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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三章 天災

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三章 天災

「嗯。」太子點頭道。
「描的是誰家的本子啊?」我又問。
話一出口不禁有些尷尬,自己才過了三十,居然自稱老臣起來……
「宮中從未有過何美人,太子就是你的長子,你可記得了。」
「是臨的本朝韋學士的《告宣州錢校書書》。」
房志齡愣了一下,笑道:「明相過慮了,古來多少權臣不比馮相手下兵強馬壯?要改朝換代哪是那麼容易的?」
馮霂一臉得意,笑道:「為官這麼多年,還會看不出他的小九九?他說了些什麼?」
「蘇夫子教我練字來著。」
房志齡也是老手,不動聲色問起山南土產。我隨口說了幾樣,又想到怡莉絲,順勢約了房志齡去怡莉絲京城開的酒家喝酒。
「太子多久沒見娘了?」我問他。
我讓她坐在上面並不是讓她亂說話的,只是打一下的她的旗號,現在她的生死不過我的一句話,居然還敢跟我叫板,真是豪婦。
太子顯然是不記得了,搖了搖頭。
「是哪個蘇夫子啊?」我問他。
皇家規矩,皇子三歲離母由宗正寺看護教導,因為李鞠是惟一一個皇子,現在又是太子,所以一個人住在東宮。但是規矩不會廢,照宋時傳下來的舊例,他只有到了束髮之後才能見生母。
百官山呼萬歲,按班而出。
「哦?朝中還有人這麼有膽色?」我略帶嘲諷地笑答一句。
「哦?那是什麼?」
馮相也是一臉堆笑,道:「何必如此見外?私下裡,老夫託大喊你一聲賢侄,如何?」
「他……只是說了些家父的往事。」我支吾道。
「嗯,明日夫子帶你去見娘。」我對「娘」這個字最沒心防,大概因為娘在世時我是個逆子……
「啊……」太子略微不舍地看了一眼呂無仁,道:「可是娘是大人啊。」
我理了理衣襟,吸了口氣。自從房志齡的那句話之後,我對馮霂居然有了些懼意。那張慈善的臉再不像之前那般和藹,似乎每絲微笑都藏著一把刀。
「好久好久了,每次我問大伴,他都說要看父皇的意思,後來又說要夫子同意。」太子顯得有些委屈。
我還在細細品著兩個老臣的答奏,沒有說話。
我假裝皺眉道:「唉,可惜,娘娘現在可不好呢。」
「什麼軍?」我心頭一緊,若是君王的君,那是罵我有篡位之心,若是軍部的軍,也難保不是說我軍權在握,傲慢跋扈。
我碰了個釘子,訕笑不已。
「那殿下是否還有更高興的事做呢?」
「為什麼?」太子奇道。
頭一陣暈眩,我出了金龍殿,讓人推我去倚翠園。現在內宮中的禁衛都是我的部下,遠遠看到我的車駕就單膝下跪行軍禮,讓我看著放心安心順心……不過也有人為此操碎了心。
所以他也要試試看。
出宮的那段路長而無聊,兩旁的高牆讓人壓抑,王寶兒突然笑著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我一直都沒有答話,等周圍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我對房志齡道:「馮相手裡兵多啊。」
「殿下真是乖孩子。」我誇獎了一句,對身後的將士道:「帶呂公公去見何娘娘。」
「略有耳聞。」皇后強作鎮定,我卻看到她的手克制不住地再顫抖。
「聽政?」
東宮大門前立著迎接的便是呂無仁,被我下令打了五十大板,現在連站著都顯得彆扭。
「嗯。」
