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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伊莉拉斥道:「她的錢包在我這裏,笨蛋,不會再給你銀子了。」
每個人都有東西可賣,那些沒有東西的人,則兜售他們的一無所有。乞丐可沒有涼廊,不過他們自有駐紮的地方,廣場周圍有四座哨兵一樣佇立著的教堂,乞丐就逗留在它們的石階上。伊莉拉說,自薩伏那羅拉當權以來,乞丐更多了。但這究竟是因為謀生更加艱難了,還是由於人們更加虔誠而對樂善好施有更多預期,卻是說不清楚。不過最吸引我的是一個角鬥士,他站在廣場西邊入口的門柱上,身邊有一群圍觀的人。伊莉拉說她很早就知道這個人了:在成為江湖騙子之前,他曾是個出色的鬥士,能把所有挑戰者扔到河邊的泥沼裏面去。那時他有個經紀人,負責接受人們下注;當他和挑戰者在黑色的流沙上用儘力氣搏鬥的時候,總有一群旁觀者在起鬨,直到最後雙方髒得像魔鬼一樣走出來。後來伊莉拉告訴我,有一次她看到他把一個男人的頭深深按在泥里,那人只好搖擺著手臂,示意投降。
她趕忙將我擁抱起來,氣呼呼地說:「啊!他記得的不是你的丑,是你的勇氣。上帝啊,幫幫我們。它可比你的外貌更能給你帶九_九_藏_書來麻煩。」
「哈哈……我哭得像個小孩,」他說,「但既然開始了,我就不會讓它停下來。就這樣,我的毒蛇一天天變得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柔軟。你知道,魔鬼的毒蛇有一張女人的臉孔,那是為了吸引男人。下次我會要求他們用刀刻出你的模樣。」
「和你爸爸,那個布匹商人。」他說。
「啊,那不痛嗎?」
我沒有言聽計從,讓她很生氣,好一會兒都不理我。但到了一處人少的地方,她停下來,轉向我說:「你沒事吧?」
鹽;只要面紗足夠厚,有時候人們很難區別出它後面隱藏著的是好奇還是溫順。
但我總想著他身體上美麗的顏色,也想著他究竟怎麼會記得我。
「現在告訴我。」我說,「肯定不是畫的,那一定是染上去的吧?」
但我示意讓她別作聲。「我知道是誰染的,」我急促地說,「一定是聖十字教堂的染工。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個,對嗎?」
「現在,你也許知道為什麼婦人得有女伴才能上街了。不用怕他,他很快就完蛋了。只要被新軍隊發現,他們很快會把他吊起來,他那些寶貝毒蛇也會被嚇壞的。」
這樣的奇觀得以賭博為前提,read•99csw•com但新法律的頒布斷了他的財路,他只好尋找他那壯碩身體的其他用途。他上身赤|裸,呼出的氣在寒冷中冒著白煙。他的上半身與其說像人,還不如說像動物,肌肉發達結實,他的脖子讓我想起了公牛。看著他,我想到了牛頭怪在迷宮中用角沖向偉大的忒修斯的場面。但他是另一種自然的變異。
我衣著華美,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人,他朝我傾下身體。「仔細看,小婦人。」他說,「也許你得把面紗揭開,才能看清這奇迹。」我將面紗撩起,他朝我咧嘴而笑,牙齒間的裂縫簡直和亞諾河一樣寬。接著他朝我伸出手臂,扭動的毒蛇和我靠得那麼近,幾乎觸手可及。「魔鬼是一條毒蛇。當男人的手臂給你帶來歡樂時,要知道那裡就藏著邪惡。」
他的皮膚塗得發亮,手臂和脖子周圍交叉畫著一條巨大的毒蛇——在這麼油膩的皮膚上還能畫上其他什麼呢?他扭動著肌肉,讓皮膚起伏著,他身上那條綠色和黑色相間的毒蛇在他上臂和身體上伸縮吐爍著,顯得十分恐怖和神奇。我被迷住了,粗魯地推開人群,正好站在他跟前。
「我真的丑得他隔了那麼多年都能認出我嗎?」
