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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老七厲聲說一句:「巧克力,你究竟想幹啥?」
申玉豹冷笑道:「你他媽別處處顯得高高在上,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這一點。什麼我都知道,你可別想著嚇唬我。你看我像是個怕嚇唬的人嗎?兔子急了還咬人哩,何況我堂堂申玉豹?弄好了,咱們就配合配合,弄不好,咱們就一起玩完。不就是美國之音上說中央要派工作組來龍泉查你的文章寫的那些事嗎?看你把尾巴翹的。你上了美國廣播,我也上了。你弄來個工作組,我也要弄來一個,別覺著就你處處吃我一尖。龍泉第一美女,你……,比這些沒啥意思。你只管去叫,我一定等。」
歐陽洪梅輕輕一笑,「你不至於參禪參得亂了方寸,你一向不是這樣,這怕是個幌子。」
林苟生在裏面嘆了口氣,「你睡吧,這五十塊錢你拿著。」
林苟生說:「這理不正不歪。我就是看看,給了五十也不算就地還錢。」
白劍沒再說什麼,下了車徒步去了太陽村。
申玉玲端過茶杯笑吟吟遞給老周道,「周大哥,喝口水沖沖。玉玲第一頓飯就整了你,以後該不會不來吃了吧?」
申玉豹按一下車門上一個按鈕,把頭探出車外,看了一眼雪野里灰黑一團的太陽村,縮回脖子道:「我沒後悔。不過,我有幾個叔伯丈人哥,脾氣可不好拿捏,特別是那個吳玉林,聽說為玉芳打官司,硬是把手指斷了一個,你怕也對付不了。我現在還不想死!不是還要用我嗎?你當然也不想讓我死。奶奶的,要是一不留神叫這幫渾球給打成了一團肉泥,那可不美氣。麻煩你跑一趟,把我爹請到河堤上說說。我是準備給他下跪磕頭的。雪梅妹子也死了,我不管我爹,誰管?」
林苟生一把抓住了「巧克力」的手,「能不能治?」
「治好過嗎?」
歐陽洪梅早成了無聲的淚人兒,嘴裏喃喃道:「兇手,可怕的兇手。你用這種叫人發怵的愛情殺死了她。這是你對我母親做的。那麼,你對那個可憐的資本家少爺、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學教師又是怎麼做的呢?」
林苟生刮小三一個鼻子,笑著拉門出去了。
女人又笑了,「你要是嫌棄下邊,摸摸上邊也中,前年遇個斯文人,說我這胸脯子比得上啥子大明星夢露。」
老周再伸下筷子,把碗底的煎蛋挑出來一抹金黃,下意識地歪頭看申玉玲,就發現女人的笑有點含情脈脈、意味深長了,一扭頭瞥見桌對面申王豹伸起胳膊擦汗,趕緊用麵條把蛋埋了,挑起一兩根面小口抿著。申玉玲嘴角上就起了几絲滿意的笑。
林苟生聽這樣誤解正好,說道:「我已經和他切磋了,也不管用,怕只是擔個虛名。已經讓你們費了不少心了,我再想想別的辦法。天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巧克力」眼睛里閃著淚光,「昨不多,我性子開朗,交的朋友也多,認識的就有好幾個。有一個運氣不好,竟染上了該死的艾滋病,兩個月前跳珠江口自殺了。這條路不好走,踩著刀棱過油鍋呀。」
女人又叫一聲:「那俺可大沾光了,要不俺用用嘴,這功夫咱也練過的。」
老周喊道:「總經理,你想弄啥哩?」
「巧克力」仍無懼色,緊了緊毛呢大衣,「這種話我聽過不下一百遍了,這腦袋還不是在我肩膀上長著嗎?我只是辯辯這個理!」
林苟生就說:「把房門鑰匙給我。小三,把電筒給我。要不了多長時間,一會兒就完了。」
「治過的。」
老七聽煩了,「你再唧唧喳喳,是欠揍了吧?只有一個朋友。這些女人,倒找錢也沒人去日,都是爛貨。」
申玉豹看著就要在暮靄里沉睡的大河,喃喃道:「書真是個好東西。你已經看見我今天的兇險了,這個世界想整死我的人還有不少哇。日他媽英國人也準備把我朝死里整啊。這水我怕真喝不成了,真喝不成了。」扭開門跳下車。
「都有啥感覺?」
林苟生一臉興奮,摸出五張老人家塞給「巧克力」,「大叔誑你幹啥,說不定你能幫助大叔解決個大難題。外國男人,我咋忘了這件事呢。一定是個外國人種下的禍根。龍泉不是個開放性城市,自然沒這種病。」
車過了太陽村東邊趙河上的漫水橋,爬上岸,申玉豹喊了一聲:「停車,快停車!」
申玉豹把半截上身探出車窗,「這時候誰也不能當君子,你朝後面看看,再遲半分鐘,我這一百多斤就扔這了。爹,玉豹對你不住,沒照顧好玉芳啊,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一回吧。」
老周說:「帶著哩。」
喜燕呆住了,聽到了敲門聲,喃喃道:「那你這位朋友想幹啥?」
申玉豹去堂屋把這個意思一說。老周驚得目瞪口呆,生怕申玉豹是發現他剛才把玉玲看多了,試探他,忙道:「總經理能給我一碗飯,每月千把塊,已經是天大的恩了,我可不敢存這個妄想。」
林苟生大眼珠子轉幾轉,問道:「姑娘,你在哪裡混日子?聽你的口音已經變了不少嘛。」
小三忙像小貓一樣躥跳到走廊口上。
林苟生老眼閃著淚光,「天下絕我林苟生呀!閨女,明天大叔陪你去廣州,把你和你這個好朋友的病一起治了。」
「你睡吧。」
申玉玲進廚房煎了四個雞蛋,又拿了一個,咬咬嘴唇打進鍋里。玉全成親的消息把這個丑姑娘折磨有十幾天了。巨大的悲憤、絕望已經快把她燒焦了,她準備用這個雞蛋試一試剛剛見面的黑大漢是否願意同她一起再栽一次愛情樹。撈好了面,她用筷子把一個煎蛋藏在一隻碗的下面,又在兩碗面上各放兩隻,端了過去。申玉玲回裡屋脫了臃腫的棉茄克,換上一件大紅高領毛衣,一手舉著蠟燭對著鑲在大立柜上的穿衣鏡上下看看自己又翻出一條牛仔褲,脫掉毛褲套上了牛仔褲,再對著鏡子塗塗口紅,朝臉上撲了點胭脂,打了一個寒噤,舉著蠟燭出了裡屋。申玉豹和老周已將麵條吃掉了大半碗。申玉玲放好蠟燭,彎下腰,笑問一聲:「周大哥,也不知你的口味,不知麵條好不好吃。」
小三含著眼淚說:「林爺確實在診病嘛。我不誑你。他問人家治過沒有,問完了就給人五十塊錢。」
申玉玲含著眼淚點著頭道:「記下了,打死我也不會說。哥,你真的要走很遠很遠?」
