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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郝天來擦擦嘴,「爆炸性新聞,爆炸性新聞!哭窮會先變成現場會,現場會變成了批判會,這頓飯還咋個吃法。」陳世閣急忙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常小雲抿嘴笑道:「你不知他這號貨,不把你的胃口吊到樹梢上,他連個爛果子都不會給你吃!你放開了,撐住他,讓他儘管吊!」郝天來做出十分委屈的樣子,「你這麼說不是把我高攀到作家堆里了?我什麼時候也沒敢忘了新聞的規矩:快捷、直接、簡潔。告訴你們罷,五年來,我第一次碰上當書記和秦專員同時朝一個下屬身上撒氣。」停下來,隔半天又補一句,「還是個女副縣長!」常小雲罵道:「你別在這兒羊拉屎了,小心得直腸癌!痛痛快快說出來不就完了?」郝天來道:「這個會的內容你們還不知道吧?十三個娃,兩個奶頭,一吃要吃五年!五年是個啥概念,五年多吃進一千萬!你說各縣來的副書記、副縣長還不急紅了眼。我到會場一看,早坐齊了,沒有往日開會前的交頭接耳,沒有縣與縣之間的打情罵俏、敘舊,相互間不相往來,個個都是烏眼雞,恨不得一口叼走那個奶頭。當書記講了幾句,要各縣輪番訴教育方面的苦。都爭著要先說,後來,秦專員出了一招,要按縣名第一個字筆劃為序,龍泉縣排在第三位。為啥先把龍泉點出來,等會兒你們就明白了。龍泉就是這一特大新聞的主角。第一個縣光憑一片嘴,口才欠佳,兩個男的口齒都有點不清楚,講了十多分鐘,我還沒聽出個名堂,秦專員已經打瞌睡了。第二個縣發言的是個女副縣長,還知道搞個圖文並茂,準備一沓黑白的、彩色的照片,邊講邊讓大家傳閱,當書記看得直點頭。十點多一點,該龍泉縣發言了,龍泉這回只來了副縣長龐秋雁,女官員中,她的氣質、風度、長相絕對上乘。」常小雲撇撇嘴:「又不是沒見過,一般人兒罷了,不過是書記書記叫得甜些,眼風還不會用,還有那麼點送上門的感覺,早到半老徐娘和人老珠黃之間的小開闊地里左右搖擺了,還什麼絕對上乘!瞧你郝天來的水準!」郝天來眼珠兒左轉右轉右轉左轉,終於轉出點因果了,春節前一個會,他和常小雲一起去採訪,當書記狠狠誇獎過這個龐秋雁。郝天來忙賠著笑臉說:「當然,和你常小姐比,根本不是一個檔次啦,你還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她嘛說日薄西山慘了點,用『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形容正合適。」常小雲伸手打了郝天來一巴掌,「貧什麼貧,快說呀!」郝天來言歸正傳,「這龐秋雁真不是等閑之輩,小雲你別介意,等會兒她就慘了,站起來說:『我是在到全縣八個初中進行現場辦公的途中接到會議通知的,直接從杏花山來了柳城報到。我們從全縣事業單位辦公費中摳了三十萬,帶著現金支票去解決基層實際困難。我縣李副書記沒來開會,他說不能為了要這筆錢而失信于孩子們和那些常年在老邊遠地區工作的教職員工,他帶隊繼續現場辦公。』這個開場白一下子就把人抓住了。當書記聽得頻頻點頭,秦專員臉上有了笑意。這龐秋雁話鋒一轉,拿出了殺手鐧,『我走得匆忙,沒作任何準備,帶了一盒現場辦公用的錄像帶,我們正是看了縣電視台和縣教委合拍的這部片子,才下決心勒褲帶擠這三十萬,解下面燃眉之急的。片子不長,這裏放一放,權當我的彙報吧。』我當時就感到這招用得絕,覺得這兩個乳|頭有一個非龍泉莫屬了。一看片子,果然不同尋常,龍泉教育現狀那個慘呢,甭提了!你們猜片名起的啥?《救救孩子!》鏡頭盡朝慘處拍,解說詞弄得很煽情,關鍵是那個女解說員,在畫面上時隱時現,出現的時候,雖不流淚,卻讓你心裏那個酸呢,又漂亮又有風度,表演也恰到好處,硬是把這個片子給點綴得你不掏錢不行。觀看的人差不多都流了眼淚。休息了一會兒,當書記說他想講幾句。若是別的會,誰敢在這時候插話,這不是找死嗎?可誰都明白,當書記一發話,龍泉就把一個名額佔去了。」常小雲說:「她龐秋雁竟把一個名額爭去了?」
「有人企圖去申家營毀屍滅跡,作為偵破的大行家,你不覺得這是吳玉芳冤死的一個證明?」
「進來坐呀。」白劍翻身坐起來,「我能不體諒你的難處?我回八里廟老家了。」夏仁坐下來小聲道:「老兄,你此行很神秘,連我這個獃子都感覺到了。你想想看,你在龍泉還有親人,可別衝動。再說,龍泉就這麼大,能行多大的船?」白劍知道再掩蓋也沒用,說道:「老夏,你放心,我一定做到不連累你就是。吳玉芳家,我當年當知青時,住過三個月,你說這件事我能不管不問嗎?」夏仁湊過去說:「申玉豹和李副書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地區、省里都沒有過問的事,你能管得了?」白劍站起來道:「儘儘心而已。再過幾天,我就到假了。一回北京,想管也管不了。唉,劉書記這兩天在不在?」夏仁忙問:「你找他有啥事?」白劍笑道:「你別神經過敏!我是想求他幫我表妹找份工作。」
