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章

第五章

夏仁通報得非常及時,土漆棗紅八仙桌上剛剛擺好七個冷盤。李金堂臉上露出了笑容,吩咐說:「那就再等一會兒。」
白劍帶著一腦子的新鮮感和龐秋雁分手的時候,古堡里的一桌酒菜已經等他有一會了。夏仁搬進古堡第二天,兒子夜裡蹬開被子受了涼。兒子又加這一頭忙,夏仁應付起來就捉襟見肘。奉命住進古堡監視白劍,按說應該寸步不離。可朱新泉的指示又不十分明確,只是讓他跟白劍學習學習,及時彙報白劍的行蹤和想法,以便早作安排,夏仁還沒把白劍當作敵人。白劍知道夏仁的兒子有病,卻要留在古堡侍候他,就罵道:「你連輕重都弄不清!你沒來我這裏報到,我能告發你呀?要是孩子有個閃失,我可是跳到黃河洗不清了。」夏仁晚上又搬回家住了。早上一起床,他發現申玉豹的請柬還在口袋裡,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急忙騎著破車趕到古堡。推門一看,不見白劍,夏仁腿都嚇軟了。
白劍聽明白妹妹和小白臉的來意,不好拒絕,又不好貿然答應。拒絕了太掃妹妹的興,答應下來又覺得好笑,跑到一個縣裡出風頭,北京的朋友知道了,還不笑出眼淚笑掉牙?給妹妹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好說歹說先勸他們回去等著,理由只是這兩天沒有空,又剛醉過酒,腦子裡一塌糊塗,即興發言講不出什麼精彩的話。
白劍努力回想著那天趙春山說過的每一句話,自言自語說:「他的良心還在嘀咕,還不願扔給狗吃了。那一天他說的話有點怪,似乎在暗示這個案要翻必須儘早,等所有的證據都銷毀了,那才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林苟生把頭搖成撥浪鼓兒,「一廂情願,一廂情願。你知道,去年他兒子犯事,正是嚴打期,強|奸至少要判十年!良心嘀咕,是在嘀咕,恐怕在嘀咕千萬不要東窗事發吧!」
林苟生端來一碗溫熱的薑湯,「喝了吧。妙清姑娘和胖師傅已經給你熱了三道了。沒想到你這樣不中用!酒肯定不是假酒,李金堂在席上,就不會喝假酒,這就是你不中用了。」白劍支撐著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天,「現在是什麼時間?」林苟生拿來一張新出的報紙,「下午四點多鍾,你是不是一醉就醉個百年不醒?這篇文章像是那個羅兄寫的,本報特約記者羅一卿,乖乖的,一人就佔了兩個大茅坑,記得他和你是一個通訊社的嘛,噢,這個記者是特約,兄弟伙兒相互幫襯。二版頭條,位置不錯,內陸省改革新事物,柳城第一家私立醫科大學誕生側記,喇叭吹得好。柳城肯定沒人灌羅兄弟。你聽了怎麼沒反應?」
歐陽洪梅馬上皺了一下眉,身體一扭,游魚一樣靠近了李金堂,說道:「我可是大年初一生的,申小老弟,你該尊稱我一聲歐陽大姐才對。你出五萬想買一台戲,是不是太低了點兒?舊社會請個有名角的班子唱堂會,捧你們這些人的臭腳,唱一晚能養一個班子一年。現在我們已經被尊稱藝術家,唱一場至少要能養劇團兩年。劉書記、李副書記在場,申小老弟,你問問財政每年給劇團撥多少錢?五萬元,還不夠發半年工資!對你這種以富貴論尊卑的闊人,鈍刀割你你不知道疼,五字後面加個零,我可以考慮考慮。」陳局長嘖嘖連聲:「玉豹,玉豹,你敢不敢應戰?人家廣州,點支歌都敢花十萬八萬。」楊副會長道:「古人千金去買一笑,申經理,簽個約,簽個約!」申玉豹憋紅了臉,低著頭不敢應答,歐陽洪梅笑道:「玉豹家的燈泡都是十瓦的,《儒林外史》嚴貢生的後代,裝什麼西門慶呀!」劉清松不說話,仔細聽了,不由得打心底里佩服這個女人的口鋒之利。
八仙桌只有八個位置,這麼一安排,陳遠冰、夏仁和申玉豹的副總經理錢全中就只好到灶上去吃。李金堂取了火車頭帽朝衣帽鉤上一掛,朗聲說道:「聯合國開會不設主席台,開圓桌會議,不分國家大小、國力強弱,一律平等。老祖宗制這種八仙桌,等級太分明,不好。換圓桌,再加幾把椅子,小夏、小錢和陳主任累了一整天,也來好好喝幾杯。」