「巧克力」走了過來,坐在一把椅子上,扯了蓋沙發的毛毯披在背上,「你打聽打聽,前些年我是啥價錢。從上到下,一寸寸算哩。為啥?每一寸有每一寸的好處,每一寸有每一寸的妙處。當年,身上來的時候,看一看也得二三十。物價這幾年又長了多少,你算算吧。」
那女子風騷地一笑,「你既然知道本姑娘的外號,想必也知道本姑娘的脾氣,這事不能這麼就完事了。那叫我來住這家店的蘇大哥談的條件可不是這五十塊。」
老七臉一黑,一巴掌摑過去,「你還沒到十五哩,不學好!」
喜燕吃吃笑了,「不做那事,又能是啥事?嘻嘻。」
喜燕拉過小三,輕輕揉著小三的左臉,嗔怪一聲:「看你的手,沒輕老重的,打成這樣。這林爺才奇怪,花了錢替人家看病。這年頭,真是啥怪事都出。」
小三再聽不出任何樂趣,垂頭喪氣回了師父師娘的正屋。喜燕道:「小三,你去了哪兒?看把臉凍的。」
「巧克力」笑道:「先生常去廣州,我能說廣州點啥哩?你選個題目,咱們咋談都行,廣州的七十二行,葷的素的咱都能對答幾句。」
這一邊,棉花遇了火,很快燃了起來。那申玉玲本是個外粗內細之人,一見申玉豹這樣草率處理她的婚事,便猜出哥哥這回遇到了大災大難,怕凶多吉少。自己後半生眼見只能托給這個黑塔一樣的男人了,一個處理不小心,惹得這個男人起了疑,恐要種下除不掉的病根。和申玉全已廝混幾年,風聲不一走就能傳到老周耳朵里,一定要裝作第一回才好。心裏想到了,就在燭光里做出萬般嬌羞之態,惹得老周進退不得,內火越燒越旺,三兩把扯碎了她的內衣內褲,掀了被子壓了上去。申玉玲作驚愕迷離神情,一手忙擋了過去捉了老周的根本,另一手摸了自己早濕得不成樣子的地方揀了一不關緊處死死用指甲掐一把。老周再拉她手時,她也就順勢停了抵抗,恰到好處地皺眉「唉喲」了一聲。老周放慢了問:「咋啦?」申玉玲伸手著著實實揩一把,嘴裏叫著「疼」,眼卻斜著偷看自己從被子里伸出的手指,一見到上有鮮血,舉在老周眼前,撅嘴道:「你看流血了。」老周原以為玉玲早暢了口子,本想含糊過去自己矇騙自己,拼著蠻力想撞出一點紅,沒read•99csw.com想玉玲還是個處|女,一針見了血,自是一番驚喜,又裝作不懂,問道:「弄這事還要流血?」王玲嬌嗔道:「傻樣!女人第一回都要流血,流血才叫金貴。原來你連這也不懂!」嘻笑一聲,摸了老周一個花臉。老周經此挑逗,哪裡還經得住,逐漸露了技術。申玉玲一見拿到了一輩子的理直氣壯,也放寬了心放縱起來。一時間啥聲音都響了出來。正在興頭上,只聽申玉豹在那間房惱怒地叫罵:「混賬,還叫人睡不睡!」
林苟生一看談到火候上了,就把三姐的病狀給「巧克力」詳細敘說了一遍,問道:「你姐妹們中間,有沒有得這種病的?」「巧克力」沒有馬上答話。林苟生急了,「到底有沒有哇?」
歐陽洪梅痛苦地閉上眼睛,連聲說:「別說了,別說了,這都是命。這種時候你還能替我著想,我真高興。我也不後悔……我很想很想再幫幫你,可我不能幫了。不,小梅梅還能為你做點什麼?」睜開眼睛,看見李金堂又站了起來要走,忙喊了一句:「你真的要走?」
老七道:「他讓找這些有病的,恐怕也不是做那事。這林爺有時做事邪得不在路數。六個?男人要是身體好,一點問題也沒有。聽人說乾隆爺當年一夜黑放倒過十八個。」
「巧克力」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除了艾滋病,五花八門的病都能治,特別在廣州這個地方。我想清楚了,曉華得的就是這種病。這種病又最難治,恐怕一個療程要花兩三萬。曉華是浙江奉化蔣介石老家那個鎮子上的。大學畢業和一個相親相愛的人結了婚。她愛人在深圳工作三年,變心了。曉華先到深圳求職,換了四個單位,都是她炒了老闆。她長得實在太好了,要是演電影肯定馬上紅遍全國。我和她比,也不是謙虛,她是鳳凰我是雞。具體是咋走上這條路的,一直沒聽她說過。她比咱這個劣等高中生文化高多了,接觸的人檔次也不一樣。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正紅遍廣九,最高一晚收入過兩千美金。她現在混得這麼慘,全壞在他那個不成器的弟弟手裡。前些年,她拿出六十萬,幫她弟弟在寧波開了一家公司。不會經營,當年就虧損了四十萬。後來又參加一次全國性詐騙,公司破了產,人也叫抓了起來。曉華又拿了四十萬回去把他活動出來,他呢,又染上了毒癮,不到一年就弄光了剩下的三十萬。曉華帶著僅剩的二萬塊回去把弟弟送到戒毒所戒毒,回到廣州發現自己得了那種病。我很佩服她。她咬緊牙關在廣州拼哩,如今在越秀公園附近練衣服攤,已經攢了一萬多塊了。上個月我去看她,她還對未來充滿著信心哩。我想起來了,她說她已經找到了能治她的病的地方,說是有一種剛剛研製出的新葯,對艾滋病都有一定的抑制作用,治其它的病小菜一碟。只是怕用多了又產生啥子抗體,一般的病不用這種葯。」
老七乾著在刀口上行走的營生,留了一條後路,在這裏蓋了上六下六的小樓,外加兩間平房,圍牆、樓門一圍一開儼然是個家。平日里,樓上開成了旅館,打出時是「大眾旅店」的招牌。老七把姘了多年的喜燕安排這裏做老闆娘兼家庭主婦。生意好壞不論,要的是將來金盆洗手后,大筆的財產有個合法來源,後半輩子圖個安逸、清靜。因這是最後一條退路,老七不敢弄險,一直搞合法經營,掃黃打黑十幾次,大眾旅館沒黃過、黑過一回,次次評比都是先進。喜燕是個多情而小心的人,有這麼一處房產、有六位數的一張存摺,就常勸老七和她扯了結婚證,回來安分守己做旅館老闆。這次老七為了林苟生弄險,喜燕一肚子的驚怕,一肚子的不高興。遣小三去叫林苟生,喜燕就在樓下裡屋里數落起來:「規矩可是你定下的,你不在家,一見看不順眼的男女,我馬上就說沒床位,為的不就是安安生生。這回可好,這六個女人,左看右看都是那條道上的,還一大包一間,這要是出了事,可不是個小事。那個嘴角長痣的,前一年在東邊春風旅店賣了仨月,攪得店裡執照吊銷,又罰了五千。」
申玉豹厲聲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耍奸呢?」