白劍走進偵緝科的辦公室,只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刑警。女刑警一臉愁容,冷冰冰問道:「找人還是報案?」白劍把記者證掏出來,「找趙科長。我是中華通訊社記者。」女刑警不冷不熱道:「我知道你,不用驗明正身了!趙科長如今不叫科長了,又當了刑警隊隊長了。真希望以後不要再見到你!」白劍聽得莫名其妙,小心問道:「同志,這話是什麼意思?」女刑警把臉一揚:「一點都沒屈你!自從上次你找過趙隊長,他就再也沒了笑臉。果真前天就出事了。你再找他兩回,還不把他命搭上了?索命鬼!」白劍心裏一緊,顧不得計較女警官的態度,問道:「趙科長出了什麼事?」女警官翻個白眼說:「前兩天科里保密櫃被盜,吳玉芳一案一審二審的全部資料都被人盜走了。趙科長那天值班,被人使了乙醚,昏睡十幾個小時。你說這盜賊可惡不可惡,用了乙醚就行了,用過了還用鈍器傷了趙隊長胸部,弄得他卧床不起兩天了。也怪得很,作案人除了留下幾個不清晰的指紋和腳印,別的什麼也沒留,可見是個老手。不是你重新來提吳玉芳,哪裡會發生這種事!」白劍感到情況嚴重,又問道:「能不能告訴我趙隊長住哪裡?」女警官沒好氣地答道:「你想想我會告訴你嗎?你是記者,鼻子比警犬還靈,你要想見趙隊長,還用得著別人指路嗎?」
「趙隊長對此有什麼感想?是不是覺得有點怪?」
趙春山只能接受李金堂和關五德的好意。read.99csw.com永亮一回家,他一巴掌摑過去,打得永亮順鼻子順嘴直流鮮血。作為交換的條件,趙春山主動退出了吳玉芳一案。張勝琴進了毛巾廠,沒和永亮談戀愛,和鎖柱也斷了,開始了自己全新的生活。
陳世閣拆開白劍寄來的稿件,兀自嚇了一跳,先盯著標題下面那行「中華通訊社記者白劍」發了一陣愣。看看稿箋紙,下面也印著「中華通訊社」字樣,鼻孔里不由得發出了怪怪的響聲。「老陳,看出什麼稀奇了?」新聞組長郝天來拎著一隻米黃色真皮文件袋探頭過來瞄兩眼,「喲嗨,大神朝咱這小廟裡屈尊了,新鮮!咦,標題蠻刺|激的:《從『護商符』看商品經濟》。」陳世閣竊笑一聲,「有意思。聚金銀,認個縣長做乾親;在小縣,搞經商,你不拜官員遭大殃;要填家裡保險柜,攀個局長免你稅;若想花常開,地縣鄉村一齊拜。天來,你常下鄉,聽沒聽到過這個護商符?」郝天來說:「民謠倒聽了不少,這護商符倒沒聽說過,挺尖銳,也代表普遍性兒,唉,聽著有點耳熟,像是從《紅樓夢》里的『護官符』化來的。」陳世閣頷首稱是,「是用心之作,看來,官商穿連襠褲已弄得怨聲載道了。你今天竟準時上班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嘛。」
趙春山感到一種被滾燙的油煎熬的滋味。為什麼沒有勇氣把證據交給這位年輕人呢?他或許能夠幫助吳天六驚動上邊。不!你要是個純粹意義上的人,你就會毫不猶豫演一出大義滅親的大戲。可是,永亮呢?還有那個立志要幫助永亮遺忘那場噩夢的聞香蘭呢?最少也要判五年!還不對!是你怕晚年的孤寂。是你怕虎毒不食子的比喻。是你怕!怕!怕!永亮要是我的親生兒子,我會不會這樣猶豫呢?他叫了一聲:「永亮——」
白劍忍受不下去了。坐也不讓,茶也不請,角屋門口還立一個充滿敵意的小夥子,仍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不合作態度。他換了一種口吻,「吳天六為女兒申冤告狀已經要傾家蕩產了,你知不知道?」
趙永亮又把熱好的葯端進來,「爸爸,你趁熱喝了吧。我剛才出去找了個同學,他爺爺會配治跌打損傷的膏藥,他晚上就送來了。」趙春山哽咽一聲,又喚一句:「永亮——」趙永亮挪到床沿上坐下,把手伸給趙春山握住,另一隻手端起碗說道:「我喂你喝吧。」趙春山一口氣喝了葯,再喊一聲:「永亮——我不是你的親爸爸。」趙永亮說:「爸,這事我早知道了。」趙春山說道:「這是我親口對你說的。你爸是我的老首長,我剛入伍,他當連長,我當通信員。打下龍泉后,他當軍管會副主任,我負責處理各類案件。成立了縣公安局,他當局長,我當偵緝科長。我倆被老趙、小趙喊了多年。你爸『文革』第二年夏天被鄭黨干派人游鬥了十八場,含恨而死,死前把你和你受了刺|激精神已經失常的母親托給了我,那年你兩歲多一點,鄭黨干原來是縣針織廠的幹部,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後來因貪污事敗露被抓起來了。你爸爸主張老賬新賬一齊算,嚴懲這個敗類,可縣裡有的領導不同意,一拖就拖到『文革』。你四歲那年,你母親落水淹死了。我因為身體原因,沒有結婚,一直把你當親兒子看待。這就是我和你的關係。」趙永亮不解地問道:「爸爸,你說這些幹啥?」趙春山沉默良久,慢慢說道:「爸爸的心你不完全明白。算了,還有些時間,以後再和你說。你出去吧,我想睡一會兒。」