九-九-藏-書「對啊!對啊!」
於是她拉著我,沿著狹窄的街道走回家。但那天晚上,他的皮膚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我睡得不好,在噩夢中碰到他肌肉上的毒蛇,滿身大汗地醒來,驚怕地蜷縮著身體。睡裙被汗水濕透了,貼在身上冰涼涼的。我把它脫下來,走到我的嫁妝箱旁邊,翻尋另外一件。外面的火炬射進微弱的光芒,我從牆上掛著的一個光亮的鏡子中看到自己的上半身。我望著鏡子中自己赤|裸的身體,平靜了一會兒。我的臉龐矇著重重的陰影,乳|房下面的身形則消失在黑暗中。我想到姐姐婚禮的那天,她美麗而自信,明艷照人;突然間我無法忍受這種對比。那個江湖騙子是對的,我並不能讓人眼睛一亮。我是這麼丑,以致男人只記得我的醜陋。我是這麼丑,甚至連我丈夫都不喜歡我。我記得那個畫家的夏娃畫像:她在天堂中四處奔躲,哭喊著躲進黑暗,開始為自己的赤身裸體感到羞愧。她也被毒蛇追逐著,它盤住它的食物,分叉的毒信刺穿她的清白。我爬回自己的床上,蜷縮著身體。過了一會兒,我的手指伸向我的陰|道,試圖從自己的身體尋求一種沒有任何人能給我的安慰。但那晚充滿了read.99csw.com邪惡,我的手指害怕它們帶來的甜蜜;於是,我哭泣著,在孤獨的做伴中睡去。
「往盒子里放些銀子,我就告訴你。」毒蛇在他另一個肩膀上跳動著。
「染色和流血。」他蹲下身,陰沉地說。這下可真的是觸手可及了,近得足以看清他皮膚上的汗水和油膩,還聞到他身體的酸味。「開始你割破皮膚,輕輕割,一點一點割,然後再逐一染上顏色。」
「我記得你。你又小又蠻橫,對什麼事情都很好奇。」
我把手伸進錢袋,朝盒子里投了半個弗羅林。它在一些黯淡無光的銅幣中顯得璀璨奪目。看到我這麼容易上當,伊莉拉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一把將錢袋奪過去,放到她的貼身內衣裏面,以策安全。
「伊莉拉?」我又把她拉住。
薩伏那羅拉在講經壇上宣揚著他的神聖城市,我和伊莉拉走在街路上。閉門不出的生活只能與孤獨和虔誠做伴,這個念頭使我不寒而慄。即使沒有我丈夫的罪行帶來的污跡,我也通不過薩伏那羅拉的上帝賦予我的考驗;再說我現在已經太過張揚,無法溫順地過著那種陰暗的生活了。
我們幾乎每天都去市場。雖然婦女走上街頭也許會誘人犯罪,但她們終究得購買柴米九九藏書
「呸,」伊莉拉顯得不屑一顧,「拍馬屁。他只是想多要一塊金幣。」
「我見過他們皮膚的模樣。我小時候去過一次。」
我大聲笑起來,「真的!你真的記得我!」
「沒事,」我說,不過我懷疑是不是真的沒事,「沒事。」
「我不需要你的銀子,女士。」他咆哮著,「我搖搖手臂,賺的錢比你在黑夜的街頭賺的還要多。只有在夜裡,黑暗才會掩蓋你那黑色的皮膚!」他把注意力轉回到我身上來,「是的,我記得你。你衣著華美,還長著一張醜陋的臉蛋……還有,你什麼都不怕。」
他的話像一把小刀刺傷了我。我也許後退了一步,但他的臉靠得更近了。「但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我覺得你不醜。根本就不醜。我覺得你很美貌。」他說完之後,讓毒蛇在他身體上挪動著,同時伸出舌頭,在嘴唇上舔了一圈,朝我擺動著。這赤|裸裸的挑逗讓我覺得反胃,我趕緊轉身,沖向已經擠出人群的伊莉拉,腦子裡回蕩著他粗魯的笑聲。
這時伊莉拉扯我的衣袖,但我將她甩開了。「你怎麼在身體上畫上這些的?」我急切地問,「你用的是什麼顏料?」
「沒錯,」他說,湊近了瞪著我,「你怎麼知道?」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