夏仁看見遠處一個人影像白劍,百米衝刺過去抓住白劍,扯著胳膊走:「你總算救我一命呵!飯桌上他們要問你,你一定要說回了八里廟啊!你怎麼這身打扮,像是一個搬運工。」白劍扯出胳膊,「我不會逃跑!什麼飯桌?」夏仁終於出順了一口氣,「昨天你答應到會的,早上我給你送申總經理的請柬,你跑到哪裡了?害得我跑了多少冤枉路!」白劍將錯就錯道:「回去幫爺爺鋤地了,他還有一畝多責任田呢!」夏仁一看客廳沒了人,又見白劍朝衛生間走,忙喊道:「我的祖宗,你先去點個卯再說。噢,你是去方便,我這就去裏面通報了。」
這天夜裡,月過中天,李金堂在城隍廟街八十八號院門前的石榴樹下站了很久。多少年了,他第一次不請自到。這棵石榴樹三年不開花了,歐陽洪梅覺著不吉利,幾次提出把它砍了,李金堂說:「鐵樹一千年才開一次花,年年開花,心裏也煩,這樣好,年年都有個盼。」街景依舊,石榴樹依舊,回想自己說過的話,卻品出了另外的音兒。難道歐陽真的還要再為別人怒放一次嗎?這個白劍她已經認識多年,可從來沒有聽她提說過。看來她心裏還是有扇門對我關著!她喜歡月亮,喜歡在有月亮的夜裡約他過來,這個月的月亮沒兩天了,她怎麼連個電話也不打一個呢?李金堂鬥爭著,猜疑和嫉妒在潛意識的層面上燒烤著他。徘徊了一會,他感覺到放在大衣口袋裡的右手碰到一串硬東西。這三把鑰匙自從歐陽洪梅交給他,他從來沒有帶在身上。他十分看重門由誰開這個形式,歐陽為他開了十幾年的門,就給他帶來十幾年的自信,這個形式表示著他在這個小院read.99csw.com至高無上的地位;自己打開這三道門,這行為就有點偷兒和強盜的行狀,令他不屑。可是,這鑰匙怎麼會跑到這裏來了?他的手如同受了炮烙一般抽了出來。不能壞了規矩!
「沒錯!」歐陽洪梅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朱新泉心裏痒痒的,說道:「楊會長,陳局長,龍泉第一才女,不簡單吧?不動聲色就把玉豹收拾了。記得《金瓶梅》中寫這樣一件事,西門慶和幾個把兄弟吃酒,應伯爵講個故事,說有次一個富人帶著一個來富人家混飯的落魄秀才乘小船去江心島,離島不遠,富人看見島上立的一塊碑,大叫著『江心有賊,江心有賊,快撤快撤!』秀才不明,問道:『哪裡有賊,我咋看不見。』富人說:『你沒見碑上寫著江心賊嗎?』秀才撲哧笑了,『老爺,那不是賊,是江心賦。』富人說:『富(賦)字總有些賊形。』歐陽罵人也是藝術家的水平。」歐陽洪梅掩鼻笑道:「朱部長好記性!你不提說,我還忘了這件趣事。故事好像還沒有完。我記得西門慶見應伯爵、謝希大之流竟敢變著法兒刺他,罵了一頓,要謝希大編個戲笑自己這種角色的。謝希大說:『現成的,現成的。一次,財主放個屁,幫閑忙說:不臭不臭。財主大驚失色,叫道:屁不臭定是有了病,快請醫生!幫閑探著鼻子嗅一嗅,說:回味略有些臭,還無妨!』戲這才唱完。」
白劍作個手勢,「慢!如果我沒認錯了人,小姐應該是著名表演藝術家、社會活動家、龍泉曲劇團團長歐陽洪梅。」李金堂微微表現出一些詫異。歐陽洪梅看著白劍,好一會兒沒有反應。李金堂疑惑地瞥了歐陽洪梅一眼。這時,白劍把手伸向歐陽洪梅,「歐陽團長,我告訴你一個絕密情報:有個你的崇拜者,已經看了二十四場你主演的《杜十娘》。」歐陽洪梅多少有點失態,下意識地用兩隻手握住白劍,「謝謝,謝謝你的情報。剛才光線不好,請你原諒!」白劍輕輕搖著頭,「這樣認識不是很別緻嗎?插隊的時候,我曾經有過當城市清潔工的夢想。」
劉清松愣了半天,還沒緩過神。
整個下午,夏仁去了兩趟八里廟,找了兩次白虹,敲了五次林苟生的門,打了十八個電話,在縣城主要街道轉了兩遍,還是沒把白劍挖出來。參觀的隊伍回到招待所,夏仁撒了一個謊:「部長,白劍回去看他爺爺,五點鐘已經離開,算時間馬上就到。」朱新泉將信將疑,忙進去交代胖師傅放慢速度。
