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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意義在於錯覺

第三章 意義在於錯覺

再放下聽筒,他的面上便有些慚愧了。顯然他們都意識到,這第二個電話,必是美美擔心他們一起滿世界瘋玩瘋鬧去了,或者更壞。
「彼此彼此。」
車到門前她發現,香川早已將大門打開,讓她直接把車開到院子里,他在一邊撐著傘替她遮擋著天空飄落的混合著冰粒的雨滴。
香川又回到了獨自一人佔據那所大房子的生活當中,他頭一件事就是解僱了美美給他安排的所有家政人員,第二件事就是到市場上買來許多稀奇古怪的食物。美美不是個有品味的食客,與她同桌共食的這幾個月,已經讓他感覺到自己的烹調技藝大為退步了。
竹君解開睡衣的前襟,露出樸素的棉布胸罩和隱約顯現出腹肌的平坦的腹部。
「怎麼回事?」他問。
他在嗓音中也加入了些密謀的成分,以同樣細微的聲音道:「子曰:知好色而慕少艾。我只是對情人的朋友表達一種傾慕之情而已。」
外邊突然有人叫門,香川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手上捧著一盆深紅色的日本菊擺在桌上,道:「是飯店送外賣的,我叫他們回去了。吃螃蟹不能沒有菊花,這是我自己的發明,能夠把它推遲到冬季再開花……。」
「美美知道了可是大麻煩。」她深表理解,不禁嘆了口氣。
香川也湊趣般地對竹君道:「我這個人好養活,不挑食的。」
她慌亂地問:「萬一美美明天問我今晚到哪去了?我怎麼說?」
香川把書房門輕輕地帶上,回到餐廳里給自己泡了一壺茶。
她不知道是自己引誘了香川,還是香川引誘了她,總之,她被自己當時的感覺嚇住了。
竹君第一次來他家坐客,是他與美美上山尋找「愛的發端」之後,時間臨近春節的那段日子。
她道:「我哪會唱什麼大鼓!」

5

香川伸手扶住她,「你這樣出去太危險。」
「你總不至於給我跳脫衣舞吧。」竹君這次把心意表達清楚了,是那種恬適的放心。
竹君被香川用厚厚的毛毯包裹起來,斜倚在煙榻上,神情委頓,但香川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目光中有了一絲暖意,是兩人間的距離在縮短的那種近乎親情的暖意。
「不用替我擔心,山人自有妙計。」他笑著把竹君扶到了他的書房裡。「說正格的,你的胃是怎麼回事?」
香川笑道:「我是個多愁善感的大夫。」
香川插言道:「你沒聽說過劉備借荊州么?當初也說只是暫借一時。」見美美跳起來要打,他忙逃將開來,道:「我去做醒酒湯。」
最後他道:「我把她的手機關上吧,要是別人打來讓我接了,這麼三更半夜的壞人家名節。」
竹君笑問:「那該如何?」
竹君白了他一眼:「我還以為遇上了不世高人,原來只是好色。」
「那我不是成了間諜么?」竹君這才笑著瞅了香川一眼。
「為什麼?」香川瞪大好奇的眼睛。
竹君搶先攔住他的話頭,「你用不著道歉,這原本就是我給你惹的麻煩。我現在要走了。」
香川上樓取來了一套他自己的棉睡衣和幾隻火罐,他讓竹君脫下身上的羊絨衫,換上睡衣,自己又到廚房取來一瓶老白汾酒。
他所謂的謝謝,是親自動手給她做頓飯吃。竹君雖然自己不大下廚房,但對美味卻頗能領會,她早便看出來,香川的餐具極精緻,幾樣冷盤也淡雅宜人,想來大菜必定是值得期待的。同時她也在想,女人們現在對廚房避之唯恐不及,怎麼一個大男人在廚房裡居然表現得如此興高采烈,不知道是真的有此雅好,還是別有用心?
