呀。可他就是想不通這個理。那天晚上,妹妹真是恨不得一刀子紮下去,死在他面前,讓他難過一輩子。」
「不!父仇不共戴天,他既然死了也就一筆勾銷算了,但是要臣為仇人披麻戴孝,臣做不到。」我不知哪裡來的恨意,臉色一凜,朗聲道:「即便聖上現在把臣發配安南路,臣也不會奉詔。」
「她是大帥的千金,也是哀家的乾女兒。從小她就要嫁個狀元,可惜三年才一次大試,連著三科狀元都是四五十歲的半老頭子。勸來勸去,好不容易改性了,看上將軍了,不料將軍都好色,家裡的妻妾擠都擠不下。」皇太后說著自己也笑了,「現在找了個非君不嫁的,說是才比狀元,武功卓越,但終究還是逃不過『年老』有妻的命啊。」
公主瞪了我一眼,我知趣地閉口不言。
「別跟朕提長城的事,你先說說隆裕公主的事。」
聖上臉色一怔,問我道:「什麼?」
公主坐在岸邊的石頭上,雙腳浸在水裡。章儀把我一推,自己轉身跑了。我一則惱怒自己不能走路,以至於受制於人。一則又慶幸自己不能走路,否則咫尺的距離也邁不開一步。
「我只是一個貪慕虛榮的小女子罷了。明大夫既然是英雄,側目的人自然不少。」
「呃,公主殿下,那、呃,昨夜,涼嗎?」我戰戰兢兢問了,算是完成了聖旨。
我微微有些發冷,整個宮殿里只點著四個燈奴,光線昏暗。聖上舉著一支燭台,站在台上,身後是一副長寬過丈的《皇輿細覽圖》。
我還是點了點頭。
「明可名,朕可不管誰給你撐腰,你氣得朕的皇妹哭了一夜,該當何罪?」聖上板起臉道。
我低下頭,認了。
「朕給你提個醒,你今早還說隆裕公主擾你清夢,害得人家又是哭了一場,現在躲在後面不敢見人。」說著,聖上自己也笑了起來。
「還有,芸兒,你說看到了我的悲傷。你知道嗎?若說章統領的死和我無關,我也能想幾個理由為自己開脫,但是當日在西域我身為大帥的幕僚,居然、居然中了詐降的奸計,直接導致大帥殉國……大帥待我如子侄啊!」我的鼻子也有些酸,顫聲道。
我想起昨夜的那句:「只不夠眼中淚珠兒,秋流到冬,春流到夏……」心中泛起了凄涼之意。
「陛下,這個……」我只好把目光投向章儀,希望她能救救我。
我搖了搖頭,道:「陛下今日怎麼絲毫沒有了當日的霸氣?臣九死之人尚…read.99csw.com…」
「痒痒了。」
過了三進,我隨聖上到了李哲存的卧房。
「當真?」
我是第一次仔細看到他的臉,滿是溝壑,眼皮似乎已經再也睜不開了,嘴角流著口水,呼吸急重。
「又是下情,你到底娶不娶?」
皇太后笑著對岳母道:「看你家女婿,欺負了我家姑娘,還不知罪。」
老人似乎有了力氣,居然睜開了眼睛。眼睛已經變得一片渾濁,連瞳孔和眼白都分不清了。
「唉,明卿久不在朝,不知朝堂險惡啊。當日皇叔祖嚴嚴地壓著群臣,所以看似朝中太平,並無朋黨之禍。其實人心叵測,很多人只是礙於皇叔祖才老老實實的,他們看朕,還只當朕是個孩子!」
「你們聊,我先走了。」
「哦?明卿有何高見?」
「你就看著自己的夫君被分去一半?」
「家裡可沒火盆了啊。」我不小心失聲叫道。
聖上望著我,又看了看裏面哭成一片,讓我隨駕回宮。當夜,我還是被留在宮中過夜。半夜時分,我都已經入睡了,卻又被召到白虎殿。這裡是太祖皇帝定下商議軍國大事的地方,等閑人等不得入內。
聽韋白說,原本身居閑職的太保陳和,現在也召集了門生故吏,似乎有染指朝政的意思。陳和,當年太祖在位時便已經是大紅大紫了,現在居然還不知道見好就收。想起當日我落難之事,也有傳聞說是陳和在後面動手腳。
「明卿沒見過吧,這是明卿出征高濟后不久,朕命徐文彥花了將近三年的功夫才繪製完成的。這裏面,我大越的每個縣都有標識。」
果然已經油盡燈枯。
「但是匈厥古勢大,我們沒有必勝的把握啊。而且那麼的大的草原,我們要來做什麼?」
昌平王府離宮城不遠,是李哲存當日執掌大權的時候立的府邸,光是門口的照壁就氣勢非常。照壁上騰雲駕霧的麒麟如同活著一般,彷彿隨時都會發出震天一吼。
我看了又是嚇了一跳,居然是蔣小姐,果然兩眼哭得通紅。「呃,蔣小姐……」我輕輕蠕動嘴唇。「認了吧!還說從沒見過芸兒姐姐,我就知道你們是老相識!哼,還敢騙我。」章儀在一邊嬌嗔。
「陛下倒也是不必這麼內疚,去者已矣,最重要的還是當前朝中的形勢。」我知道,昌平王去世就是孫士謙說的朝中大事。朝野半數是昌平王門下,現在領頭羊一走,要爭頭羊的,要跳槽的,恐怕都會按奈不住。
「取艾草來,寒邪入體,炙一下就好了。」我沒有讓人去喊太醫,吩咐一邊的內侍。
「姐姐坐下,聽妹妹說來。」章儀的聲音也變了,似乎就要哭出來一般。「芸兒姐姐,一年前,妹妹真的好羡慕姐姐。因為皇太後會給你賜婚,但是妹妹當時卻誰都靠不上。娘不准我嫁他,他也不願娶我。所以,妹妹只好隻身去了北疆,用死|逼他。」
「昌平王府。」
「郡主,還不帶公主出拉見過夫君。」聖上突然朗聲道。
眾人心滿意足,像是看了一場好戲。我卻陣陣暈眩,日後家有二美,如何相處?一碗水端平可是很難的,更何況兩個夫人都那麼有權勢,日後誰當家作主?
