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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節

第四章

第四節

「我狹隘?不正常?」奉鮮明說,「你不如說我變態得了。」
我說:「能好,不然我們來這幹嘛?」
奉鮮明吃飽喝足,看了看收拾拉雜的金虹,對她說了聲對不起。
不到兩分鐘,金虹問我懂了嗎?我說懂了。
我像李論教導我一樣說了一大番亦真亦假的話,沒想到也能使在座的聽眾為之動容。我看到被我的話驚動、感動的人,無不聞聲色變,他們的臉上掛上了烏雲,有的人的眼睛還下起了淚雨。我知道他們的憂傷和激動,不是因為我的話,而是我的話中關於市長夫人急遽惡化的病情和市長親切的問候!他們的表情絕對真實!我感覺我像是一名導演,但我卻感覺不出他們像是演員。
奉鮮明說:「你是美人,大美人。領導和你跳舞,能跳出三條腿,你跳出礦泉水!」
而市長來去匆匆,在夫人身邊待了一個小時,又打道回府了。
金虹說:「我打、彰副市長打都一樣,痛打落水狗!」
韋海說:「我現在幹嘛?沒車開了。」
我看大家,「你們都是我的導師。」我說。
我說我,彰文聯。
「我錯了行吧?」奉鮮明說,他打出一組三帶對,「三個6帶對10。」
今天召集楊婉秋治療領導小組開了個會。我通報了市長夫人的病情。我說根據醫院主治大夫的診斷,楊婉秋局長的病正在進一步的惡化,十分危險。但是醫院方面已經答應盡最大的努力給予救治,爭取創造奇迹。我們作為楊婉秋同志治療領導小組的成員,一定要繼續堅守崗位,各負其責,不能出現任何疏漏。關於楊婉秋同志生命以及身份的重要性或重要意義,不用我說,大家也都明白。楊婉秋同志是寧陽市的教育局局長,是我們寧陽市政府的重要幹部。她同時又是我們寧陽市姜春文市長的夫人,與姜市長是一對恩愛夫妻。所以楊婉秋同志的安危,牽動著市長的心,關係著市政府工作的大局!為楊婉秋同志的治療全心全意地服務和工作,就是替市長分憂,顧全大局!大家的認識要充分提高到這一高度上來。前天,姜市長來看望他夫人,臨走的時候,囑咐我代表他,向各位表示感謝!我相信各位的誠意和辛苦,市長是不會忘記的!
「是嗎?」我說,「我看看行嗎?」
藍啟璋見盟友奉鮮明總是出錯,責怪說:「你的手今天怎麼這麼臭呀?」
唐進是在祈禱自己獲得在發票上簽字權力的那一天,我想。
「你錯了,」大夫說,「癌不是鬼,而是魔。在魔面前,人類暫時還無法控制它,包括錢。」
我在金虹指定的位子坐下,「這是你原來坐https://read.99csw.com的位子嗎?」我說。
蒙非說:「請進。」
蒙非問誰呀?他的聲音很有些警惕性。
我和蒙非接連取勝。我們倆升到10的時候,奉鮮明和藍啟璋他們倆才打到5。
奉鮮明說:「牛部長的門可不是那麼容易進喔。」他看了看金虹,「金虹還差不多。」
奉鮮明一怔,不吭聲。
「好,沒事的,」我說,「你們繼續玩。」見他們沒動,「打呀?我來了你們就不打了,可是我的不好。」
金虹說:「四副。」她扶了扶一張凳子,「彰副市長,來,你坐這。」
金虹嫣然一笑,說:「我早放下了,你還沒放下呀?」
我一愣。「是吧。」我說。
金虹說:「是。」
10月16日 晴
司機韋海愣愣地看著他固定的車駕,被別人開走,就好像自己的飯碗被別人剝奪了一樣。
奉鮮明一聽,怒了,「金虹,你別欺人太甚!我跟你說。」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大夫反問我。他的態度不像醫學專家,而更像社會學家。
可話又說回來,在留守已經沒有救治希望的市長夫人的日子里,我能讓這些留守的志願者做什麼呢?