香川與竹君最初的交流方式,就這樣被規定了下來,以至於日後在他們正式簽訂同居協議時,香川感嘆道:「如果我早便知道你是這樣冷靜的一個人,或許我們只會是熟人而已。」
事實上,竹君根本就走不了。香川對這種病狀非常清楚,她目前的狀況,不論病症是胃痙攣還是胃潰瘍,都至少需要10個小時的調養,然後才能有些氣力照應自己。
「我現在好多了,還是回家去吧。」竹君吃過葯之後對他道。
也許這就是愛一個人的代價,這需要你克制自己,在無數個細微的方面配合對方,要讓步讓步再讓步。如果真是天作之合,那麼,雙方為了不刺|激對方所做出的讓步,只會讓他們越離越遠,但是,如果不讓步,雙方又會因為仇視而離得更遠。
竹君正色道:「我這不是借,而是人棄我取,對你算得上是善事善行啊。」
她道:「請問,你對美美說了些什麼?」
他道:「以我的經驗,胃潰瘍的發作不像胃痙攣那般疼得死去活來,而是如同胃裡邊被塞進了一頭生悶氣的大肥豬,你並不會感覺到有多麼疼痛,卻是有東西脹脹地堵在那裡,讓你呼吸不暢,心神不安,五脊六獸,四肢冰涼。」
「總得有個對像才好分析,比如?」
「只能算是業餘愛好。」女人沒有一個不會上這種當的,香川暗笑不已。
除去機緣和半真半假的宿命論,香川還有另一種近乎玄妙的觀點——生命進步的緣由在於不斷地犯錯誤。
「什麼?」
竹君也道:「看見沒有,他已經表決心了,你就只管去吧。」
「是真的,就在這個地方。」在掩蓋自己真實思想方面,香川有著泥鰍般的技巧,所以,竹君決心把他死死盯住,再不能讓他脫逃了。
「我沒練過體操。我只是一個教書匠,是你情人的同學。」竹君豐潤的嘴唇字斟句酌,在努力給他們倆人的關係定位。
香川道:「時間太緊,炒菜只有一個。」端上來的是金黃色的大蝦干爆炒掐去兩端的綠豆芽。
為此,他又擔心美美在他的生活中只是個初級的緣,目的就是為了引出竹君來。對這個想法,他感到恐懼,若果真如此,美美或許會鬧出人命來的。
香川也跟著她嚴肅起來,一字一頓地說道:「那我一定是真的愛上你了,愛情讓我昏頭昏腦,患得患失,即使白頭到老,也免不了驚恐與憂患。」
回想起這段「對白」,香川總是把它當作一個私人化的喜劇場景來看待,因為他扮演的角色確實品味不高,甚至有些庸俗。同時他也覺得,那天兩個人顯露出來的都不是自己通常的外表,似乎是倆人都帶著一種相識的願望,卻表演了一出裝模作樣的小戲。
「情人的同學?好,那麼,我情人的同學的情人必定是個有福分的傢伙,令人妒嫉呀。」他此刻很有些調情的興緻,只是不知道該與這位年輕的性學專家把玩笑話講到多深的尺寸為宜,便不住地試探深淺。
香川覺得,當時三個人都以為這隻是現代男女間的玩笑話,誰也沒有當真。到了竹君搬進他的小樓的時候,他曾問道:「我們第一次見面,在飯桌上有一番對話,你還記得么?」
「你覺得他怎麼樣?」美美問竹君。在飯桌上,她是個健談的女人。
「我說過這話嗎?天哪!我真的有這麼渾蛋?」香川故作驚恐九*九*藏*書
衛生間里瀰漫著濃重的氣味,是胃酸與螃蟹、酒類混合之後的難聞氣味。竹君蹲在馬桶邊上抬不起頭來,卻奮力地向他揮手,讓他離開。
這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啊!竹君嘴唇翕動著,努力跟隨香川那有滋有味的大鼓唱腔,心底卻茫然無序,彷彿是只風中的葫蘆,東倒西歪地沒個准稿子。
竹君的目光顯然在問是什麼正經事。
竹君的臉驀地羞得通紅,道:「大夫可不該說這種瘋話。」
「這就是在救我的命。你如果不肯去,我會擔心死的。」美美如此低聲下氣地求人,這在香川的經驗中是件新鮮事。
香川聽明白了:「她是讓你過來?」
香川家的電話響了,他拿起聽筒道:「又忘了什麼事?知道,放心,一定吃,大吃大有……。」
「自從我修完學業,也就等於退休了,博物館沒有多少活給我干。」

3

門鈴響時,他正指揮從菜市場雇來的雞販子替他殺雞。通常情況下,他絕不會親自動手宰殺任何一種溫血動物,即使是在他面前宰殺也不成。這倒不是孔夫子所謂的「不忍」,而是宰殺動物的那股子腥熱之氣,會敗壞他的味蕾和好胃口。
「那怎麼能叫我放心?你每天至少要去一趟,不論是下午,還是晚上。我已經安排了做飯和打掃衛生的人,你什麼都不用干,只是過去吃吃飯,看看他在幹些什麼就成了。」美美心焦不已,目光一道道地將香川捆了個結實。
「用不著她來,我自己快活著哪。」
香川聽到這話便向她舉杯敬酒,一雙眼睛殷殷的。
香川把手機接了過去,又等它響過六七聲,這才按下接聽鍵,只聽他高聲道:「美美,是我呀!她把手機忘在這兒了,你這朋友也真夠馬大哈的。她怎麼樣?人不錯,就是死面卷子似的,太死板,也不會說句討人喜歡的話……。」他邊講邊向竹君瞬了瞬眼睛。「我就算有那賊心,人家也未必看得上。像我這麼又懶又好花錢的廢物點心,只好拜託您老人家的善心啦。啊?是啊!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呀?對對對,咱們倆是瘸驢配破磨,天造地設的一對好姻緣,所以嘛,給個駙馬也不幹。看見什麼啦?阿斯頓·馬丁?別費那閑心啦,哪有閑錢補笊籬……。」
