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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眼看著馮九思被迎進門去,他卻毫無辦法。這傢伙怎麼會知道「百靈」的地址?莫非他……
這傢伙居然不想對策,只想逃跑,楊炳新認為這可不像是馮九思慣常的想法。馮九思粗暴的壞名聲絕不是「浪得虛名」,如今還沒動手便想逃跑,這必定不是這傢伙的真心話,反而像是對他的試探。
兇手既然已經揚言要在今晚刺殺「百靈」,就說明他們並不擔心房子里的人有所準備,但是對於街上巡邏的巡捕他們卻不能無所顧忌。雖說巡捕膽小自私,但是,一旦發生槍戰,他們也會招集人手,前來干預,所以,兇手只能有十幾分鐘的作案時間。
可憐哪!想到自己孤單的處境,楊炳新不由得自嗟自嘆。如果「狸貓」、「大象」,還有我的親弟弟都還活著,我現在也就用不著操心甩掉馮九思是不是做錯了事……
他又借用這裏的電話接通「百靈」家,只說這裡是「鴨子樓」,找你家太太。很快電話中便傳來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他背轉身,用手捂住話筒講出「百靈」的專用暗號,雙方對答無誤,他這才說:「理由我不方便在電話里細說,但你今晚確實有危險,我必須得帶著你撤離你的住處。」
他接過蘋果,實話實說:「還有『戴勝』。」說著他便將蘋果送到嘴邊,一口咬去三分之一,然而,等他看到「百靈」責備的眼神時,這才發現自己做錯了事,忙將咬過一口的蘋果放到草籃里。又是將近一天沒吃東西,他發覺自己已經被餓傻了……
「就這麼辦,但到時候你可得聽我指揮,不許自作主張……」楊炳新送馮九思回交通飯店去拿槍,他說:「我得騎著車子在周圍轉一轉,也好引開可能在這附近蹲守監視他們的敵人。」聽到這話,馮九思不信任地望著他,但最後還是說:「你小子要是丟下我自己跑了,我可饒不了你。」
這座房子的第二個弱點是一樓的半圓形落地凸窗,雖然從正面看上去大門很結實,但凸窗卻很薄弱,很容易就能被人打碎玻璃攻進去。第三個弱點是正門有一個小小的柱廊,而柱廊與凸窗之間相距不到三尺,蹬著凸窗,扒住柱廊就能輕易爬到凸窗頂上的陽台,可以藉機攻入二樓。再轉到樓後邊,他欣喜地發現,後面的窗子外邊都加了一層結實的木製百葉窗,兇手在倉促之間,應該不會選擇從這裏進攻。
「百靈」手上接著挑選水果,口中道:「是『戴勝』啊?也好,不過,請你轉告領導,我不能撤離。」楊炳新問為什麼?「百靈」說:「有一份情報非常重要,我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上級命令我必須得拿到。」楊炳新問:「明天白天再拿不成嗎?」「百靈」嘆了口氣說:「只有今晚這一次機會……」
馮九思平日顯然很少走路,剛跑了兩個路口便開始氣喘,一番話講得也是斷斷續續,但內容還算清楚,述說了他跟蹤發現兇手的巢穴,並且抓獲一名兇手的經過。他又問:「除了問出來『百靈』的事,那人還說了什麼?他們的頭子是誰?」馮九思說:「還沒來得及問,他的同夥就把門踹開了,我只好逃跑。」
正在焦急之際,突然有人在他身後按住了他的頭,同時,一支冰冷的槍管頂在他的太陽穴上。完啦,這下子完了,他知道自己保護「百靈」的計劃已經完全被兇手識破,「百靈」的生命就在呼吸之間,而且,只要「百靈」被殺,他今晚即使能逃得活命,也再沒臉去見領導了。於是,他掙扎著將頭扭向一側,想要高聲呼叫,給屋裡的人報警,卻立刻感覺頭上猛地一疼,便昏了過去。
他點上香煙,站在櫥窗前假裝欣賞裡邊的食物,同時留心觀察周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物。「百靈」是個女九*九*藏*書人,而且是坐汽車來。他對「百靈」的了解僅限於此,所以,他很怕認錯了人。
