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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他又問楊炳新:「怎麼辦?」楊炳新卻問「狸貓」:「周孝存會被押到什麼地方去?」「狸貓」說是憲兵隊。「百靈」驚叫道:「那他一定活不過明天,尤其是日本人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必定立刻開始拷打、審問。」
這個自作主張的營救計劃算是成功了嗎?楊炳新問自己。把周孝存丟給了日本人,就有可能失去揭露「吉田事件」真相的唯一機會,為此他覺得對不起領導;把藍小姐和大福媽丟下不管,他覺得對不起馮九思,也對不起躺在醫院里的大福。楊炳新對自己很不滿意。
馮九思看到,楊炳新居然不為所動,依舊是穩穩地站在那裡,將裝錢的皮包往「狸貓」腳下一丟,蹺起拇指指向他說:「老三,你拿上錢,把她們姐兒仨交給我兄弟,我留下。」
馮九思覺得,「狸貓」這樣安排,也許是因為有話要與他,或是楊炳新談,卻又不想讓周孝存知道。方才對方將他背剪雙臂,捆了個結實時,「狸貓」特地問他:「我大哥怎麼稱呼你『兄弟』,你也跟我大哥拜了把子?」楊炳新在一邊證實道:「是的,我是跟他拜了把子。」
糟糕,上當了,自己費盡心機,還是沒能料到周孝存會陰險到如此地步,那封信上的塗抹之處原來就是出賣他們倆的關鍵。馮九思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像是管不住自己的雙腿,打算轉身逃跑。就在這個時候,一排機槍子彈打在他的腳后。他媽的,退路也讓周孝存給堵住了,難道「現世報,來得快」,真的要應驗他剛才想到的玩笑話,被捕之後只能跟楊炳新互相舔對方身上的毒藥自殺不成?
再看看楊炳新,他慚愧了,真的慚愧了。只見楊炳新雙腳不丁不八,穩穩站定,雙臂向兩側平伸,示意對方自己沒帶武器,同時口中道:「老三,今天我不是來找你拚命的,麻利兒地把人送出來,你拿錢,我領人,咱們各走各的路,反正是冤有頭,債有主,你殺害同志的賬,日後總還是要算的。」
看著楊炳新手腳麻利地製作了兩枚定時炸彈和兩枚拉發投擲的炸彈,馮九思便忍不住恭維他兩句,說:「哪天您有空,請一定要把這門手藝傳給我。」楊炳新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像是心事重重,又像是因為他的這股子出人意料的興奮而有些哭笑不得。
馮九思跑到隔間門口向外看了看,然後對楊炳新說:「這小子上前邊去了,你趕緊用牙幫我把繩子咬開。」楊炳新原本也有這個想法,難得馮九思跟他想到了一處,但他卻說:「你身上是五花大綁,繩子鬆了瞞不住人,還是你幫我把繩子咬開吧。」當然了,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他不方便講,就是「狸貓」是他練行意拳的師弟,武功高強,馮九思獨自肯定對付不了他。但馮九思卻問:「你的肩膀行嗎?」楊炳新說:「我自有辦法,別瞎耽誤工夫,快動嘴吧。」
轟,左邊的中門爆炸了;轟,幾秒鐘后右邊的中門也爆炸了。藉著敵人陷於混亂之機,楊炳新讓馮九思推著「百靈」的輪椅在前,他掐著「狸貓」的脖子在後,一起從後門逃了出來。
儘管剛才馮九思並沒說什麼,但楊炳新知道,馮九思必定是對他的行動計劃不放心,如今他們不但被「狸貓」抓獲,還被牢牢地控制住,馮九思也就更有理由埋怨他了。然而,讓他感動的是,馮九思的臉上並沒有顯現出對他的一絲不滿,相反,這傢伙居然還在不斷地寬慰他,說計劃趕不上變化,但變化之後咱們卻可以隨機應變。這傢伙畢竟與常人不同,在如此絕望的地步,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還對「狸貓」說:「連『二房』也沒娶上就死在這兒,我是不會甘心的,你呢?」
該死的,我這是怎麼了,吃錯藥啦?沒來由地瞎興奮什麼?是不是因為楊炳新接過了行動指揮權,我在這件事上沒了責任,便開始放任自流了?不會的,即使不是我指揮,這件事的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每出現一點錯處都少不了我的一份,當然了,功勞也少不了我的一份,只是功勞不如錯誤和事後的處分給人的印象深刻罷了。
