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白劍將信將疑地看著龐秋雁道:「你不知道龍泉的水有多深,李金堂還是龍泉縣代書記,柳城還在全力保他。在這種情況下,八十四萬龍泉人,都會緘默不語。」
龐秋雁說:「沒辦法,認識我這張臉的人太多。龍泉又大禍臨頭,傳出去說我密謀造反、公報私仇,可不美氣。」變戲法似的把一把糖放進白劍掌中,又打開一盒紅塔山煙,遞給白劍一支,掏出一個打火機道:「抽吧,我給你點火。」
李玲也說道:「你身體這樣,自己不憐惜,也要憐惜憐惜我,你再哭昏兩回,還不把我的心臟病嚇出來了。」
從馬齒樹到夾在馬齒樹和救王灘中間的白龍潭,必然要經過這個黃土崗,馬德五放下鍵頭,又一次跪在秋菊的墳頭前。馬德五看見墳頭上稀稀疏疏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枯草,禁不住老淚橫流,哭喊一聲:「秋菊呀——他騙了你呀!你屍骨未寒,他又娶了新歡啊!」
白劍對劉清松、龐秋雁、當書記間的情感糾紛也有些耳聞,見龐秋雁能這樣不迴避地講此隱痛,大受震動,坦誠地說:「秋雁,謝謝你這樣看重白劍,能為你做的,同時也為我自己,我能不儘力嗎?」
龐秋雁把牙咬上了,「這本來是清松提的方案,改頭換面一下,卻成了他李金堂自衛的武器了!巧取豪奪,強食弱肉,你不吃他,他就吃你,這就是龍泉!白劍,中央調查組是你驚動的,他們自然要看重你的意見。你彙報時,要認定這一百零八萬是李金堂當年貪污的救災款。」
白劍聽得周身寒徹,久久沒有回答。
剛剛改任黨委秘書的夏仁走進來,和李金堂耳語幾句,李金堂忙站起身,把會議室的兩扇門都打開了。
歐陽洪梅淡淡地說:「全是錢。」
幾天下來,劉清松已經熬得精精瘦瘦,深陷的兩眼布滿了血絲,一見白劍,開門見山指責說:「老兄,啥時候你才能使出你的殺手鐧呀!難道非要等到把錢全中通緝到了你才肯開這個口嗎?這個趙春山也真是的,還不願意把申玉豹的證言交到調查組。他說他相信你的判斷,難道你認為當年李金堂會兩袖清風嗎?」
李金堂說道:「按國際慣例解決。貴公司也無法提出申先生賬上的美元全是貴公司支付的有效證據,賠償這部分美金的百分之七十如何?配方作為商業機密,恐怕只有申先生一人知道,如今他已作古,這件事弄出個誰是誰非難度太大。中國有很多資源,有很大的市場,奧威爾先生難道不想翻過這不愉快的一頁,揭開新的篇章看看嗎?」
李玲撅著嘴嗔怪道:「人家遇到這事,躲都躲不及哩。」
會場變得鴉雀無聲。李金堂突然間拍起了巴掌,大家這才一起跟著鼓了起來。鼓了好一會兒,李金堂說道:「這下難題解決了。我提議用這兩筆錢為龍泉再建一座中學。至於校名,直接用玉豹不合適,我看就用榮昌二字,意思不錯,又算是對玉豹的一種紀念。你們看怎麼樣?」
李玲罵道:「你快去叫盧阿姨,就說師父暈過去了。心臟還在跳呢!」
白劍聽到這個消息,心裏懸著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心裏道:這回總可以向社裡韓副社長交差了。下午,他去三妞家裡看望了林苟生。半個多月來,林苟生每天下午都在三妞家陪在家裡打點滴的三妞。白劍剛講了調查組查出了大問題,林苟生忙使眼色制止了白劍,扯著白劍出了堂屋。
「婁阿鼠」鬆了歐陽洪梅的手說道:「哭他一聲也就是了,再哭就太抬舉他了。」
馬德五用鍵頭把瓦罐挖出來,看見埋了八九年的賬本完好無損,對著陽光仰面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禁不住喊道:「你該倒倒霉了,該倒倒血霉了。你房無三間,地無三畝,你連私塾都上不起,只是在窗外偷學了幾百個字,你憑什麼一壓就壓我一輩子!」想起三四十年裡,無數次在夜裡被迫離開伸手就可以觸到秋菊時那些揪心裂肺的痛苦,馬德五的五官都扭曲得變了形。他從地上抱起瓦罐,高高舉過頭頂,用力朝冰面摔去,嘴裏喊道:「殺死你——殺死你——」他看見瓦罐的碎片迅速沉了下去,一個人從破碎的冰塊中浮了出來。
李金堂笑著解釋說:「中國的商人,寧願把錢當成不下蛋的公雞養在家裡,因為他們怕母雞放在銀行收不到蛋又把母雞累瘦了。另外,還有民航售票人員可以作證,申先生已預訂五張第三天飛廣州的機票。此行他帶三個保鏢,可見這次他準備做現款交易的大宗生意。」