「哈哈,老天有眼,正撞在我手上,且看老夫手段。」香川大叫一聲,覺得這是老天故意給他安排的一次表演才藝的機會。美美是個什麼事情都能自己解決的女強人,從來也用不著他替她做點什麼。
竹君開著美美的汽車把香川送回家,分手時香川道:「把車開走吧,如果你忠實於你們姐妹多年的友誼來監視我,有車也方便些。」
「治這個病我確實有本領,只要你不是個封建女孩就行。」香川故意把臉上的肌肉挪動得壞模壞樣。
只是有一點,香川再沒有找回過兩個人第一次做|愛的那種感覺——就在那次「劉備借荊州」的話題之後,美美出差回來的前一天的強烈感覺。
「這是慈禧老佛爺最喜歡的一道菜,名叫金鉤掛銀條。」香川又端了一大盤紅澄澄的河蟹上來。「好不意思,半夜下飯館,有什麼算什麼吧。」
他的身體沒得可說,對於她來講具有科學上的價值。讓她感到難以判斷的,是這兩天來他傳達給她的眾多的信息,無論是飲食、男女、衣著、物品,還是言語,如此紛繁錯雜的趣味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讓她一時間理不出香川的基本思想軌跡。
香川這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可以看得見腹肌的女人的腹部,不禁讚嘆不已:「作為女人卻能把身體鍛煉得如此精美,難得難得。」
關上手機,他對竹君道:「對不起啦。」
他有意用調侃的口吻道:「你現在吐得像個噴壺,馬桶的水箱補水慢,來不及沖的。」他打開水龍頭接了滿滿一桶水提在手中。「還是讓我給你當個活馬桶吧,可有一節,工錢大大的。」
竹君夾了一片竹蓀放在食碟里,道:「看不透。」
竹君搖頭道:「當時你正在退縮,正要離我而去。」
美美的電話講了足足10分鐘,豆芽菜早便涼了。「這是怎麼話說的。」香川把那盤菜撤下去。「早知道該把美美給咱們訂的菜留下兩樣,現在只好單吃螃蟹了。」
「你可別怪我打擾你吃飯哪!我想你,又怕你照顧不了自己。」昨天得知香川解僱了所有家政人員,她很是發了一通脾氣,因為,沒有這些人在家裡進進出出,她無從掌握香川的情況。但她今天這口吻不同,想必是來講和的。
過後香川對她說,當他講出「人生貴在閑適」這一觀念時,她的沉默令他感動。這是幾天後他們去飛機場迎接美美時發生的事,但那個時候她的腦子裡卻滿是追悔,同時也在思慮種種面對美美時的對策,以至於香川的這次關鍵性的表述並沒有引起她的重視。
埃爾維斯·普雷斯利最突出的特點便是他那如雷鳴般的胸腔共鳴,這是竹君最喜愛的英文歌手,她也如同《我心狂野》中的女主角一樣,也曾幻想著有一天,能有個男人唱著這首歌向她求愛。
竹君粥也吃過了,葯也吃過了,現在剛剛睡著。
那原本是在不恰當的時刻犯下的一個不恰當的錯誤,卻將他們三個人引入了一個全新的格局,使它成為香川的理論體系中又一個強有力的論據。
她清楚地看到了香川表情中的變化,那是表演過後,肌肉步驟分明地回複原狀的過程。它能清楚地告知談話對像,下面的話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也就是說,先前種種只是玩笑。
「但是,我們現在簽訂的可是同居協議,並不是結婚證。」竹君抓住了他的漏洞。
雖然她的胃裡感覺好受一點,但也僅僅是一點而已,她仍難以行動。
「我與美美的這種關係狀態。」
「喂,你好,現在是吃飯時間,不論有什麼事,請一個小時之後再打來。」他的熟人都知道他的習慣,絕不會在此時來電話自找沒趣。
香川道:「你這已經是第三問了,難道真要《九問》么?」
「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讓我每天過來陪你吃飯吧?」她覺得自己提問太多了,這會在談話間自然而然地處在下風。
竹君問:「唱戲也能治胃病?這可是新鮮事。」
竹君笑道:「小貓小狗的我也不會收養,何況是個男人!」
他點上火,將兩隻大火罐拔在竹君的胃腧上,道:「前邊的中脘穴上也要拔一隻。」
竹君願意相信他的這番話,同時也認定這並不是這個男人的本真或者全部,他只是在向她展示他的願意展示的一個側面而已。眼前的男人內心複雜,思想與情感中必定蘊含著多重的內容。
竹君放下酒杯,彷彿審視一件微雕工藝品一樣,將身子向前傾,近距離盯視著香川,低聲道:「你這是在勾引我嗎?」
中脘穴在臍上4寸,胸肋交匯處的下邊,香川取了只酒盅大小的火罐,點火拔在上邊,然後替https://read•99csw.com她系好睡衣,墊高枕頭讓她側身躺好,這才蓋上毛毯,將暖風機放到煙榻上,從腳下往毛毯里猛吹熱風。
竹君四下里環顧:「我很好奇,你把她們收藏在哪裡?」
所謂見微知著,他們二人幾天來傳達給她的信息,足以讓她形成一個相當切實的印象,是那種她無意讚美的印象,然而,畢竟這是她的朋友和朋友的情人,要想把自己真實的看法傳達給對方,同時又不造成傷害,這顯然需要些技巧。
等到她搬進這所小樓之後,有一天晚上,兩個人也是倚在煙榻上,故意點上油燈閑談。她問:「我們現在雖不是夫妻,但也像夫妻似的在一起生活。你告訴我,我們之間的謊言是什麼?」
「是讓我說實話么?」竹君早便在提防這個話題。一個男人被女人擺布成這個樣子,怕是自尊心早已千瘡百孔。