林苟生把積雪踩得一陣吱吱響,上樓去了。喜燕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這林爺也真怪得很,也不問哪個俊哪個丑哪個住哪個房,就摸上去了。年紀怕也有五十多了,勁頭還恁大,一夜黑他真要來個一掃光呀?」
「巧克力」驚詫道:「你不是說笑吧?大叔,治俺們倆的病,要花幾萬元呢!世上竟有這種事?!」
歐陽洪梅悵然嘆了一口氣,「你不要以為我在套問你什麼隱私。我只是覺得男人和女人的立體的契合太難,總想試著這麼做一做。我們還能這樣坐著說話,證明你我有這種契合的基礎。我要給你坦白,先給你坦白。我曾經在巫山西邊一個平台上和一個武漢的演員野合過,那時我已經決定要自殺了,他發現了我的這個企圖,一直陪我。有時候我甚至把那個美麗而凄婉的月夜看成我生命的復活。我甚至也自覺自愿想和申玉豹同居,為他的那份持久不衰為我燃燒的熱情。我和白劍也有過比我想象相距太遠的一夜,因為他是我幻化出的初戀的對象。我總是懷疑你,懷疑什麼我又說不清楚。我總是擔心你和我的關係會在某一天戛然而止,總想抓住一個新的企盼。」說完這番話,她已經淚流滿面了。
四個人一扭頭,看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只裹一件灰色毛呢大衣,腳穿一雙黑色長筒皮靴,裸著一片白里透著咖啡色的酥|胸,似笑非笑、似惱非惱背靠著門站著。
申玉豹跟到廚房,掩了門說道:「別洗了,說點急事。你嫂子的事怕要翻過來了,咬出錢全中,我們一家還是跑不脫。我又犯了別的事,日他媽中國怕都呆不下去了。咱一家三口總不能全完了。媽潑了玉芳一壺開水,錢全中知道,估計他要咬出來,媽是保不住了。」
申玉豹認真地說:「你不是勸我自首嗎?自首后就被押起來了,行動再沒自由,那滋味我嘗過。我不是去認罪,是去認錯。玉芳是我老婆,我不過打了她一拳,有啥罪?全龍泉的男人,有幾個不打老婆?那幾年,我老丈人真是把我當親兒子看哩。你幫他打贏了官司,太陽村的人還不把你當神來敬?只有你陪我,他們才信我真的是去賠不是的。」
申玉豹說:「老周,你把車發動了。玉玲,來,幫我把門檻卸下來,把車開進院子,三十來萬,別日他媽現在就丟了。」
老周打開車門,「哪裡有嫂子呀!還指望你哥發工資娶哩。開皇冠當然神氣,縣裡只有李副書記有一輛,你哥這還是新型。除了縣上龐副縣長坐過的白林肯,這就是咱縣最好的車了。」
「你掀被子幹嘛,天怪冷的。我也沒啥大病,又洗過的。」
「巧克力」又拿出來兩百元放在桌子上,「你給多了。不是想著坐吃山空,我也不會為難你們。你們忙吧。」
白劍一扭頭,只見後面幾十個人都操著傢伙朝這邊奔跑,為首的吳玉林手裡像是握了一柄殺豬刀,眼看就要攆上落在後面的吳天六了,一看這陣勢,不由得放慢了腳步。申玉豹掏出兩張現金支票,揚著大喊:「白劍,你他媽的快跑幾步。爹,這二十萬塊錢,算是玉豹報答你的。白劍,你一定要幫助我爹把錢取出來。等凍結了我的賬,日他媽交給外國人多不美氣。啥球銀行,老子存的錢,想取了每天只給取十萬塊。……」
老周忙道:「好吃好吃,比我自己煮的不知好到哪兒了。」三兩口就吞下剩下的麵條,申玉玲收碗時,又丟了一串眼風過去。老周感到周身不自在起來。
老七臉上就露出了狐疑的神情,「這林爺能治花柳病,真是怪。小三,你帶我去瞧瞧。」喜燕嚷著也要去,老七別過頭說:「女人家家的,瞎摻乎個啥,小心把你也染上了。明天等人走了,把這六床被罩床單都扔了,別染給別的客人。」
歐陽洪梅的身子觸電一般抖了一下,轉給李金堂的臉卻是冷冰冰的,咬著指頭笑了一下,「我很感動很感動,要是再加上不惜和我一起賣酒,就更動人了。」一甩頭髮,「不過,我敢肯定,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你仍不會娶我!因為我們中間永遠都會相互隱瞞一些很真實的東西。」李金堂神色黯然了,手卻沒從歐陽洪梅的肩頭上鬆開。歐陽洪梅臉上的複雜神情漸漸放肆起來,伴著一串冰柱斷裂一樣的笑說道:「你是個政治家,需要的營養大多,我對於你,https://read.99csw.com只是負責提供一種自信心。我從來沒有奢望過能贏得你那顆完整的心。這些話你完全可以照搬說給我聽。我一直想著能和你都剝個精光,只用心相互說說。你在我的生活里,太重要了。越是覺著你重要,我越是想把一些疑點弄明白。越是重要,這疑點如果沒看清,它們就會慢慢長大。我想仇恨就緊緊地跟在這些疑點的身後。你回答我:我是不是你大半輩子唯一的情婦。我很不願意用這個俗不可耐的字眼。」李金堂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李金堂摸一張餐巾紙揩了下巴,說道:「近來事大忙,不亂方寸就成了神了。我這年紀,已不敢再過浮躁、勞心了,所以近來抽空還讀了一些禪學。聽說這東西在大學生中也很熱門,這不好,我還是主張青年時要積極入世。」
歐陽洪梅把頭再靠緊了些,輕輕說道:「我不想聽這些錢呀錢的,聽著心煩。我已經叫申玉豹滿口的錢折磨夠了。我們還是談點愛情吧。我一直沒明白當年你怎麼會迷上了我這個大資本家的孫女。當然我也迷上了你。你一步一個腳印坐上了一縣父母官的椅子,就不怕因為我毀了你的前程?這件事我一直有點迷惑。」
申王豹摸摸頭上的血包,閉著眼睛靠在後座上,長出一口氣道:「老周,找個飯點兒喂喂肚子,晚上回申家營家裡。」
申玉豹乾脆地說:「老周實誠,把你托給他我也放心。」
小三笑道:「我聽林爺給女人診病哩。」
老七起身出去開院門,扭頭丟一句:「我咋知道。你聽著,這是我敬重的人,見面了別哭喪著臉,要笑著喊他林爺。記住了。」
林苟生在第三間房呆了很久。小三聽得脖梗子直疼。
申玉豹穿著衣服,「帶著就好,我要看你們成親才能放心。今天你們圓房,明天我陪你們到石佛寺鎮登記。快穿快穿,叫王玲起來商量商量。」
申玉豹說:「你是看不上玉玲吧?我不是給你說笑的。中不中,你說個利落話。」
申玉豹道:「這不是要找她商量嗎?玉玲,你起來。」
林苟生戴好帽子,轉身對小三道:「你三姐要問我,可要說我去廣州賣貨了。」
「不用了,這樣就挺好。」
喜燕就把串在一個竹板上的六把鑰匙遞給了林苟生。
李金堂淚眼婆娑地說:「你恨我嗎?」
