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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

Chapter 06

蔣蕾被這嘆氣聲影響了思路,極為不滿地斜瞟了聶雙一眼,刻薄地撇撇嘴,並沒說什麼,卻已經嚇得聶雙連大氣都不敢出。
「哦,對了,秦冬冬說別人單戀她,沒辦法。不過,蔣小光被她拒絕後,又開始追求你,至於你接受沒接受,她就不清楚了。她的話,我也不見得就信。」班主任頓了頓,「聶雙,你是個聰明的女生,好好努力,考上一本,還是很有希望的。我不希望你一直墮落下去。上了大學,你們有的是機會,選擇的對象也比較多,為什麼非要急在這一時?好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你回去后好好想想吧。現在,去把蔣小光叫過來。」
「……不是,你別亂猜。我說有進展,指的是之前一直懷疑自己對他到底是一份什麼樣的情感,現在總算弄清楚了。」
「……咳咳,聶雙,最近怎麼樣啊?」
「聶雙,你就沒問下他,到底是為什麼嗎?」白木珊替好友抱不平。
副校長大人還說了些什麼,聶雙已經聽不到。
課間休息時,聶雙聽到蔣小光和教室靠後幾排的男生聊天。
入室搶劫,每年一次!
她好脾氣地同樣報以一笑,「老師,我不太清楚,您知道的,我是走校生,每天上完了課,就直接回家,同班內同學沒有多大接觸,不太清楚班內的事情。」
回了教室,異常安靜,課桌上堆得高高的書里偶爾探出一兩顆不安分的腦袋,又迅速埋進去,好一派專心致志赴考模樣。
聶雙咋舌不已。如果一個人,連充分的睡眠都不能保證,活著還有什麼意義……眼前的這種種緊迫形勢,讓身處高三生活的自己,萬念俱灰。
瑪迪阿斯哼了一聲說:「我不要你看他。除了我以後,你不能愛別人,即使是你兄弟也一樣。」
「……」
砰!
江玉芬不安地搓著手,小心打量著兒子的表情。此時的季橙,依然安安穩穩地坐在沙發上,垂著雙目,嘴巴緊緊抿著,沒有任何表情。可知子莫如母,江玉芬還是留意到,季橙垂放在雙膝上的手,正慢慢用著力,握成拳,又彈開,再緩緩攏緊,再彈開。
從來就不是為了讓大家在晚上也可以踢足球。
聶雙開始覺得身體招架不住,天天跟同桌、朋友抱怨,而班中以班長為首的幾名尖子生,卻覺得時間遠遠不夠用,向班主任申請了夜間不熄燈,得以繼續在教室里自習。他們拿著班級的鑰匙,幾乎每晚都在教室里自習到凌晨三點多才走——也就是說,他們每天的睡眠,是不超過兩小時的。
「你要是實在不想去,那就算了。」
但是遠不及你對我的傷害。
季橙抓住母親的手,「媽,我沒事。他想打,就打,動用武力,恰恰說明他內心脆弱無力。」他緩緩坐到沙發上,「爸,您還有什麼沒使出來的,一起來。剛才是左臉,我現在把右臉轉過來,您,千萬別客氣。」
「……你沒騙我?」季橙懷疑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
……
事實上,做人、處事,包括我們愛和恨的能力,父母一直是我們的主要學習對象。
這篇短文的題目,叫「打劫」。
「再說吧。聶雙,現在學習這麼緊張,估計也就是女生,不不不,也就是你和我,還在為這個煩惱。」
他失去了青蔥歲月中最美好可能也是最摯愛的姑娘和愛情,同時,他也失去了維護自己權利的立場和勇氣。
「你……」季國成大口地喘著氣,一甩手,把腳下的另一隻拖鞋摔過去,江玉芬急忙拉著兒子一閃身,拖鞋連帶著季國成的怒氣打到書架上,砰的一聲,順著書架又滾下來。
——在足球場裝探照燈?