歐陽洪梅嘆道:「玉豹對咱劇團是有功的,上次那樣別緻的歡迎,也只有他這種熱情的人才能想得出來。」
白劍搖搖頭,「眼下還沒有。不過,這算是一個重大突破。」
「他這個守靈的親妹子可不咋樣,眼淚豆沒掉下幾個。」
歐陽洪梅咬了咬嘴唇,喊道:「玲兒,你把寫字檯下面柜子里的貉皮大衣給我拿過來。」
李金堂把蓋了縣委血紅大印的收據遞給歐陽洪梅,誰知歐陽洪梅又說:「哪位在上面再簽個大名吧,別弄得到時候我找不到監督的對象。」李金堂掏出筆寫了自己的名字。王寶林看出點兩人間的矛盾,笑呵呵走過來道:「歐陽團長,我這個縣長負責抓落實,也簽個名。」
奧威爾先生只好伸出了手,「好,我拿走八萬四千美元,咱們還是朋友。」
歐陽洪梅登時淚如雨下,喊一句,「是我害了你呀——」兩眼一翻,身子朝一邊歪過去。
白劍心裏道:果真要殺回馬槍了,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愚笨愚笨,恭喜恭喜,新郎官清松兄沒來嗎?」
龐秋雁仰著身子嘆一聲:「我也不打算瞞你。我和清松走在一起,是付出了慘重代價的。也可以說是押上全部政治前程進行的一場豪賭,要是輸了,恐怕還得把一生一世的幸福都搭進去。」
龐秋雁冷冷一笑,「龍泉並非鐵板一塊。你對這件事也沒信心嗎?」
盧大夫趕來時,歐陽洪梅已經醒過來了。盧大夫把了脈,聽了內臟,拿出一支大號針管說道:「受了強刺|激,又凍得太久,血糖太低了。打一針會好一些。你們再熬點薑湯紅糖水讓她喝點。看樣子不要緊。」
大家都說有道理,read.99csw.com接下來,就開始數錢。數了足足一個多小時,總數目出來了,共有:人民幣三百七十萬元;美元一百零七點一萬元;港幣七萬八千元;十一萬九千英鎊;日元四千萬元。
李玲在屏風那邊應一聲,「我把葯煎上就拿來。」過了一會兒,李玲拎著大衣走了進來,擺弄著下擺道:「這就是鬧出不少傳說的那件衣服呀?唉,咋就爛了兩個口子哩。」
申玉豹假駝毛案出現戲劇性的變化,為李金堂在龍泉贏得了新的聲譽。
劉清松感到他和白劍這個臨時聯盟已經發生了顛覆性的危機,不得已又直白地逼進一步,「整不垮李金堂,你就是白忙乎了一年,百年之後,仍入不了你們八里廟的祖墳。我知道,對你而言,或許抓住個王世龍也算達到目的了。你聽聽王世龍的這十來年你就明白該怎麼辦了。王世龍八一年從龍泉調柳城地區任勞動局局長,八四年因受賄受到撤職處理,任正處級調研員,八五年辦提前病退手續,在柳城工業路開了一家電器商店,前年十月間,因做投機生意賠本跳樓自殺了。調查組如今查到的六十幾萬,最終恐怕很難定性。」
「龐秋雁,她來幹什麼?」白劍疑惑著,「劉清松久無音訊,難道他們又到一起了?工作組就要來了,莫非她來求我做什麼事?見見再說。」上了龐秋雁的車,白劍笑道:「咋弄成地下黨接頭了。」
這些話才真的酷似了馬德五的心聲。不知從何時起,馬德五心裏有了取馬呼倫而代之的念想,巴不得馬呼倫倒了大霉,甚至巴不得馬呼倫暴病死去,只是沒想過自己幫馬呼倫中止生命。等了若干年,甚至等到了文化大革命,馬齒樹也沒有人起來造馬呼倫的反。馬德五等得就要絕望了,馬呼倫送給了馬德五一個機會。大洪水過後,劫後餘生的馬呼倫有一回從公社領回了一筆救濟款,交給馬德五后說:「想法留下一些,說不定我哪天一蹬腿,中朝打不打光棍也保不準,大隊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留一點給中朝蓋座房吧。」留來留去,就給馬呼倫家留出一座紅磚的院子和一片房屋,也給馬德五留了一本明細賬。馬中朝娶妻的鞭炮聲,打消了馬德五揭發馬呼倫的念頭,他想:秋菊好不容易使上了兒媳婦,住進了亮瓦房,這一抖出去,她不也跟著受罪嗎?就照著父親解放前夕埋銀元的辦法,把賬本用塑料紙包好,放進一個瓦罐,在一個月夜裡埋在白龍潭邊上的一棵柳樹下。想起這些往事,馬德五又說:「秋菊呀,怪德五沒主見,早十幾年揭了這蓋子,你也不會多受這麼些年罪。」
「婁阿鼠」一提箱子,叫一句:「啥好東西,死沉。」
白劍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汗珠兒,弄不清是劉清松的仔細還是他描繪的李金堂的陰毒嚇的,不由得跟著劉清松的思路說:「你是說這個年輕人就是兇手?背後的主使就是李金堂?」