後邊的卡車已經追到近前,馮九思猛打方向盤,將汽車開進一條掛滿紅燈的衚衕,驚得各家門前的妓|女四散奔逃。就在他剛剛轉進衚衕時,只聽楊炳新叫道:「你們先走,別等我啦。」接著,楊炳新便打開後門跳了下去。
馮九思的牙確實被打壞了,費了半天的工夫,才剛剛把繩子咬松,「狸貓」卻又回來了。他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看來,你們只能自己救自己了。」馮九思問:「怎麼救?」「狸貓」陰森森地說:「我把周孝存和他太太分別帶過來,你們把他們殺了。」楊炳新問:「為什麼?」「狸貓」說:「事到如今,我也就實話實說了,當初周孝存送錢給我,讓我干那件事,我覺得反正是炸日本人,多死幾個也無關緊要,這才惹下大禍;後來我怕領導發現真相后處置我,便逃了,想找周孝存幫我想辦法,給我弄個小官兒什麼的,誰想到這傢伙翻臉不認賬,居然假裝不認識我;沒辦法,我才遠遠跑到張家口去幹些『沒本錢的買賣』,直到兩個月前日本人找到我……」
說著他走到近前對楊炳新親熱地說:「大哥,這些小角色不明白您有大道行,哪知道這幾根細麻繩根本就捆不住您,我只好得罪了,您別介意,回頭我給您賠禮。」說著話,他從背後攏住楊炳新的雙臂,向側後方一抬,便將楊炳新的雙肩摘脫了臼,然後伸手到楊炳新的襠下把藏在那裡的手槍掏出來,這才對手下人說:「用繩子在身後攏上一點就行了,別太緊了,我哥哥是個老實人,不會耍花活……」
當他們走近三號倉庫的前門時,門前突然亮起了幾盞大燈,照得四下里明如白晝。「狸貓」從倉庫里走出來,仰天哈哈笑了一陣,好似《華容道》里的曹操。他說:「大哥,馮先生,沒想到呀沒想到……」馮九思搶過話頭說:「你沒想到今天要死吧?」「狸貓」笑道:「我讓周孝存那個老混蛋拿你們兩個來換他老婆,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把你們給騙來了,哈哈……」
「他能堅持得住嗎?還是先回英租界read.99csw.com再說吧。」他對「百靈」說。楊炳新卻插話道:「我死不了,開你的車吧。」
馮九思頓時感覺背上一陣火燒火燎,忙問:「這是什麼東西?」楊炳新一邊用那東西在馮九思的上半身仔細地擦了個遍,一邊說:「是『紅砒』,你在大街上一定見過,冬天赤身討飯的那些人都是用這個辦法擋寒。」然後他們換過位置,由馮九思給楊炳新擦藥。楊炳新接著說:「有一件事你可得記住,葯都擦在了身上,咱們要是當真被敵人制住,就再也沒有葯自殺了。」
馮九思說:「因為日本是個奇怪的民族,他們必定是想利用你找到所有『吉田事件』的參与者,不論你認識還是不認識,一律殺掉,而到了最後,他們才會殺你;現在你明白了嗎?小日本兒愛乾淨,這樣一來,沾在他們手上的就只有你一個人的臟血了。」
那位日本軍官去打電話,馮九思突然感覺車身震動不止,回頭一看,發現一輛日本坦克已經來到他的車后,而在這輛坦克後邊,則是長長的一隊日本軍車。他再向法國橋的另一邊望過去,發現法租界那邊只有幾名腰間掛著黑白兩色警棍的安南巡捕在站崗,連個帶槍的警官也沒有。
「狸貓」橫了馮九思一眼道:「你很快就要死了,沒娶上『二房』只能認命。」馮九思卻又笑道:「其實我還沒娶親哪,你能不能把藍小姐請過來?既然我這輩子不能娶她,臨死前親熱親熱總是應該的吧。」
這件事他必須得迅速做出決定,先找家中國醫院?不行,日本人對那些地方盯得很緊,這樣的外傷很容易引起懷疑;去意租界的醫院也不行,義大利人跟日本人關係密切,難保那些輕浮的義大利醫生和護士不會向警察或日本人告密。
「狸貓」問是什麼主意。馮九思說:「你可以把你的手下支開,再把我們大伙兒都放了,然後你帶著錢獨自逃走。」「狸貓」說:「這可是個餿主意,我的那些手下都是日本人派給我的,他們每個人都恨不得抓住我的錯處,好取代我的位置,想讓他們幫忙,別發你娘的春秋大夢了!」馮九思一點也不惱「狸貓」的態度,接著又說:「我還有另一個辦法,你把我們倆人放了,再把被你抓住的人都弄過來,咱們一起逃走。」「狸貓」拍拍腰裡說:「咱們三個人,就我這一支手槍,還想救人?我告訴你,就算是我自己想逃走也不可能,日本人派來的姦細盯著我哪;我可真他媽的糊塗,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總算是把你們全都抓齊了,結果卻送了自己的『忤逆』。小日本兒真不是玩意,原來他們在張家口找到我時就憋著壞要耍我。」
