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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形而上的白蓮花

第二章 形而上的白蓮花

他將魚肉連同盆中的餘瀝一起與全麥麵粉和成柔韌的麵糰,這才招呼竹君擺餐桌準備吃飯。
在那件尷尬事發生之前,這原本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下午。那些傲慢的博士後學生照例在竹君的課上晚到了5分鐘,男生們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在她的小腿或胸部逡巡,而女生們則像計算器一般精密地估算著她的裙裝和涼鞋的價錢,甚至有個女生大胆地從她與黑板之間穿過,為的只是考察她今天使用的香水品牌。
竹君卻道:「我剛剛達到了第二重境界,卻又因為你的魚面失敗了。」
「你今天身體怎麼樣?參湯喝了么?」竹君托同學從朝鮮給他買來老山參補養身體。
竹君向來是盡一切可能避免與院長單獨相處的,這一次卻避無可避。院長方才已經講過了委員會對竹君申報課題的反對意見,此刻他就站在竹君近前,絲麻西褲的褲線像一隻淘氣的小手在輕搔她的膝蓋,癢在她搔無可搔之處。
此前,香川已經向她證明了她的選擇與她的期望正在趨向一致,他也許正是她開啟自然之門的最難得的鑰匙,然而,男人終究是男人,他們在耐久力上的缺陷,讓他們在贏得超自然力時不得不比女人付出更多的努力。而讓她難為情的是,香川根本就不相信她的學說,不相信有什麼超自然力存在,對他來講,性僅僅是性,只是兩個人相互愉悅的手段之一罷了。
美美必定是要回來的,他有這個預感。他知道美美與竹君大不相同,竹君除卻對性玄學的研究有些痴迷之外,其他事情都很淡泊,而美美則是個精力旺盛,名利心旺盛的女人。他相信,不管她從南美轉到加拿大,還是從加拿大轉到香港,只要有消息傳來說她要在大陸正式開業,那時,距離她回到這座老殖民地城市的時間也就不會太遠了。
長期的修鍊讓她感悟到,實現「白蓮花」已經成為她的一項使命,是「自然」選中了她,讓她在人類的感知能力被封塵多年之後,替大家找尋一個覺悟的辦法。這樣一種奇妙的行為方式和理念,在她的意識中,已經變成了一把將為她打開超自然力寶庫的鑰匙。
昆達利尼蛇通過頸椎這第二道難關,是99%以上的修鍊者窮其一生之力也未曾達到的。竹君拔起肩頸,提陰、提臀、提腰、提氣,將全部的敏感、全部的精力與從香川那裡借來的全部助益擰成一股繩,燃起一束熊熊之火,在脊柱的腔體內,在昆達利尼蛇的尾巴上燃燒。這種帶有殺伐之氣的逼迫與追趕,讓它逃無可逃,去無可去……。
竹君安靜地坐在院長對面,沒有插言。她此時正面臨著個人前途上至關重要的一步,如果這一次能夠拿到國家級科研項目,她便會成為第一個受到國家認可的性學專家。然而,她必須得爭取到院長的全力支持,這個項目的審批委員會副主任便是眼前這位風度翩翩,以擅長引誘女性聞名于學術界的大人物。
院長的眼睛一下子睜得大大的,內中的驚愕,讓竹君無從判斷,不知他是驚愕於她的身體,還是驚愕於她的行為。
竹君引導香川第一次嘗試「天罡第三十六勢」,是在他們同居之後不久,也就是去年的初夏。那天電視台預報的氣溫原本挺高,不想晚上颳起了沙塵暴,光著身子站在香川的老房子里,難免會有些冷。她的手指在香川脊背上清楚地讀出,代替了平日里潮津津溫潤的,是一粒粒風化岩石般的異樣質感。
當竹君猛然間抽身而去,在洗手間大聲嘔吐的時候,他感覺到的居然是如釋重負的輕鬆,便抄起被冷落許久的小葫蘆,對她道:「怎麼樣啦?吐出來就痛快了!」
她換了張幻燈片,圖上瑜伽人像的脊柱尾端,有一條蛇盤繞了三周半,蛇頭向上,躍躍欲試。
鰻魚血凈膛清之後,烤爐上的木炭也剛好燃成一捧熱灰。他將鰻魚放在熱灰中翻滾燒灼,用炭灰灼凈魚身上的粘read.99csw.com液,再用清水洗凈后裝盆上鍋來蒸。等魚蒸熟,他一隻手拎起魚脖子,另一隻手將魚肉捋在案板上,手中便只剩下魚骨。
暴怒的昆達利尼蛇也已發現了它被阻礙的事實,便在她的頸部脹大、扭動,發出一陣陣嘶嘶的叫聲,然而,男主角的懈怠讓它更像一支沒有後援的孤軍,空有勇力,卻難以前進分毫。