關五德局長聽了聞香蘭的案情分析,說道:「我們一起去向李副書記彙報彙報,他主管政法。」這是一個送上門的機會,他正愁無法說服趙春山離開吳玉芳的案子。剛要瞌睡,就有人送來個軟軟和和的枕頭。任何一件別人看來十分棘手的事情,一到李金堂手裡就變得異常單純,這是關五德最佩服李金堂的地方。李金堂聽完彙報,風趣地說:「多年前看過一部叫《尼羅河上的慘案》的電影,那個叫波羅的人乾的職業叫人眼饞。我幫你們分析分析。這個張勝琴,住在縣城眼皮下,人長得好,又是個高考落榜生,自然想和城裡姑娘一樣生活,騎車上下班,按月領領工資,先和永亮談了戀愛。這姑娘聰明,早摸清永亮的爸爸是陳謝大軍留下的人,縣城裡有不少老戰友,想著將來在城裡找個工作沒什麼問題。誰知趙科長不願意張嘴,一口回絕了,怕影響他大半輩子清白的名聲。這樣,姑娘就覺得永亮靠不住。那個鎖柱呢,家裡開個小飯館,需要找個可靠的人收賬,他自己的條件差一些,也不嫌棄姑娘是個農村人。這樣,鎖柱和勝琴就好上了。永亮那邊就受不了,要找勝琴姑娘討個說法。姑娘不想丟鎖柱家的錢,又想著永亮是個獨子可能說動趙科長把她辦進城,也沒完全和永亮斷了。這一下,麻達事來了。永亮採取的方式是不對,不過動機也情有可原,早先總也有關係了,如今的年輕人,都等不及。開始總是拉扯爭吵,後來就剎不住車。這事開始恐怕也是半推半就,後來為什麼打了起來,這就說不清楚了。姑娘報案說是強|奸,恐怕是氣話。關局長,你們回去再詳細問一問,看看我猜准了幾成。要是我猜得對,你們,特別是老趙就小題大做了。人家姑娘不過是想進城嘛,又喜歡永亮,條件並不高。老趙有這麼個兒子,還是代老局長養的,先認下勝琴姑娘當女兒。革命了幾十年,也該有一雙兒女養老送終。關局長,解放幹部的子女不是可以轉戶口嗎?你把老趙的女兒戶口轉了,我讓勞動局給她撥個招工指標。這件事還是老趙的錯,你不張嘴,誰知道你家裡有困難,弄得棒打鴛鴦,出了這樣一個插曲。老趙該吸取教訓,這些天和兒子多親近親近。諸葛亮事必躬親,最後累死在五丈原。老趙和我同歲,應該讓年輕人放手去鍛煉鍛煉,別什麼事都不放心。」
陳世閣有些疑惑,問道:「小雲,你問這白劍高矮胖瘦黑白籍貫婚否這種事幹嗎?」常小雲做個鬼臉答道:「我不是跟總編大人吹我認識白劍嗎?連這些基本特徵我都不知,能說是朋友?」陳世閣嘆道:「真是鬼精鬼精的人精啊!」
「無可奉告。」
「勉強對得起良心。」
聞香蘭點點頭,「科長,這事肯定是永亮乾的。不過,這件事情有些複雜,或許另有別的原因。永亮你比我更了解,他不是那種人。或許我不該拒絕他,我總覺得這件事我有責任。我一直把他當作弟弟,沒想到他對我產生了那種感情。我沒告訴你,前天他突然間親了我,我打了他一耳光,昨晚就出了事。是我害了九-九-藏-書他呀。」趙春山呆若木雞地聽著。聞香蘭帶著哭腔說:「趙叔,其實我並不討厭永亮,只是我一直把他當弟弟,一時拐不過彎兒……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我們想點辦法救救他吧,救救他吧!」趙春山緘默著,面部肌肉一跳一跳的。聞香蘭拉著趙春山的衣襟說:「是我害了他呀!現在有辦法救他!永亮同車間有個叫鎖柱的,正和這個張勝琴談戀愛。如果,如果他們是三角戀愛……我問過那個鎖柱,昨天中午他還和這個張勝琴呆在一起,還發生了關係。所以,醫院化驗的結果,精斑是兩個人的。」趙春山咆哮著,兩隻拳頭在空中揮舞著,「胡鬧!胡鬧!手段兇殘,違背他人意志,抓了他,抓了他,抓了他!」
永亮挨了聞香蘭一耳光,頓時感到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兩年來,一隻雄獅帶著他鬱積了二十一年的情慾在胸中慢慢長成了,聞香蘭那種溫和的、恬然而寧靜的氣息滋養著這頭獅子。一個月前,這頭獅子和聞香蘭說話了,說得毫無底氣,「聞姐姐,你說,怎樣向喜歡的姑娘求愛她才會答應?」聞香蘭說:「我還沒有遇到過求愛的人,沒有辦法教你。小亮,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哪個姑娘?」「獅子」說:「什麼時候遇到像姐姐待我這樣好的姑娘,我才能動心。」聞香蘭嗔怪地瞪他一眼,「你跟誰學得這樣沒大沒小,小心我撕你的嘴!」前天下午,聞香蘭有事去家裡找趙春山,趙春山去了申家營取證詞,趙永亮調休在家裡。聞香蘭常來常往,說笑一會,拿個小鏡子梳頭。