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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5

Chapter 05

「季橙,直接說吧,沒關係的。不用擔心我。」
聶雙假裝去客廳倒水,小心留意爸媽的神情。
此時見他進來,爸媽交換了下目光,像是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來了,隨即兄妹倆被趕到房間寫作業。周淺易磨磨蹭蹭,閃到聶雙的房間,留出一道門縫,把耳朵貼在門框上,沖她使了個眼色。
「外面。什麼事?」
接下來,國棟用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講述了自己是多麼的講義氣,目前經營的小公司贏利多麼豐厚……接著,他話鋒一轉,說自己的存款有幾十萬,只是目前都是定期,眼下有事急需用錢,如果動用定期存款,勢必損失大量的利息。然後,他不急不緩地說:「你們拿五萬塊錢給我解下燃眉之急。三個月之內,必定如數歸還。」
可是聶雙始終沒有學乖,在這方面縱然積累了太多經驗,她卻依然是常常吃虧的那一個。與人打交道,對方的樣子稍微坦誠一些,關心的語氣多一些,她便掏心窩子的話講了一串又一串,等到明白那人在她背後把她的事情添油加醋四處散播,連樓下看大門的大爺都在背後偷偷取笑她時,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很久嗎?也不是很久了,不過是一年之前。
你還記得嗎?
那正是聶雙所認為的最談得來的朋友之一。
季橙仍然在位置上呆坐著,茶餐廳里穿著制服的服務生端著餐盤穿行其中,吃飯的客人來了又去,有人向服務生點著自己想要吃的套餐,有人站在過道中大聲吼著半個小時前點的海南雞飯為什麼還不來,有情侶在角落的位置藉著昏暗的燈光偷偷親吻,女生的臉微微側著,害羞卻又甜蜜的神情……
窒息般地握著手機,聶雙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怦怦跳動的心臟,像是要從她的胸腔里躍出來。白皙的手指停留在呼叫鍵上,撥出,又掛斷。撥出,再掛斷。如此反覆。這讓聶雙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想要主動打電話給季橙向他主動表白的無數個夜晚,就是這樣猶豫再三,仿若她撥出的並不是一個電話號碼,而是撥給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判官。
那時的她,頭腦里還沒有「明辨是非」、「辨別真假」、「揣測虛實」這類概念,對任何人自然也沒有防備之心。雖然上過當吃過虧,多半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彼時年紀小,好了傷疤忘了疼,轉過頭就忘記,憑藉著一副熱心腸,倒也平平安安地度過了她的小學生涯。
她仍舊是微笑,並沒有講話。
若分手是不可挽回的結局,那麼,最好的方式,其實是選擇在他離開你之前,你先離開他。
那是聶雙第一次面對死亡。
周淺易看了自己的傻妹妹一眼,不說話,只是冷笑。
說了那麼多的話,其實,最想說的,我想,我將永遠都沒有機會說了:自從我們在一起,我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做別人的女朋友,憑藉我僅有的經驗和經歷,我全身心地那麼執著地愛著你,我想要我們一直在一起。
「以後,可能,不能夠……經常見面了。」
不知過了多久,服務生走過來,站在季橙前面,向他解釋著茶餐廳「已經打烊,歡迎明天再來」,臉上滿是疲憊和不耐煩的神色。
媽媽見到她出來,嘆口氣,像是有感而發:「小雙啊,以後不論幫過誰人什麼忙,不論有多大的交情,切記不要貪圖人家的任何回報。」
「哦,就會哦,」周淺易不住感喟,「什麼叫不要相信任何人,就是不要隨意相信任何人對你說的話、對你做的事,凡事須經過了解,通過自己的大腦進行分析和判斷,再決定不遲。」
那時她剛剛升入初一,坐在教室靠窗口第四排。無意間瞥過窗戶,卻看到本該同自己一樣上課的周淺易被舅舅帶著,從窗外經過,她還沒來得及詫異,看到舅舅敲開門,正在講課的班主任聞聲而出,兩人不知道交談了些什麼,班主任旋即回到教室,她聽到班主任沉穩的嗓音,他說:「聶雙同學,請出去下,家裡有事。」
會想起曾經那麼全身心和執著地愛著你的女生嗎?