市府接待辦副主任金虹說:「拖拉機。」
藍啟璋說:「想不到彰副市長出手不凡啊!」
奉鮮明說:「中央首長,中央首長的門你是進不了的,牛部長……
「哎,剛才你們玩的是什麼呀?」我說。
蒙非說不,不忙。
金虹受到讚美,嘿嘿地笑。「哈,我哪敢成副市長的導師呀!」
金虹說:「是打牌的導師而已。」
大夫說這不是錢的問題。
市長夫人仍在昏迷著,不知道市長的到來。
在蒙非過牌洗牌的時候,金虹向我講明拖拉機的規則和方法,奉鮮明和藍啟璋在旁邊進行補充闡釋。
最後小組成員紛紛表態,像忠誠的戰士一樣向我請求:彰副市長,你下指示吧,現在要我們怎麼辦?
金虹說:「財政局副局長,能管著幾個臭錢,手能不臭嗎?而且還嘴臭!」說完自己先噗哧笑了起來。這時她已找了張凳子坐下。
「你……」金虹氣得說不出話來。
蒙非說:「你不僅是副市長的導師,還是碩士生導師的導師。」
我說:「好呀,如果我的資格不被取消的話。」
「在廣州玩幾天。」我說。
金虹一走,藍啟璋就批評奉鮮明,說:「老奉,你剛才那樣說金虹不對,金虹是個多好的人啊,受這麼大的委屈,還去幫我們打飯。」
藍啟璋說:「那我們就斗地主!」
10月18日 晴九九藏書
奉鮮明說:「對了,我們省委組織部牛部長仍然掛林學院的教授,現在也還帶著研究生呢。」
金虹站在我的身後,不時指點和引導我插牌。在摸到二十幾張牌的時候,我的手就已經夾不住牌了。金虹說我幫你拿。她把主牌抽了過去。我摸到主牌的時候,就交給她。
我說那是什麼問題?
「我知道,」我說,「那麼,魔還能讓市長夫人留在世上多長時間?」
牌局繼續進行。
金虹說:「我還接待過中央首長呢。」
金虹說:「彰副市長,跟我們一起玩好不好?你來接我!」她的聲音很甜,像人一樣甜。
大夫對市長夫人的判決讓我心裏打鼓。才有半個月,市長夫人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而我也需要半個月以後,才能卸掉肩上的擔子,就是說,楊婉秋同志治療領導小組,再過半個月,就可以解散。
我說:「怎麼這麼多牌呀?幾副?」
我說:「韋海,車子只是暫時讓姜小勇用一用,等市長夫人病……好了,他會把車還給我們的。」
「帶幾個呀?」藍啟璋說。
奉鮮明看看我,看著金虹,厲聲說:「金虹,你不能再指導彰副市長了!」
姜市長沒有讓我送他去機場,也不讓姜小勇送。他打了一部計程車走了。
我走進房間,看見寧陽日報副總編藍啟璋正在把撲克牌往被窩裡塞,其他人則是緊張地看著我,彷彿大禍臨頭的樣子。
我說:「如果可能的話,但願如此。」
「喂,奉鮮明!」金虹站起來,「你當不成財政局局長,就懷疑是我在領導面前說你壞話,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金虹看著蒙非。「蒙秘書。」
我說:「姜市長,您放心回去吧。這裏一切有我。」我看看也在一旁的姜小勇,「還有小勇。」
奉鮮明說:「那我們開始?」
我想笑,但見奉鮮明的臉漲得通紅,趕緊把笑收回。
蒙非見奉鮮明說得過火,忙打斷說:「摸牌!摸牌!」
我說大夫,您一定盡最大的努力救治我們的市長夫人好嗎?治療經費我們是絕對有保障的!
姜小勇說:「司機就免了,我自己能開。」
在金虹的指點下,加上蒙非默契的配合,第一局我與蒙非旗開得勝,順利地通過3,打4。
我說:祈禱。
我不再讓金虹幫我拿牌,也不讓她指導我。金虹在我身邊憋悶地坐了一會,看看表,說我去給你們打飯。
10月15日 晴
奉鮮明說:「就因為我少一張研究生文憑唄。早知道我也去買一個。我靠,趕明兒我就去買一個!https://read.99csw.com
寧陽市財政局副局長奉鮮明說:「對,是,我們純粹是娛樂。不是等市長夫人……蘇醒嗎,該做的準備我們都準備好了,閑著沒事,玩玩牌,消磨時間。」
我看著奉鮮明。
大夫不假思索,「頂多半個月。」
我看其他的幾個人都不坐,說:「你們坐呀?」
金虹打來了盒飯,還有啤酒和飲料,分發給我們,包括奉鮮明。我們暫停打牌,吃起午飯。此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三個男人異口同聲:我!
