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兄，借一步說話。」畢竟是腹中有食了，盧嗣宗的面色不再像早上那麼灰白。「依老兄看，我的僕人是不是替我死的？那葯原是給我的呀！」

他只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他會對侯氏的法術有反應？莫非侯氏想要害他不成？他覺得有必要在房中四處轉一轉，查看一番。為了如意和他自己的安全，他也得摸清事情的原委。

鹿皮葯囊也被打開了，裏面沒有出外行路的人常備的「諸葛行軍散」之類的藥物，而只有幾片枯葉。如意取了一片放在袖中，收拾好背囊，溜出門外。

五福嫂這次沒有理采如意的挑釁，只是用手攙住侯氏的手臂，勸慰道：「盧財東，你這夫人身上不適，僕人又沒了，你這麼讓她上路我可不答應。外面風高路滑，即使湊巧遇上車，也難保那車不翻到溝里去。還是讓他們年輕人先去，你們夫婦在小店裡好好地將養身體，等天好了再走吧。」

「滾出去。可惡的畜生！」如意有些憤怒，但她冷靜的小腦袋裡也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雜物間門邊堆放的就是一些能夠用來殺人的兇器，一具用來射殺野豬的伏弩，可以一次發射出三支矢箭；滿是利齒的獸夾，雖已生鏽，卻可以將人腿輕而易舉地夾斷；還有一束束粗細不等的繩索，大約夠絞死幾十個人用的。

走過發現行商的雜物間，她發現門虛掩著，裏面黑幽幽地。驀地，如意發現裏面有一對與她自己的眼睛相彷彿的綠幽幽的目光盯視著她，這讓她打了一個冷戰。原來，五福嫂的那隻肥胖的黑貓正在舔食地板上潮濕的血跡。

出了雜物間再九*九*藏*書往前走，如意有些猶疑。前面的樓板已經朽爛不堪了，踩上去吱吱作響。

「小妖婦，滾到一邊去。」侯氏尖利的嗓音中不知何時生出了幾分嘶啞。「小心得罪了尊神。」

他不是漢人們喜愛的那種身材粗壯的男孩，也不夠漂亮，但五官勻稱柔和，手指纖細靈巧。只是，在他的臉上看不到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率真與好奇，顯露出的卻是幾分陰鬱，一絲凄苦。

葉十朋彷彿遭到了一記重鎚，腦中轟地一聲，眼前現出無數的幻影。他沒有那種好奇心等到看清幻影的模樣，慌忙伸手扶住近前的一根柱子，另一隻手在自己腿上用力一擰。

「外面路還滑，車馬也都沒有了，你們怎麼個走法呀？我真替你們發愁。」五福嫂不住地哀聲嘆氣，替眾人擔心。

多心一定不是個窮孩子出身，他內衣的質地都很不錯。這種可拆裝的弓箭如意自己也有一套，很不便宜。箭壺中的羽箭被抽出一支，箭簇是淬過葯的那種，閃著藍光。這就不對了。這種葯箭多是獵人們捕獵猛獸時才用，而且他們絕不會用這種小弓小箭，這一種是專門用來暗算他人的兇器。

「拘役如律令。這是什麼東西？」如意湊到牌位近前，東瞅瞅，西看看，感到相當新奇。

「找活干可是小事。」在長安東市廣有財產的如意，自覺有能力幫助多心。「不知道你有什麼本領沒有。如果什麼都不會，你年紀還輕，學東西一定很快。等到了長安我幫你。」

這竹笠上沒有一絲灰塵，應該是這行商的隨身物品。但他的貨物到哪去了？葉十朋想著rｅaｄ•9９ｃsw.ｃom，突然聽到上面五福在叫他。「葉老爺，葉老爺，您上來幫個忙。要出事啦！」

「店裡就咱們這幾個人，最好的辦法是相安無事地過這一天一夜。如果再有人中毒，在座的誰也脫不了干係。」葉十朋強壯的身體使他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眾人的領袖。

如意麵上現出了幾分有趣的表情，含笑道：「這下子你脫不了身了。」

再檢視一遍屍體，仍然沒有任何新發現。

五福嫂的狂怒將侯氏在大堂中掀起的一股陰寒之氣驅散了。葉十朋頓時覺得眼前亮了許多，身上也有了幾分暖意，雖然天還在下著綿綿細雨。

聽多心的腳步聲在樓梯處消失了，如意起身打開了多心的背囊。

但有一個問題難解，既然要在這裏住上幾日，總不能不吃不喝，所以，早飯的時候，葉十朋向店中所有的人公布了老何的死因。但老何中的是什麼毒他卻沒有講，也沒有公開他金吾衛的身份。

「到長安來有事情？」如意天生成的好心眼兒使她不得不對眼前這個孩子表現出關心來。「是投親靠友，還是有所高就？我看你這樣子，總不會是上京趕考來的吧？」

「不敢勞動姑娘。」

「依我看，圖財害命的事，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會幹，因為你太像個有錢人了。」葉十朋重重地拍了一下盧嗣宗的肩頭，有意嚇他一嚇。

他招手將如意叫了過來。「隨她搞去，不要多事。」葉十朋雖然膽大如斗，但與大唐所有的人一樣，對這種神秘莫測的事情心存戒懼，他可不想如意因為好奇中了這婦人的毒咒。「你去看看多心在幹什麼。九*九*藏*書」

如意這一次是規規矩矩地跪坐在多心的對面，藉著窗外透過來的一絲絲光亮，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