「季橙,有什麼話,我們直來直去好不好?你說的,『放一放』的意思是什麼?分手?還是像肥皂劇里出現的讓彼此冷靜一段時間?」
這句「哦」,聽在季橙的耳中,就像是每次他提出約會的安排,聶雙溫柔地回答「哦,好的」。像是下意識的反應,條件反射。他寧可聶雙像他所見到的其他陷入愛情里的女孩子,大吵大鬧一番,或者是哭泣,抬起臉,滿是傷心和不甘的眼淚。
「哈,是嗎?我真是要好好謝謝他。」季橙掛斷電話,再轉過頭,適才那表情豐富的服務生早就不知去向了。
季橙到的時候,她正低頭按著手機里的簡訊,目光停留在季橙發過來的那條簡訊上,查看,返回,查看,返回,麻木重複。
估計是和他女朋友柏靈在一起吧?
天色越來越暗,磕完了頭,兄妹倆面無表情地站在院子里,不多時,舅舅推過來一輛三輪車,把爺爺扶上去,叮囑兩人把read•99csw•com爺爺送回家,好好照顧,以免老人家過度悲傷。
若分手的大局已定,何不讓自己在愛情的這種戰役中,輸得還算漂亮些?
若他真的要與你分手,哀求又有什麼用?
那邊,爸爸已經拿起電話,不知道是打給誰,聶雙只依稀聽到「賭鬼」「虧損」「十幾萬」等幾個關鍵詞。
事實上,有很多事情,是聰明如周淺易也不曾想到的。多年後的聶雙大學畢業踏上工作崗位,才知道很多人說起謊話來,比真話還要真,表情淡定,態度誠懇,神色自若,不露一絲一毫的破綻;有些人常年說假話,沒有一句話是真;有些人說話視情況、視心情、視場合、視所面對的人……隨意而定,反正總叫你琢磨不透;有些人則半真半假,真話里捎帶半句假話,假話里摻雜著幾許真話,弄得人云里霧裡,等到你兩星期之後終於明白他的話時人家早就改變了主意。
很快,她和周淺易被帶到靈堂前,跪下來對著奶奶磕了幾個響頭,兄妹倆都沒有哭出聲,聶雙並非和奶奶沒有感情,只是她的性格過於內斂,或者說,她還沒有學會在這樣的場合毫無保留地展現悲傷。
季橙的電話,是在聶雙升入高三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季橙轉學到A中后的第一天,回過來的。
在人屋檐下,需要你低頭的,有太多。
開始只是小聲地談話,詢問奶奶的後事辦得如何,接著爸媽不住地感謝。聶雙聽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原來是國棟在奶奶突發心臟病的時候用自己的捷達車拉奶奶去了醫院。到了醫院已經太晚,連搶救都沒得做,國棟又拉著奶奶的遺體回來。
「呵,我明白了,這麼難以啟齒,必然不是好消息了。」聶雙苦笑著,深吸一口氣,「季橙,嗯,」鼻子酸酸的,「再次,謝謝你……曾經,給了我這段青春時光中最為美好的回憶。希望你一切都好。」
她辯解,像是為自己,也像是為這位先生,「怎麼會呢,那麼講究的人,看到小孩子也會禮貌地欠身打招呼,他剛剛明明說……」
——終歸是年紀小,介意的只是這些小事。
她一直以為,季橙也是這麼想的。
天越來越黑了。
「季橙,你曾經給過我一段最美好的時光。那段時光,我會永遠銘記。今天不論什麼原因,你我分手,我都不會後悔。我不會死纏爛打、死皮賴臉地耗在你身上。可是,若你的確要分手,也請對我說清楚。我是個很笨的人,不懂得猜啞謎。不論你現在的決定是什麼,請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我也好徹底死心。」
這樣想著,國棟突然開口,「那個,大哥,實不相瞞,今天小弟過來,有件事想要麻煩您。」
如果,不論什麼原因,曾經深愛的戀人決定與你分手,他會採取怎樣的方式讓你知曉,並讓你選擇同意對方所作出的分手決定?
