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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吉田次郎道:「就是為了抓住你和周孝存,還有你們的中央領導,你沒看到大街上貼滿了懸賞捉拿你們的告示嗎?你們倆的照片比別的抗日分子都大,賞金比你們的中央領導還高……」
藍小姐的臉上很幸福,但嘴上還是說道:「這話得等領導說了我才能相信,你的話我可不敢全信,回頭你在鄉下的老婆帶著七八個孩兒到香港來找你,我可沒臉見他們。」
這樣的詛咒可不能不回嘴,馮九思道:「該下『拔舌地獄』的應該是你,因為你說謊,自稱什麼法學教授小倉先生,其實卻是日本間諜頭子吉田次郎……」
吉田次郎大概是被他氣樂了,笑道:「是的,只要是能抓住你們倆,我立刻就開放租界,自由通行。」
吉田次郎怒道:「你應該下『剝皮地獄』,對我你用了『欲擒故縱』、『李代桃僵』、『借刀殺人』、『連環計』、『將計就計』……你,你,你用了全套的《三十六計》,把我害苦了。」
馮九思取出周孝存在接受領導審問之前托他保管的那枚黃金印,遞給他說:「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就走吧,我幫不了你,你也別留在這兒給我添麻煩。」說完這番話他知道,如果周孝存拔腿就走,自己便又犯了錯誤,違背了領導的命令,但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答應事後放周孝存逃走,他絕不能食言。此時他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剩下了周孝存可能會講的幾句過癮的話,讓他的這番大義有個著落,心理上能得到滿足。
馮九思說:「你們進佔英法租界已經三天了,但還不肯開放租界,到底是為了什麼?」
馮九思將手輕輕一揮說:「這件事不是攻城略地,人太多了沒用,讓『翠鳥』跟我一起去就行了,另外,周孝存已經把文件和密碼本都交了出來,該交代的也都交代了,留著他沒用,還是給他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吧。」
吉田次郎大叫一聲:「你利用的是我本人,你害死同夥,出賣女人,其實都是假象,是想讓我替你把周孝存逼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後只能聽從你的擺布,在廣播里揭露『吉田事件』的真相,你害苦了我……」
領導終於開口道:「周孝存是個神通廣大的人物,應該對你有些幫助,但是,你絕不能讓敵人把他抓住,以免他改口翻供,替日本人說話。」馮九思點頭同意,心中因領導對他的縱容充滿了感激。不過,領導還是追了一句:「如果他有可能被俘,你必須殺掉他。」然後領導又表情沉重地說:「你這一去凶多吉少,對組織上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馮九思知道,領導必定是擔心他會像楊炳新那樣,打算跟吉田次郎同歸於盡,想聽取他最後的遺言,但他只是像軍人那樣舉手行禮道:「保證完成任務。https://read•99csw•com
馮九思笑道:「想讓我替你養女兒怕是有些困難,得給她們好吃好喝,接受最好的教育,還得給她們找女婿,太麻煩了,還是你自己來吧。」
藍小姐也笑道:「哎呀,忘了告訴你,其實我也不姓藍……」
領導問:「你需要幾個幫手,我派給你。」
馮九思說:「但我們在廣播中講的可都是事實啊,周孝存坦白得很徹底。」
於是,馮九思認為自己的判斷果然沒錯,心中大感寬慰,便問:「你說該怎麼辦?」周孝存苦笑道:「還能有別的辦法嗎?咱們只能把吉田次郎幹掉,他死了之後,私人仇怨也就消失了,到時候租界會開放,我們三人不論去什麼地方,也就再不會有一個日本間諜頭子為了私仇指揮手下對我們窮追不捨了。」
女人哪女人,因為藍小姐現在已經將每一句問話都變成了一個需要他落到實處的許諾,馮九思不禁心中感嘆。於是他說:「日本人正在攻打南洋諸島,怕是去不成了,但是,我還是會跟你一起過小日子的,不論到哪,我都願意帶著你。」
於是馮九思道:「謝謝,我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對不起,按常理說,要想讓我自首怕是比登天還難,不過,事情總還會有意外,只要我們談得攏。」