「他有女朋友的。如果我說,也只是讓他知道我的心意而已。倒不如保持現在的狀態,將來想起,至少對我來說,是一份美好的回憶。」
很快輪到聶雙。
爸爸說,要積極,樂觀,向上,勇敢,堅強,做個正直的人;媽媽說對人要寬容,誠懇,善良,豁達,要和每一個人和平相處……
在廚房做飯的江玉芬聽到動靜匆匆走出來,用圍裙擦了擦手,假裝生氣道:「季橙,怎麼跟你爸說話的?有話坐下來跟你爸好好商量。」
「今天主要是問你蔣小光和秦冬冬的事情。他們在戀愛?你坐蔣小光前面,聽說你們還是鄰居,關係也不錯,你應該最清楚吧?」
正是上課時間,紅白相間的教學樓被鬱鬱蔥蔥的樹木包圍著,草坪上的自動洒水機旋轉噴著水,有路過的年輕教職工被弄濕了衣裳,毫無顧忌地尖叫著跑開。
我自私,沒有耐心,缺乏安全感。我會犯錯,也常會在狀況外而難以控制。但如果你不能應付我最差的一面,那麼你也不值得擁有我最好的一面。
「嗯,的確很棒。可是,根據你對季橙的描述,我覺得,你們分手,不可能是你的原因。他曾經那麼愛你。會不會,他有著說不出的苦衷呢?」
聶雙看到操場最前面的體操台上,一向有「黑鬼」之稱的副校長正鐵青著臉,雙手背在身後,面無表情地往台下看。明明沒有做過什麼虧心事,聶雙的心裏卻倏地一緊,只覺血往頭上沖,腦後嗡嗡地響個不止。
「那也就是說,以後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他露出他那包裹著繃帶的手說道:「你弄傷了我,知道嗎?」
她嘆了一口氣,拿出一本代數習題集,強迫九九藏書自己投入。
「哼。」
停頓了一會兒,副校長大人接著說道:「你們的時間比較寶貴,在此我就不多說了,為了端正校風校紀、警示他人,經過校領導的討論和批准,決定對當晚抓到的十六對早戀問題學生做出開除學籍的處分,具體是誰,當事人非常清楚,在這裏我們就不點名了,希望你們儘快到教務處辦理相關手續。同時,考慮到學生家長的苦苦哀求,也為了體現學校的仁義之風,開除處分不放在檔案中,僅作退學處理,並推薦到別的學校就讀……」
讀到路卡斯和他收養的畸形兒瑪迪阿斯時,季橙安靜下來,這是一段多麼精彩的描寫:
對於校方來說,你們,這些已經十八歲的、仍然被稱為是「早戀問題學生」的雛兒,你們,真的是,太嫩了。
「得了吧,你丫說話就是誇張,發什麼錢,想錢想瘋了……」
但,人和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同G中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季橙說:「好,我去A中。」說完,轉身進了卧室,關上門。
聶雙對這類人一向敬而遠之,不曾想居然和她成為了同桌,聯想今天發生的種種,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
原來,在足球場上安裝探照燈,是為了捉所謂的「早戀問題學生」的。
現在坐在聶雙身邊的,是班中有著「死摳」之稱的學習委員蔣蕾。說她「摳」,並不是說她小氣,這裏的「摳」,有點兒「磕」的意思,蔣蕾的腦瓜比較笨,一道題別人一遍會了,她常常要看個四五遍才明白,可這並沒有影響她的學習成績,每次公布年級排名,她從來沒掉下過前十。她是典型的笨鳥先飛,據說從高一起,就每天早起晚歸的,即便回到宿舍,也經常熬夜,理科實施題海戰術,市面上可以買到的複習題集,沒有她沒做過的;文科就死記硬背,一本本教科書,就差倒背如流。天不負苦心人?不不不,天不負人死磕,就是憑著這股死磕的勁兒,蔣蕾一直熬到現在。
聶雙曾經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個名為劉為清的人,寫的一篇關於高考的短文,當時看的時候,只覺字字珠璣,擲地有聲,因此,幾近背下來:
氣氛從來沒有這麼壓抑過。
有醫治的良方嗎?