「那個,我,我轉學去A中了。」季橙是從來沒用過這樣猶豫的語氣和她說話的。
一路上三個人誰都沒說話,走到奶奶家時,聶雙看到院里院外已經密密麻麻地擺滿了花圈,大門外臨時支了一個棚子,不知從哪裡請來的嗩吶隊此時正嗚嗚咽咽地吹著。院子里的人走走出出,有些人她認識,有些不。他們戴孝的方式不一,有的腰上扎著白布,有的身上穿著一整件白褂子,有的頭上戴著白帽。人們為了辦理後事有條不紊地忙碌著,並沒有人過來搭理她和周淺易。
「……哦。」
在這方面,上學和工作終究有著很大的區別:上學時,你因某個人的人品有問題,完全可以無視他,不理他,漠視他;而工作時,人際關係是考察你工作能力很重要的一項,你不去搭理人家反倒會叫讓人覺得是你個人的素養不夠;工作環節中是需要與人協調合作的,哪怕恨那人恨得牙齒直癢,也要笑臉相迎、耐心配合——若不然,你可以自己當老闆開公司啊,看誰不順眼,輕輕鬆鬆隨便炒人魷魚。
聶雙看到他拉開椅子,坐下。
季橙鼓起勇氣,「聶雙,以後,可能,我們之間的感情……」
想起那個讓人頭疼的女生,聶雙禁不住苦笑,不愧是雙胞胎兄妹,談場戀愛都相似,輕易就陷入被動地位。
聶雙專註地聽著周淺易在自己對面掏心挖肺,她選擇不吭聲的原因有兩點:一方面的確是她心虛,另一方面,這個叫作國棟的男人,聶雙平日里習慣了他的溫文爾雅,對他有著深深的好感,今日偶然間得見真相,給她帶來的衝擊著實不小。
哪一種方式,都不會讓人心裏有多舒服。
「小學呢,人家騙你考試得了0分,叫你每個生字抄十遍,你就傻傻不睡覺,一通宵寫完所有生字;我同桌騙你我跟人打架被帶到派出所,你瘋了似的往家跑找爸媽;周六周日明明放假,同學給你打電話說臨時通知上課,你馬上背著書包去學校……愚人節是你生日,專門為你定的吧?」
爸媽才回來沒多久,住在奶奶家對門的名字喚九_九_藏_書作國棟的男人過來串門,他穿著一套貼身的黑色西服,白色襯衫露出袖口,料子是很考究的,像是真絲,微微有淡淡的古龍味道水飄過來,他看到聶雙,大眼睛眨了下,做個微笑的表情。
事情發生在晚上。
聶雙躡手躡腳地關緊門,迫不及待地問周淺易:「爸媽為什麼不借錢給他?」
「我一直以為你和我一樣,喜歡的是咖喱雞飯。」
如果,不論什麼原因,曾經深愛的戀人決定與你分手,他會採取怎樣的方式讓你知曉,並讓你選擇同意他所作出的分手決定?