我真的利用了吉田次郎嗎?這一點馮九思倒是沒想到,為此他心中很有幾分得意,便問:「你難道不想知道『吉田事件』的真相嗎?你的目的不就是這件事嗎?」
他覺得自己回答得挺圓滿,而且還埋下了伏筆,這是因為,方才與領導見面的時候,領導告訴他,組織上又給他派了新任務,讓他解決了吉田次郎之後,便立刻動身前往已經被日軍佔領的香港。他希望藍小姐能跟他一起去,但是,這一切都應該以他能成功地刺殺吉田次郎,使租界開放,救出所有被困的同志為前提,而更重要的是,他還得活下來才行。他知道,他的計劃實在危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讓他為黨盡忠,到那個時候,過小日子什麼的也只能是一句空話了。
馮九思又問:「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我和周孝存真的被你抓住了,你就會開放租界?」
他這樣講是因為他對周孝存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前幾天交贖金時周孝存剛剛背叛過一次,所以他故意試探。周孝存卻吃驚地問:「你的意思是?」
藍小姐立刻嗔道:「你就是改不了這個壞毛病,自作聰明,最後受罪的還是你自己。」
吉田次郎叫道:「你說。」
藍小姐見勸不住他,便突然將話題一轉問道:「你還打算帶著我去南洋過小日子嗎?這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見他這個樣子,領導流下淚來,熱情地擁抱了他,再次強調道:「你一定要活https://read.99csw.com著回來。」然後領導將日文的「領事館使用人」臂章系好,推著自行車離開了。
周孝存嘆了口氣道:「現在只能聽你安排了。」
馮九思認為周孝存考慮得確實周到,便用目光徵求藍小姐的意見。藍小姐說:「周先生是個君子,他不會說謊,留下來也是為了我們大家。」
於是,馮九思告誡自己,你可不能就這樣死去,你應該活得好好的,否則對不起藍小姐這一片痴情,也對不起領導對你剛剛恢復的信任與倚重。
不想,藍小姐卻還有問題,她問:「你說跟我過小日子,是打算明媒正娶地娶我為妻嗎?就是那種一夫一妻制的『太太』。」馮九思認為藍小姐有此顧慮應屬正常,便捧起她的臉,在她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說:「是的,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太太。」
吉田次郎誇他善用「三十六計」,現在事情到了關鍵時刻,關係到兩百多位革命同志和中央領導的性命,但應該使用什麼計策,他卻想不出,這是因為他根本就記不全「三十六計」裡邊的內容,更不要說靈活運用了。
周孝存又回到地下室鼓搗炸彈去了,馮九思把窗帘揭開一條細縫,小心地觀察街對面吉田次郎的房子。他們現在待的這處房子是安德森的住處。
吉田次郎發出一聲長長的哀嘆,彷彿將五臟六腑都嘆了出來,他道:「沒揭露事件真相之前,我是大和民族的英雄,他媽的我本來就是英雄,只不過是藉著我太太和兒子的性命證實了這一點;可是,這件事的底細被你揭開了,讓世人知道了我太太和兒子的死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錯誤,是你們內訌的結果,而不是我為了大日本帝國毀家紓難;你讓我成了笑柄,成為全日本最大的笑柄,為了這件事,天皇已經把頒發給我的勳章收了回去,這讓我怎能有臉活下去……」
「你騙了我,混蛋,你騙了我,騙了我,混蛋,混蛋,混蛋,高級的混蛋……」吉田次郎從電話中傳過來的聲音尖厲得能撕裂紙張。
雖說這些話是半開玩笑半當真,怛馮九思卻知道,他在這個時候不能再沒正形了。於是他正色道:「我沒結過婚,也沒定過親,我會娶你的,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藍小姐也正色道:「那麼,我生是馮家的人,死是馮家的鬼……」