星期六晚間,龍泉新聞節目播發了這樣一條消息:我縣著名農民企業家申玉豹同志遺體告別儀式將於明早八點鐘在縣殯儀館舉行。遵照申玉豹同志生前意願,龍泉縣人民政府近日做出決定:用申玉豹捐贈的約一千萬元人民幣建立一所榮昌中學。
積了幾十年對馬呼倫的仇恨終於可以有渠道釋放了。馬德五拍拍膝上的黃土,扛著鍵頭繼續向北。
奧威爾在龍泉住了一夜,第二天就離開了。行前,他再次表示:「李先生是個坦誠、機智、幽默,可以合作的朋友。」
歐陽洪梅驚叫道:「你說啥?申玉豹自殺了?不可能,不可能。」
歐陽洪梅抹一把眼淚,嘆口氣道:「要是再給他幾年時間,他就真能成就一個人物了。你們扶我去看看他。」
他此行的目的,是要藉助調查組和舉報箱了結和村支書馬呼倫之間綿延長達半個世紀的恩怨情仇。緊緊把兩個男人糾纏在一起的是一個叫秋菊的女人。這個女人用小女孩、大姑娘、小媳婦、中年婦人、半老太婆連結成的一條人生鎖鏈,把兩個男人拴了五十多年。如今,秋菊已經告別了這個世界,長眠在馬齒樹村北面的黃土崗上。
龐秋雁得意地說:「你說的是上一周的形勢。昨天下午,情況發生了根本的變化。清松現在的身份是:龍泉縣委第一書記兼調查組成員。龍泉不管出了多大問題,不過是龍泉一個縣的問題,H省沒必要因這個棋子搞得全盤被動。清松官複原職了,你們一倆肯定能在龍泉颳起一場風攪雪。找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這個好消息,把你的主攻目標定在這一百零八萬上面。」
馬克西姆的全權代表奧威爾先生在外貿部、省外貿廳、柳城外貿局三名工作人員和一名翻譯的陪同下,提前一天來到龍泉。李金堂給他安排的第一個節目就是給他播放了申玉豹遇難現場清理過程的錄相。吃過午飯,李金堂和奧威爾進行了簡短的會談。李金堂反覆強調:榮昌貿易公司的貨都運到了澳大利亞,阿爾卑斯山的不幸事件應由榮昌公司總經理和馬克西姆先生共同負責。等奧威爾先生認同了這一點后,李金堂又說:「自從接到上級關於這場經濟糾紛的公函后,龍泉政府積極配合,當天就凍結了榮昌貿易公司的全部流動資金,很願意承擔應負的那部分責任。」奧威爾親自去銀行查看了申玉豹的存款,對偌大的一個公司只剩這麼一點點錢表示不可理解。李金堂又把奧威爾請到電視機前,選了一個滿地是燒焦鈔票的鏡頭暫停下來道:「都化為灰燼了。」
奧威爾表示不可思議,說:「難道他不懂得錢存在銀行才會變成下蛋的母雞嗎?」
白劍開玩笑道:「我咋聽行家門說偷吃更甜呢?」
雁秋又笑了,「春上,我請你吃灌湯包子,曾給你大訴政治女人之苦。過這小一年,再看那時候講的苦,又能算啥苦!你能這樣理解大姐,我很高興。如果我今天僅僅只是來為你送喜糖喜煙該有多好啊!咱倆都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這種尋常人輕易就能享受到的純美純真的東西,對我們就成了打牙祭了。你呢,懷著一腔熱血,一顆拳拳赤子之心,要為人民鼓與呼,陷進這片沼澤地里,九*九*藏*書弄得破了家,弄得骨肉分離,弄得六親不認。所以,你也好,清松也好,我也好,咱們都沒有退路了。我們只能密切配合,度過這個艱難的時期。」
「現在又不是自殺了。」「婁阿鼠」拎著幾付中藥走進來,「剛才抓藥,順路去看了一眼,真叫那個慘,胳膊、腿都炸成了幾截,已經運濱儀館整容了。李書記發了話,說這是意外事故。他的手下也有人作證說他準備去廣州談大生意。李書記還說下午要專門為申玉豹的事開常委會研究研究如何對付外國人哩。」
兩人分工掐了一會兒,歐陽洪梅打個嗝,又哭喊一聲:「是我把你害死的呀——」
龐秋雁笑了起來,「你真是太書生氣了。中國這片土地連莫須有這樣的詞彙都能生產,還怕抓不住他李金堂?!他肯定貪污了這筆錢。只要能立案,到時的證人還不是多得如過江之卿?貪污這麼一大筆錢,能做得天衣無縫嗎?李金堂在龍泉政界近四十年,還怕他沒有仇家?我告訴你個好消息。H省委已被你的文章搞得焦頭爛額,已經下了丟卒保車之決心。下周你就能見到清鬆了。如果龍泉縣委不配合,處處設置障礙,當然沒把握扳倒他。現在不同了,只要你和清松配合默契,李金堂這隻老虎這次死定了。」
白劍問道:「有這麼嚴重嗎?」