「魚面。」他跟在竹君身後往前廳里走,注意力從葫蘆轉到竹君身上。她是那種長腿短身的女子,幸而生就出裊娜的步態,否則,長胳膊長腿的難免舉止生硬。
她的右腿藤蔓似地纏繞在香川腰間,小腿內側凸起的圓弧,熨帖地與香川脊柱最下端的凹處契合在一起;小腹貼住小腹,肌肉上因寒冷而凸起的顆粒彷彿砂紙般磨擦出清晰可聞的聲響;口中交換的氣流里,活躍著成群結隊黃山毛峰的茶香粒子。
這是只名貴的瓷皮葫蘆,高不過兩寸,卻帶著一根3寸有餘的莖,在手中把玩多年,它的外皮上呈現出一股子悅目的深紅色。它的形狀並不是腰葫蘆那種常見的規整模樣,而是腰身細長,微微側著身子,像個豐臀女子的軀幹,很有些明末宮廷風行的那種長腰身美人的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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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間,她的頸部「咯」地一聲脆響,於是,世間的一切頓時變得不同。
為什麼會做出這等蠢事?這與國家科研項目有關嗎?不,她不會用自己的身體交換任何東西,她堅信這一點。
終於起風了,遠來的金色沙粒,在窗外鼓動起一片細密的打擊樂的聲響;清冷爽潔的空氣,精心雕琢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干菊花略帶苦味的香氣,從竹君的頭髮中蒸騰起來,姿態宛轉而優雅;鰻魚鮮鹹的滋味,隱藏在津液的泡沫中,從唇角舌尖轉移到唇角舌尖。一切內在的歡愉,都無法省略外在氣氛的渲染,他喜歡竹君在此事上的精心,包括不期而至的沙塵暴。
院長退後一步,道:「你比別人聰明,知道我想要什麼,也知道我想要的是怎樣的一種結構和方式。」
「如果昆達利尼蛇能夠突破我們顱頂上的最後一個孔道,那時候,在頭頂上將升騰起一朵玉石般無瑕,處|子般嬌嫩,星辰般聖潔的白蓮花,於是……,」
「國家拿出大筆的經費來,要的是科學研究成果,而不是玄學。」院長繞過書桌,站在她對面三尺距離,目光極君子地望著她的髮際線。
隔著廚房門上的藍布短簾,竹君道:「白天我接到美美的電話,說她剛剛在香港開辦了一個小事務所。」美美是竹君的閨中密友。
性原本是件有益無害的樂事,如果每一次都把自己弄得這等痛苦,便沒有必要領受這份罪過。
「怎麼樣啊?」學生們齊聲伴唱。
她接著道:「現在請看這位女主角,她將右腿纏在男主角的腰間,將左手繞過男主角的肩頸,這便產生出兩個關鍵的技術問題。」
院長坐在他那張寬大的書桌後邊,用白凈的食指與中指翻弄著她的課題申請書,目光閃閃爍爍。「你太過虛幻,太過形而上學啦。你把性幻想與性行為混淆為一體,等於自覺走上了唯心主義的險途。」他的聲音像只熱手在摸人。
辦公室的大門猛地被撞開,那群博士后高材生蜂擁而至,群情激憤,手中揮舞著他們的論文,將院長包圍在他的書桌邊上,高聲抗議他給他們的成績不公平,不公正。
馬桶里擁堵著大堆的魚面。竹君原本是個極有節制的人,特別是在飲食上,今天她居然多吃了兩碗魚面,併發生了這樣的狀況,不能不說是一樁怪事。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應該算是對他調和鼎鼐之術的一種恭維。
院長道:「我想你一定相信了那些傳言,以至於誤會了我的真實用意。」說罷他轉過身去,擺手讓她穿上衣服。
但她九*九*藏*書覺得,這件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不成功的醜事,毀壞了她多年在自己身上營造的那一套堅固的「盔甲」,它在平日里足以抵禦任何一個因她的專業特長而以為可以輕易引誘她的男人。如今不成了,這件事很快便將傳遍學院和整個學術界,那時,即使她身穿裘皮,也會有著赤身露體的感覺。
萬一她回歸故里,他又當如何呢?這種舊情人與新情人遭遇的情形他不是沒有經歷過,只是,這一次相會的,一方是在他身上用心深到極處的竹君,另一方是手段強硬,敢做敢為的美美,他將何以自處?