當然了,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因為他想履行對周孝存的承諾,把他偷偷放走,卻又不能被同志們發現。他認為在這件事上騙過藍小姐不難,但要想在其他同志的眼皮底下做成這件事,難度就太大了,這也是他為什麼不肯接受領導幫助的原因。周孝存必定是理解了他的這份苦心,所以才冒險弄來炸藥和雷管,並且堅持留下來幫助他完成任務。
吉田次郎如受傷的狼九_九_藏_書一般哀嚎道:「你怎麼不應該受到指責?你會下地獄的,《地獄變》里的所有刑罰你每樣都會經受一千年,你對我的欺騙,讓我變成了一個遭人恥笑的白痴……」
馮九思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周孝存接過黃金印卻搖頭道:「這可不是個辦法,私下裡把我放走,你的領導必定會怪罪你,這不是朋友的相處之道;再者說,就算我現在逃回大後方,也必定得不到安寧,日本特務無孔不入,吉田次郎又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別說是在大後方,就算是我逃到了南美洲,吉田次郎派當地的日本間諜暗殺我也不難——我在廣播里坦白了『吉田事件』的真相,他必定恨我入骨。」
日軍佔領租界以後,把所有西方人士都集中到皇后、泰萊和利順德等幾處大飯店,先是說等待客輪把他們運往第三國,後來又說英國和美國國籍的人士必須留在飯店裡,等待日後送往山東的集中營,為此,租界中空出來許多好房子。馮九思之所以選擇安德森的房子,是因為這所房子雖然很危險,但對刺殺吉田次郎實在太有利了。當然了,由於安德森是英國人,房子在日軍進佔租界的當天便被查封了,門上貼著封條,一時還不會有人住進來,躲在這裏反而比到組織上為他準備的隱蔽地點更安全——不是他不相信組織,而是日本兵這幾日正拿著他和周孝薦的照片在租界里挨家挨戶地搜索,他不想給掩護他的同志帶來危險。
馮九思終於明白了吉田次郎的想法,同時也恨這個傢伙沒能早些把這個想法告訴他。如果早些知道自己確實曾經運用過如此妙計,他在向領導彙報情況的時候便會有一套更漂亮的說辭。然而他知道,這些所謂的妙計其實根本就不曾在他的腦子裡出現過,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他、楊炳新、「百靈」,還有周孝存在危急關頭做出的選擇而已,是不得已而為之。同時他也終於明白了吉田次郎這幾天為什麼會發了瘋一般地追捕他們。於是他道:「我這次給你打電話,並不是想跟你分辯誰是誰非,也不是想讓你恭維我對中國兵法的活學活用,我是有件事情想問你。」
他只是一笑,認為藍小姐這隻是婦人之見,便對周孝存說:「周兄,楊炳新的兒子我已經交給領導了,但你的女兒是兩位嬌小姐,送到根據地肯定吃不了那份苦,你有什麼辦法嗎?」
馮九思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去投案自首,故意讓你抓住我怎麼樣?」
吉田次郎突然大笑道:「是的,是我不讓開放租界的,如果我死了,那些沒腦子的軍人一定會樂得開放租界,好往外偷運他們在租界里繳獲的『戰利品』。」
這時他看到,吉田次郎坐著繳獲來的怡和洋行大班的那輛羅爾斯·羅伊斯轎車回來了,跟https://read.99csw.com在後邊的是滿滿一卡車士兵。昨天他曾觀察到,吉田次郎回到家中之後,這些士兵便會把他的房子嚴密保護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要想進去刺殺吉田次郎,沒有一個排的正規軍怕是很難辦到。
吉田次郎道:「抓你是因為你欺騙了我,這種恥辱只有殺了你才能洗清;至於周孝存嘛,我只有抓住他才能讓他改口,到時候人證在我手裡,我會以宣傳對宣傳,證明你們說的都是謊言,也好恢復我的名譽。」
他沒有等候吉田次郎的反應,說完便將聽筒放下,然後對拿著另一隻聽筒的領導說:「情況就是這個樣子,對不起,租界短時間內不會開放,不殺死吉田次郎,中央領導和身份暴露的同志們怕是很難撤離了。」
馮九思再問:「既然你對我們二人的私人仇恨是租界開放的關鍵,那麼我請教一句,如果你死了,被殺了,是不是租界也會開放?」
吉田次郎恨道:「你不要再騙我了,我不會再上你的當。」