趙永亮被一種腥甜清香的氣味熏得不能自持,那頭獅子躥了出來,從後面抱住聞香蘭,瘋了一樣親著那截裸著的如玉一樣的項頸,兩隻獅爪無師自通地揉捏著那雙早已熟透了的乳|房。聞香蘭把永亮扇在地板上,噙著淚水離開了趙家。趙永亮羞得無地自容,一個姿勢在地上躺到天黑。他一直等著聞香蘭帶著父親回來揭發他的醜行,等到半夜,家裡還只是他一個人。第二天,他照常上班了。中午,他看見一個豐|滿高挑的姑娘的背影閃進鎖柱們的宿舍。鎖柱和三個城裡沒房的工人同住,午飯後,永亮還聽到另外三個人請鎖柱一起去看一點鐘的錄像。永亮在水池邊上莫名其妙地感到渾身在顫抖,不由得朝那個房門移動了腳步。那幾十米路走得好艱難好艱難,永亮有好幾次生出了扼殺這種好奇心的想法。然而,他又嗅到了那種腥甜清香的味道,戰戰兢兢地朝前移著。一種從未聽見過的女人的呻喚撐破了紗窗,引得永亮簡直要炸裂了。他感到口乾,伸了脖子隔著紗窗看,裏面黑咕隆咚的,什麼也看不見。聽得他只想像惡狼一樣嘶叫了。這時候他發現了門是虛掩著的,禁不住誘惑,他把頭湊了過去,沒想竟撞到門上,嚇得趕緊縮了身子貼在牆上。平生僅見的聲音並沒有終止,永亮再探過頭去,門縫裡送出這樣新奇的景緻:一堆埋了鎖柱爛拖鞋的灰褲子纏在細瘦的腳腕上,一條搭在鎖柱黑黢發亮臂腕里的修長雪白的大腿在初秋乾燥而苦澀的空氣里搖來盪去。永亮做了賊一樣逃跑了,到了一個僻靜處,兩行熱淚滾落下來。整個下午,他腦子裡空落得只剩下兩句話:「鎖柱是什麼東西,竟可以睡女人!聞姐從此再也不會理我了。」黑夜來臨了,永亮像一隻遊魂在一片充滿了蟲鳴的原野里飄啊飄啊,一直飄到眼前的黑暗裡出現了那個白色的女人身影。他無所畏懼地衝過去,從後面抱住那個影子拖進玉米地里……
「趙科長到底怕點什麼呢?聽說你迴避吳玉芳一案還有點難言之隱……」
「我相信推理,但更相信證據。」
一個穿著摩登的少婦把小坤包朝辦公桌上一扔,陰陽怪氣道:「陳主編,這話從何說起?哪一天我常小雲沒有準時上班?就說這個星期吧,周一上午幼兒園要家長帶孩子到婦幼保健站種抗乙腦疫苗,遲到半小時,已經和你補了假的;周二上午,煤氣站通知換煤氣本本,不換就按議價供應,給你打了電話請示了你也批准的;周三上午,是你派我去採訪當書記,問今春主要工作,是當書記不願談,怪不得我,中午當書記有飯局,拉我陪吃,不信,你可以打電話問他;周四上午,大明星周娜娜來柳城,機會難得,我在北京和她有一面之交,去採訪了她,文章今天副刊就見到了,前些日子有人傳她得了性病,柳城的讀者很關心,我寫文章幫她闢謠,又能增加今天報紙的發行量,怎麼說也是為公不為私。今天是周五,唉,主編大人,你一言十八鼎,這樣評價我,可太委屈人了。」陳世閣連忙解釋說:「小雲,我不是說的你,你一個女同志,我能這麼說嗎?我是說的天來。」郝天來也不計較,「我有開夜車的壞習慣,可也從沒耽誤正經事,你讓我今天去參加十三縣競選教育貧困縣的會,我五點鐘醒了,一直都沒敢合眼。活兒,我是沒少出的。」常小雲還有點不依不饒,「你別動不動就女同志長女同志短,好像給我多少照顧似的。這幾年,我不比任何一個男同志少干一點。」陳世閣只好放了手中的稿子,賠著笑臉說:「姑奶奶,我喊你一聲姑奶奶總行了吧。我陳世閣吃了豹子膽,喝了迷魂湯,把全社上下得罪完了,也不敢招惹你常小雲。這柳城,你常小雲能通天,誰不知道,沒有你,每年的經費就要少幾十萬。」常小雲像是鐵了心要和陳世閣大吵一架,站起來道:「這話更難聽了,我通天,我通哪層天了?我和柳城哪一層領導不是工作關係?聽你的話音倒像是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郝天來走過去輕輕拍拍常小雲的肩,「消消氣,消消氣。我向毛主席保證,老陳絕對沒有別的意思,他和我對你一向忠心耿耿。你這麼說就是你多心了。要是領導都換成女的,我郝天來自信也能辦通天的大事,異性相吸,很自然的物理現象嘛。看你的樣子,怕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說說看,說出來也許就好受了。」常小雲臉上終於現出了笑容,「這官倒真他媽的不是東西。我弟弟他們公司早和上海一家公司簽了合同,買二十輛進口摩托車,訂金都交了,去提貨了,那家進出口公司突然說沒了貨。一打聽,北京市場近來摩托車價格猛漲,北京有人帶著條子到上海,貨船沒進上海港,直接運到天津了。這他媽的是什麼事!」郝天來笑道:「這點事也能氣了你!春節前,柳城地區川酒走俏,你不是找當書記寫個條子,一下為你弟弟提走了五噸半嘛,弄得三個縣的副食品公司大年三十還沒一瓶川酒上架。上邊都說,如今是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read.99csw.com子罵娘。以後手伸短點,什麼東西都剜籃子里去了。」常小雲吃驚地望著郝天來,一臉怒氣,話卻柔軟,「你的消息蠻靈通,佩服!」郝天來大度地說:「不瞞你說,我老家縣裡的副食品公司,年前早找到了我,沒了貨,把我的面子也栽盡了。我不是沒有找你理論嗎?不打不成交,說不定以後你我還能合作干點大事。」常小雲轉怒為喜,小聲說:「據可靠消息,家電產品可能要大幅度調價,囤它一批就發了,低息貸款我不愁,你要是能從四川、北京、廣東弄來冰箱和彩電,利潤嘛,咱們五五開。」郝天來伸出手指壓壓嘴唇,「一言為定。這事我也在注意,早晨我上班,看見副食品店有人排隊買東西,你猜猜買的啥?鹽!不知哪裡傳出來食鹽要漲價,急得老頭老太太一袋一袋往家拉。」