一顆炸彈,就這樣,轟的一聲,扔到黑壓壓的人群里,人心皆涼。
事情還沒有完,散會後回到教室,班主任又召開班級會議,大意是為了徹底貫徹校方嚴打精神,督促大家專心學習,將在班內展開為期三天的整頓校風校紀行動,歡迎班幹部以及班內所有成員主動檢舉揭發未被學校發現的「早戀問題學生」。
長時間的沉默。
知了在樹上沒完沒了地叫著,這個夏天,惹人煩躁。
夏天的校園,沒有風。
「聶雙,你也來說說。」
小時候,我們對父母有著至高無上的崇拜和用言語無法表述的深深情感,他們,是對我們影響最大的人。爸爸媽媽真偉大,多麼困難的事情,在他們那裡,都能輕易解決。爸爸可以輕易地扛著煤氣罐一口氣爬到六層;媽媽的廚藝真棒,炒出來的飯菜恨不得連舌頭一起吞掉;爸爸將你高高舉在頭頂,他說先乘除后加減;媽媽織的毛衣裙子連隔壁的班主任都趕過來圍觀,嘰嘰嘎嘎像小孩一樣研究著針法……
相反,似乎很多人都覺得「時間的確是不多了」「大家要做及時該做的事情」,於是很多人選擇了向自己暗戀了很久的對象告白……僅僅是聶雙,就收到了來自本年級包括班內和外班的四封情書。
這就意味著,至少在早上五點起床、洗漱,才能吃上早點,晚上洗漱完畢最快十一點才能入睡。聶雙被這樣的作息安排壓得喘不過氣來,每天晚上倒在床上的時候捨不得閉上眼睛,只擔心睜眼的剎那,便要匆匆忙忙地洗漱直奔學校,開始沉重、壓抑的一天。
一句話說得剛剛還橫眉怒目的季國成態度大變,季橙甚至有些錯覺地看到父親笑了笑。
江玉芬焦躁地在客廳里走了幾步,又戰戰兢兢地站住,像是擔心自己的腳步聲會成為父子倆再度開戰的導火索。
「季橙,你爸也是為你好,你好好跟你爸說說……」
「聽說昨天學校在足球場,裝了兩個遠程探照燈,那傢伙,兩個大燈一開,整個足球場都是亮的,晚上咱們也可以踢球了。」
「跟你說哈,我昨天看到好多人在那兒踢球,興奮得跟學校發錢似的……」
他的話並未起到什麼立竿見影的作用,當然,他老人家預期的效果是可以振聾發聵,讓之前昏了頭腦耗費大好時光談戀愛的年輕人,在即將高考這個人生最為關鍵的時刻,選擇理智地分手。
「聶雙啊,你覺得你不說,是講義氣?其實是害了人家。你們已經是成年人了,自己在做什麼應該非常清楚。學校為什麼會要求在班內繼續進行校風校紀的整頓?就是為了給大家一個機會,查出來誰還在談戀愛,先寫下保證書,保證馬上分手、專心待考,如果再被學校發現,就開除學籍。學校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啊,這都是為了大家好。」
季橙坐在陌生的班集體中,看著比G中要寬闊和整潔得多的教室,精神有些恍惚。頭上的風扇安穩地轉動著,沒有任何雜音,涼風從頭頂掃過,舒服極了。他突然想起G中只要一轉就吱吱作響且搖搖曳曳像是隨時要掉下來叫人沒有一絲安全感的風扇,居然,有些懷念。
路卡斯沉默不語,孩子又接著說:「聰明根本就毫無用處,長得好看而且有一頭金髮反而比較好。如果你結了婚,就會有像他那樣的孩子……你會有真正屬於你自己的孩子,俊秀而且是金黃色的頭髮,不會殘廢,我不是你的兒子,我是雅絲蜜娜(瑪迪阿斯的親生母親,后拋棄瑪迪阿斯遠走他鄉)的兒子。」https://read.99csw.com
……
——這他也知道?聶雙發現自己真的是遠遠低估了班主任的……能量。