這時馮九思說:「跟蹤我們的人必定是兇手,我們還是先回租界,另給藍小姐安排住處吧。」
因為要回到租界,他把從跟蹤者手裡繳獲的手槍藏在炕洞里,然後用自行車馱著馮九思匆忙往回趕。馮九思在他身後嘟嘟囔囔地抱怨藍小姐在那個地方必定住不慣,但他沒心思跟他談論這個話題,因為,要想打跑日本鬼子就必須「吃得苦中苦」,他也就沒有閑功夫顧及馮九思的交際花女朋友是否住得舒服。他現在唯一關心的事情,是怎樣才能甩掉馮九思,好讓他獨自去找領導替他安排的接應人——領導可沒交代讓他告訴馮九思有關「百靈」的事,他絕不能自作主張。
按照方才兩人的約定,馮九思拾起地上的手槍,快步追趕藍小姐去了。楊炳新則拖著那人在巷中左晃右轉,免得他到處亂踹的腳蹬在住戶的門或牆上,引來多事之人。若是在平日里,有這樣的機會他必定是要捉活的,但今天不行,因為兇手既然能掌握他們的行蹤,說不定就真的知道「百靈」的住址,也說不定他們今晚就當真有把握殺死「百靈」,所以,他必須得儘快安置好藍小姐,然後前去保護「百靈」。
他和馮九思再沒發現身後還有跟蹤者,便放心地來到隱蔽地點。他能看得出來,對於這個住處藍小姐並沒表示什麼,但馮九思顯然很不滿意。然而,在這個時候他可沒有閑心顧及馮九思的憐香惜玉之心,他必須得儘快趕去保護「百靈」。
馮九思走進飯店大門,楊炳新騎著自行車故意在交通飯店門前來回走了兩趟,這才腳下加力,飛也似地去了……
領導答應了他的請求,並且給了他一個電話號碼,又交代了新的接頭暗語,這才讓他與「百靈」聯繫上,約定明天下午再見面。至於今晚兇手可能會襲擊「百靈」的事,他在電話中沒講,因為領導對他反覆強調,「百靈」現在負有非常重要的使命,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影響這位同志的工作,更不能因為敵人揚言要殺死「百靈」,便中了他們的「敲山震虎之計」。領導嚴肅地說:「對敵鬥爭危險複雜,不能聽風就是雨,更不能被敵人利用;『百靈』是我們潛伏多年的同志,組織內部知道他的人都很少,我相信敵人不可能發現這位同志,就算是他們聽說了這個代號,也必定不知道這位同志的真實身份,所以,你千萬別自作主張……」
楊炳新讓馮九思為他製造的就是這樣一個機會。他雙手將黃麻繩一抖,準確地「叼」住那人的脖子,然後抬起膝蓋頂在那人的后腰上,同時將兩股繩子在他腦後合為一處,向懷中猛地一帶,藉著那人頭向後仰,抬手去抓繩子的慌亂勁兒,他迅速將身形一轉,用肩背抵住那人的後背,再將繩子背在肩上快走兩步,便將那人拖下自行車,悄無聲息地仰面吊在自己的後背上……
籃子里的水果裝滿了,楊炳新主動又拿來一隻草籃,說道:「要不就讓我跟你回家,也好就近保護你。」「百靈」笑了,笑得很寬容,說:「我總不能把你打在蒲包裡帶回家吧?實在是不方便。」他堅持道:「我得到確切消息,今晚你確實有危險……」「百靈」笑道:「不會比平日里危險更大……」但楊炳新仍在堅持,兩個人爭論的結果是,「百靈」允許楊炳新在她家的房子外邊隱蔽起來,遠遠地保護她。
他並沒有因為馮九思逃跑而看不起他,因為保存實力是抗戰的基本戰術,沒有錯處。但讓他生氣的是,怎麼這傢伙偏偏會問出來「百靈」,而不是別的事。想到此處他不滿道:「你應該先問九九藏書清楚他們的頭子是誰,叫什麼名字,穿什麼衣服長什麼樣,這樣我們就能發現目標,儘早破案了。」馮九思顯然是故意避開他的目光,回頭向身後看,口中道:「我這會兒也在後悔哪。」但他的語氣全無後悔之意。
不想,馮九思這傢伙對他卻不放心,說:「我擔心你學藝不精,沒把事件辦利落。」說著話,他便把藍小姐丟下,獨自又跑了回去,半天才回來,高興地說:「你的手藝不錯,那傢伙確實死了。」為此楊炳新對馮九思很生氣,也很失望,這哪像是革命同志之間相互信任,真心誠意地一起工作?