這位盧仁兄還不是個蠢人。葉十朋笑道：「你現在不是還活著么？不過你想一想，會有什麼人想你死？」

「路滑總比死在這裏強。」如意依舊很開心，只是這頑笑話講的不是時候。

這樣的天氣，在荒無人煙的山中步行近百里，那才是死路一條。

然而，老天像是在捉弄人一樣，這惱人的雨又下了起來。只是，這會兒不再是昨夜的疾風驟雨了，厚厚的烏雲似是壓到了屋檐上，雨絲如線，雖不猛烈，卻甚綿長。

這一夜總算是過去了，所有活著的客人第二天一早便找到五福嫂結算了店飯帳，各自的行李也都收拾妥當，只等上路了。

侯氏讓五福在大堂中把高几疊放在一起，搭起了一個大大的祭壇，再用紅布將祭壇抱裹得嚴嚴實實。壇上，一對紅燭，一爐獸香，一隻活雞，死人的兩雙鞋子，還有一塊在活雞身上刺血寫成的牌位。

多心想要殺死誰？這房中已經死了兩個人了，如意不得不向這個方面去想。如果我是多心，住在這樣一個偏僻的角落，我應該從哪下手。一邊想著，如意一邊向迴廊的另一邊走去。那邊沒有人住，許多房間連門扇也沒有。

「所有的人吃同一鍋里的飯，喝同一壺裡的水。大家面對面，而且不許推託不食。怎麼樣？」葉十朋別的花樣都不怕，只有投毒這件事，看不見摸不著，讓人擔心。

兩人正閑話的時候，葉十朋在樓下高叫：「多心，多心兄弟，下來幫個忙。趕快！」ｒeａd.99cｓw.ｃom

這含意再明顯不過了，與投毒犯同居一室，葉十朋想不接辦這個案子也不成。

葉十朋也怕人暗算。

「天哪！」盧嗣宗當真被嚇住了。

「不知道。」盧嗣宗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

這是崇信鬼道者的作法。葉十朋見過這些，早在中宗皇帝當朝時，韋皇後有個寵信的妖婦名叫第五氏，專擅此道。只是斬雞血作法非同小可，這種魘勝之術是朝廷明令禁止的。

「你可不該叫我姑娘。我比你大，別人聽起來還以為我是你爹的妹子，可你又不是胡人。」如意笑得花枝亂顫。「到了長安，你到南城昭國坊一打聽波斯姑娘如意，沒有人不知道我。到了你真有難處時，別忘了來找我就是了。」

「你還不快住口。」突然一聲暴喝，五福嫂面色血紅，手持一柄尖刀從樓梯上沖了下來，只一刀便乾淨利落地將雞頭斬落在地，祭壇也被她胖大的身子撞坍了。「你這個老妖婆，你想讓俺們滿門抄斬么？佛祖呀，萬求萬應的菩薩呀！」

隨著大腿上劇烈的疼痛，葉十朋的頭腦恢復了清醒，眼前的幻影也消失了。侯氏的聲音再傳入他耳中時，已經變成了一陣陣的乾號。

地窖里，兩具屍體早已僵硬了，都光著兩隻腳，模樣怪怪的。以葉十朋的經驗，在這樣的天氣里，三天之內，屍體便會開始腐爛。幸運的是，這地窖里沒有進水，也夠陰涼，屍體還沒有發出臭氣。

「到長安找點事干。」多心的臉上明顯地表露出對如意的不耐煩。

如意的腿一定是跪坐得太久，有些發麻，兩人剛站起身來，如意卻突然蹲下去不住地揉腿。「兄弟你先去，rｅａd.9９cｓｗ•cｏｍ我這就來。」

葉十朋舉著蠟燭四下里看了看，地窖中堆著一壇壇的酒，樑上長長短短地懸挂著不少的風乾臘肉、臘雞等物，上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塵。這倒像是個百年老店的樣子。

「但誰又能保證不會再有人下毒呢？這會壞了我的名聲。」五福嫂一身的肥肉似是在為她的憤怒助威。

這怕是他們有生以來最難過的一頓早飯了，粱米粥被盛在釜中，每人分得一碗；每一隻麵餅都被分作七塊，每人一塊。兩張長几被拼在一起，眾人圍坐四周，就著瓦盆中的鹽漬水芹絲，小心翼翼地吃著。誰也不肯吃得太快，但也沒有人願意被懷疑為投毒者而吃得過慢。

不論五福嫂多麼地花言巧語，沒有人想與兩個死人做伴。

從樓上向大堂下望去，盧嗣宗正拉著破口大罵的侯氏上樓來，葉十朋、多心、五福幾個圍在五福嫂周圍，從她長長的號叫聲中可以聽出，這兩個女人爭鬥的結果，侯氏佔了上風。

角落裡倚了幾塊破爛的門板，像是剛搬進來不久。葉十朋想上前看個究竟，卻發覺腳下踩住了什麼東西，原來是一隻新竹笠。

這可不是好徵兆。久居長安的葉十朋清楚，照這個架式，這場雨三兩天內不會停下來。

侯氏在那邊已經開始了，她展開公雞的右翅，數了數，便拔下一支雞翎斜插在髮髻上，又刺出一些雞血，在她的額際、唇邊畫了幾個葉十朋根本看不明白的符號。突然，一聲長長的如受傷的野獸一般的哀號從她滿是皺紋的唇間發出，在葉十朋聽起來，這聲音直上大堂的屋樑，而後又折而向下，在昏暗破敗的客棧中盤旋，最後鑽入葉十朋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