白劍打了一個哈欠,「技不如人,怎麼反應?羅一卿小腦十分發達,我怎麼和他比?他的特約記者證就有十幾個,只要他想出來走走,機會多如牛毛。」林苟生激將道:「聽你的口氣像是不大服氣,那就該多操練一些本領。這種摸不清意圖的酒場,要多長三五個心眼兒。真正喝不醉的人,我還沒見過。那些在酒場過關斬將的,哪一個沒幾手硬的軟的功夫!硬功夫靠練,沒幾百斤老白乾,練不出出酒的本事,喝上三四圈,到衛生間摳摳嗓子眼兒,他沒事了,摳個兩三次,全桌就剩他清醒了。上了酒場,要先看頭五杯大家的反應,臉白的怕臉紅的,臉紅的怕出汗的,出汗的怕撒尿的,看過了,心裏有底,就專找對手中臉白的碰。對付李金堂這種會撒尿的,要用程咬金的戰法,上來就提出和他分一瓶,逼得沒辦法,他就尿不出來了。你還得看大家的茶杯,有的人總換茶葉,剛沏上,假模假式喝上半杯茶。再喝,那茶水就只會多不會少,吐滿了酒,他又要換茶了,朱新泉就是這號人。也怪我大意,事先沒告訴你龍泉酒場這種治人的法子。」白劍瞪了林苟生一眼,「你現在支這著馬後炮,頂屁用!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歐陽洪梅無所事事地在家裡呆了一個晚上,後來,她終於意識到今晚自己在等待一個什麼。白劍是那個十五年前在公社大食堂幽暗的角落裡低聲吟誦普希金詩篇的那個人。成人後,有無數個男人像秋日里的黃葉,從她身邊紛紛飄落了。她免不了出於各種心理揀上一片兩片,白劍就被存放在最早的一個匣子里。李金堂闖入后,她再無多少心境和興緻去發現那些別緻的葉子了,這就使盛白劍的匣子成了一種珍藏,成了李金堂無法涉足的一方秘地,靜靜躺在那段無法重塑的時間里。時間的秩序,使她翻檢這段記憶時恢復了一個純情少女的身份。她很想純粹地飽覽一番那一片少女春心萌動的風景。基於這種深層心理,歐陽洪梅慢慢意識到自從讓李玲拿走了那張便條,一種全新的等待就開始了。她仔細追憶了下午草草寫下的文字,從沙發上爬起來,準備結束這種等待。我只是請他空了來坐坐,今晚他可能有空,也可能他永遠都空不下來。金堂對他深懷敵意,他能感覺不到?金堂這是怎麼啦?為什麼對一個北京來的記者這樣不友好?這些天沒出門,龍泉肯定出了大事。一下子,她感到百無聊賴了。於是,她決定洗個澡,然後睡覺,明后兩天還有兩場大戲呢。
劉清松吃了一驚,想不到歐陽洪梅竟能連她自己也一起罵,再一想今天大家扮的角色確實像些幫閑,忍不住調侃道:「我們這些政客偶爾噹噹幫閑也罷了,藝術家客串就很少見。中國還是窮,龍泉要是出百兒八十個百萬富翁就好了。」地區陳局長有些尷尬地笑笑:「也是,也是。龍泉歷史文化悠久,閑談都是典故,都是見識,一個屁也能聞出點文化味兒。」一直用欣賞的目光隔岸觀火的李金堂輕輕咳了一聲,慢悠悠說道:「《金瓶梅》號稱三絕,罵人算一絕。人嘛,三百六十行,還沒見過不可罵之人。玉豹富得有賊形也罷,大家今天噹噹吹鼓手也罷,是該嘲嘲罵罵的。不過,定數在那裡起著read•99csw•com作用,身不由己。要不然,曹雪芹作了《好了歌》,人都不可活了。所以,古人才感嘆要難得糊塗嘛。玉豹不知分寸,該罵;新泉聰明反被聰明誤,挨罵也不屈;歐陽不想糊塗卻糊裡糊塗把自己也罵了。明白人還是劉書記呀!」劉清松不想再打嘴仗,對朱新泉說:「老朱,你去看看飯好了沒有?」陳局長擺擺手道:「不急不急。龍泉申經理這個公司,以往我們宣傳不夠。我看還是等等白記者吧,由他寫一筆,我這個當局長的也覺得長臉。」
劉清松掐了煙,遲疑片刻站起來迎了過去。在地區組織部那幾年,他就知道龍泉有個舉足輕重的歐陽洪梅,客串交際花演得有聲有色,當年中央和省里來柳城確定老區縣和貧困縣,歐陽洪梅和李金堂在柳城演雙簧,硬是把只沾個邊的龍泉定成老區、貧困雙料縣。貧困不貧困,標準是軟的,會哭窮的人不難尋找;老區的標準很硬,不知道歐陽洪梅和李金堂當時用什麼辦法竟讓國務院派來的精英們一致認定龍泉是老區。縣誌記載明確,紅軍時期,龍泉在搞地方自治,鄂豫皖根據地沒划進龍泉一寸土地;抗戰時期,新四軍五師只是在龍泉招了幾次兵;解放戰爭初期,紅五師作戰略轉移,曾借道龍泉入陝。劉清松來到龍泉一年裡,歐陽洪梅從未過問政界事,只出席過元旦和春節的一次各界茶話會和團拜會,據說是在全力教授徒弟。歐陽這次露面證明李金堂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也就是對白劍的重視程度。劉清松有點後悔,如果讓龐秋雁設法請白劍吃頓晚飯,歐陽出面也就無濟於事了。他隔老遠就把雙手伸出去,「歐陽團長,什麼風終於把你請出山了?」歐陽洪梅笑道:「省、地領導這麼關心龍泉的個體經濟,我也想來湊個熱鬧,要不人家不是要笑龍泉人眼拙鼻塞,弄得牆內開花牆外香。」李金堂把歐陽洪梅介紹給省里的楊副會長和地區的陳局長,談話的中心就移到歐陽這裏了。