翌日再次坐在大殿上時,皇帝身邊已經多了兩個位子,左側高坐著皇太后,右側是皇后。下面第一班坐著馮霂、我和房志齡,是為三相,其後立著的是在京金龍閣輔臣,再後面方是閑雜百官。
「呃……莫非陳裕是陳和之子?陳和的兒子不是早死了嗎?」
房志齡也笑道:「大越立國已然四十年,人心思安,穩起來容易。」
「不知道,可別是什麼壞詞吧,呵呵。」
「哦。」
「不過……」我又道,「太子弱冠之後,你便離開京城。」
「那便好,其實照老夫看啊,陳和的餘孽,尤其還是不守婦道……這麼拋頭露read.99csw.com面總不怎麼合適。」
「聽政。」
我回頭看去,一個青衫小官出班,跪倒在殿上。我很快就發現,他沒有任何恩賜,諸如魚袋、玉帶等等都沒有,顯然很不得寵,或許聖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恭迎太傅駕到。」呂無仁扯著嗓子,東宮內侍統統跪了下去。
「哦,東閣侍郎蘇端己啊。」我聽說過這個人,才名不下韋白,因為韋白是北方人,蘇軌是南方人,所以時人道是「南蘇北韋」,隱隱還排在韋白之前。
「因為宮裡最最會玩的呂公公陪著太子啊,沒人陪娘玩了。」
很快,十幾個人穿過了秘道,出現在皇后寢宮。那座別院現在住的是何美人,陳皇后被我送去了倚翠園,本來是給貴妃住的別院,因為聖上並未冊封貴妃,所以我剛好用了,也算將她一等,以示懲戒。
「哦?為何啊?」我隨口問道。
太子緩緩往前走去。
何美人的話還沒說完,有兵士上前手起刀落,當胸一刀,美人一縷香魂回歸無極。
「呵呵,怎會呢。百官都稱呼大夫軍相。」
在青龍門告別馮霂房志齡,我獨自趕到軍中,命王寶兒點十幾個好手跟我入宮。
「起來吧,你是國母,注重著些身份,有道是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我冷冷道。
「你知道何美人的事了?」我問她。
「可是……」
房志齡清了清嗓子,道:「臣以為,當初李永平禍亂朝政,以至於天怒人怨,故有大旱之災。咳咳,現下太子監國,大越正統無恙,又有群臣著力輔佐,太后與皇后聽政,想來天災不久便會過去。」
當然,因為老一輩人都知道爹娘的往事不適合提起,所以馮霂沒有多問,甚至我剛才的支吾都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
有些看似簡單的活實際上很難干,當年我也是練了很久才吹出個調子的。太子吹了一手的口水,還是沒有聲音。我耐心地教著訣竅,就怕他喪失信心,不過三歲看人老,太子的確是個可造之才,一直吹到了下午,除了當中吃了一頓飯,愣是沒停過。
我也對他笑了笑,靠在椅背上。
「但憑太傅做主。」太子道。
我認得他們都是馮霂的親信,還沒來得及感嘆有學生幫著說話的便利時,又是幾個文官站了出來附議。朝堂就是看誰嘴多嘴快嘴狠的地方,兵法上的「以多擊寡」的話一點不錯,只是兵法上說的「虛實之道」卻沒辦法了,哪幫人多哪幫人少一目了然。
「呵呵,馮伯,小侄倒是有個法子,不知成不成。」
「賢侄不覺得他和陳皇后長得很像?」
想來好笑,當年我還問大帥,為何朝中有人知道國老被囚,卻沒有人營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朝堂是個名利場,人人心中都有一把小算盤。
其實,我是要轉去東宮,順路監刑罷了。
「不知是哪位將軍領兵。」
「聖人之道,聖人之道嘛。」馮霂哈哈一笑,「不過……賢侄,話說回來,朝堂的事可有辦法?」
果不其然,馮霂的車駕停在門口。