歐陽洪梅微微朝在座的各位點點頭,從「婁阿鼠」手中接過密碼箱,費力地移到一個茶几上,打開箱子道:「各位縣領導,這是申玉豹很早以前存放在我家裡的一筆錢。玉豹常感嘆他爹死後家境變壞,沒讀多少書,很想為縣裡的教育事業儘儘力,跟我商量出錢為縣裡辦一所中學。當然,他想用他的名字作校名。可能是他覺得錢還不夠,近來沒聽他再提這事。如今他出了意外去了,再也無法找他商量,我決定遵照他的意願,不是遺願,把這筆錢捐給政府辦學。」
龐秋雁笑道:「聽說申玉豹死前留下過一份證言,提出李金堂曾在他名下存一百多萬的事。只要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咱們不就大功告成了嗎?」
奧威爾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又說:「李先生的意思呢?」
歐陽洪梅穿上走了幾步,李玲盯著看看,又過去摸摸,驚奇道:「這世上還真有胡姨這種巧手!」
馬德五站在馬齒樹新村村北口街心花園的石階上,回頭看看刻在一塊巨大大理石上面的「馬齒樹村」四個大字,再看了一眼街兩旁整整齊齊排列著的白色小樓,咬咬牙,扛起鍵頭,頂著刺骨的寒風出了村向北走去。
「誰說這風流事非得晚上干不中?你看那個抱個娃的,模樣可不咋著,這不是把私生子都抱來了?錢,就是錢,沒別的。」
白劍回到古堡,劉清松已經在那裡等待多時了。
中年婦女拉彎了他的腰,輕聲說道:「龐秋雁。有事找你商量,咱們各坐一輛三輪到北關國道十字路口,我的車在那裡。」說罷,轉身便離去了。
英國客人前腳一走,龍泉城裡馬上風傳一則消息:申玉豹生前捐一筆摺合人民幣近千萬的巨款準備建一座榮昌中學,為回報申玉豹的美意,縣裡將為申玉豹舉行隆重的葬禮。
「活這樣一輩子,也算風光。」
馬呼倫當了省勞模,當了縣人大代表,覺得功成名就,小老年喪妻,身子板仍壯得像頭盛年的牛,也沒打算為亡妻守節,常遇人提親,兒子兒媳又都大力支持,於是就在上個月娶了一個比兒子馬中朝還小兩年零八個月的新妻子雪霰。雪霰仰慕馬呼倫在馬齒樹創造出的豐功偉績,眼睛里的丈夫自然還是生機勃勃的漢子,婚前又長談多次,又投機又投緣,愛情之樹竟穿破了二三十年的時空長了出來。新婚的酒宴上,雪霰挽著馬呼倫的臂膀,四處敬酒,把個真歡喜真幸福碰得飛濺。這在馬德五看來,恰恰是馬呼倫對秋菊一貫不忠的明證。如果不是常常偷吃嫩草,一截六十歲的枯樹哪兒能這麼快就開出花了?馬德五隻喊了一句:「秋菊呀——他在你面前裝了三四十年呀!你錯嫁了一個一肚子男盜女娼的惡人呀。」
縣長王寶林說:「我完全同意。只是這個決定要等英國人走後再宣布,這兩天不能對任何人講,算一條紀律。」
白劍又笑了,「這不是好現象?王世龍作為副總指揮,又是領導小組副組長,又是龍泉縣革委副主任,難道就不能證明咱們的觀點是正確的?」
歐陽洪梅幽幽問道:「啥夢?」
白龍潭其實只是一個四五畝地大小的水塘子。早兩年救王灘有人承包了白龍潭養魚,惹出一村紅眼病,隔一年又變成了一個荒涼、破敗的蓄水池。只有在炎熱的夏日,才有救王灘和馬齒樹的半大孩子常來光顧,打豬草或者是游泳。錢全中回救王灘看望了年邁的雙親,留下幾千塊錢現金,也說他要出遠門了。錢家的祖墳離白龍潭不遠,錢全中給祖先們磕頭的時候,心裏說著:快見面了。他在水邊轉了很久,回憶著孩提時在這個潭裡游水的情景,掏出準備好的氰化鉀喝了進去。又走了十幾步,他身子一斜砸碎了一片冰,像魚一樣游進深水裡。
劉清松萬分無奈地搖搖頭,嘆氣一樣丟下一句:「逼上梁山,咱們都憑良心對歷史負責吧。」抱著疲憊的身子出去了。
白劍下意識地朝後面挪了一下,這一瞬間,他對殘酷一詞的認識無疑又精進了一層,很不自然地笑笑,莫名其妙地說道:「清松,你變得讓我感到陌生。」摸出煙平靜了一下又說:「只要李金堂真的有事,我不會手軟的。」
劉清松冷笑起來,「白劍!這話你說得太早了!王世龍的身份是抗洪救災副總指揮,賬上出問題的部分,大都與他有關。我已經派人去醫院查了病歷,四個賬目混亂的時間段,李金堂確是都在住院。我又查了當時的黨委會記錄,常委會明確決定,李金堂全權負責全縣的抗洪救災工作,李金堂不在時,由王世龍代理。所以,該對這些問題負責的,是王世龍,而不是李金堂。」
歐陽洪梅勉強抬抬手,吐出一個字:「冷!」
「我數了數,共有八個女人都掉了眼淚。歐陽團長手裡捧的也不知是真玫瑰、read.99csw.com假玫瑰,就她一個女人沒掉眼淚。官方不出面,有這幾個女人送送,也算沒枉活幾十年。」