暗號對答無誤,「百靈」吩咐他拿一隻草籃跟在她身邊,而她則揮手擋開熱情如火的俄國女店員,徑直走到近旁沒有顧客的水果櫃前,悄聲問:「誰在跟你一起辦這個案子?」同時她將一隻顏色鮮艷的大蘋果遞到他手裡。
這時馮九思突然在他身後問道:「你剛才跟『百靈』是怎麼談的?」他很坦然地答道:「『百靈』說自己很小心,不可能暴露身份,讓我不要瞎操心。」馮九思焦急地問:「那你就不管『百靈』了嗎?」他說:「這可得好好想一想,實在不行就去請示領導。」
不過,他認為在這個地方打發走洋車夫也不錯,畢竟離目的地不遠了。他指引著馮九思和藍小姐走進巷口寫著「慶吉東里」的一條小巷,馮九思卻將他拉住,隱身在巷口說:「你看看那個騎自行車的又回來了嗎?這傢伙是從法租界一路跟過來的。」
他在「百靈」家鄰居的花壇後邊趴下來,從這裏可以同時看到「百靈」家的前門和側門,等一會兒兇手若是真的來了,他就可以從這裏出擊,先擊斃進攻側門的那個傢伙。他一個人要想對付許多人,就得各個擊破才行。他取出手槍,拉開槍機看看子彈是否已經上膛,再取下彈夾看看是否壓滿了子彈,然後又檢查過兩隻備用彈夾,這才把槍和彈夾都藏在這戶人家的信箱里。他知道,雖然他隱蔽得很好,但也不能把槍帶在身邊,如果今晚兇手沒來,而他自己卻被巡捕當盜賊抓住,身上帶著手槍可就說不清楚了。
十字巷口上有一盞路燈,很暗。楊炳新指揮馮九思和他分別躲在巷口兩邊,同時讓藍小姐慢慢地朝巷子深處走去。他對馮九思說:「要是萬一出錯,你只管帶著藍小姐快跑……」說著話,他從腰間解下那根結實的黃麻繩,但用手一捋才發現,繩子中間沒有打結。
莫斯科食品店此時還沒有關門,裡邊的燈光明如白晝,櫥窗里擺放的都是他不認識的食物。這一帶是「白俄」聚居地,來來往往的俄國人很多,巡捕也格外的多。他將自行車藏在食品店後邊,從腰間解下那條黃麻繩系在衣服裡邊。這種環境他不熟悉,心中難免有些緊張,摸摸西裝裡邊的單衣,幸好下午幹活時他把那半包日本香煙帶在身上,打算累了時好抽一口,這才沒跟棉袍一起丟掉。
於是他道:「如果不除掉跟蹤的人,我們逃到什麼地方都不安全。」馮九思果然高興地接過這個話頭說:「你要是沒帶武器,就領著藍小姐先走,讓我留在後邊給他一傢伙。」說著話,他舉起手中的雨傘做了個擊刺的動作。
這時,「百靈」乘坐的汽車回來了。他看到「百靈」走進正門,司機抱著買來的食品跟了進去,然後再沒出來。這下好啦!方才在食品店裡他清楚地看到,這位司機的腋下帶著一隻大口徑的科爾特轉輪手槍。這傢伙顯然是「百靈」家的司機兼保鏢,也說不定就是自己的同志哪!唉,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有這傢伙在裡邊,「百靈」的安全至少多了一分保障。
「我們兩個一起去保護『百靈』,如果兇手真的來https://read•99csw.com了,也好抓住一個問問清楚。」馮九思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意。
他看到,那人站在街邊四下里望了望,但街燈昏暗,讓他看不清正臉,只覺得此人看起來很眼熟。那人整了整身上的大衣,走到「百靈」家的門廊下,按響門鈴,同時摘下了頭上的呢帽——媽的,是馮九思!