「賢侄啊,這事可要抓緊些了,今日朝中已經有人想出頭了。」馮霂喝著茶,道。
我並未動氣,道:「也未必要再郊祀一次,由禮部安排一次祭祖或許也可求列祖列宗上天之靈化解這次大旱。」
「呵呵,這個小侄自有計較。」
我心中一緊,不怪陳和,那就是怪我了……「呵呵,是呀,愛子之心。」我陪笑,端起茶盞遮住了臉上的尷尬。
「比如,孝敬娘親啊。」我誘道。
我也笑了,等這支御林軍歸位,天下可說是真的安定了。到時候,我要大舉充邊,滅了匈厥古大患,讓太子做個太平天子,讓大越的百姓不再被異族欺辱。
我心中暗罵一句,依舊笑道:「既然大伴這麼會陪太子殿下玩耍,太子殿下一定很高興是吧?」
「不會吧,怎麼說還是命重要些,呵呵。」我笑道。
馮霂跟著笑了一聲,突然硬生生收住,問我:「賢侄read.99csw.com認識陳裕吧?」
我因為剛才太子把呂無仁和「娘」並提,有些不舒服,或許那個閹人並沒有我想得那麼惡毒,但是我不能不殺他。
「嗯,太傅說的是,我最喜歡看到娘笑著誇我了。」太子咧嘴笑道,露出一口乳牙。
何美人大概早就知道這條秘道,看到我的出現並沒有多大的驚疑。
「賢侄莫非忘了,正是女禍專政才亡了大漢天下啊。」
到底就是小孩子,不過就是一夜不能相見,弄得和生離死別似的,沒走幾步就要回頭看看我。出於臣禮,我只有等太子回去之後才能轉身走,這麼一來真是耗費了不少光陰。
這是見師禮,太子太傅是儲君之師,九成九會成為帝王之師,禮數慢不得。我也不讓,叫人推我進去。五歲的太子鞠已經迎到階下,略微有些怯意地問我好。
「太後言重了,」我開口道,「馮相只是為了緩解天災,並非為了裁減大內屬員。臣想,或是因為郊祀的關係?」
一問到這個閹人,太子頓時來了精神,道:「大伴陪我玩得可好呢。」
監國的太子沒什麼想法,照例喊了一聲「准奏」,也不知是准誰家的奏。
七月將過,日頭正熱,我停在樹下發獃,剛才那一幕讓我想起了娘。或許陳皇后的眼淚只是為了自己流的,卻真真切切讓我想起了喜歡暗自流淚的娘……
我不料他居然說得這麼坦白,順勢驚訝道:「馮伯是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不該繼續留著,悄悄退了出去,等在庭前。
「清泉宮,那裡是太妃們養老的地方,你雖是皇后,但是你做了什麼也該自己心中有數。」我說。
「愛子之心,也怪不得他。」馮霂又喝了口茶。
我當然裝作受寵若驚,連聲稱呼「馮伯」,心裏卻更加忐忑,不知他為何如此客氣,只幾日前還是叫我「明大人」的。
陳皇后低頭不語。
我和太子真正只是相處了大半天,卻也有些捨不得他,自己也覺得好笑,道:「夫子明日再陪太子殿下玩。」
「明大人。」她大概以為母以子貴,自己有些價值了,說話也硬了起來。
「啊!明大人開恩……」
「啊?」
「小侄記得漢時有過皇太后聽政的先例。」
太醫們的確沒有辦法,只好垂頭被我罵。
如馮霂所言,果然有幾個小官跳出來說三道四,不過位高者有興趣的並不多,所以幾句話便給太后打發了回去。我看那些小官們也是賭徒,若是押中了一朝便能青袍換紫蟒,若是沒押中,我朝到底還有不殺文官的祖訓,大不了回鄉做個白衣卿相,一樣傲笑王侯,也是一段佳話。
「賢侄,玉璽的事追查的如何了?」馮霂問我。
我當然點了點頭。
當時是王致繁給了我起兵的本錢,與其說現在京師是在我手裡,不如說是在他王致繁手裡。如今算是開寶了,怎麼也得給人點利錢,所以我讓王寶兒發信問王致繁,是願意繼續領兵屯住柔雲抑或想回京入樞密院做個副使。當然,做了副使也一樣領著京畿衛戍,否則不成了削他兵權?