白劍聽了這番話,深受感動,也說道:「弄成自古華山一條路,根本無法退。調查組是要來了,可是,我對最終的結局,仍不敢樂觀。」
「婁阿鼠」口吃道,「人,人中穴,掐掐。」
李玲就勢坐在床邊上,「如今說說也無妨了。昨夜黑我做個太兇險的夢,夢見你赤身裸體被一個蒙面人提著牛耳尖刀追殺。只聽一聲巨響,把這夢也給震沒了。起來后,想著這夢都是反的,沒在意,跑步去公園練功,路上聽八說申玉豹自殺了,炸塌了一幢樓。又想起這個夢,就拉小婁子一起來了。」
龐秋雁婿然笑道:「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如果不是白兄你在前衝殺,清松沒丟官,我和他也不可能這麼快走到一起。僅這做大媒的功勞,喝杯喜酒不該嗎?這種事搞地下活動,心驚肉跳、提心弔膽的,磨死人。」
歐陽洪梅突然說:「我還有點意見。作為申玉豹捐款的經手人,我希望能以政府的名義給我一個文字依據,也好在將來我能有個監督權,不致使這筆錢流到不該進的地方……不知所終了。」
其實,在這漫長的幾十年裡,馬呼倫和妻子要算是相當和諧、美滿。婚後的三十幾年,秋菊除了給馬呼倫生一男三女,還可以算得上馬呼倫事業的賢內助。馬齒樹秘密搞一次集體化經營,就是秋菊幫馬呼倫下的決心。秋菊成功地扮演了賢妻良母的對外形象之外,在和丈夫獨處時,又可以隨意流露出百般風情,這種農村婦女身上不多見的風景,竟把馬呼倫牢牢地吸引了幾十年,使這位在基層做了幾十年頭人的馬呼倫自覺自愿地放棄了很多時候簡直是唾手可得的放縱。同時,這種風光的戛然而止,又給馬呼倫增加了比尋常人遇到這種境遇時幾倍的凄惶和孤寂,與其說他和新妻子雪霰的契合是二度青春的怒放,倒不如說是他幸運地再次走進了以往的夢境。或許在馬呼倫看來,這兩個女人在很多時候影子幾乎完全可以相重。馬德五這一生恰恰不乏對秋菊和雪霰這種可稱風景的女人的鑒賞能力,他的哭訴漸漸表露出了他真實的心跡。他不再流淚,聲音還稱得上是哭訴:「秋菊,如今我才明白,你當年嫁給他並不是自願,你對我說你願意,你是怕我對你一生一世都牽腸掛肚呀!我咋就沒明白你的心呢?是這該死的劃成份拆散了你和我呀!」
白劍驚詫地看了龐秋雁一眼,「你的消息真靈通!這份證言,全龍泉,除了我和趙春山,恐怕只有縣裡七八個核心人物知道,你竟這麼快地得到了消息!」
白劍照著做了,對這個把戲還是不明不白。龐秋雁笑道:「按柳城的規矩,該用火柴點,你還得百般刁難刁難我這個新娘子,才叫有趣。」
政協張主席推推眼鏡道:「玉豹最後這個相亮得有水平,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龍泉不能對不住他,他的喪事應放在英國人離境之後,隆重操辦。」
胡眉得意地笑道:「全龍泉你再找不出第二雙。龍泉不也只有一個歐陽家嗎?民國三十四……」
歐陽洪梅也不迴避,說道:「那一天,和他吵架,剪的。他送過來,我只試一次。今天我倒想穿穿了。小婁子,你去把胡姨從印染廠請過來,也只有她的女紅才敢補這種衣服。」
劉清松隨兩級調查組返回龍泉復職后,一場大翻抗洪救災舊賬的風攪雪在龍泉三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颳了起來。
「話雖有理,可不能這麼說。我聽說那個三妞可是撕過一張五萬塊的現金支票,如今不也哭得淚人兒一樣?這人說不清,真說不清。酒吧那個小四,跟我家住鄰居,天天都回家睡,說她也跟這申玉豹有一腿,我可不信,可就她哭得最動情。」
白劍剝一顆大白兔糖嚼著,狡黠地看看梅開二度的龐秋雁,「你這次來,僅僅只是為了給我送喜煙喜糖?」
李金堂接道:「寶林說得對,眼下有幾個關口要過,特別是對付外國人,一定要統一口徑,免得雞飛蛋打。大家還有沒有其它不同意見?」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歐陽洪梅終於能坐起來了。李玲穿好衣服吐著舌頭道:「謝天謝地,這夢總算沒應。」
白劍問道:「這種病是不是怕刺|激?」
歐陽洪梅忙打斷說:「胡姨,等我們回來再聽你講古。你先在家裡歇會兒,我們要去辦件要緊事。小婁子,把大沙發邊的密碼箱拎上。是時候了。」
龍泉的上上下下都亂了起來。
歐陽洪梅強撐著下地走兩步,又回到床上躺下說:「小婁子,下午縣裡為玉豹開會可是真的?」
「沒這一千萬,死了也就死了。」