「套白狼」的繩子分兩種,只劫財不要命的,繩子上用不著打結,只將受害人勒昏就行了;但如果想要人命,或是賊人力氣小怕受害人掙扎,就一定要在繩子中間打一個繩結,這樣一來,當繩子套在脖子上的時候,繩結便能恰好抵住受害人的咽喉。
過了不知有多久,街道兩側人家的燈光都陸續熄滅了,街上只有間隔很遠的路燈和各家門廊上昏暗的燈光,再有就是偶爾駛過的汽車車燈,很少有行人。一切都準備好了,但今晚最好是一場虛驚,因為他知道,如果兇手當真有四五個人,就算他戰死在這裏,「百靈」也未必能逃過此劫。可憐的大福媽,對不住你們娘兒倆了……
楊炳新搖頭,先不要說這把「洋傘」是否能殺人,在黑暗的巷子里,能不能刺中都很難說。況且,如果跟蹤的那傢伙身上帶著槍,馮九思一擊不中,再被那人開槍打死,到那時,他倒是用不著再費心甄別馮九思了,但對上級領導卻沒辦法交代——領導說得清清楚楚,馮九思很重要,上級等著用他哪。他只好說:「咱們快走幾步,前邊有個十字巷口,咱們在那個地方伏擊他。」
「百靈」家的司機粗暴地將楊炳新丟出食品店的大門。他故作柔弱地在地上打了個滾,然後轉到食品店後邊取了自行車,便飛馳而去。他必須得在「百靈」回家之前先趕到那裡觀察地形,判斷兇手可能採取的闖入方式,還要找出以少勝多的辦法——他此時已經有些後悔沒帶著馮九思一起來,這傢伙雖然可惡,讓人不放心,但在交火的時候畢竟是個幫手,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幾個兇手,但肯定不會是一兩個。
那人來了,自行車在小巷坑窪不平的地面上顛簸,發出細碎的聲響。行近十字巷口的時候,那人將車速慢了下來,像是在猶豫,但很快他又加速向前,想必是望見了在前邊的路燈下出現的藍小姐。就在他剛剛騎到十字巷口的時候,馮九思突然伸出雨傘,一下子插|進自行車的前輪。由於車速不快,那人並沒有跌倒,而是將車子向楊炳新這邊歪過來,他一足支地,扭頭向馮九思望過去,同時鬆開車把,伸手從腰間摸出一把手槍來……
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就在他昏過去的一剎那,好像是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對不住了,大哥……
「百靈」的家在英租界克倫坡道西頭,街道兩側是成排式樣各異的別墅。兩年前他就是在這條街上製造了「吉田事件」,但「百靈」家的房子離當年吉田次郎住的那幢別墅隔著兩個街區。他騎車從「百靈」家門前來回走了幾趟,發現屋裡有燈光,說明裡邊還有別人。他把自行車藏在不遠處,然後緩步走回來。
對方沉吟了片刻方道:「這會兒說話不方便。」突然她的聲音又高了起來,說:「『莫斯科硬腸』和黑魚子醬真的來貨了嗎?只有兩根,那我也要,你送過來吧,怎麼就不行呢?好吧,好吧,我自己去取,我認得地方,不就是莫斯科食品店嗎?我坐汽車一會兒就到,真沒有你們這樣做生意的……」說完她便把電話掛斷了。
「那你說該怎麼辦?」楊炳新用很誠懇的聲音問,因為他已經想到了擺脫馮九思的辦法。
就在這時,店門一開,走進來一個穿著筆挺的制服,身高體壯的司機。這傢伙曲起右臂抵在楊炳新胸前,右手伸開,掌https://read•99csw•com緣隨時都可以切在楊炳新的喉嚨上,同時用左手奪過楊炳新手中的草籃,惡狠狠道:「該死的『拆白黨』,瞎了你的狗眼……」
沒有發現兇手是件令人為難的事,但「百靈」的事更讓楊炳新為難。下午他逃脫兇手的追殺,趕到接頭地點的時候,已經晚了很多,沒能見到「百靈」,便只好再去見上級領導。領導雖然嘴上沒有批評他,但面色甚是不悅,便讓他不好意思開口說明自己下午的危險經歷,也免得像是在為自己找託詞,編造理由。但兇手既然說要在今晚暗殺「百靈」,這位同志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對此他又不能不管,無奈之下,便又不得不對領導坦白了自己的這段「離奇」經歷,請求領導給他在租界里安排武器和接應人,也好讓他隨時出動,保護「百靈」的安全。