過了一兩個小時,王總編拿著稿子和意見走進一版編輯室,直接在常小雲對面坐下了,直截了當問:「小雲呀,這個白記者你認識?文章確實寫得不錯。」常小雲答道:「要是不認識,人家能給咱這小報寫文章。」王總編看看搬著椅子過來的陳世閣,「老陳,文章是好文章,只是我還沒見到大報上涉及這個問題,不知道上邊對談這個問題要求定在什麼分寸上。小雲,你和上邊熟,是不是有新精神,要對這個問題動動手術?」常小雲道:「人家是中華通訊社的大記者,消息自然很靈通。這篇文章本來不是給咱們的,那天碰巧在當書記家碰上了,他談起這篇文章,我硬是把它給搶來了。省里好新聞評獎,政論類咱們報紙可是連剃兩年光頭了,不想點辦法也不行。既然人家大記者敢寫,肯定是得到什麼風聲了。發遲了,成了馬後炮。」王總編點了點頭,「我不是不同意發,也同意明天見報,只是覺得發在頭條不合適,這不成了社論嗎?明天還要發梁部長在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摘要,發下半個版也很醒目了。再一點,有個別詞句,過於尖銳,你們再琢磨著抹一抹。筋骨不傷,還是中庸為上。」陳世閣忙接道:「這事由我來處理。」王總編在終審意見欄簽個「同意」,寫了自己的名字,起身朝門口走,到了走廊,又折回兩步,叮囑道:「作者姓名前面一定要排上中華通訊社記者,這樣周全,至少柳城上下不會認為我們是始作俑者,再說,咱們也不能掠白劍和中華通訊社之美嘛。」
趙春山接過永亮端來的大半碗中藥放在床頭柜上,張張嘴本想和永亮說點什麼,身子動了動,又改變了主意,慢慢揮揮手說:「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永亮退出裡屋。
「真是一篇放膽妙文!」陳世閣朝桌上拍了一掌,「立意高遠,思路清晰,尖銳犀利,切中時弊,沒有憂國憂民闊大胸懷,寫不出這種痛徹透闢的文字。到底是京城高手,不同凡響,不同凡響。審柳城司空見慣事,發柳城人發不出之音。」都是握筆杆子混飯的,一聽這番感慨,郝天來、常小雲馬上中斷了金錢夢,圍了過來。常小雲拿著信封看著,「龍泉,龍泉有什麼寫家!夏仁之流的小角色,也能把你蒙得一驚一乍的。」陳世閣說:「開始我還覺著是冒名,一讀才知真是北京來的人。這篇針砭官商之弊的文章,全柳城沒人作得出來。」常小雲一把搶過稿子,「什麼鳥叫竟把一向不肯夸人的陳大主編弄得五迷三道的,我來瞧瞧。」郝天來也有點捨不得,看了看表,驚叫一聲:「差點誤了大事!再有十分鐘會就開始了。稿子先別送走,看老陳的表情,恨不得今天就發出來,中午我回來看看。」
常小雲一口氣把稿子讀完,隨手朝桌上一扔,「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素材新鮮,採訪又下了些功夫,文字流暢通順,又加些議論,不是什麼大家手筆,算不上什麼千古絕唱。膽量嘛,是有點大,最終不過是針對一個縣。我們不是寫不出這樣的文字,柳城一十三個縣,寫一篇得罪一個縣,一十三篇寫過,再下去,還能瞧到什麼,瞧人家的臉色!我要生在北京,也敢一次得罪它一個縣。反正全國兩千多個縣,不至於把人都得罪絕了,東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老陳,你該不會說我文人相輕吧?」陳世閣小心答道:「你說的有道理。去年咱們報上開展過關於盆地意識對經濟、文化發展的優劣問題的討論,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後不了了之。我看這盆地意識人人心中都有。作出這種文字,靠個膽量還不夠,主要還是個眼光,不走出盆地,看不見這些。這文章雖說從龍泉一縣入手,講的卻是全國性的問題。剛才恰好聽了你們的幾句談話,不是談到了『官倒』嗎?官倒是官商連襟的必然結果,官商合作,商不是要拿走大頭嗎?久而久之,官就不想只吃回扣小頭,乾脆自己兼了商人,於是才出現個『官倒』新詞。白劍這篇文章,又可以看作挖掘官倒現象深層根源的東西。就我的閱讀,還沒看到過這樣深層的剖析文字。這樣的文章能在我們報上首發,是咱們的榮幸。