一個小男孩瞄了瞄路卡斯一眼,並且笑了一笑。他有一頭金黃色的頭髮還有一對藍眼睛……路卡斯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這孩子身上移開。他坐在櫃檯後面,翻開一本書,而且繼續不停地盯著那孩子看。突然間,一陣劇烈的疼痛穿透他搭在書上的左手——一根圓規插入他的手背,這股強烈的疼痛讓他感到有一半的身體都麻痹了。路卡斯慢慢轉身面向瑪迪阿斯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據說丁香花象徵著年輕人的純真無邪、初戀和謙遜。聶雙時常在丁香樹周圍碰到一對對情侶,小心翼翼怕被人察覺卻甜蜜的神色,叫人嫉妒。她想,這樹、這花,太對得起這花語了,若在這美好時節,能攜戀人的胳膊從這充滿夢幻、仙境般的丁香花樹下走過,便不枉此一生了。
聶雙的臉騰地紅起來,打死不承認?辯解?澄清?還是沉默?心裏有千萬個聲音如沸騰的水,上下翻滾著,不說些什麼,內心實在不甘;說了,又不知哪個是最好的回應方式。
「我什麼時候騙過自己兒子啊。不過,G中校長說了,整頓校風校紀,還要持續一段時間,開除學生名單會陸續報給我。到底要怎麼做,你自己定吧。」說完,季國成意味深長地喝了一口茶水,甚至蹺起了二郎腿,歡快地晃動著。
「回來啦?」語氣也是少有的親切,他老人家說話,一向是吩咐和命令的,軍人出身的季國成一直把部隊的作風帶到家中,對此江玉芬早已習慣。好在,自己的獨子季橙在小事情上,對父親是聽之任之的,表面上是由著父親去,其實不過是滿足父親的虛榮和成就感罷了。大事情上,季橙很少退讓,季國成為此沒少動過肝火,父子倆像仇人般水火不容的事情也經常發生,好在有江玉芬這個和事佬在,東勸勸,西騙騙,兩頭來回蒙,十幾年來,遇到大事的時候畢竟不多,所以,勉強算是相安無事。
講台左面放著飲水機,有人輕輕走到前面用水杯接水,小心翼翼回到座位,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成百,上千,數萬……
季橙打算靜觀其變,窩在沙發里,懶懶地應了一聲:「嗯。」
想清楚這一點后,聶雙輕易地治愈了自己的傷口。
白木珊說得沒錯,關於校園戀愛這件事,似乎始終是男生拿得起放得下。
校長大人若知道他的話,還有這番效果,必定會痛心疾首、捶胸頓足,憤怒得睡不著覺。
「哎呀,老季,動什麼手。季橙你就不知道躲嗎……」當母親的趕緊走到兒子身邊,心疼得直搓兒子的臉,「讓媽看看,沒事吧?」
「這不像你的性格,怎麼突然想開了?」
——但你們永遠不知道,你們,以及你們的兒子,失去了什麼。
一時間,班內氣氛緊張異常,戀人中打定主意報考同一所大學的堅定主義者,見面時連說話都不敢,表情冷漠、目不斜視,個個如同陌路人;戀情本來就不太穩定搖搖擺擺的,此時為了自保,匆匆忙忙果斷選擇了分手;處在暗戀和曖昧階段的,亦不再輕易動搖軍心,浪子回頭般把頭埋在書堆里,大氣都不敢出……
「啊,」聶雙激動地抓緊她的胳膊,「你表白了?」
好多人,高高低低,男男女女。
立場堅定的咬緊牙口不放鬆,事不關己的高高掛起、兩耳不聞窗外事,明哲保身的急著檢舉他人以表忠心……
「事情沒那麼簡單吧,要我說,肯定是咱校長是哪根筋出問題了,不然哪會這麼體察民情。」
「是嗎,局長大人,您從什麼時候起,連這些小屁事都要管了?」
「上周五,學校突擊檢查了足球場,抓到了十六對嚴重違反校風校紀的早戀問題學生。其中,居然有十對,是你們高三年級的,這讓校方,非常心痛!你們現在正處在人生的最關鍵時期,是拋棄所有雜念盡全力拚搏的時候,是積蓄所有能量準備衝刺的時候……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啊?難道你們不知道嗎?只有考入好的大學,才能把握你們的命運,才能讓你們含辛茹苦的父母過上好的生活……可是,看看你們,在幹什麼?一個個的,躲在丁香樹下,在幽會!你們對得起你們的父母嗎?對得起你們的老師嗎?太、不、像、話、了……」說到這裏,副校長突然急劇咳嗽起來。