林苟生眼裡的火苗漸漸熄滅了,喃喃道:「就沒他一點問題?」
「婁阿鼠」道:「師父團長,等你好點了,咱們帶個特大號的花圈去殯儀館儘儘心就是了,這也算沒枉他熱烈持久地追你一場。」
白劍道:「不是李金堂的問題,是王世龍的問題。調查組的黃統計告訴我,這王世龍貪污的數額不會少於六十萬。六十萬可算只大老虎了。」
李玲哭罵道:「你快去叫醫生。」
下午兩點半,李金堂準時出現在黨委會議室。銀行行長彙報了申玉豹的存款情況。現在,申玉豹在銀行開有兩個賬號,一個賬號存人民幣,一個賬號存美元,現仍有人民幣四百三十二萬八千元,美元三十六萬四千元。另外,申玉豹有個存摺上尚留有三十八萬七干三百二十一元六角四分的利息。榮昌貿易公司的業務經理向常委會報告了這幾年駝毛、羽絨的經營情況,沒有一宗貨發往英國,在跟馬克西姆做這兩大筆生意時,馬克西姆都拚命壓價,最後的成交價只是國際市場價的三分之一。
「婁阿鼠」捋捋袖道:「這種情況是哭背過氣了,來,你掐人中穴,我掐合谷穴,我見人這樣試過。」
李玲早驚嚇得四肢無力,看見茶桌上那頂男人戴的禮帽,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又驚叫一聲跳起來,盯著地上金燦燦的藏刀刃鞘看著,看著看著,突然間把歐陽洪梅翻了個身,看見歐陽洪梅身上沒有刀傷,這才揩一把冷汗九_九_藏_書道:「你還愣著幹什麼,快把師父抱到床上。」「婁阿鼠」把歐陽洪梅抱到床上,李玲又叫他:「你快去把街口上康複診所盧阿姨請來。」說罷,自己脫得赤條條的,揭了被子,緊緊摟著歐陽洪梅躺下了,又吼道:「看啥看,沒見過!你還不快去。」
白劍搖搖頭,「我何嘗不想儘快查出這件事。早在一個多月前,我就知道有這筆錢,託人到銀行打聽,知道這錢四個多月前已通過合理合法的手續取走了。取錢的兩個人是冒名的,我已按那兩個身份證號碼進行查證,身份證是偽造的。如今只留下兩個號碼,這條線沒法查了。申玉豹的證言里一口咬定這錢是錢全中幫李金堂取的,前天我一個姓林的朋友已經託人打聽了,錢全中在申玉豹死那天出了遠門。錢全中還是致死吳玉芳的兇犯,這回只怕是難以找到他了。吳玉芳一案已經重新立案偵察,確定錢全中是兇犯后,才能發全國通緝令。這事也不好確定,申玉豹死了,就缺少一個有力的證人。我已經聽到這樣的說法,說申玉豹這是有意誣陷。輿論如今又在美化李金堂,說如果不是李金堂把英國人鎮住,申玉豹捐的錢都得賠給人家。三折騰兩折騰,竟把申玉豹也折騰成大英雄了,實在有點不可思議。龍泉這幾個月一手抓建設一手向上要說法,這沿街的工地,到時都成了有利於李金堂的證據了。」
開始的幾天里,風颳得很大,卻一個雪花子也沒落下。劉清松不由得急躁起來。調查組已經調來了龍泉二十幾個鄉鎮塵封多年的救災賬,日以繼夜地查對著。第五天,調查組查賬工作取得突破性進展,當年十月十五至十月二十二日六個重災鄉的賬目和同時期縣裡下撥賬目出現了六十多萬元的差額。劉清鬆通過朱新泉迅速找到了當時的財會人員,連夜進行調查。結果卻使他大失所望,因為這段時間,李金堂患胃出血在住院治療。第二天,一個讓人振奮的消息在調查組下榻的松鶴賓館傳了出來:可以初步確認,前龍泉縣革委會副主任王世龍在龍泉抗洪救災一案中有重大經濟問題。
白劍心裏又想:聽說柳城上下對劉清松拚命整龍泉都有怨辭,哪來這麼大的喜氣,笑笑道:「我惹的事端,殃及池魚,弄得清松兄好端端地丟了官,這幾個月都在拼全力補救,若是扳不回來,今生今世都不敢再見清松兄了。如今大局尚未定,清松如此美意,不是在打我臉嗎?」
秋菊死後還不到一周年,馬呼倫和兒子馬中朝商定在秋菊周年上的那塊碑還正在石匠家鑿制。這樣,秋菊這座沒經添土的墳在馬家墳地中就顯得分外的弱小、破敗和荒涼。這種感受無疑又加重了馬德五的仇恨,他又拉著哭喪調喊道:「秋菊,他娶的是一個三十一歲的老姑娘啊,他心裏啥時候也沒裝著你呀——」