你也是鐵筆,以後肯定能寫出振聾發聵的重頭文章。」常小雲淡淡一笑,「老陳,你別給我戴恁高的帽子。我的性格不好,常頂撞你,你要再哄著護著的,我怕是更上頭上臉的。我知道,這種文章我一輩子也寫不出。其實,這種文章誰讀了都會覺著痛快。文章裏面引用的幾個事例確實讓人看了憋氣。有錢人犯了罪,肯出錢什麼都能抹平,久了,人心也就失了。這些大道理我都懂。世上有那種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大英雄,我做不來。我調到報社,也沒想在這個行當弄出大名堂。你想發你喜歡的稿子,儘管簽發。我知道你也覺得發這樣的稿子有風險,信得過我呢,初審意見我來簽,咱們一起來摸摸官倒的老虎屁股。」陳世閣聽得大為感動,連聲說:「我知道,你生一副熱腸子,你簽了意見,王總那裡好通過。不瞞你說,我上任這一年多,沒發幾篇我喜歡的文章。王總處事謹慎,我還真怕他通不過,由你簽,就好辦了。」當下,兩個人簽上了一審二審意見。陳世閣像是怕常小雲變卦似的,忙把稿子和意見送到王總編那裡。
「這種事是不是經常發生?」
「確有此事。」
常小雲擊掌大笑道:「該!活該!得意忘形,一個從七品芝麻官,也敢買林肯車坐。搜刮民脂民膏的人,絕對沒有好下場!勞斯萊斯只賣給有爵位的貴族,這林肯想來也差不多。當書記正四品,坐的只是奧迪,四十萬一台。這女人真是瘋了。」
郝天來一臉興奮衝進辦公室,抱一杯冷茶咕咕直灌。常小雲驚奇道:「咦,這才叫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九-九-藏-書麼一個大型會議,咋會連頓午飯都沒混來?再不濟,也不至於少了你幾聽飲料喝呀。」陳世閣也打趣說:「這是開貧困縣教育經費的會,內容形式統一,怕是把午飯和飲料全免了,省下這筆開支,救濟幾個山區失學學生復讀哩。」
「你不要以為只有你才有悲天憫人的同情心!你為吳玉芳做了什麼?你既然對你的判斷那麼自信,你施加你的影響讓地區中院作出複審此案的決定呀!你做不到這一點,就沒有資格板著面孔教訓別人。我知道你只不過是做點姿態罷了,能勉強對得起當年太陽村對你的養育而已。你不過是龍泉的匆匆過客。沒有把握的事,我從來不做。」
常小雲緊接著道:「當然要寫一筆,應該寫十筆八筆!最好來個追蹤報道,一直寫到罷了這個龐秋雁的官。哎,龐秋雁不是笨人,她怎麼會坐著林肯車到地委大院?這不是找死嗎?」
「恐怕不是這樣。面對你幾十年的光榮,你如何評價你這半年多的行為?」
「你怕什麼?」趙春山面露愕然神色,「什麼廠?鎖廠?是不是永亮也在裏面?」
陳世閣感嘆道:「明天報紙一出來,一明一暗兩件事,夠龍泉小縣喝一壺了。」
郝天來道:「聽說是司機壞的事。司機自己把林肯開進了地委大院,說要接龐秋雁,正好讓書記和專員都抓個現行。龐秋雁當然不是傻子,可誰讓她有個沒腦子的司機呢?當書記當面罵龐秋雁說謊,錯上加錯。」
現在,吳玉芳的小趾骨和一審二審卷宗就安卧在趙春山的枕頭下面。然而,兩天來,他卻失去了碰它們的勇氣。如果由他提出複審吳玉芳一案,自己的傷、那位老農的臉傷和這截小小的腳趾,足以使刑警隊重新立案偵查,大立櫃木板里滲入的吳玉芳的血肉足以證明那裡就是放屍體的第一現場,一個冤案馬上就可以昭雪了。可是,不管是抓了申玉豹、申玉玲、曹改煥或是那個沒有審問出來卻確確實實存在著的男人,李金堂絕對不會緘默。要不了多久,趙永亮也將被重判入獄。
《柳城日報》頭版主編陳世閣又是第一個走進辦公室。他的禿頂和一副啤酒瓶底一樣厚的琺琅架近視鏡完全可以當成他用功的記錄簿看待。地區小報的頭版,嚴格跟著中央和省里的大報學步,這種雷池遍布多少有點不合陳世閣的胃口。在小報工作二十余年,雖也為無大的作為感傷過,可左右瞅瞅,哥們兒姐們兒都半斤八兩,年輕時都躊躇滿志、稜角分明,磕碰了多年,光不溜秋一堆擠在河灘上,倒也不覺得十分落寞。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雖是小報主編,大小也是宣傳口一路諸侯,在中等城市也是上得了檯面的,胃口對不對也不好過多計較了。按說,熬到這把椅子上,本來已用不著這麼嚴格踩著點兒上班了,可多年積習,一時也無法改去,留著倒也無大妨,起碼可以在年終總結上堂而皇之、坦坦然然寫上「以身作則」四個字。有的習慣就僅僅只是個習慣了。譬如看那些寄到編輯部而不是寄給某某編輯大人的自然來稿。這個習慣能得以保留的潛心理基礎,可以說成是一種懷舊。當年二十郎當歲兒,陳世閣正是因一篇寄到編輯部的自然來稿一炮打響的。翻了幾個信封,都扔一邊去了,原來陳世閣對自然來稿也非每稿必看,每天只挑一兩份鋼筆字寫得漂亮的拆閱。