「怎麼樣啦?」他大聲問楊炳新。「給我拿根雷管來。」楊炳新高叫。他讓「百靈」從駕駛座底下摸出一把雷管遞給楊炳新,不想楊炳新卻說:「一根『拉弦兒的』就夠了,別糟蹋東西,都還有用哪。」
「看來,就算是硬闖,我們今晚也必須得趕回英租界,沒有個安全的地方,沒辦法跟日本人換人,特別是換周先生。」說著話,馮九思讓「百靈」用手槍頂在「狸貓」的腋下,然後小心地開車向法國橋駛去。站前廣場上的大群日本兵好像正在做著什麼準備,很忙亂,沒人注意他們。等他將車開到法國橋頭時,發現日軍檢查站用沙包堆壘的工事都已經拆掉了,只有一群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正在舉槍向他們瞄準。
馮九思終於將楊炳新腕上的繩子咬開了,但雙肩脫臼仍然是個問題。他讓馮九思叼起他右手的拇指放到牆上,他想用身子和後背的壓力壓住手臂,但總也壓不住,最後不得不冒險讓馮九思叼著他的手卡在門框與牆壁之間,他這才一壓一掰,裟上了右臂。他將右臂活動了幾下,感覺疼得並不厲害,然後才用右手輕鬆地裝上左臂。
楊炳新顯然無法適應他的這種表達方式,忙從他的手臂中掙脫出來說:「你小子一定是出門時忘了吃藥啦。」
「狸貓」卻笑道:「真相有個屁用?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日本入也想知道真相,這才利用我來抓你們;你們現在都知道真相了,但你們活得了嗎?」
「狸貓」興奮地搓著雙手笑道:「大哥,『百靈』我是不能放的,放了她我沒法跟上司交代,要不我先把大嫂放了吧,您娶親時我沒能過去道喜,這也就算是我補送的一份賀禮吧。」
「女士們、先生們,請坐好,現在開車啦!」他學著列車長的口吻,興高采烈地叫道,然後便開車朝火車站方向駛去。
「狸貓」在臉上做出為難的樣子說:「我的老闆指名要你們五個人,只有大嫂不在此列,所以,其他人誰也走不了。」
轟的一聲爆響,堵在衚衕口的卡車被炸得著起了大火,氣浪將撲上來的馮九思沖了個跟頭,他爬起來接著再衝上去。啪啪幾聲槍響,他看到楊炳新正在向車上跳下來的日本兵射擊。這時,一個摔倒在地的日本兵爬起來,舉著步槍向楊炳新刺去,刺刀正扎在他的腰上,楊炳新翻身倒地。日本兵拔出刺刀還要再刺,馮九思騰身而起,大喝一聲「拿命來」,便一杆子砸在日本兵的頭上……
藍小姐曾經是「狸貓」的未婚妻,楊炳新不知道馮九思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還要撩撥「狸貓」。果然,「狸貓」老實不客氣地揮拳打在馮九思的嘴上,讓他合著血污吐出來兩顆門牙,這才氣哼哼地去了。
嘩的一聲,敵人的子彈把後窗玻璃打碎了,他連忙讓「百靈」伏下身子。緊接著他聽到楊炳新在後邊叫道:「你小子給我趴在地上,不許動。」忙亂中他回頭一看,發現楊炳新將「狸貓」踩在腳下,正忙著拆後座的靠背。他問:「你這是忙什麼呢?」楊炳新說:「我把後備廂里的炸藥掏出來做個炸彈,炸死這幫小日本兒……」
計劃的最後一步,是他們衝出後門之後,馮九思推著「百靈」飛也似的向他們隱藏汽車的方向跑去,而他則從牆角后取出事先藏在那裡的挎包,拉出拉發雷管的引線,將兩枚炸彈投進倉庫,然後再拉起一根長引線,在倉庫門口設了個「絆索地雷」,這才押著「狸貓」去追趕馮九思。
「狸貓」到外read.99csw.com邊去望風,馮九思問虛弱的「百靈」:「你感覺怎麼樣?」「百靈」卻皺著眉頭說:「你們趕緊記密碼。」說著她便開始口述。楊炳新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他肯定記不住那一連串的數字,便望向馮九思。然而,馮九思也在對他失望地搖頭道:「時間怕是來不及了。」楊炳新說:「那就干吧。」馮九思也咬著他那有缺口的牙說:「干他奶奶的。」
馮九思知道,現在的情況已經非常明朗,他們下一步的工作也已經很清楚了,那就是要用「狸貓」換回周孝存、藍小姐和大福媽,然後再利用黨組織的報紙和廣播電台,向全世界揭露「吉田事件」的真相。終於能夠洗脫自己身上的污點了,他感覺很輕鬆,便對楊炳新說:「咱們得找個可靠的地方跟他們換人。」楊炳新說:「還是租界里安全,日本人還不敢亂來。」
什麼叫世事難料?這就是世事難料。馮九思發覺,楊炳新的計劃不論是多麼縝密,多麼的令人讚歎,但都太過複雜了,而複雜的計劃往往會因為一點微小的意外受到阻礙,以至於一敗塗地。