李金堂瞅了一眼歐陽洪梅握著白劍的那雙手。在李金堂的經驗里,歐陽洪梅社交時還從來沒有這樣失過分寸。歐陽洪梅眼睛里迸出孩子氣的喜悅:「你在哪裡插隊?孔明么?參加過賽詩會嗎?批孔老二的賽詩會?」
白劍嘆一聲:原來是這樣霸道的人。他從畫著男人頭像的裡屋門裡閃出來,洗了洗手,轉過身,看了看在門框上微微飄動的白手帕,下意識地過去取下來。聞到那股清淡的香氣,看看白手帕,就要扔掉的一剎那,他看見了鏡子里自己的尊容,確實像賓館里的一個管道工。龐秋雁電話里告訴他那些陳年檔案塵封多年,為了方便,他專門換了回八里廟干農活的那身工作服,沒想到會引出這樣一段插曲。歐陽洪梅肯定也為這個飯局而來。想起剛才歐陽洪梅的盛氣凌人模樣,白劍打消了上樓換衣服的念頭,拍打兩下工作服,朝餐廳門口走去。
等了一會兒,劉清松又催道:「白記者是本縣人,雖說在北京當記者,今天也算半個主人,哪有貴客將就主人的道理。咱們進去先喝著。」李金堂見劉清松把話說滿了,不好再表態,只好招呼大家吃飯。說著,頗有些不快地看了朱新泉一眼。幾個人魚貫進了餐廳。歐陽洪梅想好好洗洗自己的手,故意退到最後,轉身去了衛生間。
這種既露骨又霸道的請法顯得很沒教養,眾人都在心裏有些不齒,嘴裏卻都為申玉豹幫腔:「是啊是啊,飯菜要涼了,吃了飯再說,吃了飯再說。」
查批件的事劉清松已作了周密安排,白劍用了兩個小時就抄完了當年各級批件上的有用部分。中午,龐秋雁提出請白劍到城北門新開張的狗不理灌湯包子店嘗鮮,白劍欣然同意。誰知這一頓包子竟吃了整整半天。白劍從未遇見過龐秋雁這樣豪爽、這樣健談、這樣能喝酒的女人。龐秋雁從社會、政治,一路談到婚姻愛情,連對婚姻的極度不滿也不隱瞞,說到動情處還眼圈發紅,「不瞞你說,我們已經分居幾年,這次從廣州回來,路過柳城,我只是去學校看看女兒。其實,每一個進入政界的女人,都比普通女人苦,那一本本經難念呢!表面上看,我是一個工作狂,廣州之行,天天像打仗,累個賊死,回來又馬不停蹄進入工作。有時候我還真羡慕那些背著米袋子、拎著菜籃子和那些小販子一分幾厘討價還價的女人,她們多自在呀!愛情死了,她們可以再栽一棵愛情樹。政治女人,哪有這種便當!我當這個從七品芝麻粒大的副縣長,在電視這麼普及的時代,簡直沒一點人身自由。我請你來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館子吃包子,無非是想避免一些麻煩。老百姓思維單純,絕對不會想到一個大記者、一個女縣長會在一個灌湯包子店裡飲酒談心。選擇政治女人這條路,難呢!」白劍深受感動,幾乎抑制不住傾吐一肚子苦水的慾望,生怕在婚姻問題上和女縣長產生共振,趕緊換個話題:「龐縣長真直率!你們女政治家,負重是大。有人說: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看來不假。你這次到廣州要債,肯定很風光吧。」龐秋雁得意地笑了笑,卻又輕描淡寫道:「風光個啥,耍潑唄!不過,要是去個男書記男縣長這麼做就不靈了。這筆賬拖了兩三年,縣裡通過各種渠道要了十幾次,差旅費花幾萬,一個子兒都沒要到。如今三角債現象很普遍,要債真像過鬼門關。我這次去,準備了幾步棋,幾個方案。想不動干戈要到這筆錢,沒門!我請了省里一個大律師,寫好了訟狀帶著,擺出對簿公堂的架勢,一到廣州,就把狀子遞到中級人民法院,連給那個公司招呼也沒打。第二步,我托朋友從北京請來了電視台和一家大報的記者,擺出要把這件事捅到中央的架勢。實際上,真這麼做,一點用都沒有。法院是https://read.99csw.com人家的法院,接了狀子把你掛起來,隔上一個月,發個傳票過來,要你去陳述情況,傳票發十個八個,還是判不下來,搞皮了,你就得讓步。所以,我知道他們並不怕打官司。做好準備后,我通過記者去見了他們的省委副書記。