「你還好嗎?」良久,季橙問。
——拜託你爭點兒氣好不好,眼淚,拜託你,不要流下來,至少現在不要。
她的名字,叫聶雙。
聶雙記得很清楚,那時候自己剛剛和季橙在一起,還曾經因為覺得幸福來得太過突然,而暗暗攥緊拳頭對自己說,一定會好好珍惜這段感情,至少持續到高中結束……如果分手,一定是因為高考後迫於現實情況大家各奔東西異地相戀有緣無分的情況下造成的。
過了一陣,客氣話終於表達完,客廳里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
B.迴避見面交代法:通過MSN、QQ、簡訊等不需要見面就能作出交代的方式提出分手。
舅舅也只是在把他倆帶到院子里,就去忙碌其他事情。
季橙每天把行程安排得很滿,那時的聶雙還以為這是兩人在升入高三前最忘我最放肆的一次瘋狂,升入高三,一切就不同了吧?為了前程,為了更好的人生,為了家中父母殷切的希望,再貪玩再笨拙再痴傻的人,也知奮發圖強,把學習放在第一位置,其他全部退位。
可是她的季橙,即便是今天特意趕過來和她說分手的季橙,也還是那麼帥。他身上套了一件萊卡棉的修身圓領短袖,有著休閑淡雅的印花,黑色的休閑純棉長褲。瘦削的臉上彷彿打了藝人專用的修容陰影粉,輪廓分明,薄薄嘴唇此刻緊緊抿著,無端地給它的主人添加了深深的執著和倔犟色彩。讓女生都為之深深嫉妒的白亮皮膚,在茶餐廳五彩燈光的照射下,看得聶雙有些眼花。
季橙像往日一樣並沒有看菜單,直接對旁邊的服務生說道:「兩份咖喱雞飯套餐。一杯蘇打水,一杯絲|襪奶茶。」
聶雙想起他進門時爸媽異樣的神色,此時有所醒悟。
聶雙當下決定同那個女生絕交。
C.循序漸進法:慢慢疏離你,躲避你,不接電話不回簡訊,日益減少與你約會、見面的次數和機會,讓你逐漸明白,主動提出分手。
聶雙霎時愣住,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房間。
很滑稽是吧,男朋友轉學,是聽別人說來的。
「真搞不懂你們父子倆,有什麼話直接講啊,非要我帶話,讓我做惡人,真是的。」聲音頓了頓,「你們家老季說了,無論如何讓我問你,事情……順利解決了沒?」
季橙突然被這微笑震懾住,冷不丁亂了陣腳,連說話都變得結巴了,「可能……要……放,放一放了。」
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嗎?
離開蘭城就是另外一番天地。聶雙不必因擔心被熟人看到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而時刻戰戰兢兢,單單是做賊的感覺拋卻腦後,可以沒有任何遮掩地向季橙投去充滿愛意的溫柔一瞥,已是極大恩惠,心滿意足。
套餐端上來,她慢吞吞地吃著,嘴裏到底是什麼味道,只有她自己清楚。
聶雙相信,周淺易和自己一樣,遠遠沒有學會這樣的發泄,或者說,這樣的表演。
「你還真是拿著愚蠢當天真。別人說的話,你就不會自己分辨下真假虛實?人家說什麼你都信,總有一天別人把你賣了,你還幫著人家數錢感恩戴德。」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今天,把話說得這麼絕,這麼透明——我應該不再繼續追問你「放一放」的含義的。我應該做個傻子,放一放,總還有再提起來的時候。我應該讓你騙我的,至少讓我相信,以後的我們,還會有再在一起的時候。
兩三天不見,季橙的頭髮彷彿長了很多,額前的碎發有幾許甚至貼到了鼻子上,依然是那雙明朗而深邃的眼睛,或許是多心,總覺得往昔那灼灼的目光已經消失,此刻停留在她身上的,只剩淡淡的打量。
但是爸媽當下並未直接表態,只說辦喪事還有很多事情處理,需要查看下家中的存款情況,明天再予以答覆。
「我,聽說……了。」
聶雙在讀初中之前,對每個人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深信不疑,認為大家彼此都是掏心挖肺的、誠懇的、不帶任何水分的。
「聶雙,你聽我說……」
「季橙,」苗言東低沉的聲音,「你終於接電話了。現在在哪兒?」
季橙掏出錢包,意外得知聶雙已經埋過單,不禁自嘲地搖頭苦笑,這丫頭,是徹底得罪了,看來,自己的表演,還是很出色的,要不要報考北京電影學院的表演專業?這麼想著,苗言東的電話打過來,季橙才發現,手機https://read.99csw.com里赫然有十幾通未接來電。
「哦。」
決絕分手,作出交代,或者嘗試解釋?