哈,楊炳新居然也會開玩笑,馮九思的心情更好了。原來,當他們像一對兒好朋友在浴池裡互相搓背一樣給對方擦毒藥時,他的心中一感動,便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算不上是道理,是他突然明白了他自己。他今天晚上一個勁地亂開玩笑的原因,其實是他終於知道自己錯了,大錯了,不單單是對楊炳新,對領導,包括對藍小姐,他都錯了。他發現自己以往的種種行為,都說明他不單不是一個好同志,不是一個好下級,而且不是一個好的結婚對象。他媽的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一個稀不溜丟的浪蕩子,是個自命不凡,裝模作樣的混蛋……
「狸貓」讓他們脫|光了衣服去送贖金,但他們決定只光著上身。然而,當馮九思看到楊炳新動手先脫掉上衣,露出赤|裸的上半身時,他自己的身上卻不由自主地跟著打了個寒戰。十二月份的天氣,地上能凍出裂縫來,他知道對自己真正的考驗終於來了。你小子享了半輩子福,也該遭點兒罪了。他在心裏拿自己開著玩笑,也將上衣脫|光了。
楊炳新恨道:「這回你知道國民黨特務不可信了吧,他們事後沒把你殺掉滅口就算你祖上有德了,你還不親手殺了他?」馮九思又攔住他的話頭說:「周孝存殺不得,只有他才能讓『吉田事件』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楊炳新問:「為什麼?」馮九思卻沒再言語,想必是當著「狸貓」的面礙口。
馮九思卻問:「咱們的老婆都不要了嗎?」楊炳新沒法回答。馮九思又問:「周孝存也不要了嗎?那小子可是關鍵,沒有他向全世界人民坦白交代,『吉田事件』沒法真相大白,咱們的黨也就只能一輩子跟著背黑鍋啦。」
然而,他們二人很快便知道了錯誤出在什麼地方。
馮九思說:「還有我哪。」但他只替馮九思解開了繩扣,讓他依舊在背後拉緊繩子頭,然後看了看他腕上的手錶說:「離後門爆炸還有不到五分鐘,咱們得利落點。」
他又看到楊炳新把挎包里的雷管取出來放在一邊,再將三枚拉發炸彈放進去,然後將裝滿炸藥的水手包放進汽車後邊的後備廂,同時對他說:「這個車太小,等一會兒救出人來,你拉上她們姐兒仨快跑,我帶著周先生另外想辦法脫身。」
馮九思也搶上一句,恰好與他形成「雙簧」。他說:「但我們可以饒你一命,讓你帶上錢遠走高飛……」楊炳新卻假意發怒道:「這是個叛徒,怎能讓他活命……」馮九思也假意為「狸貓」求情說:「他畢竟是你義弟,難道你真要殺他不成?你在關老爺面前跟他立的誓和跟我立的誓應該一樣吧?是不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們二人吵得熱熱鬧鬧,實際上是在像兩扇磨盤一樣消磨著「狸貓」的意志。
就在馮九思將「百靈」扶到副駕駛座上的時候,倉庫那邊又傳來一陣爆炸聲。他知道這應該是裝贖金的皮包爆炸了,出人意料的是,他發覺自己一點也沒心疼那一大筆錢,而是擔心會炸到藍小姐和大福媽。
要從這裏進入英法租界,他們必須得經過火車站,然後從法國橋過河,然而,他們的汽車剛剛駛到蘇聯領事館附近時,便突然從後邊傳來機槍射擊的聲音。只聽「狸貓」大叫道:「那是日本人派來接你們的車,他們追上來了。」
楊炳新知道,馮九思說的並不是真話,但他很佩服這小子機敏的頭腦。只是,他可不能讓他就這麼把時間白白消耗掉,因為,如果他不提前做好準備,等一會兒定時炸彈很可能就會白炸了。於是他道:「你背叛了黨,背叛了人民,也背叛了你自己……」
楊炳新卻在心中暗道,如果我早知道真相,哪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再看馮九思,發覺他一臉的沉重,看來一定是跟自己的想法一樣。不過,到底馮九思的腦袋瓜兒轉得快,他對「狸貓」說:「現在你明白了這件事的原委,知道咱們全是日本人砧板上的肉了吧?所以,要想活命,就聽我的主意,一定能救你的命,但是得抓緊辦,晚了就沒用了。」楊炳新知道,馮九思必定也在擔心定時炸彈。
這下好啦。他拾起日本兵的步槍向前搜索,發現司機樓子已經起了大火,司機肯定死了,另外兩個日本兵也都被楊炳新打死了。他扶起楊炳新,把挑燈的杆子給他當拐杖,自己則端著步槍在前邊引路,一路走一路把看熱鬧的「茶壺」們搭在肩頭的白毛巾抓過來,等一會兒好給楊炳新包紮傷口。衚衕中此時擠滿了人,雖然每個人都帶著一副驚恐的表情,但眼中卻充滿了敬意,等他們即將走出衚衕口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回過神來,便像在戲園子里一樣,齊聲給他們叫了一個「好」,然後鼓起掌來。