我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啊講啊,講得要吃午飯了,副書記說:小龐,咱們下午再談。這種法子村支書都會用,我才不上當呢!我就說:我請你吃碗炒河粉吧。當然是副書記請我吃了飯。吃完飯我接著又講,講到三四點鐘,我說:要不回這筆錢,我們只好告狀,告不贏我就跳進珠江餵魚。我們還準備長期和你們這個公司合作,這次我把礦上、廠里的合同都帶著呢。我們一個窮縣,有這幾百萬,活了一大片,這是救命錢呀!副書記硬是不開口。我就說:晚飯我請你,吃了飯我到你家裡繼續談,你不知道,為這筆錢已經出了兩起人命,人命關天呢。這個時候,我竟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副書記終於沒了耐心,打了電話。我說:你還是寫個條子吧。他就寫了。事情到這一步,算是大功告成了。他們拿著三百萬的匯票,又逼我和他們簽價值五百萬元的礦石合同。我說:還差一百多萬,這筆清了,咱們從頭開始。總經理提出剩下的一百多萬用四輛進口車還,我答應了。這四輛車中,有一輛白色的車,樣子很怪,他們說叫什麼林肯,價值八十萬。過兩天,這幾輛車就開回來了。唉,你在北京,這林肯牌到底值多少錢?」白劍搖搖頭說:「我是個車盲。那合同你簽了沒有?」龐秋雁狡黠地一笑:「你猜呢?」白劍說:「肯定簽了,要是不簽,他們會扣下這幾輛車的。不過,這個公司信譽這麼差,過兩年恐怕你又得去要這五百萬。」龐秋雁放肆地大笑起來,「合同我簽了,縣政府的公章也蓋了,可一塊龍泉的石頭他們也別想得到!合同上是說拖期要罰款,可誰來罰?這一回,貨在咱手裡,咱主動,法院也是咱的,怕他?是他不仁,咱才不義,扯平了。過幾年,我下了台,當然也可能是高陞,他們告狀,連被告都找不到了。話說回來,這種痛快,這種享受,普通女人又享受不到,你說對吧?」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白虹一出現在縣電視台,就把連錦的人生道路照個明光閃閃。一個縣電視台的小記者,若無非凡機遇,一不能出名,二不能發大財,混得好一點,三十多歲可能混個股長級別的台長乾乾,稍一平庸,大半輩子只能跑龍套。白虹是個機遇,連錦一下子就認識到了問題的本質。白虹有個親哥哥在北京當大記者,這個大記者在龍泉有呼風喚雨的能量。如果能和白虹成為朋友,進而成為戀人,最後結為夫妻,人生的前景從此一定不會暗淡。這些天,連錦幫白虹布置房間,手把手教她熟悉各種業務,外出時充當保護人,忙個歡天喜地。白虹這些年接觸的多是動物,情竇早開,卻無人觀賞,也有些出自天性的苦悶,遇到連錦這樣一個下手就能碰到癢處,長相和談吐頗為不俗的有心人,那些友誼和愛情之間的柵欄,頃刻間土崩瓦解。十來天下來,兩人都有那麼點意思了。連錦還懂得不能急於求成,把擁抱接吻的機會主動放棄,反倒為白虹策劃一個「點歌台」的欄目。「點歌台」每日由白虹主持,觀眾出個幾十元,就可以在電視台為親朋好友的喜慶事點播一支歌,一能為電視台增加些收入提高一點收視率,二可以為白虹開闢一個展示自己詩歌才情的舞台。白虹深感遇到了一個好男人,對連錦的求愛甚至有點期待了。連錦仍不搞這種兒女情長,又建議道:「這個節目還要靠名人幫襯一下,搞個開播儀式,請幾個縣裡的名人談談這個節目的意義。你哥總不會常住龍泉,他又在北京見過大世面,何不請他先來談一次?」
林苟生讚歎連聲:「佩服佩服!有這種定力,何愁成不了大事!告訴你個不太好的消息,你聽了可別灰心。趙春山有趙春山的難言之隱,他迴避吳玉芳一案,恐怕是迫不得已。人常說,家家都有難念的經,看來不假。」白劍用譏笑的口吻說道:「老林,你聽沒聽說這樣一個笑話?三國時,許都南門有一家開包子店的,以皮厚餡少聞名。皮厚到什麼程度呢?曹操赤壁大敗前,率八十萬大軍南下,號令各商號店鋪捐錢捐物,包子店老闆獻上一隻大包子。八十萬魏軍將士吃了三天,吃出一塊碑,上面刻著:離餡還有八十里。你說要緊事,能不能把皮弄薄一點。」林苟生笑道:「本性難移,本性難移呀!蹲十年監獄,攢了一肚子話;當了七、八年大西北盲流,又背了幾包袱話。貯存太多,一等覺得自由了,見著買主就想搞批發。你看你看,又擀了一張厚皮!趙春山有個獨兒子,去年二十一,名叫趙永亮,待了四年業。去年秋天,趙春山正辦吳玉芳的案子,後院起火了,趙永亮把城郊一個十六歲的大閨女拖到玉米田裡來個一廂情願,女方告到法院。後來,不知什麼人起了作用,那女孩子改口說趙永亮和她談戀愛,這個案子又撤了。沒過幾天,吳玉芳一案出現反覆,趙春山不管這個案子了。這兩個案子中間有聯繫,說不定有一宗見不得人的交易。」