歐陽洪梅在地毯上爬了幾步遠,摸住一個白色插頭插|進轉插板,扭頭說道:「我聽著呢。我開了幾個小燈,再把大燈關掉更好。你講吧,燈一黑我就有點怕,你講大聲一點。」站起來去關掉大燈。回來依偎在李金堂懷裡,像剛剛唱完一台大戲,癱在李金堂胸前。
李金堂大笑起來,帶著沉重的胸音,「要是你小梅梅背叛了我,我就認下了。最珍貴的都背叛了,那就是最大的失敗,再要別的東西就沒有意義了,包括生命。」
歐陽洪梅抽噎著:「那麼,他是叫你嚇死的了。以我母親的悟性,不可能不明白你良苦的用心。用心良苦啊!我記事時的父親和我想象中的父親,相差太大了!我總是見到他佝僂著身子坐在一張小凳子上抽煙抽煙抽煙,一言不發,從不過問我的任何事情,一點也沒有大資本家少爺的風度,一點也不像個父親。多少年來,我都恨他,恨他沒給我一點父愛。現在我能理解他了。」
師徒兩人隔著窗玻璃看著,也不見林苟生有什麼奇怪的診法,用個手電筒把六號房的女人上下照照,問些癢啊疼的,如此而已。因怕林苟生出來撞上不好看,師徒倆趕緊下了樓。剛一坐定,林苟生一臉沮喪進了屋,搖著頭道:「怪病,怪病,一點也不一樣。這龍泉還真找不到那種病,這可昨辦哩。」
傍晚的時候,皇冠車沿著313國道駛上了趙河大橋,往前三四百米向南一拐,就是貼著申家營西邊南去臨縣的三級公路。申玉豹讓老周把車停在橋頭上,看了一眼這條被冰封雪埋的美麗的大河,說了一句:「我就是喝這條河裡的水長大的呀,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喝這水了。小時候我在這河坡里背著籃子割豬草,渴了,捧著河水就喝,沒有一回鬧壞肚子的。好水呀。」
老七悶著頭抽煙,翻個白眼道:「你說說個啥?一個男人沒有,誰來查能查出啥事?」
林苟生笑道:「只要你們答應治好后別再走老路,十萬八萬大叔也給你們出。」伸手在貼身衣服里掏出一疊存摺,從中翻揀著,「叫我看看咱們在廣州有多少錢。哇——五十三萬八千,足夠用的了。」
歐陽洪梅走過來打開房門,指指地上的積雪和天空的一輪明月道:「應驗了,應驗了。我不能再唱戲了。今晚你就留下陪陪我吧。你看,多好的月亮。」
老七也笑了,「林爺關懷,老七心領了。等小三獨立門戶,我也就不幹了。林爺這事我也不敢多問,用不用我幫幫你呀?該說的我都說了。」
申玉玲盯看案板上的菜刀,氣鼓鼓地說道:「龍抓的玉全,說過的話全放了屁,十六那天他成親了。」
喜燕驚叫一聲,老七眼睛里就生出了欽佩,「巧克力」已成個淚人兒,哭著說:「明珠答應大叔,再也不碰男人了。」
申玉豹嘆了一口氣,「恐怕沒辦法了。日他媽,申家營的人都混賬透了,啥事都跟那個白劍說。你要是把這十萬取到了,拿三千送給河東石老頭。我不能讓人為這事戳我一輩子脊梁骨。玉全呢?還和你來往不?」
老周急忙辯解:「能娶玉玲,我是一千一萬個願意。玉玲一個姑娘家……」
玉玲用門帘掩著身子,勾頭道:「老話說,在家從父,父死從兄,咱爹早死了,我聽哥的。」
老七嘿嘿冷笑了,「我可是第一次碰上女人敲竹杠,你划個道道出來,我奉陪。」
李金堂慢慢轉過老淚縱橫的國字臉,顫微微地轉過身子,一截一截矮了下去,眼看就要跪到地毯上了,身體重心突然向後一移,就勢坐下來,「金堂也不願意走,不願意呀,小梅梅——你聽我說說,我要說說,說說。金堂一點也不想推卸責任。幾十年的風風雨雨,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很多。你知道了這些事,你咋待我,我都不會怪你。金堂對春少爺和慧娟沒存過一點歹心。還在你家當小夥計那時候,我就參加了共產黨。我覺得這種為千萬萬人解放、過上好日子的道路,比成就一個大資本家要崇高得多。在將近十年的時間里,我全身心地投進了這個事業,再沒想過個人的得與失。在這一段時間里,我甚至親手槍斃過人,但我從沒覺得這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之間的事。在那九年裡,我對春少爺只是嫉妒。我總是這麼自問:我一個為著幾十萬將來可能為著更多的人謀幸福的人,為什麼就不能把慧娟吸引到我這邊來?春少爺不過是個破落了的資本家的後代,我常這麼想。後來,一切都變了。春少爺和慧娟都死了,我還沒有來得及想這是為什麼,一夜之間,我又回到了十四歲就發誓要徹底改變的那種生活狀態中,我成了一個被人管制的牛倌。我沮喪極了,覺得被騙了那麼多年。再出來之後,我才學會了珍惜自己,我才發現每個人都在珍惜自己,我才忽然明白做了十幾年的大夢都白做了。我從橫屍街頭的紅衛兵身上看見了這個人和那個人之間的仇恨。我開始怕失去既得的東西,怕得要死。我第一次為了自己整人,是派人去雞公山監獄,希望林苟生永遠不要從那裡走出來。以後我就學會了冷酷無情。我不想再表白我對你的珍惜,這已經多餘。我拿了那麼多錢又是為了啥?還是一個怕字。後來,果真又在田裡種了一年菜。我只想重複一點,我確實沒想過對慧娟和春少爺動過別的念頭。後來這十幾年你都清楚了。現在我面臨的危險你也感覺得到。那筆錢很可能會把我送上斷頭台。我並不後悔這些年所做的一切。我只是覺得遺憾,沒有安排好你的後半生。如果我能僥倖過了這一關,我一定要再送你一程。」
申玉豹暗自咬咬牙,「媽呢?」
申玉豹站起來伸手拍拍老周的後腦勺,說道:「好好待玉玲,對她好一輩子。」轉身進了南裡屋。
申玉豹笑了,「家裡窮個叮咚,不是在部隊上學了這門手藝,找碗飯都難,要是一塊香餑餑,能等到三十齣頭沒人吃嗎?日他媽,這老周命好。能揀這種好事。你先洗碗,我去跟他說。」
在這個大雪的夜晚,申玉豹想起了岳父吳天六對自己的大恩大德,想起他一直不喜歡的母親和妹妹,想起了吳玉芳慘死的那個夜晚,想起了白劍那天字字見血的談話。當天晚上,他開出三九九藏書張各十萬元的現金支票,準備了卻這筆心債。第二天吃了早飯,申玉豹帶著皇冠車去了古堡。
申玉玲道:「以後順路,可別忘了到屋裡喝碗茶。我好久都沒去城裡了。」
第二天上午,林苟生和「巧克力」在車站等車,一輛皇冠車從他們面前一閃而過。林苟生目光疑惑地盯著棗紅皇冠的屁股追了一陣,自語說:「小兄弟咋會和申玉豹坐一輛車?是不是眼花了?」