然而,就在他們接近火車站的時候,卻發現那邊的情況很亂,有不少中國人正在打劫車站附近的小商戶,背著抱著各種物品的人四處亂竄,而遠處臨近法國橋的廣場上,則聚集著大批的日本軍隊,甚至還有坦克和軍車。
這時,他看到「狸read.99csw.com貓」又回來了,連忙示意馮九思,兩個人相對倚在兩側的牆邊。「狸貓」站在門口對他們說:「有件事挺讓人為難,想跟你們二位商量商量。」他們都沒搭話。「狸貓」又說:「我的老闆來電話了,說是讓我把大哥您、周先生和他太太先送過去。」
馮九思原想開玩笑說咱們可以互相舔對方身上的毒藥,但話到嘴邊他還是忍住了,因為他突然發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重要得以至於讓他丟掉酒壺,熱烈地擁抱楊炳新。
然而,正是因為他剛才已經感覺到這一切,卻又死要面子不肯承認,這才不斷地自嘲。是的,他亂開玩笑其實就是在自嘲,好讓他像以往每次發現這些問題時一樣,把對自己的深刻認識重新模糊起來,把這一切都混過去,然後他便又可以毫無愧疚地去享受以往的那種無原則的奢侈生活。真的是這樣嗎?他問自己。是這樣的,他得出了結論。他發現他這一次比以往哪一次對自己的認識都更真切,更深入,而且確實有了悔改之意。
楊炳新倚在門邊監視前門方向,馮九思則蹲在他身後笨拙地解繩索,弄了好一陣子,他腕上的繩子也不見動靜,反倒是扯得他雙肩劇痛。他不禁暗道,要不我說你這小子不知深淺哪,你撩撥我義弟幹嗎?現在門牙被打掉了,你也只能用「狗牙」了。
就在這個時候,車身猛地一歪,讓他手上險些把握不住,緊接著他便感覺到汽車右後輪爆胎之後的傾斜。他回身對楊炳新大叫:「車子不行啦,我轉個彎你們跳車,然後我開車把他們引開。」楊炳新說:「你混蛋,讓你死了我沒法跟領導交代,給我找個窄點兒的水馬路開進去……」
「狸貓」卻沒再深問,而是對捆綁楊炳新的手下怒道:「別這麼無禮,我大哥可是行意拳的行家,惹惱了他,一拳就要你們的命。」
糟糕,楊炳新心下一沉。現在他腕上的繩子還沒解開,而離定時炸彈爆炸的時間還有一陣子,要是現在就被他們帶走,可就真的滿盤皆輸了。於是他問:「你老闆是誰?」「狸貓」笑道:「當然是日本人。」這時馮九思突然插言道:「既然你賣身投靠了日本人,想必日本人已經原諒了你炸死吉田次郎和他的家人了?」他相信「狸貓」也和他一樣,並不認識所有參与行動的同志。
馮九思突然問:「我問你,你知道招募你的日本人是誰嗎?」「狸貓」說:「沒人告訴我他們叫什麼,只知道是華北司令部特別事務調查課的。」楊炳新向馮九思望了一眼,他們都想到了,那些日本人應該就是小倉的學生,這裏邊難說沒有小倉的事。
「狸貓」大驚道:「這跟『吉田事件』有什麼關係?」
楊炳新不禁怒火中燒,罵道:「你這個叛徒……」馮九思卻攔住他的話頭問:「這些情況我們都知道了,我問你,你剛才跟周孝存是怎麼商量的?」「狸貓」說:「我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原想把周孝存他們兩口子都放了,周孝存說他可以把我送到大後方,但很快我又發現這事不對,在『吉田事件』上這傢伙就先是利用了我,過後卻把我撂在了旱岸上,這次我絕不能再上當。」
「狸貓」向身後招了招手,只見倉庫里推出一輛輪騎,上邊坐著虛弱的「百靈」,在她身後推輪椅的,是身穿皮裘的藍小姐和衣著單薄的大福媽。
從後視鏡中他可以看到,追上來的是一輛大卡車,駕駛樓子上架著機槍,正在向他們射擊。這都怪他剛才太高興,以至於大意了,忘記了日本人派車來接人的事,所以才沒拚命地開車逃跑。不過他也知道,就憑這輛蘇聯破汽車,如果拚命飛跑,說不定很快就會散架。
「狸貓」顯然弄懂了眼前的局面,明白了日本人陰險的詭計,雙手抱頭蹲在地上,痛苦又無奈。然而,很快他又站起身,間楊炳新:「大哥,您告訴我實話,真的是這樣嗎?」楊炳新也正因為發現了這件事情的真相而激動,於是痛快地說:「是真的,馮老弟說的也是真的,日本人把你當猴耍哪。」「狸貓」仍然心有不甘地問:「日本人怎麼會知道我參与了『吉田事件』?我在張家口打家劫舍,他們又怎麼會找到我的?」馮九思這時插話了,他說:「是我告訴他們的,你裝死能騙得了你大哥,卻騙不了我。我沒工夫出遠門去殺你,只好用用日本人了。」