小巷裡很黑,外邊街燈昏暗,他探頭向南望去,果然發現跟蹤他們的那人又騎車回來了,但在接近巷口時卻騎得很慢,很警覺的樣子。他急忙拉著馮九思和藍小姐隱入巷子深處。這附近他很熟,知道慶吉東里是一條四通八達的巷子,往北可去東三經路,往南可去東四經路。他們離目的地已經很近了,只要沿著東四經路向東走,越過京山線鐵路道口便到了。
接應人的住處在「英國菜市」旁邊,是一家煙捲樓子,雖然已經上了門板,但小窗口裡還亮著燈。接應人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看起來很強壯,此時正坐在一張破藤椅上悠閑地觀賞一張張的「煙畫」。他依照領導交代的暗號與那人接上頭,那人從櫃檯下取出一個小包交給他,裡邊是一支「槍牌櫓子」和兩隻備用彈夾。
這時,一輛黑色大汽車停在食品店門口,一位三十多歲的太太從車上下來,但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吩咐司機說:「那點活明天一早就干,你回去時別忘了把『大鎚』找出來……」
「大鎚」是他的代號,應該就是這位女同志了。他抻了抻花哨的西裝上衣,跟在這位太太身後走進食品店,口中低聲問:「您要的那十二隻半鴨架子,什麼時候給您送來?」
那人搖了搖頭說:「你既然需要幫手,就應該提前通知我,如果現在去找人,你至少也得等一個小時。」他看了看煙捲樓子里的鍾錶,指針已經指向八點半,便只好問:「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行嗎?」那人笑得很苦,伸出手指向下指了指說:「我倒是真想跟你去……」他把頭伸進小窗口向下望,這才發現,這位同志的膝蓋以下只有兩條空褲管。
他確實沒有自作主張,方才當著馮九思的面打電話時,他接通的根本就不是「百靈」家,而是交通飯店。他不能冒險讓馮九思得知「百靈」的真實身份,因為這傢伙畢竟還沒有通過審查。但是他知道,如果馮九思帶回來的消息準確無誤的話,便證明「百靈」必定有危險,所以,他今晚必須得去保護「百靈」,萬一出現危急狀況,他還得帶著「百靈」緊急轉移。
汽車剛剛駛過金剛橋,他便讓大家都下車,說:「就這麼直接坐車去不安全。」馮九思問:「還有多遠?」他說:「走路最多半個小時。」他注意到馮九思低頭看了看藍小姐腳上的高跟鞋,再抬起頭來時,目光中流露出責備之意。然而,他絕不能讓汽車司機發現隱藏藍小姐的地方,無奈之下只好說:「你雇輛洋車吧。」
他指揮洋車左轉右轉,剛過河北三經路,馮九思突然叫住洋車夫說:「到地方了,把人放下吧。」他相信馮九思這樣做必有理由,便隱身到一株大樹邊向後觀看,發現後邊只有一輛自行車,騎車人不緊不慢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向南去了。
楊炳新嘴上說不會的,沒有槍我保護不了「百靈」,但他心中卻道,要是帶九_九_藏_書著你去我可沒辦法跟領導交代。
出乎意料的是,馮九思並沒表示反對,而是老老實實地跟在洋車後邊一路小跑。這傢伙平日里像個「話癆」,今天怎麼變得深沉了?上級讓他甄別馮九思是不是一個堅定的黨員,如果這傢伙不講話,不行動,他就無從判斷。於是他問:「跟我詳細說說,你到底怎麼知道『百靈』這個人的?」
就在這時,一輛汽車飛也似地衝過來,吱地一聲停在「百靈」家門前。兇手明目張胆地來了,楊炳新立刻緊張起來,但車上卻只跳下一個人來,然後汽車立刻又開走了。