掛在衛生間牆壁上的電話突然像個活物般大叫起來,是美美,叫竹君接電話。香川拿著聽筒,故意向門外高聲叫道:「竹君女士,電話。」他又停頓了十幾秒鐘之後,這才把聽筒交到伏在馬桶邊的竹君手上。
竹君輕輕為他鼓掌:「我從未認真聽過大鼓,今天第一次發現,這唱詞寫得真是凄美。」
「她沒在這兒。」
香川收拾起玩笑的心情,道:「這樣怕是要脫水,咱們得上醫院。」
這個大價錢對竹君似乎沒有影響,她卻問:「方才你說,你只收藏情人?」
香川認為,像竹君這樣學識淵深的女人,京韻大鼓中《紅樓夢》的段子必定不合適,便選了段唱詞極富才情的《劍閣聞鈴》:「馬隗坡下草青青,今日猶存妃子陵;題壁有詩皆抱恨,入祠無客不傷情……。」講的是楊玉環與唐明皇的愛情悲劇。
「她一定是往我家裡打過電話了,發現我還沒有回去,這才打手機。」她有些許驚恐。
這個是乖巧的男人,至少在溝通方法上有創造力,她接著道:「你躲在這座小樓里多少年了?」
「你可別拿前蘇聯歌曲來充數。」竹君緊盯不放。若想真正了解一個人,必須要拷問你本以為他不可能知曉的內容。
竹君這種接近於幽默的口吻,給了香川一個輕鬆自在的心情,他笑道:「老香這個稱呼近似於『老鄉』,叫人聽見怕有誤會。」他伸手接下竹君的外衣,發現了藏在下邊的小蠻腰和修長得出奇的雙腿。
「那怎麼成?你要吃一點軟和的,熱熱的東西,熬點粥怎麼樣?」美美自己連方便麵也煮不好。
竹君沒有接這個話題。
「沒有那麼嚇人。我的意思是說,以往種種美好,已經深入了我的骨髓,用美美的話說,我是病入膏肓了。」采陰補陽是中國性學史上最著名的邪術之一,他知道,學那門手藝的沒有好人。
「在這裏,」香川伸出手臂,「在骨頭裡。」
香川隨手拿過一隻精美絕倫的青花瓷枕,送到竹君手上,道:「對你的專業,我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無知。看看這個,這是明代初期的青花,類似的東西存世的沒有幾件了。」
倆人最後商定,竹君就睡在書房裡,他解釋道:「我不能讓你睡在美美的房間里,她的鼻子靈敏得很,一定能嗅出你的香水味道。我也不能讓你睡我的房間,原因不提也罷,現在只好委屈你啦。」
「所以你才特別。不過,你用不著擔心,我喜歡你的特別。」
他找了塊綢帕系在頭上,拿著先鋒派魔術師的派頭對竹君躬身行禮,高叫道:「Ladies and gentlemen,各位老少爺們兒,各位老大,三老四少,叔叔大爺們,在下走南闖北,行醫多年,手到病除,救人無數,《焦點訪談》做過節目,三大黨報登過新聞,南邊消滅過禽流感,北邊根治了非典型肺炎,人稱活扁鵲、賽華陀,可說是張仲景在世,歐內斯特·L·溫德·M·D大夫重生。要問我的名和姓,各位站定腳跟,穩住心神聽好了,中國人叫我『神仙一把抓』,日本人稱我是救苦救難藥師菩薩,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載,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李香川,就是在下。」
竹君笑道:「我不會這麼多事,你想幹壞事就儘管干吧。」
掛斷電話,她掙扎著站起身,「我得馬上走。」
「簡單說,只有一個詞——恰當。女人和你之間比較合理的關係,應該是保持恰當的距離、恰當的空間、恰當的經濟合作、恰當的親熱程度,總之所有一切都必需恰當。不過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我雖然能認識到這一點,卻也很難做到。」
「聽說你那邊下雨了?」他只好現抓話題,隨手又把魚盤送回到烤箱里保溫。
竹君眼角眉稍的笑意,讓香川看到了成功的希望。胃病的起因多種多樣,但最根本的一條便是心情鬱悶,所以,要治胃得先開心。
機緣這東西是個複雜而又隨意的東西,大緣與小緣一環環地套在一起,一個機緣的起因,也許並不是另一個機緣的必然結果;同時,一個機緣的產生,也有可能只是另一個機緣的前奏,它的目的不管是引出新機緣也好,還是改造舊機緣的性質也好,這種戲劇性的結構往往作為機緣的表現形態,讓當事者痴迷其間。
美美的電話,衝散了方才兩人之間的那種溫暖而又中正平和的氣氛。又過了好一會兒,香川方道:「現在我去煮米粥,等到起下火罐,你吃過粥就可以睡了。」
竹君輕聲道:「謝謝你啦。」
「可那是我的使命,不是什麼愛好。」
竹君目光獃滯,手臂頂住胃部,額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因為你是我朋友的情人。」竹君難得地大笑起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如此發笑,只是實在難以抑制自己。
竹君最後還是決定穿那身臃腫的羽絨服。按理說,開車出門,她很可以穿得輕便些,然而,改變裝束的結果可能會給香川造成不必要的誤解。
他笑道:「撒謊啊!比如在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內容不是甜言蜜語,而是謊言。一個不善於利用謊言的人,既作不成好妻子,也絕不會是個好丈夫。」