白劍沒能到會,自然也沒吃那頓午飯。李金堂導演的這台戲,白劍要演一個重要的角色,夏仁哪裡會明白!午飯後,朱新泉以從來沒有過的口吻對夏仁說:「看你辦的事,是你說白記者要到會的,下午又安排了參觀,晚飯還回招待所吃。挖地三尺,你下午要把白劍找到!過了今晚,要是白劍沒露面,可別怪我不替你說話。你這種工作態度,也只能兩地分居。」
政治家中突然擠進一個藝術家,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咬文嚼字起來。楊會長說了「久聞大名」,陳局長接了read•99csw.com「不讓鬚眉」,都是套詞。申玉豹見歐陽洪梅來給自己捧場,高興得忘乎所以,脫口說道:「歐陽小妹,能不能為公司成立三周年演一場,我出五萬。」
李金堂心理的變化最劇烈,卻又不表現出來,混同到看客中間。朱新泉的心情很複雜,今天他充當招客的角色要求他很乾脆地把所有的客人收攏在飯桌上,應該給這種自由主義行為提個醒,可他又深知李金堂和歐陽洪梅的關係,貿然插話很可能哪一方都不會落好,就用眼睛的餘光揣度李金堂的意圖。劉清松倒是希望這種回憶能結出是老朋友的果實,白劍能和歐陽攀上朋友,直覺上並不覺是什麼壞事。申玉豹有點忍耐不住了。這個女人是來給我捧場的,你搞錯了沒有!是我用兩千多塊錢換成這一桌王八、海味、山珍和五糧液,而不是你這個只長一張巧嘴的窮記者!你他媽的仗著在京城混事,也太不把我申玉豹當成一回事了!北京怎麼了?北京也有討口要飯的,來這裏擺什麼派頭、耍什麼威風!若不是李副書記壓著,派人修理修理你,你又能怎麼著?申玉豹一時間叫仇恨攫住了,狠狠拍了白劍一掌,「白記者,入席吧,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喝了酒再說!」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白虹和連錦一起來了。
兩個上級和龍泉的幾位黨政要員留在客廳等飯局。劉清松掏出香煙,分發一圈,自燃一支,仰在一個沙發上細品。他平時很少吸煙,一旦感覺到一件事情大功告成,抽一支煙又是保留節目。這個時候,歐陽洪梅推門進來了。
白劍背對空門,打開紙條,看見上面寫著:「空閑了請來城隍廟街八十八號坐坐。」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兩人都有點小題大做,白劍想著,把紙條塞到衣兜里。林苟生腆著肚子立在門外,兩個大拇指扣著背帶褲的帶子,眼鋒帶鉤在白劍褲兜口裡睃來睃去,「劇團唱紅娘的妮子送帖子來了?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這戲唱到台下了。」白劍知道瞞不過林苟生,索性把紙條掏出來,扔過去,「你好好看看,省得東猜西猜怪門板濾掉了一些別人的隱私!這人很有點神秘,也有不少神經質。昨晚把我當管道工,訓我的口氣,儼然龍泉第一夫人;接著又替我喝酒,今天又差人問候。前倨後恭,搞得我不知所措。」
歐陽洪梅訕訕地縮回自己的手,自嘲道:「我這個人呀,古戲唱多了,有點戀舊。一聽白記者也插過隊,就覺得特別的親。」李金堂笑道:「這一桌都是戀舊的人。白記者,玉豹聽說你家也住在趙河邊,下午還專門派人給你打了幾條趙河鯉魚呢。咱們今天來個一醉方休。」歐陽洪梅扯過一把椅子道:「白記者,你從京城來,請入上席吧。」白劍連聲推辭:「不行不行。上有省、地領導,下有劉書記、李副書記這些父母官,上席我不能坐。」