「她說也許要回大陸呢。」
竹君將雙臂一揮,白亞麻布的裙子飛落在沙發上,露出內里樸素的褻|衣。「今天過後,不許你再挑逗我。」她到底還是流下了眼淚。
他替她輕輕地拍打脊背,裝作沒有注意到她臉上的淚痕。竹君的堅強與常人不同,此時對她的同情往往會被誤解為污辱。
這是她研究多年的一個中心課題。她並不認為自己是受到了這種性玄學的迷幻,以至於誤入歧途,而是在研究過程中發現,這可能是一條人類的自新之路,是一條能夠帶來智慧與康寧的福澤之路。當然了,紙上談兵毫無意義,在這件事上,精神修鍊與肉身修鍊缺一不可,實踐的意義與冥想的意義同等重要。
沒有人關注竹君半裸的身體,也沒有人留意她的離去,甚至當她匆匆走過院長那個長舌婦秘書的辦公桌時,她連眼皮也沒抬。
「所以,你關於『白蓮花』的理論在委員會中雖然贏得了一部分哲學家的支持,卻遭到了全體科學家的激烈反對。」院長轉到了她身後,手輕輕地搭在她的椅背上,柔和的男中音在她頭頂上彌散開來,幻化出繁花般的絢爛。「舉個簡單的例子,天罡第二十一勢的姿態顯然能使女主角得到充分的愛撫,也能讓她贏得異乎尋常的快|感,但是,你卻沒有注意到,這種雄性在身後的方式是哺乳動物幾十萬年間形成的性行為方式,只是一種客觀的延續。同時,人類之所以能夠區別於其它哺乳動物,正在於他們有能力面對面發生性行為,這一至關重要的差異,存在著人類學和神經學上的關鍵意義。」
課堂上,竹君把話題也引到了這樣一個非普遍經驗的領域:「第三十六勢這種站立的姿勢,可以給昆達利尼蛇提供極大的自由空間,能夠保持脊柱內腔,也就是蘇舒姆那孔道的通暢,而兩個人體的搖蕩也能夠激發血液的流速,讓昆達利尼蛇在性|交流與性境界的提升中沿脊柱向上爬升,直到沖開頭頂上禁錮人類智慧與超自然能力的牢門。」
她道:「如果您有什麼要求,不妨直言相告。」她的確欠著院長的情分,從院長破格將她調入本院,直至論文的發表,以及種種讓她能夠爭取到學術地位的活動,院長對她的支持不遺餘力,而且也沒有索取過任何回報。
或者說,她是當真被院長那功于內媚之術的名聲和高雅的外表魅惑了,潛意識中早便存有與院長同歡的性幻想?