「那明相的意思是再郊祀一次?」誰都沒聽說過過期郊祀的事,太后顯然是在嘲笑我。
陳皇后眼中閃爍著迷茫和混亂,還有恐懼,不過她還是答應了。我不知道她有什麼資本不答應,這是我意料之中的。
「呵呵,馮伯,小侄說的乃是漢初竇太后的聽政。大漢非但沒亡,還休養生息,方令光帝征戰四方啊。」我看出馮霂一定是在裝糊塗,又道,「兵權在小侄手裡,政權在馮伯手裡,那兩個女人不過就是用來壓壓那些沽名買直的儒生,哪裡會有什麼禍害?」
「匈厥古的騎兵見都沒見上就撤了,那支御林軍現在屯在河東路,調令已經傳過去了。」
「去哪裡?」
「搞出那麼大動靜……」我嘆氣道。
我想著,一陣心寒,馮霂的都是精兵啊!就算我和房志齡一夥,馮霂那邊還是有兩個宰相……他再在秋考時出道九*九*藏*書什麼怪題,恐怕更是兵多將廣。這還是朝廷,不知地方上又是如何情形……
「大人也要玩啊。」我笑道。
「殿下,太晚了,夫子得回去了。」我對太子道。
馮霂「哦」了一聲,低頭沉思起來,不知道他是在想我是否騙他,還是在想房志齡為何要說那些話。
「陳和的餘孽?」我不解問道。
「呵呵,賢侄說得是呀。」馮霂身子往前傾了傾,神秘道:「老夫歷經四朝,不過兩個字,保命……」
章儀撅起嘴,不滿地瞪了我一眼,退了下去。
房志齡緩了一步,對我道:「臣強主弱,乾坤顛倒啊。」
「賢侄說來聽聽。」
我遣開周圍內侍女官,冷聲道:「來人,就地正法。」
我讓人去接了太子過來,太子果然不認識自己的母親了,羞怯地躲我身後。
「你們太醫院便沒有辦法?花那麼多銀子就是養你們這幫廢物!」我很生氣,忍不住罵道。
「哼,還不是想沽名買直?賢侄久不在朝堂不知道,有些儒生就是把名聲看得比命重。你道他們為何敢頂撞皇上?他們就是怕皇上不殺他們,那他們就不能留名青史了。」
「是,死在高濟……」
「石卿言之有理,三位宰相大人,不知有何高見啊?」皇太后道。
「大夫可知道百官是如何稱呼大夫的?」
我還在想馮霂的事,有些不耐煩,冷聲道:「她不吃便不吃,還真當她是皇后?」
「賢侄莫要不信,汗牛充棟呢,哪朝哪代沒有幾個要名不要命的?碰上聰明些的皇帝,讓他們吵,史官下筆的時候便是明君賢臣。呵,碰上笨些的,一刀斬了,史官便留下一筆暴君直臣。不論怎麼,本來默默無名的,現在總是能讓千百年後的人記得了,呵呵。」
「只帶十餘人嗎?」王寶兒有些擔心。
「晁將軍出了名的懂事。」王寶兒笑道。
我一愣,跟著笑道:「呵呵,馮伯說的是啊。」
「別怕,我只是給你的機會,當太子的母親。」
「既然再無他事,眾卿家便散朝吧。」太后一揮手,結束了早朝。
似乎一切都出奇地順利,美好的未來就如近在眼前的果子,只要伸手便能摘下來。
「呵,的確有人說陳將軍生得女相。」我笑道。
房志齡的人就是沒有馮霂的多,而且馮霂一手奪下了禮部、戶部,比之兵部、吏部似乎弱不禁風,實際上禮部掌管制舉,天下仕子之心操於一手。戶部更是民生之首,全國的銀糧皆在其算計之內。離了戶部,官員的俸祿便沒了著落;離了戶部,祭祀的臘肉就沒錢買;離了戶部,工部便沒錢破土;離了戶部,我大越就是個窮乞丐……所以,戶部尚書也被稱作「計相」。
「微臣河南路採訪使霍亟,啟奏監國殿下千歲,河南路今年自六月起亦是滴雨未下,上報大旱。」
馮霂出去的時候只和我說了句:「山雨欲來啊。」
這人啊,若是小時候玩慣了的事,等七老八十了還能記得。我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吹柳葉了,結果放到嘴邊還是吹了出來。太子當然不會知道我吹的是什麼,他只覺得一片葉子能吹出聲音很有趣。
「那、那就讓大伴去陪娘玩兩天?」太子看著我,小心翼翼問道。
「呵呵。」我陪笑著出了正殿,心中一松。
我終於明白為何三部要審我高濟戰事,還要治我慢軍之罪,更要將我正法,無非就是告訴全天下他兒子是個失敗的英雄,而且失敗的惟一原因是我這個殘廢陷害他。