劉清松得知省個體企業協會副會長楊光干、地區鄉鎮企業局陳全生局長已來龍泉出席申玉豹榮昌貿易公司成立三周年慶典,權衡再三,還是決定給申玉豹抬回轎子。第一把手出席,不做主持人,也要作總結性發言,李金堂再霸道,形式上的正副他總要考慮。劉清松想起在中央黨校進修時,同宿舍「四眼」先生的總結性發言:「政治家的爭鬥,有明暗兩線,明線是給人看的,暗線才是本質。我曾研究過五百八十條重要新聞,同時出席的領導,相互間都有深刻的矛盾,一起參加重要活動,是權力之爭取得均衡的結果。如今,能自自然然和對手同進一個畫面,同吃一桌酒菜,成了政治家成熟的標誌之一。」可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慶典,分明是針對中通社白劍那篇文章來的,理智上雖然已作出了正確選擇,感情卻仍在嘀咕。這轎總不能白抬。李金堂籌劃這個慶典,也會請白劍到場的。白劍欠李金堂一份人情,說不定也會為申玉豹抬抬轎。工轉干不是個小工程,白劍明白這個道理。看來應該給白劍一點誘惑了,要不然,他恐怕要認為我言而無信了。為了讓李金堂安穩,犯不著放棄這個白劍。李金堂走這步棋,本來也沒多少善意。是呵,用不著退讓。想了好一會兒,劉清松撥通了龐秋雁宿舍的電話,「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辦一下。」龐秋雁那邊嘟囔著:「人家正在休假,你不來慰問慰問,又派什麼勞什子工作。」劉清松把嘴貼緊話筒,低聲說,「怠慢了我的有功之臣,找機會我一定補過。眼下這件事,必須由你來做。你給招待所二○一白記者去個電話,就說他要的東西我已經聯繫好了,明天去財政局查批件是個機會。你要守住他,最好拖到晚上。」龐秋雁那邊吃吃笑起來:「什麼重大機密事,連我都敢押上呀?孤男寡女呆一起,你就不怕我給你出個情況?」劉清松罵一句:「當心水門事件!你辦事,咱放心!事後給你詳細彙報。」龐秋雁不依不饒,糾纏道:「事辦成了有什麼獎勵?現在能不能在電話里預支一點點救救急,我這邊都火燒眉毛了。」劉清松笑罵一聲,把電話壓了。
白劍進了一道門,歐陽洪梅剛剛轉過身,用一個雪白的手帕仔細揩手。白劍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地方碰見歐陽洪梅,一瞥之下,怔在那兒。歐陽洪梅眯著眼睛盯著白劍,高高在上地微微翹著下巴,說著念白樣的話:「你一個月拿一百多塊錢工資,熱水管壞了卻不關你的事,不知是哪家老爺介紹你進來的。」白劍更沒想到歐陽洪梅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向伶俐的口齒凍僵了似的,解釋說:「這熱水管最遲正月十二就壞了。」歐陽洪梅揚揚手,「這麼說,你早知道了。」手卻一時放不下來,門上方一個釘子掛住了那方白手帕。白劍本能地想幫歐陽洪梅一個忙,向門口跨了一步。歐陽洪梅想走出去也不能了,索性放了手帕,冷冷地剜了九-九-藏-書白劍一眼,「還說不得!告訴你,不管誰是你的介紹人,不想幹了,和我說一聲!你讓不讓開?!」白劍往旁邊一閃,歐陽洪梅帶著一縷香風飄了出去。
白劍睜開眼睛,看見林苟生碩大的腦袋向四周射著金燦燦的光芒。他感到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在腦子裡衝來撞去,踢得兩個太陽穴一陣接一陣地脹疼。
白劍推門進來,夏仁情不自禁地叫道:「你可來了——」劉清松看見白劍這身打扮,略略有些驚訝。他故意穿這身衣服赴宴,是不是也在表明某種態度?正在思忖,李金堂已經握住了白劍的手。朱新泉拉著白劍介紹了楊副會長、陳局長和申玉豹。白劍簡短地寒暄了,徑直走到歐陽洪梅面前,側身看著朱新泉道:「朱部長要先喝三杯罰酒,男權思想嚴重,應該先介紹女士才對。」朱新泉連聲認錯:「該罰、該罰、該罰!這位是……」