「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清楚,怎可能先知先覺?」香川覺得好笑。
竹君道:「那是因為美美不懂行,用你們古董行的話說,我這叫『撿漏兒』。」
他聽竹君說道:「你回到賓館了?我馬上就回家,一大堆事哪,明天難說,到時再聯繫……。」
「好啦,」他拉了把軟椅坐在榻前。「現在我們開始第三步治療——唱大鼓。」
「如果真是你們兩個合謀把我弄到這裏來的,我將羞愧得無地自容。」竹君那一晚心事沉重,把原定的修鍊計劃也推遲了。
「外邊可不是好天氣,一會兒路面上必定會結一層危險的薄冰。」香川的頭一句話就像是在留客。
「原來我還是塊寶!」
香川知道要做一番解釋:「我不會唱戲,只會唱大鼓。這罐子得拔兩次,前後大約一個小時。所謂永夜難消,我們唱兩句開心解悶,也正符合治療胃九_九_藏_書寒涼需要散郁理氣的醫理。」
「所以嘛,我唱一句,你只動動嘴唇跟著默唱一句。倘若唱得有了興趣,一會兒病好了就在這榻上叩個頭,求我收你為徒吧。」香川今晚心緒極佳。
竹君道:「我還是有點信不過你。」
她答:「你只說我已經來過了。」
香川拿著聽筒,口中一連串的不錯、送來的菜挺好、多保重、那是小姨兒、不敢亂說亂動等短語,眼風卻示意她自己動手先吃。
用火罐拔中脘穴的時候,竹君注意到了香川的目光因她的腹肌而震撼。此前幾位幫助她修鍊「白蓮花」的合作者,都沒有心思品味她的身體,而是急煎煎地便要爬上身。他們大約以為,佔據了女人的身體便是佔有了一切,其它再沒有什麼值得花費心思的了。
「我怕的就是你一個人快活。」
「你那邊怎麼樣?」他還是心軟,口氣不覺間緩和了一些。
他認為自然運行的基本規律在於因果律的微妙失衡,對細微錯誤的不斷修正便是生活得以前行的動力,這就如同蛇需要扭屈身體方能爬行一般,如果沒有了錯誤和錯覺,生命中所有正確的東西也便失去了比較之中才會產生的意義。從他個人來講,與竹君的相識、相知,便是生活的一種必然的倒錯,這就如同他的一番錯誤言語,居然令美美激憤到撇下已有成就的事業,奔上危險的淘金之旅一樣。
「不,我不收藏古董,我只收藏情人。」香川有意笑得古怪,伸手打開瓷枕上的機關,枕頭便立時被分解成幾部分,底層的瓷板上有兩個做交合狀的小瓷人,而瓷枕的內壁上畫的則是幾幅精緻而又體面的春宮畫。
竹君不知道他這是在拿她開心,還是他的真實感想。她從香川身上得到的信息越多,越是無從把握他的思想。
「謝謝你想得周到。」竹君輕聲道謝。
這首短短的情歌,竹君今天聽來格外的纏綿,又格外的長。終於唱完了,香川拉起她的手,在指尖上輕輕地吻了一下,讓她一時間羞澀難當。
因為,前一天夜裡他們做了一件錯事,至少她自己認為那是錯誤的。
「你是說……。」
他坐起身來,雙手按在胸前,正色道:「我自從遇到你,便從未有過退縮的念頭。我是勇往直前,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所謂『下定決心,不勝犧牲』這段語錄,講的就是我的偉大情感。」
「不單是美美,你也是我的大麻煩。」香川決定還是用這種調情的口氣比較合適,這樣以來,兩個人就都不會把今天的事當真了。

1

等喝到第二瓶酒,她才對著手中的螃蟹道:「我不知道這樣說是否合適,我認為,你是個極端自我的人。」
她問:「是為你的真愛準備的么?」
「但是我喜歡,」美美道,「喜歡得我,恨不得出差也要把他打在行李箱里。」近一段時間,美美對香川改變了策略,從暴力統治改換為熱烈的糾纏。
「可我拿他放心不下。」美美恨恨地抓住香川的胳膊半撒嬌半當真。
說到機緣,竹君的胃潰瘍發作,包括美美這次出差,難道也是機緣?
「胃潰瘍。」
她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香川剛剛替她擦凈背上的汗水,開始拔第二輪火罐。來電顯示上赫然是美美的名字。
他放下電話,將自製的調味汁均勻地鋪在金黃色的魚肉上,剛灑了些新鮮的羅勒和紫蘇葉的碎末在上邊,電話又狂叫起來。
竹君猛然間兩眼放光,驚呼道:「你會采陰補陽之術?」
「你後悔了么?」竹君滿目驚恐。
「你也別太得意了,是不是寶,得看你是不是個好學生。」
「有胃潰瘍的人不容易得感冒,因為,他們一旦受了風寒,總是先走胃經。」他往火罐里倒了些酒,掀起棉睡衣,露出竹君的脊背。「所以,用火罐拔除內寒是最佳選擇。」
「請到衛生間來好嗎?」他把她引到衛生間,又去拿來一大杯漱口用的溫水。
香川在唱結尾:「……這君王一夜無眠,悲哀到曉,猛聽得內宦啟奏,請駕登程。」
他有一副不錯的嗓音,胸腔共鳴也好,小葫蘆舉在手中被當作麥克風,同時用另一隻手拉住她的手,身體搖搖擺擺的,雖然只唱了一小段,但很好地傳達了歌曲深層的含義。
「所以嘛,我要把他寄存起來,在我出差期間。」美美雙目殷殷地望著竹君,顯然希望她有所表示。她馬上就要到南方辦一件案子,至少也得花費一周的時間。
由此看來,香川或許是個真正的『好色之徒』。如果不懂得欣賞情人身體的美妙之處,那樣的男人還不如動物有眼光。
男女間以調情作為相識的開端,也就等於給他們的初期交往定下了一個基調,一個主幹式的迴旋往複的旋律,在此前提下,不論哪一方要想重新退回到或端莊、或嚴肅的本來面目,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因為,男女間輕佻的交流所產生的愉悅,原本就是一件令人著迷上癮的樂事。