雖然她一再叮囑周淺易回學校見到季橙后迅速和自己聯繫,但中午周淺易一向是在學校食堂吃的,晚上才回家。放學回家前聶雙怕他忘記,特意打電話過去,他卻只是壓低聲音說「現在說話不方便,晚上回家再聊」。
與工作搭檔做事,那一臉蒼白的女生每日里做出一副柔弱病態狀,殷殷切切不斷給聶雙戴高帽,所有苦活、累活全由聶雙做,末了邀功的卻是她——往嘴唇上掃白粉餅刻意做出病態樣,一有工作捂著胃做疼痛狀讓同事逐一代勞,半夜裡打電話給上司講述工作最新進展,見到上司嘴巴抹了蜜一般「是是是」「您說得對」,背地裡罵著上司「騷|貨」「變態」「摳逼」……這些,聶雙是永遠都學不會的吧。
聶雙抬起頭,居然帶著微笑的表情,像是在鼓勵他說下去。
選擇A,說明對方為人心狠且極端,不是能擔當之人——或者,他不足夠愛你。
要死要活糾纏不已?拋卻所有自尊強力挽回?還是無聲無息自動消失就像兩人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來了很久?」
聶雙獃獃地坐在座位上,同學好奇的目光,讓她坐立難安,班主任的那句話突然把她和周遭的同學劃開了一道分界線,只是瞬間便被划入「家裡有事」可以不用上課、需要立即神秘回家的一列。
現在想來,原來他一早計劃好了要離開,所以才會那麼放縱。
那時的我,只覺得幸福。現在想來,或許是骨子裡,你覺得這份感情並不牢固,所以才會給我這樣一份特別的禮物,正因為不相信,所以才會如此害怕,如此承諾。
選擇B,說明對方關鍵時刻只顧及自己,為人自私且怯懦,害怕面對現實——分手目的達到就好,哪管他人死活。
可是,現在的我知道,它用不上了,永遠都用不上了。
他是來借錢的,可是語氣里沒有一絲求人的意味,恰恰相反,甚至有些債主上門、你們全家都欠我的氣勢。
季橙聳聳眉,有點兒意外。
最好的選擇當然是不分手。
其實也沒有多大區別,對於聶雙來說,季橙何嘗不是掌握著她愛情命運的生死判官?
那是有史以來,聶雙第一次逃課。
爸爸這時放下電話,並未顧忌女兒在場,「我問過了,他開的廠子已經多年虧損,轉賣的告示貼了一年,都沒人過問。最近又開始賭,賭債都欠下十幾萬,老婆前一陣剛和他離婚,帶著孩子轉眼就改嫁了,親戚朋友們現在對他,唯恐避之不及啊。」
——凡事須經過了解,通過自己的大腦進行分析和判斷,再決定不遲?
院子里的人越來越多,到了五點鐘學校放學的時刻,聶雙突然發現,自家的房頂上居然也站滿了人,而且,居然有她和周淺易的同班同學,顯然他們是放學后聽到風聲特意趕來湊熱鬧的。他們連家都沒有回,背著書包擠在面積並不大的房頂上,有誰踩到誰的腳,叫誰站立不穩,胳膊揮來揮去也並未影響他們的興緻。聶雙看著他們一個個笑容滿面地站在那裡指手畫腳。不知何時,有個女生看到聶雙的孝帽,驚呼一聲,於是齊刷刷的目光投向她。
聶雙不出聲。
各路親戚陸續到達家門,哭喪的聲音也跟著斷斷續續,分不清是真悲傷還是做樣子。聶雙看到老太太把帽子的下擺甩到一邊,乾癟的手撫摸著孝帽上的白花,一邊摸一邊喃喃自語,對自己的手藝異常滿意:「孫女就是要戴這種孝帽,不是我吹,整個村子里,會扎這種孝帽的,也沒有幾個人了。」
——捶胸頓足?
問題就在於,當無法過濾時,如何像對方一樣,假裝彼此關係好得不得了,笑眯眯地有一說一?