金虹說:「指導怎麼啦?我就指導!收拾你!」
昨天睡得較晚,今天上午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十點鐘了。因為已無書可讀,我想去書店買些書。
藍啟璋說:「你敢不敢賭?」
藍啟璋說:「你不敢賭的。我告訴你,金虹是個善良的人,她不會在領導面前說任何人的壞話的。她漂亮、熱情、大方,誰見誰都喜歡。你不喜歡,說明你狹隘,不正常。」
我愣了,「買?文憑能買的嗎?」
於是我就對他們笑,「緊張什麼?我又不是警察,」我說,「再說你們打牌只是娛樂,不是嗎?」
姜小勇看了我一眼,對他父親點點頭。
奉鮮明辯道:「我手怎麼臭啦?是牌不好嘛。」
我說:「恭敬不如從命,那我試試!」
司機韋海把車鑰匙給我,我又把鑰匙給了姜小勇。姜小勇說了一聲謝了,把車開走。
今天在賓館房間里看了一天書,讀完了作家東西的小說集《我為什麼沒有小蜜》。小說回味無窮又令人忍俊不禁,想給東西打個電話談談感受,這才發覺電話號碼本留在寧陽了,手機里也沒存有東西的號碼,只好作罷。
這兩個問題,我是不是都要思考?
臨走,姜市長抓著我的手臂,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看著我。但通過他的眼神,我看明白了他的憂心和對我的信任。
我說:「要!」
奉鮮明說:「是幫你們打,不會有我的份的。」
「斗地主也不是怎麼好玩,」我說,「拖拉機好玩嗎?」
「誰說你們錯了?」我說,「我沒有反對你們打牌!我還想跟你們玩呢。」
「誰欺負誰呀?」金虹說,「是你先欺負我還是我先欺負你?」
蒙非坐在我的對面,成為我的盟友。奉鮮明和藍啟璋一個坐東一個坐西,成為我和蒙非的對手。
大夥又驚又喜地看著我,面部緊張的肌肉都鬆弛了下來。
在歡樂的氣氛中,牌局繼續。雙方鏖戰如火如荼。愉快的戰鬥讓我們忘乎所以。看著玩得十分開心的我臨時的部下,我想起前天開會的時候,在提到市長夫人急遽惡化的病情和市長的親切問候時,他們所表現出read•99csw•com來的難過和感動,對比今天的超級娛樂,簡直是天壤之別,恍若隔世。那天我還感覺我的言行像一名導演而他們卻不像是演員,我誤會了。今天我的感覺才是真的,我不是導演,他們也不是演員。我們都是性情中人。一種簡單的牌局使我們的本性表露無遺。
我說:「還帶。」
牌摸完的時候,我和金虹互相看了看,都喜不自勝,因為我們手上主牌副牌都不錯。是一手好牌。
奉鮮明看了看我,說:「我可能真的錯了,我懷疑金虹沒有道理,瞎猜而已。其實我知道,我當不成局長的原因。」
主治大夫今天跟我說,楊局長復甦的希望是零。
蒙非、藍啟璋也跟著笑。
奉鮮明說:「不,不是。」他打出一張黑桃2,看著我,「要不要?」
我說你忙,那我不打攪了。
10月17日 陰
藍啟璋說:「不不,彰副市長,是我們的不對,我們不該在這個時候打牌,我們錯了。」
「幾天以後呢?」韋海說。
我打出一張小王。
奉鮮明也瞪著金虹,「你不知道牛部長?牛部長到市裡來,哪回不是你接待?」
我說:「繼續玩。」
金虹說:「你要選誰和你做一邊,他們才好坐。」
我的目光越過蒙非的肩膀,只見房間里有幾個熟識的身子和臉孔,在忙亂地收拾著什麼。
奉鮮明說:「什麼資格?是帶研究生的資格嗎?」