歐陽洪梅格格格地笑一陣,「那就談談政治?不過,我一向只能敷衍它,沒法在這個層面和你對話。說實在的,這方面我不能算你的好學生。很久很久,我都想找你好好談談,我想這都快要想得得相思病了。談談我們倆,談談我和你個人的事。你對我肯定有很多疑問,我呢,對你也有很多疑問。你和我,不是一向合作得很好嗎?你知道,我是一個自來追求唯全的人。你有疑問,我一定用心來解答,我呢,自然也希望你能這樣回報我。如果不是我自作多情,你最近多半的苦惱是因我而生。所以,我覺得這要比禪和政治都重要得多。我遲遲對你對我後半生絕妙的安排不作反應,多半是因為這些疑問。」
「巧克力」狡黠地眨眨媚惑人的眼睛,「你可別想著說幾句溫熱話泡軟我的心。香港客人最會來這一套。南韓人最摳門又最騷。日本客人在這方面出手闊綽,日他媽就是不知道心疼人。每次接待日本客人,我總是想到啥子南京大屠殺呀,三光政策的。接待一個總得歇一天,也划不著。最會玩、又大方的是美國人,花樣繁多,自由奔放……你這個大叔差點讓我上你的當。我給你談這些幹啥。」
申玉豹扒下去最後一口面,揩揩嘴巴,摸出一支煙道:「你的飯量一向比我大,是不是嫌麵條不好吃呀?」摸了一下口袋,站起身就著燭火點煙。老周夾起煎蛋,一口吞進口中,急嚼了三兩下,就往下吞,噎得脖子一伸一伸。申玉玲撲哧一聲,笑彎了腰。申玉豹扭過身子,看見老周的窘相,笑罵一句:「憨子,飯要一口一口吃。」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小梅梅,小梅梅,古今皆然。」李金堂捋著歐陽洪梅的頭髮,開始他的講述,「解放后的二十多年,我是只靠工資生活的清官。血雨腥風的政治鬥爭,讓人無暇去想清苦不清苦。後來,我遇到了你,才開始覺得還應該有點自己的生活,這當然包括金錢。大洪水過後,銀行倒塌了一半,救濟款就放在我辦公室的保險柜里。第一回,我記得是因為發現一個公社謊報了受災人數,我嚴厲批評了那個公社的負責人,按實數發了,多出的部分隨便扔在我的公文包里。就這麼簡單。這種機會很多,積來積去就積了不少。數目你已經從玉豹那裡知道了,用不著我多說。不過,當時我也沒數,到現在為止,我還沒用過一分。差不多六年前,我讓玉豹拿去存了。」
林苟生一拍腦門,「你看看我這個人。都啥時間了,不亂扯了。就談談你在廣州的辛苦,辛苦你剛才已經說過了一些,想也想得到,哪一行想活得滋潤都不易。哎,廣州醫療條件恁好,你有了病咋不在那兒治,偏要回了龍泉治?」
申玉玲是早嘗了男歡女愛好處的,申玉全成親這半個月,夜夜心焦火燎,難以入眠。今晚說定了婚事,上床后更是合不上眼,一間眼滿世界都成了老周粗粗壯壯的身子,翻十幾個身,已燥熱難撩,自己揉搓一陣身子,眼看把持不住,忽聽南間裡屋傳出了申玉豹的聲音。心想:一定是說我的事,該聽聽這老周背後咋說我。穿一件內衣披了那件棉夾克裸著雙腿出了腳屋門偷聽,竟聽得喘氣不止,身子一片片地軟酥了。聽到申玉豹叫她,一聲答應要溜將出來,忙用手捂進去,赤腳閃進北裡屋,忙慌著反穿了一條襯褲,答應一聲,撩簾出來了。
「治過嗎?」
申玉玲驚得睜大了眼睛,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申玉豹一想到灰暗的前景,心裏酸過一股,伸出手理理申玉玲的頭髮,「一定要想法保住你!你是不是就踢了你嫂子一腳?」申玉玲點點頭。申玉豹道:「等媽回來你對她說,一口咬定你沒動手,打死都不要改口。」掏出剩下那張十萬無的支票,「這張支票我寫的是後天的日期,你去城裡取出來,我這幾天事多,顧不上。哥一直對你不咋疼不咋愛的,這一去不知啥時候能見,就不要記恨我了。哥也有哥的道理。爹墳前柳樹後面兩步遠,我埋了點金子和錢,這件事你誰都不要說。不到萬不得已,你也不要動。都記下了吧?」
申玉豹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覺得這樣安頓妹妹還不能放心。要是老周當了牆頭草,下一步一看勢頭不對,躲了,不又把玉鈴耽擱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得趕緊用個繩子把他們拴牢了。主意一定,伸出一條腿,一腳端在老周的屁股上,「起來起來。你帶身份證沒有?」
申玉豹笑了,「恁老實的人,也會說幾句溜須中聽的話呀。可千萬別動花花腸,將來當了陳世美。」
林苟生淡淡一笑,「這是喜燕姑娘吧?苟生給你添麻煩了。事情急,一時又想不出別的法子。老七仗義,提供了這個方便,讓你擔驚受怕了。」
申玉豹的新宅院遠離申家營,孤零零甩在一塊麥田的邊緣,門朝著那條三級公路開著。申玉豹和老周站下敲門的時候,天已經黑透,藉助滿地白雪,兩三百米外申家營的輪廓依稀可辨。
「巧克力」神色黯然了,撲閃林苟生一眼道:「是艱難哩。大醫院看這種病要身份證,每月要登記上報,姐妹們得了病根本不敢到那裡診治。私人診所看準了這個弱點,要起價來嚇死人。花錢多能治病也就算了,病好后辛苦了點就是了。可這些私人診所條件太差不說,還不保險。一個姐妹得了一般的淋病,花了五千多,把淋病治好了,到醫院一查,又查出染上了梅毒。那一兩個月,她可是守身如玉,連眼風都不敢胡亂丟出一個。為啥?客人也讓病弄怕了,查驗得很仔細,查健康證明,用放大鏡查尿,看你的身子比醫生還要把細,有的財大氣粗,乾脆帶著幾百元一支的淋必治、梅必治,事先一人打上一支。那個地方港台東南亞的客人多,都是炎黃子孫,講究個喜新不厭舊,常有些老主顧。有病不治,染給他們一個,一個費了勁經營的網就算破了。所以,我感覺有了病,到醫院一查,就回來了。」
夜裡十一點多,卸了妝的歐陽洪梅等到了頂著明月踩雪而來的李金堂。此時,兩人的心情都有點異樣。燈光里相互看見后,都發現對方想釀出點盛宴豐美所做的努力。李金堂新颳了臉,烏亮的頭髮表明他剛剛在理髮店接受了正在龍泉悄然流行的染油術。紫砂壺這回被仔細擦拭過,申玉豹送的那堆禮物也不知被放到了何處。李金堂猜想著這些東西的去處,下意識拿了紫砂壺吸了一口,立即燙得稀溜連聲。歐陽洪梅關切地看過去一眼,淺笑道:「我的記憶里,你很少出現這種失誤。」