作為季橙最喜歡的作家之一,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文字總是叫他警醒。
……
縱然圓規插入你的手背,強烈的疼痛讓你感到有一半的身體快要麻痹。
聶雙冷笑一聲,「那麼愛我……男生愛你的時候是真的愛,不愛你的時候也是真絕情。如果是因為我的原因他和我分手,那麼夢露的這段話,恰恰是最能表達我的心意;如果是因為他的原因和我分手,他連和我說清楚的勇氣、和我共渡難關的信心都沒有,就算以後會成為陌路人,我能有什麼遺憾?」
「季局九*九*藏*書長您放心,G中的于洪尉以前和我是同學,他做了季橙兩年多的班主任,對季橙很了解,我們會時常交流的。季橙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給他一年的時間足夠了,考上重點大學沒問題的。」
「他還算適應嗎?」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沉。
沒有人知道聶雙是怎麼出的辦公室,走到一半,才想起,或許應該給蔣小光提示些什麼,奈何班長站在走廊里,同英語老師在聊天,實在不方便講電話。她急急忙忙掏出手機輸入幾個字,剛按了發送鍵,就聽到班主任在後面喊:「聶雙,別磨蹭,快點兒啊。」
或許,這恰恰說明,男生始終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吧。一般來說,男生始終會把學習放在第一位,感情其次;女生呢,一旦陷入愛情,所有東西,全部為這份感情退位。嘴裏說著,是時候清醒了,把感情放淡一些吧,把放在他身上的精力減少些吧,卻還是痴痴犯傻。
「季橙,既然你不願意,今天咱就談點兒別的。」
「如果我說不呢?」
「一直暗戀下去?可真有你的。都什麼時代了,要是主動說,還有一半的可能,若不,畢業后各奔東西,這輩子還能不能見著都難說。」
「……我要是有你那麼大的勇氣,哪裡會到現在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她咬緊了牙,乾脆不出聲。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和穿著一套深灰色休閑西裝的男人並肩站立,向教室內季橙所在的位置投去滿意的一瞥。
彼時,大家還在早自習,教室里的喇叭突然發出刺啦啦的聲音,教導處主任那獨有的公鴨嗓通過電波傳出來:「請高三年級的全體師生注意,請高三年級的全體師生注意,現在廣播一個重要通知,請各班主任迅速帶領學生到操場集合,注意紀律,保持隊伍整齊。」
「沒問題沒問題,您放心。我一定照辦。」
正是雅歌塔 ? 克里斯多夫的《二人證據》。
戀愛是戀愛,並未因此不知刻苦學習。縱觀班中的六對情侶,有五對是男生的學習成績,不費什麼吹灰之力,就輕易佔了上風,彷彿長久遭遇乾旱的莊稼,某一天迎來了貴如油的春雨,發飆般迅猛生長,只待豐收季節來臨,成績喜人。
——你們傷害了我,但是你們卻不知道。
目前,學校對面臨人生最關鍵一刻的高三生,制訂了這樣的作息安排:早上六點至七點五十分,兩節早自習;八點至十一點五十分上午四節課;下午兩點至五點五十分,下午四節課;晚上七點至九點五十分,三節晚自習。
——你也傷了我,但是你卻不知道。
「我覺得,你轉到A中還是比較好的。教學質量和學習氛圍遠遠超過G中,多少人哭著喊著想要去A中,你倒好,一點兒不知道你爸媽的苦心。反正,我和你媽都決定了,你這次必須去A中。」
沒有人會知道,那個晚上,看似平靜的湖面被扔了多少塊掀起層層漣漪的石子。
聶雙清楚的是,湖面,總會恢復平靜的。
呵,季橙啊,季橙,你已經徹底把她得罪,還指望她會想起你嗎?