D.單刀直入法:既然是深愛,畢竟是有感情的,不妨兩人見面直接說清楚。
「老季說,只要你履行了自己的諾言,他絕對不會食言,開除學生名單中,絕對不會有對方,學籍肯定也會繼續保留,更不會有其他處分。」
她下意識地點點頭。
「你當時只要稍微聰明一點兒,觀察下對方神情有沒有異樣,是不是在偷笑,看到你信以為真的表情時有沒有露出得意神色,或是憋得滿臉通紅、期待看你出醜以奔走相告,哪怕你稍微動下腦袋搖一搖,最基本的常識總會有吧?哪裡至於一點兒辨別是非的能力都沒有?」
可是聶雙不。
她突然害怕聽到他對自己說什麼。
第二天是出殯的日子,身為長孫的周淺易早早跟著舅舅出去,聶雙則被安排留下來繼續陪伴爺爺。
對於聶雙來說,她並不知道季橙的離開,對兩人的愛情來說,意味著什麼。只是在得知季橙不告而別轉學去了A中后,她下意識地覺得,A中,以及去了A中后的季橙,怕是要永遠成為她遙不可及的夢了。
聶雙慢慢地挪出門,看到周淺易目光渙散呆立一旁,舅舅拖過她的肩膀:「https://read.99csw.com奶奶去世了,現在跟我回家。」
是的,聶雙從來沒有貪心奢求兩人的愛情可以天長地久。
「……」季橙不出聲,只是沉默。
「怎麼?」
她需要一件衣服來增加、穩定自己的氣場,紅色,代表著熱情、奔放、喜悅、激|情……在聶雙看來,或許,它可以掩飾自己,讓她看起來,不那麼悲傷和絕望。
——上氣不接下氣?
聶雙紅了臉,這人,她是經常見到的,只是說話不多。平日里他穿得很整齊,帶著一種慵懶的大少爺氣息,並不傲慢,逢人會禮貌地打招呼,見了聶雙也是如此,並不介意她是小孩子。有時他的手裡拿著一些零食,有著很好的包裝,遇到聶雙會拿過來一些,語氣縱然平淡,卻滿懷誠意,並不理會聶雙的拒絕,只是執著地把東西塞到她手裡。偶爾聽家裡人說起他在市中心有自己的小型汽車修理廠,與村子里穿著隨便、土氣的男女老少相比自是別有一番氣質,走到哪裡,都會吸引人的目光。
在當時,車裡拉死人是一件非常不吉利和忌諱的事情,若不是自家直系親屬,大抵是不會有人這般做的。
那是一個不眠之夜,聶雙躺在床上,滿腦子白天的場景,嗩吶隊、花圈、滿院子的人來人往……依稀聽到隔壁周淺易的房間傳來壓抑的哭泣聲,不知怎的,積攢了一整天的悲傷,藉著周淺易那壓抑的哭聲,一點點往外流逝。
在這個世界上,每天每時每刻,總會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等待,有人離去,有人熱戀,有人分手……
還記得你曾經送給我的「言出必行」卡嗎?你說,不論發生什麼事情,只要我拿出來,你就會幫我一一兌現。那時的我,不知道有多幸福,恨不得大聲喊出你的名字,讓每一個經過我身邊的人,知道你,季橙,是我深愛,也深深愛著我的男朋友。
少年的嘴緊緊抿著,握緊的拳頭露出發白的指節,到底是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一拳捶在餐桌上,嚇得一旁的服務生不禁倒退兩步。
陰天,無端地叫人心情沮喪,中午聶雙簡單炒了兩盤菜,一天也就那樣,慢慢地耗了過去。
周淺易像是看透她的心思,故意問道:「聶雙,剛才犯傻了吧?想什麼呢?」
聶雙覺得,如何與人品有問題的人打交道——對於有著人品潔癖的人,理應開設一門這樣的課程,來指導行為。
收到季橙的簡訊后,聶雙換上一件英倫風的連衣A字裙,紅色的格子,夾帶著少許黑色蕾絲,七分袖露出雪白手臂,腰間斜斜垂下來一條細長的銀色金屬腰鏈,襯托得聶雙多出幾分不可言說的帥氣。
未等季橙作出反應,聶雙迅速地拿起背包,逃難一樣衝出茶餐廳。
終究是她沉不住氣。
C.循序漸進法:慢慢疏離你,躲避你,不接電話不回簡訊,日益減少與你約會、見面的次數和機會,讓你逐漸明白,主動提出分手。
聶雙,聶雙,你真是個表演天才,現在還笑得出來?居然擔心別人會擔心你?