老周囁嚅著:「玉玲要按過去的說法,是富家大小姐,我看著是天上的星星哩。人家玉玲怕是看不上我的。」
小山子不辱使命,終於錄下了沾著駝王羽絨的新聞。新聞說中國方面最近就這個問題達成一致意見,準備通知這家公司法人代表,很可能會等英方來人後組成一個調查小組前往中國的H省解決這個問題,觀察家認為:中國方面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表明了這個經濟正在快速發展的大國對加入世界經濟大循環的誠意,同時,也不能忽視香港回歸問題給這一事件的十分微妙的影響。申玉豹把錄音反覆聽了十幾遍,確確實實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這個馬克西姆真是大陰險了,事先竟沒有發來個商函!他是想打我個措手不及呀!想到這件事竟是李金堂和白劍這兩個敵人先後以威逼的方式提醒,申玉豹感到一絲得意。銀行里只剩下幾百萬人民幣和三十幾萬美金了。手裡已經拿到了這麼多現金,可走的路就有很多條。申玉豹判斷那個決定命運的時刻還尚遙遠,心裏就多了一份從容。等到法院的朋友講了已經重新受理吳玉芳一案,一切都還來得及。
李金堂費力地站了起來,顫著聲說道:「小梅梅,我對令尊、令堂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很早我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我就想為你多做點多做點,多做點我心裏就遺忘點,輕鬆點。我怕失去你,才一直不敢讓你知道這些。這都是金堂的錯。今晚你什麼都知道了,不,應該說你從我這裏得到了證實,你該昨辦就九九藏書昨辦吧。」說罷,取下衣帽架上的軍大衣,慢慢走向門口。
林苟生接著問一句:「有病的姐妹多嗎?特別是你認識的。」
玉玲答道:「舅舅病了,她回娘家去了。」
喜燕拽一把老七的后襟,老七揮手打了喜燕一掌,「娘們家插什麼手?巧克力,你叫喊吧,叫喊吧。我信你能砸了我的店。可是你聽著,只要田老七還有三寸氣在,把我關進雞公山監獄,說句話,保證半個月讓你腦袋搬家。」
喜燕還是放不下心,「六個房間一起弄,還不日塌叫塌一幢樓?後面來的仨,一聽說話一聽笑,就知男人一挨身就要變成下蛋的母雞,咯咯咯叫個不停。不用人家來抓,明天一大早,一條街都知道咱們大眾旅店出了哪檔子事。」
李金堂也聽得老淚縱橫,抖著手揩去歐陽洪梅的眼淚,喃喃道:「小梅梅,也只有你有這種自己撕碎自己的坦蕩和勇氣。金堂不如你,不如你呀。你不是唯一的,可你又是唯一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樣,有時根本沒有動機。我知道你還有很多很多疑點,也該給你說說了。」
李金堂眨眨很有光澤的亮眼,「你坐下來談吧,坐近一些。這樣就好多了,伸手就可以夠得著你。」把大手搭在歐陽洪梅的肩上,輕輕捏捏,「我總覺得你離我越來越遠了。近來,我常常發現我的不中用,看上去像是新出的毛病,仔細一想都是舊得要朽了。小梅梅,近來我才開始考慮我這輩子最大的失誤,這個失誤就是沒有娶了你。」
申玉豹看若門下邊的空隙,喊著,「叨叨個屁!老周,你把車掉個頭,玉玲,過來,把門檻安上。」又打開了門,「別只顧長一張嘴,我和老周還沒吃飯哩,你等會兒給我們煮碗煎蛋面。」
申玉玲開了院門,叫了一聲「哥」,眼睛立刻就在長得像座黑塔的老周身上粘了好一會兒。申玉豹看著黑漆漆的房間,怨道:「啥事非得等我不可,架個電線,多大的事,上次回來都跟你們說了,過了兩個多月,還是沒架起來。」
玉玲丟給老周十個依稀能辨的笑臉,轉過身撅著嘴說道:「架了,架了兩回哩,不知哪個天殺挨刀的專給咱家過不去,第二回偷了線,第二回乾脆連三根電線杆也給偷走了。」
林苟生笑道:「小嘴真夠甜的,也知道心疼人,也知道大義小禮的。老七呀,合適的時候見好就收吧。」
老周遲疑地說:「這怕使不得。」
喜燕想想也是,這幾個女人雖然都包了房,吃了晚飯都呆在屋內,沒一個出去走動。又一想,該不會都約好了吧?又說道:「你不是讓小三去叫人了嗎?雖然是大雪天,可如今的治安隊,啥天氣都可能出動。六號房那個長黑病的犯事那天,就是下著瓢潑大雨,聽說抓她時房間里有兩男人。我以為她早勞教去了,啥時候又放了出來。怪不得人家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老七呀,鎖了院門睡吧,樓上早跟冰井一樣了,混過今夜黑,明早扯個謊把她們都攆走就清靜了。我這左眼皮老跳個不停。」
「想溜?可沒這麼便宜的事!」
老七笑了,伸出傷了的左手拍打拍打喜燕緋紅的臉蛋,「你胡毬叨叨!左眼是跳財。我也沒說讓她們常住,明早不用攆,她們自己就滾蛋了。這是為朋友幫忙,老天會開眼的。」
玉玲抬起來活動門檻,沒問車,卻說:「老周是你的司機吧?打架肯定能行。」
白劍走出村子沒多遠,看見皇冠已經掉轉了頭。又和吳天六並肩走幾步,看見站在那兒的申玉豹拉開車門鑽了進去,車屁股突然冒出一股白煙。白劍心裏騰地升出了怒火,奔跑著喊道:「申玉豹,你這個小人!說好了,你不等。」
申玉玲進來后,三個人面對面就把事情商定了。
歐陽洪梅狡黠地瞥了李金堂一眼,吃吃笑道:「一個一貫容不得別人拿他一根頭髮的人,哪怕這頭髮是自己脫落的,如今念禪,有點不可思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能變成一個禪宗大師,我表示懷疑。」
申玉豹續了一支煙,吐著一個一個煙圈。申玉玲禁不住寒冷,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申玉豹這才注意到妹妹換了衣服,又化了妝,一下子想到了老周。想著老周的為人,申玉豹剎那間作出一個決定:把玉玲托給老周。他問道:「你看老周這人咋樣?」
歐陽洪梅仰著臉笑道:「看來你是真的愛我。聽說中央和省里要來工作組調查了,你就不怕我背叛你,把你告了。」