「好像也有道理。換我我就去說,說了又不會死,管他呢。」
一時又不方便問,只好笑笑。回家換上了拖鞋,將書包摔在沙發上,發現一向晚歸的父親居然少有地在家,正蹺著二郎腿,悠閑地看著電視。
是你們使得他,在本該理直氣壯維護他權利的立場和勇氣的時候,卻像個遭遇強大敵人而吃了敗仗的受傷小動物,深深地垂下頭。
你們不會明了。
她輕輕坐回座位,轉過身,敲了下身後蔣小光的桌子,「班主任叫你過去。」她不知道蔣小光是不是懂,眼神有意無意地瞟了下他放在桌子左下角被調成靜音的手機,點了兩下頭,未等蔣小光說話,便又轉過身。
「哦,」男人像想起什麼似的,「他的信件,先在你那裡放著,暫時不要給他。每隔一周,寄到我辦公室。」
「你以為我不想問?雖然事後也拿『算了,他已經決定分手,知道原因有什麼用』來安慰自己,但其實是後悔的呀。」聶雙恨不得拿桌子撞頭,「都怪我當時太激動,一鼓作氣說完了憋在心中很久的話,就衝動地跑了……唉,可是現在,我總不能在事後,再莫名其妙地問人家,到底為什麼吧……這算什麼。」
學校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她是經常去足球場的,和季橙戀愛之前,格外喜歡那裡靠近牆沿種植的大片丁香花。尤其是到了四五月,丁香花怒放的時節,淡紫、藍紫色的丁香花一簇簇向天空伸展著撐開一把把巨大的紫傘,像是不懂掩飾喜悅心情的小孩,襯托得坐在樹下的人,個個似神仙。
「呵,說來也巧,那天我看一本雜誌,碰巧看到裏面引用的夢露的話,她說:I,m selfish, impatient and a little insecure. I make mistakes, I am out of control and at times hard to handle. But if you can,t handle me at my worst, then you sure as hell don,t deserve me at my best.翻譯過來,就是,『我自私,沒有耐心,缺乏安全感。我會犯錯,也常會在狀況外而難以控制。但如果你不能應付我最差的一面,那麼你也不值得擁有我最好的一面九九藏書。』我覺得這段話,真是令人拍案叫絕,直說到人的心裏去了。」
聶雙所在學校的校長大人在最近的一次高考動員會中給大家講話,話說得很委婉,大意是高考臨近,時間不多,大家要及時做應該做的事情,不要為了兒女情長而耽誤一生前途,以此來警告一對對痴迷不悟的校園情侶。
她看到坐在自己旁邊的秦冬冬,僵直的背——把自己擇得真乾淨啊!
季橙警惕地上下打量著父親,摸不著頭緒。
「哪兒來的那麼多永遠?木珊,你別看我現在坐在你面前,跟沒事人一樣。說不傷心是騙人的,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總不能給別人看。再難過,生活也是照常過。我已經想好了,不論季橙是因為什麼和我分手,我都不去管了。」
我們,是強盜!入室搶劫,每年一次!
——季橙的心一動,電光火石間明白,原來班主任來家裡,是作彙報啊。
聶雙,現在在做什麼?
同白木珊周末聚餐的時候聊起這些,白木珊揶揄她:「叫你萬念俱灰的,怕不是這個,而是季橙吧。」
教室里只有寫字的沙沙聲,三位代課老師在教室里來回走動著,陸續被一些同學叫住解答問題,而在此之外,各處都有人焦急、不安地舉著手,生怕被老師忽視或者錯過。
這句話,讓季橙深深震蕩。
——你們這幫人,真叫人噁心,聶雙想。
聶雙看著正前方的黑板上「距離高考還有×××天」的鮮紅大字,不禁羡慕起這幫男生來,他們可以拋下高考這件人人如臨大敵的事情,單單是這種無拘無束想要放開玩的心情,想想也是叫人愉悅的。
「不過,你也用不著臉紅,我今天倒不是來問你和季橙的事情的,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嘛!」
你可以看到女生同樣刻苦的樣子,埋在堆得高高的書海里,一副奮發圖強的發飆樣。可再努力,終會分神,哪裡做得到專心致志一心向學?任憑她緊追慢趕,成績始終徘徊不前。
關上門的季橙,隨手拿過寫字檯上的一本書。
小的時候,季橙淘氣,季國成回到家,隨手抓過什麼,對著他的屁股便是一頓毒打,有時候是拖鞋,有時候是書架上的一本書,有時候是可樂瓶子,打在屁股上的響聲聽得江玉芬心裏一陣抽緊,可季橙從來不吭聲,更別提哭喊。心中有著再強大的不滿和壓抑,也只會雙手用著力,就像現在這樣。
「……呃,話是這麼說了,只怕面對現實的時候,無法心無旁騖地做到。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班主任蹺著二郎腿,見她進來,漫不經心地笑。
這麼想著,男生的話又傳入耳內。
緊接著,班主任緊鑼密鼓地召集班幹部開會。根據班幹部提供的名單,班主任陸續找人談話。從班幹部處篩選了一圈之後,又開始從東面第一排挨個找學生「談心」。
「你個渾球……」一隻拖鞋迎面砸過來,不偏不正,剛好落在臉頰,啪的一聲,掉在地板上。
只需要砰的一聲,關上門,就可以了。
「我跟他好好說話能解決問題?兩年前就叫他轉到A中去,嘴皮都磨破了,這渾球聽了嗎?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在那個G中混,能有什麼出息?你看看我們教育局做的統計,就憑G中的教學質量,他能考上大學,我跟你姓!」
只等一聲令下,我們破窗而入,見到什麼搶什麼,什麼貴搶什麼。誰搶得多誰是好樣的,最能搶的,才是最有出息的。搶得最多的,變成了頂禮膜拜的匪頭兒。
——兩周前。
聶雙苦笑,自己失戀后,蔣小光和周淺易在她面前連季橙的名字都不敢提,也只有白木珊,沒有顧忌。不過,或許這也恰恰說明兩人的交情吧。
會想起自己嗎?