這是楊炳新平生第一次坐汽車,望著在小雪中匆匆趕路的行人,他確實很難壓抑住心中那股子從安全和舒適中生出的愜意。這就是富人與窮人的差別,原來他們每天就是這樣看待我們的。他雖然在心底批判自己,但也確實盼望著革命理想實現之後,他也能帶上大福媽和大福,當然了,還有大福媽替他生的兒子一起坐汽車,吃館子……
見馮九思招手叫過來三輛洋車,他又不由得有些生氣。汽車是機器拉人,坐在上邊還不算什麼,可這洋車卻是人拉人,不是有理想的革命者應該坐的。於是,他只讓藍小姐一人上車,同時對馮九思說:「咱們倆在後邊跟著。」
他已經看清楚,這是一幢兩層的青磚小樓,從開間上看要比馮九思的家大很多,一樓至少會有兩個大房間,還會有廚房、廁所,樓上則至少會有三個大房間。他發現,要在這座房子里抵禦進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的第一個弱點就是樓側的小門,這裡是下人出入的地方,如果由他組織進攻,他就會派一個人守在這裏,然後先攻擊房子的正面,等將屋裡的人都吸引到正面之後,再讓那個人衝進側門,兩面夾擊。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沒有新暗號,他只好用不合時宜的舊暗號接頭。這位太太頭也沒回,聲調正常地說:「半隻吊湯……」
不過,同時他也發現,馮九思的神情與方才有了很大變化,周身上下的那股子崩得緊緊的勁頭也消失了,望著他的目光中居然生出了幾分溫柔。見鬼,他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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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耳細聽巷外的動靜,手上熟練地在繩子中間挽了一個核桃大小的死結,然後雙手分開握緊繩子的「兩腰」,中間只余出一尺左右,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準確地將繩結「扣」在那人的喉嚨上,同時也免得繩子鬆鬆垮垮,會被那人伸手抓住。
背上弔著那個傢伙,楊炳新在小巷中轉了七八圈,便能清楚地感覺到那傢伙已經變得「死沉」了,於是他將手上的兩股繩子分開,右手一松,讓那傢伙從他背後溜到地上,而他則順手抄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車,騎著它很快便追上了馮九思。
「你他媽的還想什麼?你想看著自己的同志被人殺死嗎?」馮九思大叫道,顯然很生氣。
他問賣香煙的同志:「你知道莫斯科食品店嗎,怎麼走?」那人詳細地告訴他路線,然後他說:「今晚的任務非常危險,我一個人怕是應付不了,你得找兩位可靠的同志跟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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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常的情況下,如果由楊炳新來指揮這次進攻,他至少也得需要四到五個幫手才行,所以,兇手來的人也不會少。如果他能夠進到室內,有合適的武器,再加上兩三個幫手,就可以有力地抵禦外來進攻,至少可以把兇手擋在屋外,一直堅持到巡捕們趕來。然而,他現在只有一個人,一支槍,而且只能守在門外,所以,他一點把握也沒有。但願敵人並不知道「百靈」的住處,而只是虛張聲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