劉清松再也控制不住了,「你以為申玉豹真的是死於意外事故?我不這麼看。我認為申玉豹的死,不能排除他殺的可能。因為有人有殺他滅口的動機!把申玉豹突然間捧成一位英雄,不過是一個政治小魔術。申玉豹涉嫌致死吳玉芳一案,申玉豹的假駝毛、羽絨案也早暴露了,這樣一個特殊人物死了,為什麼沒有進行現場勘察?為什麼要把現場破壞掉?有的人提出是自殺,李金堂為什麼一下子把大家的思路誤導到意外事故方面?你不要覺得我是異想天開。我已經取得了一些證據。曾經當過申玉豹保鏢的兩個人證實,申玉豹也沒有要到廣州做生意的打算,他是在和李金堂單獨交談后,才突然間改變主意的。他們回憶說,申玉豹和李金堂交談后,神情緊張,把幾個保鏢都攆到公司,讓他們看守空空如也的兩個保險柜。我不排除他殺,還有一個證據:兩三個月前,申玉豹家突然間住進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名義上是伴申五豹讀書的,兩個保鏢都證實這個年輕人在申玉豹出事當天仍留在申玉豹家,結果死的只是申玉豹一個人。你不覺得這個意外事故出的有點怪嗎?」
白劍笑道:「清松兄,查賬工作不是很順利嗎?不管怎麼說,龍泉當年有嚴重的經濟問題這種論點已經站住。查出一個六十萬的王世龍,難道你不認為是一個重大突破?」
兩人一見歐陽洪梅的樣子,一齊驚叫一聲,跪在地上喊叫起來:「師父,師父,快醒醒,你這是咋啦。」
龐秋雁道:「執照領了,還沒拜堂哩,新郎遠在省城,夠不著。我呢,今天是打個前站,他回龍泉后。要正正規規請你喝頓喜酒。」
四個人,忙煎藥的忙煎藥,忙做飯的忙做飯,下午兩點多鍾,老胡眉才把大衣遞給歐陽洪梅,取下老花鏡說:「好了。早個十年,我真能補它個天衣無縫。」
「婁阿鼠」小眼睛滴溜溜一轉,「不好!師父的閨房也大開著。快進去看看。」
「可不是嗎,縣裡四大家正副職都鞠了躬。」
李金堂講了他的意見:「這些情況都很重要。這些駝毛和羽絨,只賣了真駝毛和羽絨價錢的三分之一,這就證明我們沒有掛羊頭賣狗肉,對阿爾卑斯山的幾條人命,我們沒有任何責任。兩次交易,他們都抽查過樣品,還因為我們的貨只有百分之八十五至九十的純度而大壓真價。即便他們能從英國帶回樣品,帶回我們的包裝,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合同上明文規定,貨物出了上海港,一切都與我們無關了。這個官司可以跟他們打。不過,這件事情,我們又不能推得太乾淨,我們可以負部分責任。如今玉豹已經死於意外事故,作為個體企業,不理他這個茬,神仙也沒有辦法。不過呢,這件事驚動了外貿部,總該對上面有個交待。賠償是一定要賠的,賠多賠少,效果都一樣,只能表達一種誠意。你們有什麼意見可以談談。我想呢,為了國家利益,為龍泉利益,為了榮昌公司的利益,賬上竄這麼多錢讓他們的全權代表知道了,可不好。玉豹出事故時,燒毀的錢誰能數得清楚?」
「一千萬沒有了,心裏有氣唄!這些女人八成都是他養著的。哭的不是人,是哭錢呢。」
大家都紛紛表示說這樣最好。
劉清松點點頭說:「等抓到九九藏書這個年輕人就水落石出了。白劍,你別再猶豫了。你應該把趙春山手裡申玉豹的證言拿過來,附上你的調查報告,一起交給調查組王組長,這樣,就可以停止他的職務,立案偵查了。」
龐秋雁捅了白劍一肘子,笑罵道:「沒想你也是一肚子壞水。我和清松都在這條道上,偷吃更甜?這半年可把偷吃苦酒喝夠了。你們文人,偷吃叫風流,像我們,就是醜聞。這下能吃家常便飯了,你說這喜糖不該給你送嗎?」
林苟生道:「三妞常說李金堂是她的再生父母,你當她面一說咱們整住了李金堂,她一翻臉,治病的事就前功盡棄了。是不是抓住了李金堂的小辮了?那咱門可要好好喝一壺。」
「婁阿鼠」恍然大悟道:「師父拒絕了他,這申玉豹就殉情了,這齣戲沒想到也弄成了大悲劇。」
馬德五這番話並不全是歷史的真相。半個世紀之前,他們三個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家庭背景存在著這樣的差異:馬德五家是富甲全村的大戶;馬呼倫家赤貧;秋菊家可以算作小康。情竇初開的時代,馬呼倫除幫父親種自家的幾畝薄地,農忙時就去馬德五家打短工。兩人幾乎同時把秋菊看成了自己的心上人。馬德五送過香墜給秋菊,馬呼倫送的是用蘆葦編的精製的鳥籠和鵪鶉。這些禮物都給秋菊帶來無限的欣喜。革命的時代和他們騷動的青春期重合了。沒幾年,馬呼倫成了革命的骨幹,光榮地加入了革命的黨,馬德五成了被鎮壓的惡霸地主的遺孤。上中農的父母親自然想把女兒秋菊嫁給馬呼倫,秋菊嫁過去時也是一番歡天喜地。馬呼倫當上了高級社社長,秋菊就說:「德五自小嬌慣了的,留下來單幹怪可憐,你就幫他一把。」馬呼倫就幫了他一把。馬呼倫當上大隊支書後,馬德五就成了大隊會計。倏然間幾年過去,秋菊才發現馬德五仍是單身一人,張羅幾回給他提親,馬德五都回絕了。秋菊這才在心裏暗自叫苦,親近了德五怕馬呼倫生疑出事端,疏遠了又覺得馬德五太無依無靠可憐,不知如何是好。馬德五就說話了:「你別怕,這樣就很好,跟呼倫當會計,幾乎能天天看見你。」久了,秋菊見沒啥麻達,也就放任自流。這樣一過就是好多年。馬德五想著這些往事,嘴裏又說:「秋菊,這幾十年的委屈不知結了多深的仇,難為你這麼撐了過來。如今他原形畢露娶了新歡,這仇我不給你報誰給你報哩。」