——夢露
季橙偶然在小區的單元樓門口,碰到了急匆匆出來的班主任。他客氣地打過招呼,發現班主任的臉上,是他從沒有見到過的熱情,「喲,季橙回來啦,快點回家,季局長在家裡等你呢。」
「那你打算,主動表白?」
——有的。
廚房裡燉著排骨,爐灶上的紫砂鍋發出噗噗的響聲。卧室里開著空調,無聲無息地傳送著冷氣,溫度剛剛好保持在24度。金色空調的左面是黑橡色的五斗櫃,一盆枝葉繁茂的吊蘭垂下來,有著細細碎碎的葉子。
在這件事發生后的很久,季橙曾經想,如果人的心情,也有一道門,就好了。
「哈哈,聽說了聽說了,我昨晚還特意去看了,據說還是什麼納米……陶瓷……熒光燈,防雨又防晒,從今兒以後,哥幾個翻身農奴把歌唱,不用頂著三十多度的高溫在白天打球了。」
被以蔣小光為首的男生們譽為高考前夕「大地震」的事,發生在周一。
「老季,老季,」江玉芬走到丈夫身邊,偷偷擰了下丈夫的胳膊,「你不是,那個……忘記了嗎?」
聶雙心裏一動。
這重重一擊,超出了所有學生的智商所及。
見她仍然沉默,「秦冬冬說,是蔣小光死皮賴臉追求過她,她沒同意。是這樣嗎?」
「唔。」
「希望如此。」
「能怎麼辦,好好學習,考上一所普通本科院校,最好是外地的,我可不想美好的大學生活還在父母眼皮底下過。重點大學我是想都不敢想的。你呢?同你信里經常提到的男生Y,有進展嗎?」
可是,在今天,當你們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以一個女生當前最為重要的學籍https://read.99csw.com和名譽來作賭注,威脅自己的兒子,曾經視他們為最至親至愛的人,縱然是他們口中聲稱的「為你好」,縱然今天在他們如此不擇手段的脅迫下,他屈服了,服從了,被你們所操控了。
並不理會兒子的質問,「……於是我看到了一個很眼熟的名字,聶雙!這個名字,為什麼這麼眼熟呢?是從哪裡看到的,你書包里的幾本書?還是錢包里的照片?或許是你手機里的簡訊?你看,我記性真不好,不過既然看著眼熟,我就想,或許她是你很好的『朋友』,我兒子的『朋友』當然要關照下,於是我就跟他們打了聲招呼,把她的名字劃掉了。」
不單單是這篇短文,事實上,早在高一時,聶雙就聽師姐們說起過高三的恐怖,對升入高三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顯然她準備得還不夠,至少,她被和自己坐在同一間教室里的尖子生們搞得幾乎要精神崩潰了。
「大家保持安靜,」教導處主任打量著按照班級站好的人群,「現在,請副校長訓話。」
路卡斯說:「你就是我的孩子,我不要別的孩子。」
女人的笑容越發殷勤:「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隨時和我聯繫。」
晚自習結束前,班主任終於逐一找全班五十四名學生談完了話,然後重新調整座位安排,秦冬冬不再和她一桌,蔣小光也被分到了距她斜對三排的位置。接著大家開始搬動桌椅,各種雜訊響起來,有人板凳找不到,有人書堆倒了,有人被桌子壓到了腳……可是很快,一切恢復正常。
白木珊有些猶豫,「我有進展……」
班主任什麼都沒說,座位調整好后巡視了一番,像是很滿意今天的成果,隨後夾著他的公文包,滿意地走了。
當下不動聲色,應付道:「還行。」
留在客廳的季國成和江玉芬夫婦,只聽到砰的關門聲。
「你的學籍我已經轉到A中了,下周一,去A中上學。高三(1)班,尖子班。」