她的昆達利尼蛇被驚醒了,在脊柱內扭了幾扭身子,口中噴出一股熱氣,沿著她的脊柱向上爬升。對付它需要極大的耐心,需要哄它,刺|激它,引誘它,只有在反覆的引逗之下,它才會發怒,才會活躍起來,而在這個緩慢的過程中,面臨最大考驗的是男主角。
美美的事並沒有給他們造成隔閡,晚餐倆人吃得很愉快。清淡的湯麵最宜作為修鍊前的食物。
「養精畜銳」這個詞是他們倆人之間約定俗成的私房話,是一個親密的色情笑話。今天晚上的修鍊,是他們在兩周前便約定的,日曆上也標了個濃重的記號。香川在兩人相交之初便敏銳地認識到,竹君絕不是個淫|盪的女人,至於她把性生活弄得太過鄭重其事,他只能認為,這是她所從事的研究讓她將實際生活與性玄學混淆不清https://read.99csw.com了。
香川深知自己向來是個興之所至,便率性而為的人,竹君這種限定時刻,限定方式的性生活,原本讓他極不適應,然而,竹君每當修鍊那一刻便表現出來的執著和刻苦,又讓他嘆為觀止,於是,一切也就隨她安排便了,他自己也樂得清閑。
竹君的痛苦讓他心疼,便想早些結束此事,好讓她平靜下來。即使她的追求確實有意義,今日之事也必定是不會成功的,因為,在他看來,通往成功之路的應該是狂喜,而不是苦痛。
她不得不為自己辯護:「我談的主要是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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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便理會這種隱喻性挑逗與敵意,道:「今天我們研究的是源自古代印度的一個性觀念——白蓮花。」幻燈被打開,幕布上出現了一幅精美的春宮畫,一男一女相向纏立在花園中,背景是山石芭蕉,朱廊白鷳。
其實,他更喜歡在床上做|愛,那樣可以運動、休息兩不誤,然而,對於女性提出的要求,他卻未曾學會辯駁。這種從骨子裡生髮出來的靦腆,與其說是畏懼,倒不如說是一種天然的對女性的敬重,所以,不論是竹君還是美美,或者在她們之前的每一個女人,她們都表現出驚人的敏銳,迅速發現這一點,然後又毫不客氣地利用它。他的好脾氣已經被女友們傳遍了五大洲。當然,很少有女人藉此傷害他,能傷害他的只有他自己,因為,他極有分寸地愛著她們每一個人。
那天,竹君進門時,香川正沉醉在手中那隻小巧的葫蘆上。像山核桃、小葫蘆之類的掌中玩物他收藏了不少,手中這隻是他的最愛。
即使順從了他的引誘,也並不代表他當真佔有了她,就像她與香川的關係,時至今日,她也沒有把握宣稱她真的完全佔有了香川的身體,更不要說他的靈魂。
竹君在不得已之下,移動右手向香川腰肋間抓了一把,指望痛楚的刺|激能讓他振奮精神,拿出男主角應有的責任感和榮譽感來。果然,香川像是被從迷茫中驚醒過來,收回遙遠的目光,向她輕輕一笑,展現出來的那份體貼與可愛,彷彿在兩人之間點燃了一盞燈。這讓竹君大感寬慰,同時也激動得從發稍戰慄到趾尖。
過後回想此事,那原本是她最接近於「白蓮花」的一次嘗試。人生機遇往往就在那麼一瞬間產生,卻又會因一件小小的變故而被敗壞掉——她虛弱的胃敗壞了她對超自然力的追求。
這種看似虛幻的玄學,是當今學術界私下裡的寵兒。課後在院長辦公室里,他們也曾談到了玄學問題。
她猛地站起身來,膝蓋擺脫開院長的褲線,兩眼盯視著對方,用近距離的,挑釁的目光。方才那種被動的,被人挑逗的感覺讓她憤怒,讓她有一種生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恐懼。
竹君對烹飪並不擅長,宰殺生靈更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事。香川知道,這會兒趁他還不需要廚房,她正在那裡煎煮晚上沐浴要用的湯料。兩把自貢井鹽、一條檀香、一粒沒藥、七八片竹葉和一捧干菊花,把它們放在專用的大沙鍋里煮12分鐘,晚上沐浴時她會將這些湯汁兌入澡盆里。修鍊之前舒筋活血,振奮精神的物什,一向是由她來準備。
缸中的那條鰻魚到今天為止,整整養了7天。拿雞蛋清來餵養,可以清除它體內殘存的激素和土腥氣,然而,一旦餵養時間超過7天,雞蛋清又會在它體內轉化成有害的脂肪。上帝創造世界也不過用了6天,所以,到第7天頭上再不吃這條魚,便是暴殄天物了。
「就現在。」院長答。
她從15歲開始練習瑜伽術,22歲大學剛剛畢業,便開始了追尋「白蓮花」的漫漫之路,多年的修鍊之後,讓她有理由相信,今年的秋分到寒露這15天里,可能會出現讓她贏得最大獎賞的重要轉機,只要星辰、氣候、香川和她自己同時處九-九-藏-書在最恰當的那一時刻。
竹君自己的昆達利尼蛇已經升到了頸椎下端。她在此事上極有天分,第一次實踐她便能夠讓昆達利尼蛇突破腰部這頭一道關口,然而,要突破第二道關口,她就不得不藉助于男主角強有力的配合與支援。
不,絕不是。她對這種想法嗤之以鼻,因為,她堅信自己關心的絕非是肉體的樂趣,而是性本身所蘊含的巨大潛能,是代表著神的智慧與超自然力的「白蓮花」。
所謂初步評估的否定,就意味著她幾乎已經失去了競爭的機會。為什麼這些人在私下裡對神秘主義充滿了敬畏,而到了公開場合卻裝腔作勢起來?