白劍苦笑一下道:「錢全中跑了,即便沒跑,他一口咬定沒取這筆錢,還是沒辦法查下去。從當年那些賬目中找證據,跟大海撈針差不多。」
龐秋雁眼裡浸出了淚光,「這件事在柳城政界也不是什麼秘密。秋雁步入政界,一有機緣,二呢,也有隱私。這段歷史三言兩語難以說清,也無法說清。遇到清松后,我認為才找到了真正的愛情。這半年多,我這個強女人也不知度過多少個以淚洗面的夜晚。你可能也知道,清松被掛起來,與我那段歷史有關。我是鐵了心只向前看了,這才不計後果地與清松走到一起了。可是。我也清楚,這麼做也就押上了後半生的一切。憑我這個自認為智商不低的女人的直覺,清松如今面臨的是今生今世不可能再重複出現的機會,只能大勝,小勝就會把我後半生的幸福搭進去。只有大勝了,我的那段難堪的歷史才會對我的今天保持沉默。就是小勝,清松和我只能遠離柳城了。我這樣不迴避你,是我覺得你是個可信賴的朋友。只有你能幫助我了。」
歐陽洪梅睜開眼睛,看見房門洞開著,外面天已經大亮。穿著睡袍在地毯上昏睡大半夜,渾身已凍得冰涼,有心想站起來,手腳已僵硬得不聽使喚。這時候,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她,輕輕地應了一聲,有氣無力,吐字不清,接著又昏過去了。
李玲跨進院門,驚叫道:「咋不見師父答應,怕是出事了,」又喊了一聲,「洪梅姐——」
第二天,劉清松又以龍泉縣委第一書記兼欽差大臣的身份,在李金堂、政協張主席、人大石主任三人缺席的常委會上強行做出決定:在全縣二十四個鄉鎮設置舉報箱,號召全縣八十四萬人民,本著對歷史負責的態度,摸著自己的良心,通過舉報箱向中央和省兩級調查組反映當年龍泉抗洪救災中出現的問題,配合調查組澄清龍泉這一段歷史。
李金堂看見歐陽洪梅身上的貉皮大衣,怔了一下,忙閃在一邊,讓歐陽洪梅先走了進去。
白劍沉默了好一會兒,眉頭又皺了起來:「請你相信我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申玉豹和李金堂近半年多的衝突,在龍泉路人皆知,輿論對申玉豹的指控已頗有微辭,如果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貿然提出這一百零八萬,弄不好,局面就無法收拾了。公平地說,輿論支持李金堂是有道理的,畢竟在他的努力下,為龍泉留下了建一所學校所需的一千萬。」
白劍正在猶豫該不該擠進去看中玉豹一眼。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袖。扭頭一看,一個包裹很嚴的中年婦女露出的兩隻眼睛朝他眨著,似乎是個熟人,一時又辨不出是誰,疑惑地問一句:「你是——」
李玲喊了兩聲不見答應,一腳踢在「婁阿鼠」屁股上,「一點眼色沒有。洪梅姐,你醒醒——」
星期天上午九點多,白劍去了殯儀館。此時,遺體告別儀式的高潮已經過去。殯儀館門前看熱鬧的群眾仍在樂此不疲地議論著。
「婁阿鼠」說:「沒假的,電視台一直在錄相哩,為的就是給外國人看。」
聽李金堂這麼一說,大家都覺得有道理,七嘴八舌議了一陣,都同意賬上留一百五十萬人民幣、十五萬美元比較合適,到時經討價還價,賠他們十萬美金,這事也算說得過去了,要是留的太少,又不合榮昌公司的身份。轉移出的錢要是歸申玉豹的繼承人所有,大家似乎又用不著絞盡腦汁,挖空心思謀划這件事。這麼做總是違反了金融和財經制度,只有為了至高無上的國家利益,才值得這麼做。可是,申玉豹突然死於意外事故,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把他的一筆巨款據為國有,似乎也不大合適。一時都沒想出好主意,大家都悶著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