於是,馮九思一邊用牙幫他解繩扣,一邊斷斷續續地對他講述了他自己對整個事件的理解。他認為,當初必定是周孝存先收買了「狸貓」,讓他故意破壞針對吉田次郎的刺殺行動,設法炸傷平民,這樣一來,就將中共黨組織的抗日行動變成了人神共憤的「恐怖行動」。楊炳新問:「周孝存為什麼要這麼干?當初不是『國共合作』嗎?」馮九思說:「現在來看,周孝存這一招實在是太陰毒,但也太聰明了;當時全世界都在支援中國抗戰,很多外國大人物都主張武裝咱們的八路軍,而國民黨必定不想武裝共產黨的八路軍……」楊炳新不懂外國的事,忙問:「炸死了吉田的老婆、下人,跟武裝八路軍有什麼關係?」馮九思說:「關係大了,外國人看不得平民被殺,所以才停止了對八路軍的援助。」楊炳新還是不明白:「那日本鬼子在南京殺了我們好幾十萬老百姓,那不也是屠殺平民嗎?」馮九思說:「所以他們才支持我們抗擊日本侵略,只可惜,這麼好的一個機會,讓周孝存和『狸貓』給毀了。」
然而,等馮九思喝了兩口酒之後,楊炳新卻又將酒壺要了過去,並且從襯褲里摸出一個核桃大小的錫紙包,將包里的粉末倒進酒壺搖勻,然後讓馮九思把身子轉過去,他用酒壺裡的東西往馮九思脊背上塗抹。
這真是一份令人尷尬的讚譽,讓馮九思感覺挺不好意思。他將楊炳新扶回車中坐好,又把毛巾交給「百靈」,讓她替楊炳新包紮傷口,而他則手腳麻利地換上了備用輪胎。
他停下車,把玻璃搖下來,對一名戴眼鏡的日本軍官招了招手。那人仔細地看了看車上蘇聯使館的專用車牌,然後走到近前,舉手向他行了個軍禮。他用英語問:「請問,我現在能過橋嗎?」這位日本https://read•99csw•com軍官的英語很好,他說:「你們現在不能。」馮九思又用手指了指後邊渾身是血的楊炳新說:「領事館附近出現了很多暴民,追著我們開槍,還把使館的工作人員打傷了,我必須得送他去醫院;蘇聯和日本不是剛剛簽訂了《日蘇中立條約》嗎?你不應該攔我。」
楊炳新冷冷道:「我義弟知道我是個老實人,不會耍花招,就算是他設了埋伏,也不是對付我的。」馮九思忙問:「難道我們想到一塊兒去啦?」楊炳新瞟了一眼變電室說:「是的,我信不過那傢伙,這件事裡邊一定有錯處,但我又不知道是在哪出的錯。」
等到楊炳新和「狸貓」也上了車,他便猛踩油門。這輛該死的蘇聯汽車工藝太粗糙,他換擋太快,結果把車弄熄火了,一時發動不起來。楊炳新跳下去推車,他重新換擋打火。後邊的追兵也趕了上來,子彈亂飛,砰砰地打在車上。

1

楊炳新連忙抖掉腕上的繩索,一個「崩」拳打在「狸貓」的後腦上,巨大的「崩」勁將他沖得撲到對面的牆上,然後他也如法炮製,將「狸貓」的雙臂摘脫了臼,這才拔出「狸貓」的槍握在手裡。
楊炳新的力量很大,居然將坐了三個人的汽車推動了,車也總算是打著了火,楊炳新一邊射擊,一邊追著汽車飛跑,終於跳進後座,於是,馮九思這才從容地換擋加油,轉過前邊的倉庫,將追兵甩得遠遠的。
馮九思此時的心情確實有些意外的興奮,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愉快,完全沒有馬上就要面臨一場生死惡戰的緊張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有些想不明白,反正是感覺挺激動,而且忍不住還想再開兩句玩笑。
這才叫驚險萬分,卻被他們逃了出來。他與楊炳新擊掌大笑,「百靈」也開心得很,只有「狸貓」陰沉著臉坐在一邊。

2

這時那名日本軍官跑步回來,揮手讓他迅速開車過橋,而在他身後,日本軍隊的坦克和軍車也隆隆地跟了上來。該死的,他覺得自己這會兒很像個變節分子,親自引著日本人毀掉了他心愛的租界生活。
馮九思知道,這類下等妓院盤踞的地方絕對不會是死胡同,規矩是要給江洋大盜或是怕老婆的男人留下逃生之路的。果然,衝出前邊的衚衕口便又是一條小街,他將車身歪得隨時都可能傾覆的汽車停在街邊,跳下車便往回跑。他沒有武器,順手從一家妓院門口抓了根挑燈籠的杆子,也不管身後「茶壺」、妓|女的亂罵,徑直向來路衝去。他不能讓楊炳新一個人去拚命,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是他們兩個人的交情。於是他對自己大叫一聲:「他媽的,我這輩子還沒交過一個真正的朋友,楊炳新你小子可不能死……」