李金堂的臉被痛苦撕扯得變了形,「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動過念頭,挪開他這個障礙……我沒有這麼做,我覺得不能傷害你母親,再說,他畢竟是恭良先生的獨子。那些年我很少見到他。我有點怕見他,就是怕,我怕我忍不住就做出什麼事來。我和他見面的次數不會超過五次。記得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我批評過他,因為有毒的野菜。」
申玉玲沒想到哥哥會突然問問這個問題,支吾道:「只見一面,看不出個啥。」又惶惶地補了一句:「哥看下的人,人肯定不錯。」
林苟生笑將起來,「姑娘,你說說你的理,要真不歪,咱們認。我就是不明白,看看你的病,沒碰著沒摸著,這五十塊錢咋就把你虧得要拚命了?」
幾塊石頭飛了過來,有一塊小鵝卵石砸在申玉豹的腦門上,申玉豹喊一聲:「接住!」扔出兩張支票,縮回了身子。棗紅色皇冠衝上漫水橋,冒著一路白煙逃走了,甩下一大群喘著粗氣的人佇立在河步口處望車謾罵。
申玉玲扭了一下身子,「我聽你的,就是不知人家願不願意。」
老周扭過頭憨實地一笑:「總經理說玩笑的,你要想喝這水,我天天開車跑一趟,拎回城裡燒了喝。」
李金堂執意不先切入實質問題,說道:「評價一齣戲,要等閉幕散場后才能進行。杜十娘本來已經跟著李甲從良了,到這剎住,也是一齣戲,小團圓的結尾,是標準的道德劇。如今的《杜十娘》,從這裏續上一筆,急轉直下,變成了讓人目瞪口呆的大悲劇了。政治鬥爭也是一樣。」
白劍一想起吳玉林的兇悍,心裏也沒有底,推開車門,「你可別耍我。你耍了我就等於耍了天六叔,我可饒不了你,回去我就讓趙隊長拘留你。」
老七道:「林爺,龍泉塘子就這麼大,盛不了幾隻烏鱉雜魚,訪到這幾個這路貨,已是大海撈針了。說不定城裡也有良家婦女患了你要找的那種病,只是人家節婦貞女地在大街上行走,咱也辨不出來。林爺是不是在鑽研醫術,找治你那種花柳病的方子呀?要是這樣,你找北門口老中醫『一帖除』切磋切磋,或許就找到了。」
老七、喜燕、小三都不知林苟生的葫蘆里裝的是什麼葯,也都不問,看著像是吃了啥激素的林苟生在屋裡踱來踱去,一見他背過身,相互間看著偷笑。等了好一陣兒,還不見「巧克力」下來,林苟生停了腳步道:「小三,你上去催催小姐去,咱可是付了訂金的。」小三正準備出門,「巧克力」推門進來了。「巧克力」化了濃妝,戴了全套首飾,右肩掛著小坤包,左手彎著,臂彎里搭著剛才的毛呢大衣,一掃剛才的無賴、萎靡,顯得典雅、莊重又微露風情,嘴角含笑,不卑不亢小步迎著林苟生走來。四個人都吃了一驚。
「巧克力」羞紅了臉,「你這個大叔呀,我又不是同性戀,平常里就是再好的姐妹,沒事看人家那個地方幹嘛?」林苟生眼睛里的火苗倏地暗下去,眼看著就要熄了。「巧克力」繼續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著,「不過,那是平常,要是有了病,要好的姐妹還是要相互訴說的,有時也相互看看。你說的這種樣子,噢,對了,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叫啥子崩潰型尖銳濕疣。」
老七道:「林爺,你就放心去吧,要是餓著了你乾女兒,我打斷小三的腿。」
白劍萬萬想不到申玉豹竟是來要他作保去大陽村見吳天六,搖搖頭說:「我不相信你會去向吳大叔認罪,太陽怕是要從西邊出來了。」
歐陽洪梅慢慢掙脫出來,挪到方矮桌前,猛地扭轉身子,又笑又止的樣子看著李金堂,嘴角一跳一跳,「你看看我的眼睛,你看呀?它會告訴你,你漏掉了非常非常重要的過程。」李金堂看見了歐陽洪梅眼睛里放射著叫他駭然的冷光,微垂下眼皮,用彎曲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蹭著自己挺拔的鼻子。歐陽洪梅怪譎地、打閃一樣笑了幾聲:「金堂呀金堂,你的小梅梅已經不是十五六年前的小梅梅了。我剛才是咋對你說我的?我不過是要個平等對話。難道我真的會相信你到了四十齣頭才學會怎樣愛一個女人?你記不記得,我十九九_九_藏_書歲那年冬天你是怎樣教我學戲的?我那時不是還吃過我媽的醋嗎?我現在很想知道在那九年多里,你心裏到底都想了些啥!我記得你說你是個戲迷,我媽唱的每一齣戲你都看過十遍以上,所以才記住了旦角的全部唱段。你一百多次走進同一個劇院,看同一個人唱的戲,到底是愛屋及烏還是愛烏及屋,我很想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現在還用得著迴避嗎?」
小三眨眨眼說:「這個事你就不用交待了,我可不想看你幾個乾女兒打架。」
歐陽洪梅跪在地毯上,腦子裡千頭萬緒,那一聲拉門響,又使她和李金堂這十幾年的歷史浮出了水面,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金堂——」李金堂身子一怔,慢慢扭過頭。
老周停了咀嚼,抬起頭看著申王玲,微微一愣。他發現了申玉玲換衣服的細節,覺得這個成熟而飽滿的身子煞是誘人,那張臉在燭光下顯得也不難看,發現申玉豹要抬頭了,忙說道:「好吃好吃,你的手藝真不賴。」
沒等林苟生詢問,「巧克力」坐在椅子上微啟紅紅的唇,輕輕說道:「先生,在廣州一兩年了養成了習慣,化點妝,打扮一下也是對你對我的尊重。一看先生的氣象、風度、出手,我就知道不是在龍泉小潭子里窩了上千年一點世面不懂的土鱉,敷衍了你就不好了。」
林苟生忙又把錢遞迴去,「姑娘別走,大叔還有事要問你呢,這兩百元算是啥子來訪費吧。」
申玉豹低著頭,以毋庸辯駁的口吻說:「你們倆,一個是我的職員,一個是我的妹妹,我說的話都該算數。今晚你們就成親,明天去扯結婚證。玉玲,你有沒有意見?」
白劍扭過頭問:「還有一里地,你是不是變卦了?」
李金堂抬起迷茫的眼睛,嘗試著輕鬆地笑一下,卻又沒笑出來,看上去蒼老了一截,吃力地說著:「我很喜歡你母親。第一次從門縫裡看見她粉白素珍,我心裏就想:今生若能娶到這樣一個女子,足矣。沒想到時隔八年多,小夥計和少奶奶,變成了縣委副書記和縣劇團的副團長。我就……我很喜歡她。這也瞞不過你……快十年,我總共和她握過十一次手,都是領導接見演員的時候。那十年我沒去過你們家。甚至,我也沒有單獨以任何名義去過劇團,我只是去看戲。那十年中,我和沒有上妝的你母親只見過不到十次,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八次。就這些了,再沒有別的了……」