金虹仍然幫我拿著一部分牌,因為五十多張牌我一隻手實在是夾不了。我見她仍然站著,就說你找張凳子來坐吧。金虹說不坐,一會再坐。她立在我身邊,關鍵的時候指導和糾正我出牌。我注意到每次奉鮮明出的牌,金虹都指示我出大牌去壓,實在壓不了,也要用話刺|激和挖苦一番,把奉鮮明弄得很毛躁,頻頻出錯牌,又不能反悔。
我說:「開始吧。」
蒙非見瞞不過去,坦白說彰副市長,我們幾個在打牌。
隨後,從寧陽開來的兩部車到了廣州。我把配屬我的那部別克車連同司機韋海交給了姜小勇。
於是開始摸牌。
「我欺負你?」奉鮮明冷笑了一下,「我敢欺負你,你再在領導耳邊說我一句壞話,我看下回我得回社科院當會計了。」
蒙非把門打開,一臉的驚惶。
口無遮攔的韋海說:「市長夫人的病能好得了么?」
「到底是彰副市長打還是你打?啊?」奉鮮明說。
金虹瞪著奉鮮明,「你什麼意思?牛部長是誰呀?」
10月14日 晴
原來是這樣。「誰願意和我做一邊呀?」我說,「我可是初學者喲。」
各自摸read.99csw.com牌。
在洗著牌的奉鮮明抬眼看我,說:「噯,彰副市長,你現在還帶研究生嗎?」
我說:「好,我們兩個一邊。」
「那明年我考你的研究生怎麼樣?」奉鮮明說。
姜市長看看兒子姜小勇,說:「你要聽彰副市長的。」
路過蒙非房間的時候,我想何不叫他跟我一起去。蒙非是學中文出身的,想來讀書志趣與我一樣。於是我敲蒙非的房門。
我說:「我已經不是東西大學的人了,估計呀,我的職稱很快就要被免掉,也就沒有資格帶研究生了。」
我說:「想玩,但拖拉機我不會。我只會斗地主。」
「拖拉機?」
又及,在醫院值班的教育局副局長唐進來報,楊局長依然昏迷不醒。他還惦記著那一紮楊局長尚未簽完的發票。我告訴他說,你就不能再等半個月么?唐進有些不解地看著我,說半個月?楊局長能醒過來?是醫生說的嗎?我說是我說的。唐進一愣,然後像明白了什麼似的點頭說哦,我知道了,半個月,半個月……他喃喃自語,臉上是幻想的表情。我說你知道什麼?唐進一怔,說,啊?我祈禱,祈禱。
四個人一聽,像遇到知己或找到同謀一般高興起來。藍啟璋轉身去從被窩下掏出一手又一手的撲克牌,遞給身後的奉鮮明。奉鮮明就像捧著撿得的現鈔一樣樂滋滋地把牌往茶几上放。茶几上的撲克牌已經有一大堆了,藍啟璋還在掏個不停,手在被子下摸來摸去。最後他乾脆把被子掀開,把餘下的牌搜羅清楚。
我對金虹說:「剛才誰和你是一邊?」
我敲敲茶几,說:「不要。」
一個人生命的最後半個月,對自己有多重要?對其他人有多重要?
看三個人那麼願意和我同盟,反而讓我為難。
我必須對下面四個人刮目相看:蒙非、金虹、奉鮮明、藍啟璋。因為他們成為了我打牌的導師。
我說:「五個,不,四個,有一個已經走了。」我想起已回國的曼得拉。
藍啟璋說:「職稱不是終身制嗎?」
「好玩!」金虹說,「彰副市長,真的,不信你試試!」她殷切地看著我,「我教你!」
我見狀不妙,趕緊圓場道:「打牌就是打牌,別往政事上扯。來來,摸牌!」
今天上午,姜市長從寧陽飛來了廣州,探視他的夫人。
除了祈禱、打牌,還有什麼?
「是嗎?那你考他的研究生不是更好嗎?」我說,又覺得這話有點刺耳或傷人,「我的意思是,牛部長是教授,而我只是副教授,所以你要投就投教授的門下。」
「哪裡,」我說,看了看金虹,「是導師水平高。」
藍啟璋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蒙非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