季橙,若我同樣給了你一份美好的刻骨銘心的回憶,你會在以後的時光里,偶爾想起我嗎?
A.無情決絕法:從你的身邊突然、徹底消失,斷絕與你的一切聯繫。再笨再執著的人,也會明白對方分手的決絕之心。
聶雙從小受爸爸的影響,同人打交道,非常在意一個人的人品。我們可以通過很多小細節以小見大來確認一個人的人品:比如表面一套背後一套,比如喜歡小便宜,比如經常說人壞話……當聶雙知道一個人的人品敗壞時,條件反射般,便不屑於同此人打交道。
季橙。
若不然,以「能夠並且善於說謊話」,作為人生這所大學的必修課,聶雙,怕是要永遠徘徊在幼兒園的入口了。
聶雙想,他要走了嗎?
如果可以的話,聶雙恨不得把自己微薄的壓歲錢全部拿來送給這位先生,以作報答。
「呃,等下,」聶雙打斷他,「一份咖喱雞飯套餐,另外一份請改為鰻魚飯。」
騎上單車早早出了門,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到了茶餐廳的門口。下午一點半,過了吃飯的時間,茶餐廳的人並不多,她全然忘記了下午的課,找了最裡面靠窗的位置坐下,叫了一杯奶茶,心思恍惚,望著窗外出神。
季橙。
讓她認識到原來有人習慣把謊話當做家常飯菜,是在奶奶去世的那一年。
爸媽還未表態,聶雙幾乎有些按捺不住,奶奶去世他幫了很大的忙,不介意這忌諱和不吉利的事情,這讓全家人都無以為報。眼下他只是資金周轉不方便,況且他又有那麼多的存款,過了存款期限自然可以取出來還上的,把錢借給他,家裡又不會有什麼損失,又還了這人情債,爸媽在猶豫什麼?
「噢,好。」
選擇D,說明對方行事還算磊落、大方,至少肯擔當——能夠考慮到對方感受,不誤他人時間與感情。
如果與你曾經深愛的戀人,採取了上述方式之一,與你提出分九-九-藏-書手,你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這樣想著,不經意間拿過手機,才看到季橙的未接來電。那一瞬間,聶雙有一陣愣神,拿著手機的手幾乎是在發抖,小心地按解鎖鍵,帶著難以置信的心情打開未接來電,「一」,清清楚楚季橙的代號,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她的手機中,那個對她來說,代表著唯一和一切的「一」。
放一放?
「你爸找不到你,電話打到我這裏了。」
那個晚上,一直趴在她的胸口卻被她一再壓抑的話,她並不曾講給周淺易聽:如果每一句話,都需要經過我們深思熟慮,反覆揣測,會不會太累?我們忙著生活,忙著學習,忙著娛樂,忙著交際——每天我們面對那麼多的人,還要忙著分析和判斷他們對我們所說的每一句話的真假?
「季橙,沒關係的。呵,或者,是你想要與我分手,卻害怕對我難以交代而現在想要敷衍我一下,然後等我們之間的感情慢慢冷卻,我就會明白,其實你是要與我分手?」
「哦。」
可是很多事情很多人無法過濾。各種各樣的因素決定了你不能過濾,甚至需要你天天同對方打交道——
想要打電話,卻又害怕聽這通電話,猶豫中,季橙的簡訊突然發過來:「聶雙,晚上有時間嗎?六點,在我們常去的茶餐廳等你。」
你會記得嗎?