領導瞪大眼睛盯著佗看,彷彿在看一隻怪物。馮九思只好笑著解釋說:「日本人疑心甚重,吉田次郎是個間諜,疑心更重,我說要殺他,他必定會懷疑自己現在的保護措施不夠嚴密,加強戒備,那時我們就不得不再想新辦法了;但如果我說要去自首,就會讓他的心裏充滿了懷疑,這樣就有可能給我們製造新的機會。」領導問:「是什麼新機會?」馮九思笑道:「只能是到時候隨機應變,現在可說不好。」
他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周孝存道:「我對領導沒說實話,至少沒有把咱們的計劃全部講出來。」
領導嘆了口氣說:「這不怪你,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當初接受了你的撤離方案,這會兒同志們至少也能撤出去一半了,不過……」領導將話鋒一轉,「你為什麼要把行動計劃告訴吉田次郎,跟他談自首的事?你直接告訴他,說我們一定會殺了他不好嗎?」
馮九思連忙攔住她的話頭說:「你可別胡認親戚亂髮誓,我們家其實不姓馮……」
他點了點頭,雖然周孝存比不上自己的同志忠實可靠,但在這件事上只要是他有私心就可以了。私心是一個人最好的動力,況且他們還是系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不殺吉田次郎,他們都沒有安穩日子可過,就算是他帶著藍小姐逃到南洋小島上也不會安全。
馮九思越發地疑惑不解,但語氣卻越發地高深莫測,他說:「你應該被千刀萬剮,你利用了『狸貓』替你殺人,你利用了我替你找到所有『吉田事件』的參与者……」
吉田次郎道:「等周孝存到了我的手裡,那些廢話自然也就變成共產黨的謊言了,找想,周先生也會很高興這麼做的。」
領導搖了搖頭道:「現在我們每天都有好幾名同志被捕,再不撤離就太危險了,所以九-九-藏-書,刺殺吉田次郎是行動的關鍵,容不得半點玩笑。」
與領導分手后,他重又回到隱蔽地點。藍小姐和周孝存一見他便問:「領導同意我們的計劃嗎?」他笑道:「當然,我是誰,想出來的主意領導一定滿意。」藍小姐又問:「這個辦法會不會太冒險了,領導怎麼會同意你去自首呢?」
這時,藍小姐給他送來一杯咖啡,然後倚在他身邊道:「我等啊盼哪,拼了命想嫁給你,你可不能就這樣冒險去死,否則太對不起我了。」馮九思轉過頭來,細細地看著她的眼睛問:「你想讓我怎麼樣?」藍小姐說:「如果你去自首,結果必定是死,所以,我也跟著你一起去死。」馮九思笑道:「我雖然去自首,但已經想好了脫身之計。」藍小姐卻恨道:「你還記得我前幾天打過你一個耳光嗎?我恨的就是你這自作聰明,什麼脫身之計,你被日本鬼子抓住,難道還想活命不成?」馮九思只能好言勸解道:「吉田次郎可不是一般的日本鬼子,他是個斯文人,對付這類人我最拿手,若是遇到的只是日本士兵,那我可就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了,反倒沒辦法脫身。」
馮九思卻不以為然,他笑道:「就算是我不告訴他行動計劃,他也會把自己保護得嚴嚴實實的,就像昨天我們偵察的那樣,他周圍現在沒有一絲破綻,但是,如果我雲山霧罩地嚇唬他一通,他反而會不知所措了。」
馮九思也正色道:「這件事因我而起,當然得由我自己解決。」
然而,馮九思卻不明白吉田次郎為什麼會這樣激動,因為他認為,在這場陰謀和爭鬥中,受騙的原本是他自己,但是,吉田次郎的歇斯底里也確實讓他感覺很開心,便順坡下驢,想聽聽吉田次郎的真實想法,於是他說:「咱們倆是半斤對八兩,誰也別責怪誰……」
領導仔細地看著他的表情,一時沒有回答。他知道,領導也應該能猜想到,他必定是在私下裡對周孝存有所承諾,否則周孝存也不會如此積極地配合。但領導很明智,從來也沒有問過此事,現在到了他該向周孝存兌現承諾的時候,他希望領導能夠繼續裝聾作啞。
馮九思不由得感嘆,這就是女人的長處,原本是她想帶著他一起去南洋過小日子,此時她卻能輕易地把這個話題變成是他對她的承諾,反過頭來提出進一步的要求。果然,藍小姐接著道:「雖說現在領導又把我收下了,一時半會兒咱們走不開,可這並不等於永遠也走不開,所以你必須得給我一個實在話,你願不願意帶我去南洋?」
馮九思這才發覺,原來領導已經將派他們去香港的事告訴了藍小姐,所以她才在這裏敲釘轉腳。於是他笑道:「沒有人比你的鬼心眼兒更多了。」藍小姐卻道:「誰都知道你是個鬼難拿,我不得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