「狸貓」顯然被眼前這個複雜的局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並沒有掙扎,只是一邊跑一邊對楊炳新說:「大哥,您大仁大義,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就把我給放了吧,哪怕交給日本人也行,可千萬別帶我回去見領導……」
對於這項「保命」的任務,馮九思沒有什麼可推讓的,因為這輛小汽車確實坐不下六個人,而且楊炳新也不會開車。於是他爽快地接受了楊炳新的這番好意,甚至在楊炳新將剩下的雷管藏在汽車的駕駛座下的時候,還不無感激地說了一句:「您老人家可得當心,別炸著我的屁股。」然而,楊炳新並沒能聽懂他的這句「租界式的」感激之詞,而是生硬地對他說:「你還是趕緊脫衣服吧。」
天氣確實極冷,不過,對此事他並非毫無辦法,因為他永不離身的那隻純銀的扁酒壺裡,還剩下大半壺白蘭地。他擰開酒壺的蓋子,遞給楊炳新說:「喝兩口暖暖身子。」楊炳新沒接酒壺,而是說:「我量淺,喝了酒犯迷糊。」
「狸貓」定定地瞅著馮九思,半天才轉過頭來對暢炳新說:「當初是周先生花錢買通我,讓我拖延時間,故意晚十幾秒再引爆炸彈的。」馮九思大叫道:「結果你就製造了『吉田事件』?所以嘛,我早就對領導說過,應該根據『羅馬原則』推斷,『誰是獲利者,誰就是兇手』……」
這時,他看到楊炳新把周孝存用來裝錢和金條的皮包倒空,先將一枚定時炸彈放在裡邊,轉動定時旋鈕,把起爆的時間指同一小時,然後再裝入鈔票和金條作偽裝。於是他湊趣說:「不到萬不得已,可別真讓它炸了,這筆錢不是小數,至少夠討兩房姨太太。」然而,等他發現楊炳新憤怒的眼神時,這才明白自己絕不應該在錢上開對方的玩笑,因為此刻他還是楊炳新五塊錢的債主。

3

「狸貓」的目光中充滿了恐懼和疑惑,遲疑了一會兒才不著邊際地問:「您難道不想跟大嫂說說話嗎?」楊炳新搖頭道:「如果能跟周孝存談妥,我們就變成了四個人,你再帶幾支手槍過來,然後你回到前邊,等開戰時,我們在這邊射擊,你拿著機槍在他們背後射擊,那時,你的手下必定頂不住。」「狸貓」仍然在問:「然後呢?」楊炳新知道此時他必須得給義弟一個承諾,就像那個「但求同年同月同曰死」的承諾一樣。於是他道:「然後我們各奔前程,上級領導那裡,我去替你求情,拿我的性命擔保,保證不讓他們殺你。」
等馮九思小心翼翼地開車來到十一號倉庫,發現楊炳新已經等在那裡。他故作輕鬆地笑道:「您的腳下可夠快的!」楊炳新瞥了他一眼,似乎嫌他笑得沒心沒肺,只是說:「別說沒用的,趕緊把水手包弄出來。」
「狸貓」不解地問:「不可能。日本人要給吉田報仇,自己干就是了,為什麼要費勁巴力地從張家口把我找來?」
這時楊炳新發現敵人已經來到通道的十字路口,便朝那邊開了兩槍,把他們逼進中門的通道,然後掐住「狸貓」的脖子拉到身前,這才對馮九思說:「我有個辦法,回去之後讓小倉幫你傳話,咱們拿我義弟把他們換回來……」
他探頭向前門望去,發現兇手們已經端著步槍向這邊https://read.99csw.com摸過來。再回頭看,他看到馮九思也已經抖落了臂上的繩索,正推著輪椅等在他身後。於是他對馮九思說:「再過幾秒鐘左邊的中門就會爆炸,敵人會躲到右邊的通道里;然後右邊的中門也會爆炸,那時咱們再從後門衝出去。」
他相信,楊炳新一定沒想到他的義弟會對他防範得如此嚴密。如今,他自己被捆了個結實,而楊炳新則不單雙肩脫臼,還被向後捆住了手腕,就算是他有通天徹地之能,此時怕也無法施展了。不過,他這一次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埋怨楊炳新,因為楊炳新畢竟儘力了,他覺得,既然楊炳新的計劃已經失敗了,而距離定時炸彈爆炸的時間還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他就必須得再次調動起自己的機智、勇敢,甚至是混蛋勁頭,替所有的人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馮九思把車停下來,問已經被移到副駕駛座位上的「狸貓」:「出什麼事了?」「狸貓」說:「我哪知道。」他又問:「你這兩天沒聽說日本人有什麼行動嗎?」「狸貓」說:「日本人防我跟防賊似的,有事也不會跟我說。」
看來你小子還有救,他在心中高興地對自己說。望了一眼正在將手槍塞入襠下的楊炳新,又低頭看了看赤身露體的自己,他暗道,這次只要能夠活著完成任務,我一定要跟所有的人都好好談一談,向領導承認錯誤,爭取楊炳新的友誼,當然了,還要娶藍小姐為妻……於是他興奮地問:「楊兄,下一步你有什麼安排?」