隆裕公主起身,整了整衣群,低聲哭泣,就是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兩人只好僵著。終於有看客忍不住跑了進來,高聲嚷道:「不像話!朕的重臣,居然不敢和個女子說話?你快問她,昨夜風露涼嗎?」
「我思了四年,還不夠嗎?」
「微臣不敢欺瞞陛下。」
但是我的外公居然殺了他……
附近的內侍宮女都沖跑了過來,扶起公主和地上的我。我一時恨自己的大意,公主臉上的緋紅顯然是寒邪相侵的徵兆,我居然沒有發現。
我看到他臉上的一層紅暈,暗道了一句迴光返照。
章儀得命,推著我往御花園跑去。
「當日在下醒來,匆匆走了的,是公主殿下嗎?」
「陛下,若是那麼容易比得九九藏書上,那陛下也不會以他們為楷模了。」我笑道,「只是就中之苦,未必是陛下能吃得下的。」
「朕現在沒了主意,明卿,你說朕該當如何?」
我再施禮,道:「燕雲剛剛有些起色,微臣實在沒有那麼多精力放在兒女私情上。」
我也一時無語,只好冷場。
「好夫君,別生奴家的氣嘛。哎呀,公主姐姐,把玉容給夫君看看嘛。」說著,居然強行去抬公主的下巴。
「臣父早亡,臣母亦已作古,身世于微臣毫無意義。」
我臉色一變,磕頭道:「臣寧死不敢背妻再娶。」
「啊?」
「唉,昌平王的身體開始越來越差,許多事啊,原不該那麼早告訴朕的,他也都說了。」聖上在台階上坐下,又把話題扯回了昌平王薨故的事上。「朕太任性了啊,朕一直覺得,他妨礙了朕的皇權,把昌平王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到最後,朕才知道他是忠臣啊。」
我的外公還派人挖了我的臏骨……
天下有這樣的外公嗎?
「公主殿下,婚姻大事,非同兒戲,殿下還請三思啊。」
一旁的侍妾哭聲大作。
「恨、恨、恨、我……」老人吃力地說道。
「不知陛下要臣去哪裡?」我問了句。
「夫君。你遭人陷害,姐姐沒有一日吃過一餐好的,她說,於國有大功勞的將軍現在都未必吃得好,自己一個深宮女子平白糟蹋了糧食。你被接入宮裡,姐姐換了宮女的服飾伺候你,喂你喝葯,喂你吃粥。你惡夢連連,姐姐不眠不休的給你唱曲子,讓你靜下來。我當時見了,又知道太后要把姐姐指給你,真是心也碎了。不過我終於還是嫁給你了,現在看到姐姐,我知道,她就和當日的我一樣,心也碎了……」說著,兩女抱頭痛哭。
我吃了一驚,道:「臣不敢妄議太保大人,不過張琦……不是昌平王一系的嗎?」
一時間,我無比同情這個老人。
「微臣略微知道些。」師父說朱子卯和父親有舊,想來父親不只是個落魄秀才,即便是,也是認識大官的落地秀才。
看著九五至尊不可違背的目光,我終於沒有再發驢子脾氣,緩緩拜道:「微臣謝聖上隆恩。」
我一點都沒有吃驚,只不知昌平王與之前說到的親人有什麼關係。
「大家別都圍著了,讓明大夫去看看啊。」聖上開口,眾人給我讓出一個位子,可是讓得不巧,正是公主頭部。
「陛下既然要振五代之風,要立漢帝唐宗的聲名,當為子孫計,消除華夏最後的,也是最大的威脅——匈厥古。」
既然所有人都看著我,我只好清了清喉嚨。
「繼續說下去。」
「陛下,漢光帝四處征討,定下當今華夏疆域,在位五十年,打了四十年的仗,這等武勛自然非後世能比擬。唐武宗也是一般,仗雖然打得不多,但是滅栗茉族、屠胡徊部,威名震懾四方,雖然不曾派兵駐紮異域,卻被西域諸國稱之為『天可汗』。這等威風,恐怕也非後世帝王能相擬的。」
「明卿,還有一件事,你隨朕出來。」聖上讓人推我出了殿,在御花園遣退內侍,低聲道,「明卿可曾想過自己的身世並非那麼簡單?」
「嗯,不錯,寧死也不敢背妻,好夫君,嘻嘻。」
「正是!陛下您看,這長城就像是一條玉帶,也像是一個圈,把我華夏牢牢圈在裏面。漢光帝的老年糊塗,消磨了後世千百年的進取之心。臣以為,只有我大越鐵騎出擊長城之北,進入匈厥古草原,由東到西,橫掃一遍,方能再立我華夏一族的信心和上進之心。」
「我明可名何德,為何總能受美人眷顧?」我忍不住笑道,只是最難消受美人恩,我的笑聲里有些苦。
「妹妹……」公主埋頭章儀懷裡,哭得更起勁了。
「陛下,微臣就長城一事,有下情要奏。」
「陛下請看。」我遙指著《皇輿細覽圖》,「西起嘉峪關東至山海關的萬里長城,陛下可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