竹君搖頭:「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喝些熱水,睡一覺就好了。」
「你放心吧,我這兒挺好。」他把杯子里的葡萄酒一口喝乾。這酒如果在空氣中暴露得時間太長,過分氧化之後,口味就會差許多。
香川道:「如果是胃痙攣,推拿或刮痧效果最好。我還有點手藝,要不要試試?」
他堅持這種半調情的話題:「我是說,你或許練過體操?」
竹君搖了搖手中的蟹螯,「美美不會聽從我的建議,她自己的主意大著哪。我只能談我對你的處理方式,一種假設的處理方式。」
這話惹得香川一陣大笑:「我還以為你一晚上都要板著臉。這下好啦,謝謝。」
美美突然提出一個意想不到的要求:「你讓竹君聽電話好么?」
那一晚,竹君感動得險些對他說出求婚的話來,之所以話到唇邊又縮了回去,是因為她又害怕起來,怕他這又是一次故意讓她感動的小花招。香川的這種手段花樣百出,讓她防不勝防,以至於到了這部小說開篇的時候,也就是他們同居一年後,她仍然不知道該把他怎麼辦。

4

「可我信不過他呀!」美美沒有辦法,只好把她的擔憂帶到了飛機上。
「只是你見到的沒有這麼精美。」香川又將瓷枕組合成一體。「這東西即使在國內也值8萬美元,而且不是拍賣價。」
他的胃口真的倒了。美美就是這樣一個人,她才不管你有什麼習慣、愛好,或是有什麼急務,別人的事情都是小事,只有她的事才是不可耽擱的大事。雖然她今天的語氣夠溫柔,甚至夠甜,但香川仍然不快活。
等每個人面前都有四五隻空蟹殼時,香川問道:「你不會笑話我吧?」
「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你自己?」
香川搖頭道:「這也不過是製造情調,烘托出氣氛,治療手段在第二步。」
「就是有關劉備借荊州的事。」
「『寡人有疾』,但不九_九_藏_書是好色,而是重情。」香川大笑不已。
最初,他將竹君誤以為是那種極端自以為是,極端大胆的現代女子,試想,一個女孩子不但選擇性學作為自己的事業,而且居然成了著名的性學專家,這門專業所顯露的那種近乎放縱的暗示,確實讓他在未見面之前便種下了錯誤的成見。也許這正是他為什麼會在與竹君見面之初表現得那樣輕浮的原因,但是,當此後不久他們單獨見面時,他在最初那一刻仍然沒有改變輕浮的外表,這就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大約這就是所謂人生的錯誤與錯覺,是機緣的規定,而非他行為不端。
香川道:「我只會一段《Love me tender》。」
美美是個善良的女人,只是脾氣太壞,戀愛的技巧也不高。男女相處,表面上看是兩情相悅,實質上是一出苦心經營的戲劇,雙方都得拿出高妙的手段,既要保護自己,又有義務愉悅對方,必要時,小小的傷害也如同放血療法一般,有著至關重要的治療作用。
他摸著額頭想了好一會兒,方道:「實在是沒有印象,但這種故作驚人之語的話,倒像是我的風格,當時我一定是在拚命地勾引你。」
長時間的嘔吐與腹瀉必定會讓她委頓不堪,香川知道她會聽從自己安排的。
「假設是件美妙的事。」香川的神情有些古怪。
「你放心去吧,有空我會過去替你查崗。」竹君有些心不在焉。
「所以你對我也不能太放心。」竹君放下筷子,話音聽上去依舊是調侃。「你沒聽說孤男寡女,乾柴烈火么?這不是鬧著玩的事情,會出人命的。」
「我也想讓你回去。」他道。「我把你留在這裏住上一夜,確實擔著天大的風險。」
平日里他難得有興緻與女人調情。他一向以為,在人類歷史上,調情所造成的才智與時間上的浪費,完全可以讓人類歷史提早進步100年。但今天他突然發覺,與竹君交談,任何話題都免不了會接近某種調情的暗示或者隱喻,這是她的專業使然。
竹君一點也不怪他,反而覺得他的機智當中充滿了樂觀的幽默成分。
香川把第二輪火罐拔上,道:「等一會兒你就會感覺到四肢向外絲絲地冒涼氣,胃裡的那塊冰也就開始融化了。」
「我怎麼聽著像是喊救命呢?」
香川道:「這話沒頭沒腦,怪嚇人的。」
電話鈴又在叫,是竹君。
這裏的一切原本應該讓她感到拘謹才是,巨大而又華麗的別墅、精美的瓷器、雅緻而又昂貴的菜肴,還有這個談鋒甚健的男人,她應該草草應付過美美的囑託便早早離去,然而,她又不願意眼前的男人把她看成是個沒有見識的女孩子。
「美美在我面前卻總是叫你老香。」竹君嘴上不失分寸地打趣,眉頭卻因外邊傳進來的殺雞聲而皺了起來。

6

今天的白葡萄酒她喝著很適口,便也沒有拒絕,道:「酒助談興,我可要信口雌黃啦。」
他道:「你說得很對,我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複雜的關係當中。我的信條是,人生貴在閑適。既然活著,就不能焦躁,也不能得意忘形,人世間原本沒有什麼事值得當真的,也沒有一件事可以不當真,尤其是男女之事,所以說,簡單而又閑適的兩性關係才是最高境界。」
竹君道:「你不用嚇唬我,我見過這種東西,這是古代的陪嫁,也是中國最早的性教材。只是……,」