盜出,不,應該說拿出保密櫃里吳玉芳一案一審二審的卷宗后,他只是想再去申家營他判斷出的第一現場——申玉豹家裡,尋找一些別的證據,沒想到竟在一口空大立櫃的角落找到了吳玉芳的左腳小趾骨。這一證據足以使整個案子翻轉過來。可以肯定,吳玉芳在家裡被害后,屍體就放在這個大立櫃里,左腳小趾在吳玉芳死前已骨折,天太熱,腐爛的小趾就和屍體分開了,移屍玉米田時,這截小趾就留在柜子里了。一時興奮,趙春山把手電筒掉在地上,去揀手電筒時,碰翻了一把破椅子。響聲引來了韓教師。負痛回到縣城,他靈機一動製造了保密櫃被盜的假現場。如果這件事在龍泉傳開,肯定會引起受害一方的懷疑,進而會在上訴時提出可以引起上級法律部門重視的證據。
常小雲恨恨地說:「活該!」
光線很暗,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趙春山想翻個身,右胳膊一撐床鋪,胸腔里頓時滾過一片鑽心的扎痛,感覺像是肋骨的斷茬戳在了心尖尖上,只好又以原來的姿勢躺著。這兩天,只要傷處一痛,他馬上就生出一股大意失荊州的悔恨。作為偵緝科長和刑警隊長,吃這種虧,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訴,自尊心使他無力說出胸口中的是一拳這個真相,任憑隊里的人把它記成:趙隊長被迷昏后胸口又受鈍器所傷。幾十年來,多少兇殘的歹徒都被他的鐵拳降服了,沒想到這次竟會栽在申家營一個老農手裡!睡了兩天,胸口的疼痛不但沒減,反倒更加劇烈和敏感了,這讓趙春山大感疑惑。難道他是一個練家?這個念頭嚇他一跳。這麼說吳天六是下決心打贏這場官司了。作為一名老刑警,他對吳天六身上表現出的這種精神十分欽佩。他巴不得每個中國人面對惡勢力時,都能表現出這種百折不回、九死不悔的勇敢。現實卻不是這樣,多數受害者面對惡,多半採取忍氣吞聲、一再退讓的態度。這麼一想,他反倒覺得這一拳挨得值!
「趙隊長,聽說你們保密櫃被盜,你也讓人打傷了。」
從申家營返回縣城,白劍直接騎車去郵局把那篇《從「護商符」看商品經濟》快件寄往《柳城日報》。吃了兩個火燒,喝了一碗雞絲餛飩,對著陽光想了半天。他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一種種了瓜要收豆子的尷尬里。本來是衝著大洪水回來的,眼看長假過了一大半,大洪水后的賬目只查出一個大綱,自己卻身不由己陷進吳玉芳的案子里。救災款的事,是牽扯全縣二十幾個鄉鎮的大動作,劉清松不插手,誰也查不全。百無聊賴回到古堡,也沒見著林苟生。白劍躺在床上輪番給劉清松和龐秋雁打電話,打了十幾次,都沒人接。這時,夏仁把一張瘦臉探進來,驚詫道:「你回來了?你走了連個招呼也不打一個。」又改變一副口吻,「我是奉命照顧你的工作、生活,朱部長一天要問兩三次,你老兄可別怪我煩人。你嫂子調回來的事剛剛有了點眉目,節骨眼上,一點錯也不敢出呀。」
陳世閣聽得個五體投地,忙翻開稿子找那些藏在文字堆里的出頭的椽子、出頭的鳥和帶了硬刺可以一刺見血的玫瑰。只聽常小雲嘆了一口長氣,「唉——你我的職業道德真沒說的,為了這樣一個自由來稿兩肋插刀,欺上蒙上,我們能得個什read.99csw.com麼好果子吃。對了,老陳,這個白記者要是個冒牌貨,一旦文章有什麼後遺症,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你還有個羊腸小道可以退,我紅口白牙說在當書記家見過他,就百口難辯了。」陳世閣趕緊扔下稿子,拿起電話就撥,嘴裏說:「我以前還真門縫瞧你了,沒想到你比我更勇敢,要是龍泉沒這個白記者,這就是一篇能使柳城紙貴的文章,我馬上把它扔到廢紙簍里。你放心,喂,是龍泉縣宣傳部值班室嗎?我是《柳城日報》,小雲,你過來問。」
那一晚,趙春山正準備第三次提審曹改煥,女刑警聞香蘭拉住了他,小聲說道:「科長,昨天夜裡,二里溝張勝琴被強|奸一案,嫌疑人員去醫院讓張勝琴指證了。」刑警隊昨夜凌晨兩點接到報案:二里溝有一女青年晚上十一點前後在鎖廠和二里溝村之間的玉米田裡被人強|奸,過程中伴有長時間的搏鬥,女青年脖頸處有大片青紫,被上夜班工人發現時尚處昏迷狀態,現經醫院搶救脫離危險。趙春山當即令聞香蘭前往醫院:「你到那裡給我守著,等受害人神志清醒后,立即問出作案人特徵。這差不多等於強|奸殺人,這種惡性案件一定要儘快偵破。」十八小時后,聞香蘭回來複命了。趙春山說:「案犯招認沒有?」聞香蘭低下頭說:「科長,這事有些麻煩。嫌疑人員帶去后,我沒讓他們進病房。」趙春山詫異道:「那為什麼?」聞香蘭苦笑道:「醫院已做精斑化驗,受害者一口咬定是鎖廠的人乾的,早晚都能查出來。我是怕……」
郝天來說:「下去一看,可不是嗎?白林肯埋進車堆里,鶴立雞群不說,就連奧迪也無法跟它比,一個鳳凰一個雞。秦江專員牛眼一瞪,只說了一句『龐秋雁,你好大的膽子』,拂袖而去了。當書記說:『看你乾的什麼事!這輛車先扣在地委,你通知你們縣委,明天向地委對這輛車做個解釋。』同樣拂袖而去了。你們說中午還會有飯局嗎?這件事會有什麼結果,現在還說不清楚。只怕龍泉別想再要來這一千萬了。老陳,寫會議消息時,要不要把這場白林肯車帶來的風波帶一筆?」