她堅持著這個原則,過濾朋友,凈化友誼。
——號啕大哭?
聶雙低著頭,「嗯,還好啊。」
隔壁的老太太見到聶雙,招手叫聶雙過去,她的手上正搭著一頂用白布縫起來的扎了幾朵白花的孝帽,線縫得很密實,有著厚厚的層層褶皺。老太太在聶雙頭上稍稍量了下,又飛快地穿針走線,隨即用牙齒咬斷線。聶雙麻木地站在那裡,任憑人家把孝帽套在她的頭上。
周淺易又說:「我有時候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妹妹。人家是吃一塹長一智,你倒好,越活越倒退,跟傻姑似的。就說你上幼兒園,跟小朋友玩捉迷藏,你躲在柴垛里,誰都找不到,天黑了大家都曉得回家,就你一人傻,要不是我十一點多把你從柴垛里拖出來,現在你還不曉得在哪兒呢。下次玩兒,總學乖了吧?還是犯傻,多晚也不知道自己回家。」
B.迴避見面交代法:通過MSN、QQ、簡訊等不需要見面就能做出交代的方式提出分手。
——原來自己曾經做過這麼多的傻事,難為他記得這麼清楚。
那時的聶雙中午剛放學,騎著單車在回家的路上,並沒有接到。等回家吃過午飯,意興闌珊地躺在床上休息,還在為前一天季橙不告而別而不住揣測:沒有預兆,打電話不接,發簡訊不回,是不是也在用另外一種方式提醒她,希望她主動明白——兩人的關係,就到此為止了呢?更或者,他遭遇了什麼意外情況,無暇打電話給自己?手機丟了?
D.單刀直入法:既然是深愛,畢竟是有感情的,不妨兩人見面直接說清楚。
聶雙並沒有留意到這一點,倒是周淺易,一副洞悉世情的樣子,不住冷笑。
國棟再三表態,「無礙」「不妨事」,可是語氣里有著太多的保留。
若他真的深深愛你,又怎會提出分手?
A.無情決絕法:從你的身邊突然、徹底消失,斷絕與你的一切聯繫。再笨再執著的人,也會明白對方分手的決絕之心。
良久,她看到季橙黯然地低下頭,弱弱的語氣,「聶雙,對不起……」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高二那年的暑假,兩人幾乎天天見面,季橙帶她去周邊的城市遊玩,爬山、野炊、釣魚、游泳、划船、攀岩……那時,聶雙的爸媽雖不至於過分保守到要求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每天晚上十點之前必須回家的規定是包括周淺易都要遵守的。所以,他們從不能去太遙遠的城市,但聶雙已經滿足。在蘭城這座聶雙從小長大的城市,同季橙約會的時候,因為擔心遇到熟人,兩人至少要留出十幾米的距離,偷偷摸摸像是地下工作者在接頭。
她沒想到,這現實,來得如此之快。
選擇C,說明對方過於有心機,為人處世圓滑之極,用心險惡——哪怕是他做了惡人也要以受害者身份出現。
「今天,我想吃鰻魚飯。」她微笑。
她不聲不響地拿出作業本,耳朵卻同樣豎起來。
平時聶雙是很少穿紅色的衣服的,總覺得太過張揚、熱情、識別性太強,若在人群里,第一眼便被人認出,她向來不喜歡這樣的裝扮。而今天穿上它,說來理由或許有些好笑,冥冥之中,她總覺得今天的約會,季橙會提出分手。她無法做到拋卻所有自尊,哪怕跪在堅持要與自己分手的戀人面前也在所不惜,苦苦哀求對方收回成命。
窗外的行人,逐漸稀少。蘭城並不是一座不夜城,即便是夏天,到了晚上九點多,居住在這座城市的人們也會逐漸散去,停止了吃喝玩樂、交際和喧囂,彷彿約好了一般,要隨同這沉甸甸的夜和這一到了夜晚就會顯得倦怠的城市,一起陷入睡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