竹君的目光向他一閃。
「你不斷地打電話,攪得我沒了胃口。」香川雖有極好的脾氣,也難免對這種嚴密控制產生不滿。
「螃蟹很好,菊花也很美。」竹君覺得有必要讓主人知道,她清楚地領略到了他的雅趣。
放下電話他發現,原本鮮嫩多汗的魚肉已經塌陷了,湯湯水水滲到盤子里,青翠的紫蘇葉也因為接觸鹽的時間過長而變黑。
聽上去竹君很無奈:「她又哭又叫,又哀求又威脅,我實在是拿她沒辦法。」
「她讓我過去照應你吃飯,但好像……。」竹君含住了後半截話。
竹君沒有回話。
那天竹君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腳上是暖和而又笨拙的登山靴,這讓香川看不出她的身材,只看到毛線帽下的一對長長的眼睛審慎而又好奇。
不過,香川覺得自己讓步得也許太多了,以至於退得太過遙遠,非但看不清美美的面目,即使他自己的真實心意,也開始模糊起來。
「她今天來過么?」
疾風驟雨式的上吐下泄持續了半個小時,竹君已然頭髮乾枯,兩眼深陷,嘴唇上起了一層白色的爆皮。
「如果是你,會選擇什麼樣的方式?」香川顯然很喜歡這個話題。
「你看上去像是有些本領!」竹君長長的睫毛顫動著,表達出來的意思模糊不清,顯然她的身體非常難受。
竹君焦躁道:「半個小時之內,美美的電話一定會打到我家裡。」
香川將手中的一對山核桃搓得咯咯作響,笑道:「你有著可怕的記憶力,與你在一起,任何一句隨便講出來的話,都可能成為日後的罪證。」
「那倒未必,不過,我確實沒對任何女孩子唱過這首歌。」
「只會一首。」香川眼睛里一閃,。
香川也在笑:「這並不是個站得住腳的理由啊,男女之間,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香川卻道:「美美是在以她的方式表達愛意。」
她喜歡內容豐富的男人,儘管與這種人交往意味著要比與常人來往多付出數倍的腦力和心力,甚至體力。
香川道:「這是我準備了一生的表演。」
「一眼就望到底的男人只能當老公,不適合作情人。」香川替她們的對話做註釋。
竹君不想再將這個輕佻的角色扮演下去了,正色道:「你表錯情了,我絕不會去搶奪別人的情人,更不會與人共事一夫。」
「你怕什麼?」
竹君故意給他出了道難題:「外國歌曲會唱么?」
只要能給個人讓他照顧,讓他顯顯肚子里的雜學和積存多年的稀奇古怪的本領,他會覺得那是上蒼賞賜下來的最好的玩具。

2

「出了什麼事?」看來美美把電話打到了她那邊。
「所以說,女人都是愚蠢的,只有在被動地接受愛時,她們還能保持得住一點點清醒,一旦她們有能力,有資格主動表達愛意時,她們所選擇的總是最不恰當的方式。」今天的義大利白葡萄酒醇厚得很,鮮美綿長的果香在竹君的齒頰間一唱三嘆,將她的話語引逗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方向。
竹君與那些自視甚高,裝模作樣的年輕學者有很大不同,她率真,不世故,當然,她也有足夠的聰明識破他人的惡意。與她相處,俗是最要不得的缺點,除此之外,還需要有些活潑的技巧,以彌補她的嚴肅。
半年之後的一天,竹君突然在飯桌上問香川:「當初美美是不是有意撮合我們?」
「說假話也成,我們總不能像兩個大肚漢,只顧吃不是?」香川又九_九_藏_書給她斟了一杯酒。
竹君嗔道:「拜你為師,美得你!你自己唱得不定有多難聽哪!」
「我想,託運時一定不大方便。」竹君歉意地向香川笑了笑,似是示意這些調侃的話只是給美美湊趣。
「據說這是清末民初的大才子韓小窗所作,昔日的文人們畢竟閑適些。」香川那樣子似是感嘆生不逢時。
竹君咬著嘴唇沉吟半天,又道:「我總覺得你事先知道些什麼,否則事情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
香川揮手止住正要引刀成一快的「殺雞匠」,對竹君笑道:「美美叫我老川,你也可以叫我老川。」便將竹君引到房裡,沒提美美高興時也叫他「香香」。
他繼續道:「自從美美跟我談到你,我便大感興趣。我指的是你的專業。」
香川戲劇性地叫道:「可憐我這一生,到今日竟成了個被人丟棄的廢物。」
他道:「我不能讓你走,不管你是不是我情人的朋友,我都不會讓你這麼走。」
「愛得越深,顧慮就越多。我怎能把不愛我的你拴在身邊一輩子?那就太自私了。」他像是有些激動,眼睛里閃動著《梁祝》的旋律。「我心裏非常清楚,就像我們當初約定的一樣,我要努力成為你盡職盡責的性科學研究夥伴,跟試管、毛刷之類的試驗工具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工具也有工具的幸福,所以我感謝你選擇了我。」
她對香川的認識一下子又糊塗了。
「暖胃是第一步。」他先端來一杯熱熱的糖水讓她喝下去,然後取來一台家庭取暖用的暖風機對著她猛吹。「你這幾日一定是受了寒涼,現在做的是第一步,要逼出你肌肉中的寒氣,等到你的四肢冒出汗來,便是見效了。」
「那天你是不是心裏很清楚後來的結局?」