我笑道:「蘇夫子倒是讓你臨韋學士的字啊,呵呵,那等韋學士歸京了,讓他來教你可好?」
「夫子明日可一定要來啊。」太子扶著我的輪椅,一直把我送出了大門。
事實上,這種毒實在詭異,或許只有派人到它的原產地才能找到解藥了。可它的原產地在元毒,派誰去呢?萬里遙遙,若是個靠不住的,恐怕一輩子都取不回來。
「呵呵,山南啊,說是西域蠻荒,其實倒是油水豐厚,華read.99csw.com夷交粹,奇景連綿。若非走不開,我還真想再去一遭呢。」我現學現賣,暗示房志齡派自己人,卻不明說。官場上許多話都是辭不達意語焉不詳,如何聽說讀寫也是一門大學問。
「多謝大夫,信使還沒到,大概已經在路上了。」王寶兒道。
別了百官,我從慈恩門遞牌子入了後宮,先去金龍後殿看了聖上,一臉黑氣還沒有散去,人卻更憔悴了。
「我自然會去做得滴水不漏,你好自為之便是了。」我仔細看了看陳皇后,不論身段還是相貌還真和何美人有六分相似。不過我也有些心虛,大概因為青春年少的時候在黑獄渡過,女子見得太少,我總是覺得女人都很像……偶爾章儀換穿了芸兒的衣裙,我這個做夫君的都會認錯……
「哦,百官那是閑得慌,我們披甲的也別去摻和,見虎符便是,軍部、兵部或是什麼樞密院都沒意思。對了,王大將軍那的回信來了嗎?」
馮霂閉目不語,似乎沒有聽到。
「臣禮部尚書杜正倫啟奏,微臣以為明可名所言不錯,九月十四乃是太祖誕辰,歷年來都因為太祖說要持儉,所以不曾大辦,便是沒有大旱,今年也該好好辦辦。」
「我的駒兒都長這麼大了,來,讓娘看看。」陳皇后眼中居然真的湧出淚珠,讓我心頭髮冷,真不知道女人還有這說哭便哭的本事。
「大夫言重了!」王寶兒急忙道。
「是晁鍾祥將軍領的兵。」
「多謝夫子!」太子很高興地蹦跳著回去了。
有宋之前,皇朝每當末年總是因為皇帝年幼,外戚專權,甚至女禍。所以宋時便定了規矩,皇子三歲離母,且後宮不得干政,違制者斬立決。
「陳和原來還有個皇后女兒啊,呵呵。」我乾笑道。
「老臣有句話說,」馮霂接過房志齡的話頭,道:「當下聖上染恙不起,太子幼齡監國,二后聽政,恐宮中陰氣太甚,放些宮女出去,求得老天早日下雨也是好的。」
太子說不清楚,我瞪了一眼立在遠處的呂無仁,看似低頭閉眼沒有聽我們說話,其實他聽得再清楚不過了,當即上前道:「便是禮部侍郎蘇軌。」
我心頭一緊,道:「殿下想見娘親么?」
「從李永平的秘道走,人多口雜。」我說。
「臣戶部尚書裴淼啟奏監國殿下,我大越休養生息多年,國庫殷實,雖不足以開疆裂土,應付一場大旱尚不在話下。」
「微臣禮部侍郎石中士,啟奏監國殿下千歲。」
「自然就是軍部的軍,現在百官都在議論這個軍部呢。」
「她也算是帝母,給她點面子。」我笑道。
太子已經能吹出音了,正得意著,見我要走,微微有些失望。
「就怕兩位娘娘不肯答應陪咱們演這齣戲呢。」馮霂道。
王寶兒苦笑:「大夫要殺她,何必親自跑一趟?」
我招手讓太子過來,低聲問他:「今日做了些什麼啊?」
我仔細品味,終於有些明白了,更多的卻是不屑,笑道:「命都丟了,身後事誰知道呢?」
「娘都不認識駒兒了,駒兒可乖么?」陳皇后摟著太子,哭得真切。
太子又走了兩步,突然又跑了過來,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些詫異。
「末將這就去。」
「也是老將了。」我的意思是,年紀大的人該懂點事。
「大夫,或許我們得改口了呢。」
「夫子,我忘記了,大伴說要見娘親一定要夫子同意,是嗎?」太子眼裡閃著光。
讓了座,馮霂端起茶,笑道:「賢侄啊,昨日房志齡可是裝醉?」
我記得聖上說過他聰明,想來該開的書都開得差不多了,現在練練字,等年紀大些再教導國事。
我讓過禮,笑問道:「太子殿下可還記得老臣?」
「嗯……玩很多東西啊,騎大馬,藏貓貓……」太子板著手指道。