林苟生得意地咧開大嘴笑了,「小兄弟,我在這裏經營一年多了,想弄點情報還不簡單!昨晚我一直在房間里遙控監視著酒場,已經準備衝進去替你解圍呢!」白劍以為林苟生真替自己解了圍,大為感動,說道:「若不是你,這回可栽定了。白酒我也有半斤量,開始也沒在意。」林苟生認真地糾正道:「你認錯恩人了。我昨晚要救你,也是用劫法場這種火爆形式。昨晚救你的是歐陽洪梅。胖師傅說,他活了六十八,還沒見過這樣能喝酒的女人。是歐陽代你喝了十二杯,又逼著李金堂結束了酒宴。這樣,昨天起碼算打個平手。」白劍沉默良久,喃喃道:「過兩天她還要唱《杜十娘》呢!我真無能!」林苟生驚奇地盯著白劍,「小兄弟,起了憐香惜玉之心了?這樣好,這樣好。只是我不明白李金堂為啥給你擺鴻門宴。照理,你不願為申玉豹抬轎子,李金堂也不會黑著屁|眼讓你在酒桌上出醜。這裏面肯定有別的原因。要是因為歐陽代你喝酒呢?說不通,理應灌你在前,代酒在後。哦,恐怕是歐陽對你太親近了吧?打爛了李金堂的醋罈子。」白劍心裏也在這樣想,嘴上卻說:「一面之交,他犯不著,估計是想叫我來個酒後吐真言。」
剛送走妹妹和連錦,一個陌生的姑娘又把門敲開了,一看那雙過分靈活的眼睛和靠在門框上一波三折的身段,就知道是下過功夫練過的。少女很不怯生地把白劍上下打量了一番,直看得白劍滿腹狐疑,才抬起一個蘭花指,半掩著塗著口紅的小嘴說道:「團長讓我來送信。」白劍努力表現出平靜,伸出手本來要接信的,中途又改變了主意,做個可以理解為紳士派頭的動作道:「小姐請坐,是不是歐陽團長?」少女笑著,伸出兩個指頭在緊身衣領口裡夾著,「不了,還要回去練功哩。到底是北京來的,怪不得……唉,怎麼找不到了?是在這裏面塞著的……」白劍很想笑,分明又覺得不能笑,海娃用羊尾巴藏雞毛信,這個女孩子……他轉過身子放開了那個笑意。少女掏出了信,看著白劍的後背,帶著讚許的表情點點頭,「是一個不愛佔便宜的君子,如果你一直沒轉身,這封信我就貪污了,歐陽團長給一個男人寫信,這還是頭一回。拿去吧,你考試及格了。」白劍轉過身子看見少女指縫裡夾著的白紙,故作驚詫地叫著:「小姐,信封怎麼沒見?」少女甜甜一笑,「根本沒有信封,這信登到報紙上都沒關係。她本來讓我來看看你酒醒沒有,我說不拿個東西你信不過我,她就在練功房寫了幾句。團長的住處只有我們幾個得意弟子能去,她寫個便條,竟約一個男人去她家,我就起了點好奇心。」白劍接過紙條,沒有看,對少女說:「謝謝歐陽團長的關心,適當時候,我會去看她的。請問小姐芳名,另外,請告訴我為什麼要對我進行這種別緻的考試。」少女坦坦蕩蕩答道:「我叫李玲,唱青衣的,團長唱花旦,寫個條子叫我傳,不考考你,一旦小姐上了當,這戲就不好唱了。」做個鬼臉轉身走了。
白劍認真想了想,「好像有這麼回事。」
李金堂不再看歐陽洪梅,似乎有點煩躁。
「吃過飯?在公社一間陰暗骯髒的飯廳里?」
「在那個飯堂,記不記得有人朗誦普希金的詩?」
「吃了。一個燒餅一碗糊辣湯,花了一毛五分錢。」
「我在太陽村知青點。記得參加過,那次的金銀銅牌全讓你們女知青拿走了。」
洗澡的時候,歐陽洪梅總是喜歡對著大鏡子,在如雲如霧的蒸汽里審視並感覺自己的裸體。熱水從頭到腳淋過一遍,抹去面頰上的水珠兒,一個舞台上程式一樣嚴謹的過程開始了。從太陽穴開始,她用表演藝術家特有的敏感而富有表現力的手指,沿著臉頰、修長的脖頸、肩胛和脖子交匯成的兩個美人谷、兩隻乳|房和它們形成的谷地、依然顯得平坦和肥沃的腹地、勾股、雙腿和深藏無數小精靈的三角地完全放鬆地旅行。骨骼的凸凹、肌肉和脂肪的豐腴和貧瘠,每個部分隱藏的慾望,她都十分熟悉。有時候,會有一種夾帶著腥甜味的體香隨著蒸汽瀰漫在她的周圍,把她熏得不能自已。這種情況每月有一兩天會出現,這就是醫學上說的排卵期了。在這幾天里,如果沒有男人陪伴,她總要躲進浴室洗呀洗呀,把自己洗個精疲力竭。洗了好一會兒,她用浴巾沾干身上的水珠,穿上粉紅的睡衣,走出了浴室。她這次並沒有感到疲乏,立在綠色的地毯上,仍感到一股生命的津液沿著特有的通道奔騰著。她伸手探下去摸了一把,不由得伸了鼻子,貪婪嗅了一口,雙頰頃刻間紅得燦爛。這個時候,她聽到了敲門聲。
劉清松說話了:「白記者,你別客氣,你是京官,是欽差大臣,楊會長和陳局長是我們上級領導,上席你們不坐誰坐?歐陽是藝術家,自然是首席陪座,我們幾個隨便。玉豹今天是主人,只好坐末席當酒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