「如果我看到的東西都是真實的,我就會認為,你完全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而且自得其樂,所以,你並不一定需要美美的照顧,我想,她一定是誤會了你。」任何一個在烹調上有創造力的男人,首先他必定是一個享樂主義者,其次應該是一個能夠自謀衣食的人。竹君倒是覺得,這樣的男人一定不會讓人討厭。
「不妨事,憑咱們的交情,我可以把他借給你使使。」美美醉了。
竹君的皮膚是那種象牙白色,瑩潤而不油膩,這與美美的皮膚有很大不同。美美的皮膚是在美容院經心烤制的小麥色,看上去金黃可愛,但有一點點乾燥,摸上去有宋版書的感覺。
於是她道:「用蠟筆小新的話說,『我開動啦』。」
竹君苦笑道:「等美美回來,你可有得苦頭吃了。」
她依稀記得這道菜像是有些來歷。
「您是李博士么?我是美美的同學,叫許竹君。」這是一種客氣的學院式的招呼。
「請給我一杯熱水。」竹君今天在外邊奔波了一天,雖然有美美的汽車,但還是覺得受了些寒涼,胃中有東西隱隱在鬧。「我剛剛進門,美美的電話就追了過去。你跟她說了些什麼,把她嚇成那個樣子?」竹君將水杯捧在手中取暖,故意放出些臉色給香川看。
香川當然不是個好學生,這一點他自己非常情楚,至少在瑜伽這件事上,他是個讓竹君無可奈何的懶學生,除此之外,兩個人的小日子過得倒也有些趣味。
他接著道:「活寶耍完啦,這算是藥引子,剩下的都是正經事。」
香川第二次見到竹君是在機場,美美手拿登機牌,隔著鐵攔干仍在對竹君殷殷囑託。
電話鈴又響了起來,是美美,叫竹君聽電話。「你能來真太好啦,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我現在馬上就得出門,等9點鐘我再給你打電話,你現在把電話給老香。」
晚飯時分,香川剛剛給自己端上一道美味的奶油烤鰈魚,美美的電話就來了。
竹君自以為擅長給他人下結論,她常常能在短時間內發現並總結出一個人的思想特質,但今天她遇到了挑戰,三次接觸下來,時間長度和交談的內容也足夠了,但她仍然沒有發現香川意識中最根本的內容。
竹君不想他像以往一樣,東拉西扯地把中心話題淹沒掉,便又盯緊一句:「我指的是你的那個著名的理論——一個不善於利用謊言的人,既作不成好妻子,也絕不會是個好丈夫。」
「你的身體一定柔韌性極好吧?」他隨口問道。
夜深了,西北風在叫,檐角上的一隻鐵鐸發出丁丁咚咚的聲音。他還沒有一絲睡意,只是坐在那裡,啜著茶,讓思緒如窗外的風一般,隨意飄蕩。
與美美奇異的相逢早便被他確定為機緣理論的有力證據,如果不是機緣在起作用,他必定不會見到那萱草黃色的背影,更不可能在方圓幾百公里的大山中與她巧遇。
「是螃蟹的問題么?」香川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幾陣嘔吐下來,竹君的眼窩已經塌陷了。
香川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卻道:「讓您這麼費心,我得謝謝你。」
這便是生命中,或是生活中無法避免的錯誤與錯覺,一個不留意,倆人便進入了由調情到動情,最後同居這樣一種現代男女難免要經歷的交往過程,而這一切絕非一見鍾情式的,也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式的,而是由於話題選擇不慎,便成就了這段緣分。
竹君卻在他的眼睛中發現,這目光毫無色情的成分,內中充盈的居然是無限的關愛,就如同一個多才多藝的父親,在想盡辦法寵愛病中的女兒。
「我這是在求你幫忙。」
廣播中催促登機的通知已經播了好幾遍,香川不得不出面勸解:「算啦,快走吧。你也不用擔心我幹壞事,一會兒到家,我就把自己鎖在屋裡,從此再也不出大門半步,一直等到你回來。」
「比如對我?你會給美美什麼建議。」
「當然了,你的愛好也很特別,與性有關的。」
他又在把嚴肅的談話氣氛偷換成戲謔的調情,竹君決心不再讓他得逞,「那天我病了,就躺在這裏。美美三番五次打電話來,求證我們是不是在一起,於是,你的態度突然就變了。」
竹君道:「我只聽說你是個古董專家,對我的專業未必能了解許多。」
「她是擔心我家裡有女人。」香川只好苦笑。「不過,你若是有空閑,過來一起吃飯也好。」
他明白,這是胃痙攣之類的病痛發作了。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時,香川發現竹君的臉色正在發生變化,早些時候那種矜持而又略顯嬌羞的粉紅色面容,一轉眼間變得如白紙一般。
「這是你的收藏?」竹君不解。
香川笑道:「看起來,交友不慎,必受其累呀!」
「對方很難纏,怕是還得幾天時間。你要照顧好自己呀!」
「什麼?」
就這樣,他們分手了,竹君第二天果然沒來。
「是我!」聽筒里飛出一把刀,但美美立刻又轉換到另一種聲調:「老公,香香,我的親親熱熱的大寶貝兒……。」
他問:「美美如果打電話來怎麼辦?」他對美美的壞脾氣還是心有餘悸。
香川笑道:「我真正喜歡的女人,是那種有趣味,有特別愛好的人。」他想找回那種輕鬆的,半調情式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