太子怎麼說也是個孩子,到了午間已經忍不住要找「呂大伴」了。我不願意宦官教壞太子,尤其是個與我有讎隙的宦官,遂道:「殿下一直和大伴玩些什麼呢?」九九藏書
「賢侄不知道?」馮霂一臉愕然,「陳皇后便是陳和的次女啊。」
「更高興……」
房志齡的身份早已不輕入市井,不過既然是我約的,還是答應了。當時我沒有細想,等我晚上到的時候,才發現里三層外三層,明明暗暗全是房志齡的人了。不知怎的,那時居然有些悲哀,位極人臣,卻不能安心喝酒……
宋后的確沒有了女禍和外戚,可是宦官專權卻葬送了宋齊吳三朝。所以國朝太祖定下宦官不得言政,不得識字等規矩,鑄成鐵碑立在宮內。雖然宦官們不識字了,卻未必不會幹政。太子幼年監國,呂無仁對他的影響一定很大,我可不能讓一個閹人毀了將來的大越之君。
太子大概並不明白大旱意味著什麼,他若是轉頭看看兩位聽政女后,他就能看到兩人面帶欣喜的面容。但是他看著我,所以他只能看到我在苦笑。我左右環顧,房志齡眉頭緊鎖,馮霂面不改色。朝上靜默半晌,突然從很後面傳來一個聲音:
位高者卻不敢玩,他們已經得享高位,再要他們下去恐怕比殺了他們更難過。而且他們也都知道了我的手段,不殺文官不罪言官是祖訓,也僅僅是祖訓,當不得不真的擋箭牌。更何況世人都知道,寧打老虎不拍蒼蠅,讓小官們亂叫那是我做宰相的度量,大官敢不識相那是自己往刀口上撞。
抬頭看到一旁侍立的呂無仁,我想到了什麼,對太子道:「他服侍的可好?」
「夫子知道一種更有趣的遊戲呢。」我隨手摺了一條柳枝,只是一捋便剩下了一片最合適的葉子,放到嘴邊。
陳皇後過了半晌,道:「多謝明大人。」
「微臣隴西路採訪使蔣光啟奏監國殿下千歲,隴西路今年從六月起便沒有下雨,上報大旱。」一個中年人出班奏道。
呂無仁大概看出了什麼,剛要叫喊,已被大步上前的王寶兒卸了下巴。我拉過太子,不讓他去看,只是問著功課。
「幼年喪親,中年喪偶,晚年喪子乃是人生三大悲事,我不忍見太子年幼便真成孤家,所以要你冒充太子的生母。」
「夫君,今天皇后一點東西都沒吃。」章儀苦著臉。
王寶兒在外面等了我一天,微微有些倦色,我不好意思,道:「辛苦王將軍了。」
「馮相,恕學生失迎之罪。」我堆起笑臉道。
馮霂似乎對我的反應有些失望,提醒我道:「賢侄不覺得他們的姓……」
「李永平尚未招供。」
我早就知道借天災言政事,乃是遠在戰國之世前便有的傳統。一般而言,要調節陰陽,或是祭祀天地,或是放宮中女官內侍出宮還家,或是大赦天下……再或者,罷相……所以,那兩個女人居然忍不住笑意。
「臣以為,上天不雨,乃是朝中失和,宰相職在調節陰陽,平衡生死,上通於天,下達於人,當問之。」石中士朗聲道。
翌日上朝的時候,太子坐在龍椅上,看著我笑。
他便是那隻出頭鳥吧。
「見過明大人。」皇后對我還是懼怕的多,行了大禮,言語中也不敢託大。
我點頭應了應,又道:「這是小事,即便王大將軍將來改了主意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那支御林軍的動向如何?」
「馮相言之有理,便從老身的坤寧宮開始放吧!」太后顯然生氣了。
馮霂對我笑道:「如此倒真的穩住了。」
等馮霂一走,章儀從後堂走了出來。
我看得出他的確很怕我,有些擔心,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過,」房志齡話鋒一轉,「當下風雨之秋,坐大一家總是不妥,誰人沒個家小?哦,朱子卯早上與老夫說,山南路布政使馬全郭涉嫌貪墨,數目還不小,不知怎的手裡又積了兩條人命,御使台已經去查了,吏部也招馬全郭回京敘職,這權山南布政使……」
馮霂又說了些天氣燥熱不下雨之類的廢話,告辭回去了。
「大越立國不過四十年,忠臣總是有的。」馮霂盯著茶盞,說得我倒不好意思,「而且,有些人倒不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