「就是就是。」夏仁連聲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不這麼干,人家笑你是個聖人蛋。劉書記上山蹲點了,李副書記剛剛出院,王縣長在上班,龐副縣長也在上班。我防你幹啥。」白劍心裏又涼半截。劉清松到山上蹲點,連個招呼也沒打,證明他對翻救災款舊賬毫無興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再去找找趙春山。主意一定,白劍起身拿起了外套。「你要到哪裡去?」白劍不客氣地說:「我是你的囚犯嗎?」
聽到白劍的聲音,趙春山下意識地用右手護了護枕頭。白劍面對一個病人,還是沒有改變自己開門見山的風格。
夏仁剛放下另一個電話,很不情願又拿起了話筒。剛才那個電話是兒子學校的校長打來的,要他趕快到學校去領人。這個兒子不像乃父,聰明過人,眼睛里無權威,也不知個師道尊嚴,卻又不列在調皮搗蛋鬼之列,鬧出的故事總是讓人忍俊不禁。去年秋天,語文老師臨產前還在堅持授課,要學生用「越來……越……」造句子,輪到小夏冬,黑眼珠兒盯著老師的大肚子看著,小嘴說道:「劉老師的肚子越來越大了。」鬧得滿堂大笑。劉老師氣得直流眼淚,放了學不讓夏冬走,硬要家長去領人。夏仁事後只是提醒兒子不要用老師的什麼東西造句。今天又是劉老師上課,讓學生用「五彩繽紛」造句,輪到夏冬,正巧有學生放個屁,夏冬脫口說道:「剛才,趙小梅同學放了個五彩繽紛的響屁。」弄得趙小梅又哭又鬧,劉老師覺得夏冬是故意搗亂,停了半堂課,把夏冬乾脆交給校長處理。夏仁忙不迭要去學校領人,一聽只是問有沒有個中華通訊社的記者白劍在龍泉,趕緊答說:「有。住在縣直招待所二○一房。」對方又問了關於白劍的簡單情況,夏仁也簡單答了,放了電話就走。
郝天來呷口茶水說:「形勢急轉直下。忽然間,一個女子站了起來,定睛一看,原來是第二個發言的女副縣長殺將出來。這女人道:『龍泉這是在演戲,這種片子哪個縣都能拍出來,不能作為這次選點的依據。』當書記自然要問個所以然。這女副縣長道:『龍泉是在哭窮,要不然,秋雁副縣長就坐不起白色林肯車,這一輛林肯車,價值八十余萬,能買十五六輛我坐的吉普車。副縣長就能坐林肯,龍泉的富裕可想而知。龍泉不能參評。』這一下會場炸了窩,七嘴八舌講起來。有人提出要下去到停車場,看一眼世界上高貴程度僅次於勞斯萊斯的白林肯。秦專員說:『我也想去見識見識。』於是,會場搬到了停車場。」
第二天上午,永亮被帶進了公安局。不過,來的不是他一個人,聞香蘭順便把鎖柱也帶來了,她對鎖廠保衛部門說:這個案子複雜,不能輕易說成是強|奸案,等調查清楚后再公布結果。趙永亮一見父親,就嚇得渾身發抖,趙春山抬起一腳,就把永亮踢翻在牆角里,把鎖柱也嚇了個屁股蹲。聞香蘭上去死死抱住趙春山,惱怒地喊道:「你怎麼能打人,你是刑警隊長,你怎麼能打人。」趙春山喊著:「我是他父親,我要打死這個孽種!打死他。」公安局長關五德厲聲說道:「老趙,你在違犯紀律!這個案子涉嫌你的兒子,按規定你該迴避。香蘭,把他倆鎖起來,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趙永亮躺在地上,看見聞香蘭那雙好看的、帶著幽怨憤恨的眼睛從門上的採光口裡一閃就不見了。他爬起來,朝著黑暗中蜷著的鎖柱打了一拳,嘴裏罵道:「我日你八輩祖宗,你害苦了我!」鎖柱不敢還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害苦了永亮。
趙永亮進來了,「同志,你沒看見我爸病著嗎?我想你沒啥急事,是不是等我爸傷好了再來。」白劍笑道:「你是永亮吧,我這就走,很羡慕你有這樣一位慈愛的父親。如果是一命抵一命,我能理解。可是……好了,告辭了。」
「如果法律能做到絕對公正,也就沒昭雪一說。誰都不敢保證每辦一案都和真理站在一起。」
聞香蘭趕到醫院,本想做張勝琴的工作,誰知一見面,姑娘就流著眼淚翻了口供,和李金堂分析的一模一樣,再回局裡審鎖柱,果真他家裡缺幫手,只不過他家開的是一家服裝店,再問看守人員,說這兩個人在號子里還打了兩架,鎖柱當第三者虧理,沒還手,鼻子都叫打出血了,只好把他倆分開關押,問永亮呢,只是一個勁兒地掉眼淚,並不答話。聞香蘭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仔仔細細寫了筆錄結了案。
「建國近四十年,絕無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