然而,「狸貓」的意志並沒有被消磨掉,因為楊炳新看到,「狸貓」此時的目光就如同被逼到牆角里的惡狗一樣瘋狂,一樣孤獨和絕望。他說:「大哥,馮先生,你們二位的好意我這裏先謝過了,但是,這件事挺複雜,必須得從長計議。」馮九思說:「現在哪還有閑工夫讓你從長計議,壯士斷腕,當機立斷,再磨蹭『黃花菜都涼啦』。」
「狸貓」轉身去了,馮九思還在用漏風的嘴不停地叫罵。但此時楊炳新卻覺得自己糊塗了,忙對馮九思道:「別扯沒用的,你趕緊告訴我,『狸貓』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又把周孝存扯進來了?」
過了好半天,「狸貓」這才推著輪椅過來,他說:「日本人已經派汽車來接人了,你們要是再解決不了這件事,我就只能把你們三個都打死,然後再在日本人面前拚命抵賴,反正沒了你們的指證,周孝存絕不會給自己招禍。」
楊炳新的行動計劃很複雜,很冒險。當他們布置好一切之後,馮九思甚至認為這個計劃複雜得難以實施,冒險得近乎自殺。就在他們提著裝錢的提包向三號倉庫的前門走去,經過周孝存埋伏的變電室的時候,馮九思忍不住問:「如果你義弟在這附近,比如在七號倉庫里設有伏兵怎麼辦?」
火車站是日軍佔領區,駐守有很多日軍,他根本就無法帶著一輛不斷射擊的日本軍車穿過站前廣場,更不要說通過日軍檢查站進入租界了。無奈之下他只能向右拐,但右邊不遠處是北寧鐵路的道口,再過去就是牆子河了。
就在這時,馮九思聽到身後一陣嘈雜。他回頭一看,發現機槍已經被人從變電室上丟了下來。得,周孝存機關算盡,結果自己也被抓住了。
「狸貓」像是被說動了,轉身去接「百靈」。馮九思卻急著問:「你真要替他擔保,他雙手沾滿了同志們的鮮血呀!」楊炳新只能搖頭道:「忠孝尚且不能兩全,何況兄弟之義,只要能把你們救出去,到時候我陪著他死就是了。」
三號倉庫足有二十多米寬,四五十米長,兩側多半是空置的隔間,中間一條十字通道,通向倉庫的四個門。「狸貓」把三個女人和周孝存關在前門近旁的一個隔間里,特地將馮九思和楊炳新遠遠地押在中門後邊的一個隔間里。
這時「狸貓」一步闖進來,舉著腕上的手錶說:「談得怎麼樣了?沒時間啦。」馮九思歪頭看了看「狸貓」腕上的手錶說:「時間剛好。」他的話音剛落,轟的一聲巨響,倉庫的後門爆炸了,塵土飛揚,磚頭木片四射,將「狸貓」嚇得雙手抱頭。
抗戰四年多,我終於殺了一個日本兵,大丈夫得償所願,真是快慰。馮九思感覺自己高興得像是在駕雲。不過,「百靈」的話給他興奮的心情潑了一盆冷水,她說:「馮先生,楊先生的傷很重,血止不住。」
前邊已經能看見鐵路道口了,他擔心的是,就算是衝過鐵路道口時這輛車能經得起顛簸,但過了道口之後,在河岸滿是深深車轍的土路上,他的這輛比鍋蓋大不了多少的小汽車,必定跑不過大卡車。沒辦法,他只能向左轉上一條他並不熟悉的小街,但日軍的卡車仍然在後邊緊迫不舍,子彈把車篷和後備廂打得亂響。
這時楊炳新靈機一動道:「我也有一個主意。」「狸貓」說:「大哥,我對不住您……」楊炳新說:「你把『百靈』,也就是周太太請過來,讓我跟她談談;我是她的領導,她必定能聽從我的意見,然後你再把周孝存弄過來,讓他太太跟他談,看看能不能把他爭取過來。」「狸貓」搖頭道:「他是國民黨特務,而且是『吉田事件』的真兇,他會聽您的?」楊炳新說:「我自有分寸,你快去吧。」
三處大門爆炸只是楊炳新設計的救人計劃的第四步。第一步是進入倉庫,他們成功了,但出了點小差錯;第二步生擒「狸貓」,也算是成功了;第三步是救出所有的人,但他們只救出了「百靈」,他們的親人和「吉田事件」的關鍵人物周孝存卻還在敵人手裡。
楊炳新說:「關係很大,被你殺掉的和正在被你追殺的這些人,全都參与了『吉田事件』。」馮九思也說:「除去死人不算,『吉田事件』的參与者,還活著的都在這間倉庫里,當然了,也包括你自己。」
「狸貓」像是心中很痛苦,很為難,站在那裡不住地搖頭,他說:「這件事我得先跟周先生談談,看看他有什麼辦法?」馮九思問:「這件事跟周孝存有什麼干係,這可是你自己的性命。」
這時大福媽卻突然高聲叫道:「親人哪,別管我,你快逃吧!」看守大福媽的人一掌把她擊倒在地,但大福媽仍然發了瘋一樣高叫著讓楊炳新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