這又是何苦呢?望著竹君眼神中的那份痛苦掙扎,讓他於心不忍。他並不認為竹君的理論研究與身體實踐當中有什麼不可分割的聯繫,但竹君修鍊時的那份刻苦與一絲不苟,讓他明了她的追求對她至關重要。
「不,『選題內容不科學』,這隻是初步評估。你仍然有機會,用你擅長的理論來說,關鍵在於姿態。」院長滿含悲憫地將手放在她的肩上,筆直的褲線觸碰到了她裸|露的膝蓋,為她引動起一陣痒痒的快意。
香川讓聲音飄過門帘,平靜如茶,「看起來,她還是沒能發財。」美美拋棄他與一個美國人同往南美洲,臨行前香川曾告誡她:作為專攻中國《破產法》和《公司法》的律師,她在南美洲沒有飯吃。
「就在這裏?」她問。

3

「晚餐吃什麼?」竹君的手指給他的額頭帶來竹葉般的清涼。
「不單參湯,連藥渣子我也吃光了。」這是句玩笑話。
同時,他又很是替一條腿站立的竹君擔心。她這種雜耍般的姿態讓他因擔心而難以完全沉浸於交流之中,總是害怕一個失神,倆人便會雙雙跌倒在地,於是,他左手扶住竹君的腿,右手按在她的腰間,讓她緊緊地倚靠在自己的身上。
其實香川便是這樣的一個懶人,她最初也許正是被他這種懶洋洋的姿態給迷住了,如今她又不得不替這份懶惰多做許多的激勵工作。
「但她絕不會回到本地。」香川知道竹君最擔心的便是他與美美再次相見,那可是個不管不顧,想要什麼非得弄到手的女人。
見學生們被完全吸引住了,她這才引出這次課的主題:「第三道難關是我們達到最高一層境界前的最終阻礙,這便是人類頭蓋骨中央的這個被封閉了幾千年的孔道,也就是瑜伽中稱為顱頂穴,導引術中叫做百會穴的地方。不論是中國還是印度的早期玄學家們,他們都認為,『神』封閉了人類這個至關重要的孔道,是因為他們不願意讓人類擁有與神相當或相似的能力,因為他們早便發現,人類的愚昧與剛愎自用必將導致精神與物質間的衝突和混亂,他們對超自然力的濫用會使人與天,或者精神與自然發生混淆,失去物我兩分的秩序,所以,只有自然的『選民』才能得到最終的榮寵。」她相信自己正是這樣一個自然的選民。
「難在境界。」竹君道,「這個姿勢源自於古印度的瑜伽術,他們認為,每一個人的脊柱尾端都駐守著一條昆達利尼蛇,它是人類一切精力的源泉,是無上神力對人類的褒獎和憐憫。養護它,激發它,讓它發熱發光,將玄學意義上的神力轉化為切實可用的精力,是肉體與精神相互轉化,相互實現的終極目標。」
竹君把語音調整到莊重而沉穩,以期待學生們能夠記住下面關鍵的一段話。「人類通常的性行為可以被理解為樂趣,但修鍊『白蓮花』卻不是,因為那是真正忘我的追求。『白蓮花』帶給你的高潮是精神與物質間可以轉換的,難以名狀的愉悅和解放,與肉|欲和神經刺|激毫無關聯。如果你一旦被肉體的快|感所干擾,昆達利尼蛇必將沉睡。」
不論是依照黃道十二宮,還是二十八星宿的運行軌跡,竹君read.99csw.com早便計算清楚,每3個月間,都會在一次滿月過後3到5日內出現天地交泰的最佳時機,但必須要月朗風清,而修鍊者也得氣定神閑。今天的美中不足之處,就在於這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
然而,竹君的腿上很有力量,讓他抽身不得,所以他只好一味地搖蕩。這種搖來晃去,並無快|感可言,只會讓他越發地不耐煩。多數情況下,修鍊之前他倒也興緻勃勃,可一旦開始,他的心底便常會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索然無味的感覺,便想草草了事,抽身出來。