所以,當「沒有家人,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沒有金髮,不但丑,而且還是個殘廢的」瑪迪阿斯又一次看到路卡斯對小男孩投去好感的一瞥時,選擇了在路卡斯外出的夜晚,自己弔死在窗帘后的鐵絲上。當路卡斯回到家,拉開暗紅色的窗帘,瑪迪阿斯的小小身軀,「已經發青了」。
「前幾天,G中的校長和你的班主任剛好在教育局碰到我,說過一陣G中要整頓校風校紀,針對一批早戀問題學生,要作開除處理。還報批了二十多個學生名單給我……」
你就清醒了……
聶雙留意到班主任的臉已經變色,她做好了和班主任翻臉的準備,不承想,班主任畢竟是一個有著十幾年教齡的中年男人,就算他有著再大的怒火,也還是忍了忍,說:「聶雙,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別以為你和季橙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覺得你不說,別人也不會說嗎?」
窗外。
他正詫異班主任為什麼會來自己家,家訪?不太可能。告狀?自己最近沒幹什麼壞事吧?
他有些不太適應。
廣播里重複三遍后,班主任急匆匆地趕到,叮囑體育委員和班長几句,馬上帶著大家奔了操場。
轉過身,沖丈夫使了個眼色,「老季,你也是,孩子剛到家,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又來了。
孩子說:「你也是,你也傷了我,但是你卻不知道。」
不過,誰又能說得准呢?或許,在一個目前我們還沒有發現的地方,我們還沒有研究出來的方式和渠道,有一個自由、快樂、隨心所欲的空間,可以讓人把所有煩惱、憂愁、焦慮、煩躁……容易讓人引起負面情緒的一切,關在外面。
高三年級共有八個班,哄亂的人群正一個個小聲議論著,顯然對今天突然召集高三學生談話都覺得十分詫異:一般來說,校方為了保證高三學生有充分的複習時間,是很少開這種全體大會的,除了兩周前的高考動員會,其他不論什麼小事大事,都是開通高三年級的喇叭,直接在廣播里傳達。
你可以想象以下場景:按照目前情況,你繼續沮喪、焦慮、煩躁、煎熬下去。他卻奮發圖強,他日金榜題名,升得名校,懷抱佳人,對追上門的你說一句「高中時不懂愛情」,瀟洒離去;你卻名落孫山,勞燕分飛之際,盼來一堆冷眼,為復讀還是隨便撿家末流專科院校煩惱,轉頭看到家中的父母哆哆嗦嗦掏出大半輩子的血汗錢,背著你暗自垂淚……
季橙霍地站起身,「誰叫您給我轉學了,爸,您都這麼大歲數了,就不能明白點嗎?我不是您的下屬。」停頓了下,「我不去,誰愛去誰去。」
像是醫生向絕症患者的家屬交代病情,只是瞬間,整個操場徹底安靜了。
「還不錯,偶爾注意力不太集中,再過一陣就好了。到了一個新環境,總要適應一陣的。」
「季橙,你覺得,我做得對吧?」
我們都攥著石頭,準備砸高考家的玻璃。
「媽,這事沒商量。趕緊把學籍給我轉回來,考不上大學也餓不死我,放心,我不會讓您二老一直養著我,實在不行,我就去當民工……」
——至於聶雙,是觀察了班中的六對情侶后,得出男生能拿得起放得下的這個結論的。
說來可笑,聶雙和季橙的分手,像是為了成全此時她面對班主任如犀利鷹眼時的坦然,她不由得苦笑,誰稀罕要這樣的坦然。
「你到底想說什麼?」
「謝謝老師和學校的苦心,我確實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