喜燕一見林苟生進屋,真的笑著喊了一聲「林爺」,偷瞟了林苟生幾眼,心裏偷笑:「年紀也不小了,身子能強壯到哪兒?還挺怪的,專找爛貨。」
林苟生大笑起來,「我老林對廣州可算熟透了,哪一年也要到廣州撲騰一兩趟,那可是咱的風水寶地呀。這一回,廣州怕是要送我一生的幸福了。多久沒在廣州這個行里鬼混,想不到已經有了這種講究,把你這個龍泉的土鳳凰竟變成了白天鵝了。說說,說說,你說說吧。」
只聽一個女人笑一聲:「人家都睡了一覺,你現在才來呀。你把燈打開嘛。」
老七又是一串冷笑,「巧克力,你也打聽打聽,我田老七是不是個屬烏龜的人。我撐著你鬧,看你能吃天!」
申玉豹沒回答,指揮老周把車開進院子。申玉玲忙跟了進去,摸了摸車身子,笑著道:「周大哥,開這麼漂亮的車威風吧?你晚上不回去,嫂子肯定牽挂的呀,嘻嘻。」
「治好過,後來又染上了。」
申玉玲直了身子一抿嘴,「那你快吃吧。」
李金堂輕輕搖搖頭,輕笑一聲:「我什麼都不想瞞你。十七八歲的時候,我就立志要做高官,要娶美人。劉秀不是也有這兩個志向嗎?你不知道你有多美呀!官,做到多大才是個頭?在龍泉不就到了頭嗎?官,除了要為民做主做事,剩下的就是實現自己的各種願望。能和你有這麼十幾年,金堂知足了。」
「巧克力」抿抿嘴唇,「不是一個人看,是三個男人看。錄像廳看個黃|片子,也要花十塊八塊,他們倆看個活的,就不該表示表示?你用手電筒在我下身照得我熱一股麻一股的,撲通扔下我就走,大半夜我就睡不著覺了,損失費總該給吧?大城市夜總會的包間,你看這麼仔細,沒個三五百下不來。我回來休假治病,你們又是三個人看,一人一張不多吧。這位小兄弟看來還沒打過鳴,減他一半,先生你年齡大了,該長一半,合下來還是三張。再補個二百五,我就上去睡覺。這一凍肯定要感冒,葯錢我就不問你們要了。」
老周走出來,「這還不簡單,你也進城到公司去,天天能坐你哥的車。」
小三剛剛長到騷動青春期的邊緣地帶,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一聽師父師娘談得熱乎,心裏驀地癢酥起來,溜出屋子,藉著雪光摸住了樓梯欄杆,一腳踩下,像是踩住個老鼠,驚得停住了。爬上這一二十級外樓梯,累得滿頭是汗。拐進二樓前走廊,便看見一個黑影從第一間房閃了出來。忙貼了牆站了,屏住呼吸。林苟生出門向右,根本沒有看他,走兩步開了第二間房。小三高提足,輕落腳蹭著牆貼到窗戶下,半直了身子只露了上半個腦袋貼著窗玻璃朝裏面看。裏面黑咕隆咚的,大了膽子把耳朵挨在冰涼的玻璃上。
林苟生笑道:「這就不對了,後半輩子還長著哩,還要成家當媽,不碰男人咋中?明天上午你在這裏等大叔,帶上你的身份證,能坐飛機咱就坐飛機,我還要趕緊回來看場大戲哩。老七,我乾女兒得了風淚眼,怕光,我走後你讓小三幫她買點東東西西。」
「巧克力」嘻嘻笑道:「本姑娘也是幾進宮的人了,你打聽打聽,哪一次咱不是站著進去,豎著出來。憑你也想把我擺平了。姑奶奶早不踩龍泉這塊地了,染了點小病,回來診治,維護個職業道德。蘇大哥一請二請三請,還誑我說這治法叫啥子以毒攻毒,我才動了心。你想想看,你這家模範旅館,一次容留六個暗娼賣淫,你這門今後還能不能開。識相的,按本姑娘的話做,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俺上俺的獨木橋,各自平安無事。要想動粗,我只用把她們幾個喊下來,我想哪一盞燈都不省你的油。看咱誰怕誰。」
李金堂把玩著紫砂壺,「我是孟浪大多,讀讀禪有好處。」
歐陽洪梅仰著一張淚臉,喃喃道:「你就這樣走了?你不能走!這不是結局,不是的。我還有很多話,很多話。你不想聽聽嗎?……」
「總想尿,又只一股,尿了又覺得不凈,又想尿,裡頭沒啥,不癢不疼,要緊處也能箍得緊。」
「巧克力」接下錢,站起來道:「我上去穿了衣服再下來。」
申玉豹看著蜿蜒東南的大河,踩著斑駁的積雪,一步步朝河坡里走,嘴裏咕噥著,「書真是個好東西,這條河真是看著美氣。」傾聽著腳下喀吱喀吱的響聲,申玉豹不由自主地哼起來,「小呀嘛小鐮刀呀,割呀嘛割豬草呀,清格瀅瀅的水呀,綠格稜稜的草呀,紅彤彤的老爺兒唉——照我割豬草呀……」他佇立在兩邊結著一層層晶瑩透明薄冰、閃著遴粼冷光的河水旁,只覺得兩行溫熱沿著臉頰無聲地滾落下來。他彎下身子,用手輕輕拍打著水邊的冰渣子,捧起一捧冰涼的河水捂在一張淚臉上,再捧一捧,喝下一口砸了砸嘴,乾脆趴在水邊的積雪裡,探出頭伸向河水……
白劍將信將疑,一想申玉豹是侵吞救濟款一案的關鍵證人,跟著申玉豹上了車。
申玉玲幽幽地說:「我哥不讓,他讓我和媽給他守老堆哩。」
林苟生髮現一道手電筒的光柱射在自己有臉上,側身一看,光柱倏地縮了回去,照亮了過道里一張機靈、稚嫩的臉,小三正朝他擠著眼睛。台上,杜十娘有腋下夾著百寶箱,左手五指著李甲在唱。林苟生碰碰白劍的胳膊,白劍走了神,沒有反應。林苟生把嘴湊過去耳語說:「我去給三妞看病,失陪了。」白劍動也沒動,簡短地說:「好,好,早該去了。」林苟生跟著小三深一腳、淺一腳踩著積雪進了車站後面的一條巷子。大雪在這個時候突然住了。林苟生估摸著時間,正是歐陽洪梅唱的《杜十娘》散場的時候,心裏道:這雪不知是為雪梅姑娘的死下的呀,還是叫歐陽哭下的,真是神了。小三扯他一把:「林爺,就到了。」
喜燕見果真只有林苟生一人,又上了年紀,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心裏想:「一個人好辦,樓下有空房,等他上去了,整成個有人住的樣子,就說他是遠房的舅爺,」嘴裏道:「麻煩啥子,老七常說林爺的大恩大德的,俺們能替林爺擔待點啥,也是俺的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