沙塵暴襲來之前,香川自認為一切都很正常,除去今晚竹君又換了一個新的修鍊姿勢以外,沒有什麼特別的變故。
「我得『養精畜銳』,這可來不得半點馬虎。」香川有意調動出一種輕佻的聲調。
「真的?」竹君總是弄不懂他的半真半假。
如果這些可能的原因都被否定了,那麼就只有一個原因——她原以為早已經痊癒的癔症再次發作,她又要瘋了。
「著哇,」竹君高興了,「我們都知道男主角的耐久力是有限的,所以,她腿上的熱度和磨擦,可以保證早些驚醒並激怒對方的昆達利尼蛇,它的暴怒會讓它發熱,讓它活躍。而女主角將左手按在男主角的大椎穴上,為的是幫助他的昆達利尼蛇順利地通過頸部這第二道難關,達到第二層境界。注意,昆達利尼蛇的本性是懶惰的,男主角的本性也是懶惰的,如果沒有充分而準確的刺|激與誘惑,它睬也不睬你。」
竹君又在提醒他集中精神,注意力不集中是他與人交往的一個缺點。當他面對一件珍奇的古董時,他可以凝神靜氣地研究上幾個小時,甚至幾天,但是,一旦與人相對,他的思緒就如同深秋里的蝴蝶,沒有個著落處。
他突然笑了,這種自尋煩惱的思維方式,也是他的人生樂趣之一。當你在頭腦中讓自己出演種種人生悲劇、喜劇,甚至鬧劇的同時,你的身體和精神依舊是安全的旁觀者,醒來后得到的那種危機過後的情感滿足與精神刺|激,遠遠超過觀看好萊塢影片或是讀驚險小說。
「她的腿在磨擦昆達利尼蛇。」學生們聰明絕頂。
這就等於完全否定了竹君的研究,但她對此早已做好了抗辯的準備,便問:「這是委員會最後的結論嗎?」
他在院中點燃燒烤爐中的木炭,便開始宰殺那條魚。砧板是他從千里之外帶回來的一整塊柳木,竹刀是用他在院中手植的羅漢竹削制而成的,烹調鰻魚不宜動用鐵器。
「那麼先生何以教我?」學生們求知若渴。
他的腳步又轉到她面前,近得可以讓她嗅到他口氣中香口膠的薄荷味。「你應該知道,即使同一個姿勢,在不同的主角身上,也會發生力量的輕重、槓桿原理應用的差異、不同神經簇的反應次序等等無窮的變化,要想總結出基本規律,玄學是無能為力的,必須得是精確的,可以計量的實驗科學。」
教鞭圈住了畫面上的兩個人,「這一組春宮畫冊頁據說出自陳老蓮之手,畫的是《天罡三十六勢》,這幅畫便是最高級的第三十六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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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達到這最終境界,你便贏得了超自然力,唯有神才可以獨享的快樂與智慧便被人類也分享了……。」
今晚香川似是有些心不在焉,東一下西一下的,像個沒主見的年輕人。竹君用手掌心在他的脊柱上摩擦,指望這外在的熱量能喚醒他內在的昆達利尼蛇。無論如何,這種兩個人共同的修鍊就如同二人三足的跑步,只有在相互扶持之下,才能達到高一級的境界,才能讓活力從腰腹間上升到頭頂。香川在瑜伽上沒有訓練,單這一點本身便是極大的障礙。他總是嘲笑瑜伽這種把身體扭得古怪的活動,說這完全有違于天道。他喜歡的活動是兩種毫不相干的內容——美食與思辨。
「練這姿勢不很困難嘛!」下邊有人心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