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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7

Chapter 07

倒是聶雙,心裏明鏡似的,猜周淺易如此折騰,定是為了柏靈。
代價太大,未知的事情又太多。
——為什麼會愛上他?他籃球打得棒。他的眼睛很明亮。他說話的時候喜歡挑眉毛,我喜歡。或者是,經常不期而遇?僅僅是這樣,就愛上他了嗎?還是因為,他只是他,至少在我眼中,是獨一無二的他?
沒有。
——柏靈同時也提出分手,提出分手的態度,周淺易清楚,當然不是在開玩笑。
周淺易迷迷糊糊回到家,他想過很多次成績出來后兩人見面的場景,比如柏靈哭得很動情,為兩人分隔兩地戀情不保而神傷,苦苦哀求他為了二人的未來,放棄保送,直接參加高考同他共赴S大。
她當然無論如何都不能去,何況,還要在電視上露臉……饒了她吧。
關於初戀有多少勝算,著名的心理學家畢金儀,曾經提出過一個非常有趣的公式,即J=KpH/G。
「嗯,你說,我在聽。」
向上,向上。可是總有各種各樣的誘惑和借口,阻止著你、妨礙著你不向上。
同愛情無關。
找機會問周淺易,他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只是嘟囔了一句「白木珊人品不怎麼樣,以後少跟她來往」,就悻悻然岔開話題,不論聶雙怎麼問,再不肯多說一句。
「是啊,你才知道?」
聶雙第一次見到爸爸媽媽那麼憤怒和失態。爸爸氣得鼻孔都張開了,脖子上的青筋一道道凸起,像是燃著的導火索,隨時要爆炸。他用手不停地戳著周淺易的腦袋,魔怔般重複著「你傻了吧」,說了無數遍,接著是在客廳里來回走,看到什麼都不順眼,順手一胡嚕,茶几上的杯子,沙發上的抱枕,一個個滾到地上,接連踢翻了三盆盆栽……急得媽媽在後面追著收拾,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卻不敢和自己的老公發火,只是罵周淺易:「你個小兔崽子,還不趕緊向你爸爸認錯。」
得知周淺易的成績,她同周淺易去酒店慶祝,慶祝禮物和分手禮物是一起送的。周淺易哭笑不得地看著柏靈冷靜地做著這一切,在他面前,笑容如昔,分別的時候,同以往沒有區別地在他的左臉頰上輕輕一吻。
初戀,本身就是這麼殘酷而現實的東西。
本來周淺易還想鬧鬧絕食什麼的,結果被父親這麼激烈的自殘行為嚇到,自此再不敢提半句放棄保送資格的事情。
聶雙詫異地看著周淺易,顯然,今天的狀況完全出乎他的意外,他還沒反應過來,看到聶雙的臉突然失色,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顯然是瞥到了季橙,然而也只是一瞬,聶雙迅速收回目光,「你們沒事吧?」
小雨並不大,沙沙的雨水徑直淋下來,像是路邊小攤經常叫賣的用軟膠製作的發泄球,被人狠狠一摔,啪!濺開水花,攤在玻璃上,再順著玻璃往下滑,滑過整座城市的夜色與喧嘩。
可是看那一對對深陷在愛情長河裡的男男女女,哪裡有那麼多的機會和時機,需要你赴湯蹈火?
其實周淺易也是不屑於去的。奈何一旁的父母準備得興緻勃勃,推辭再三,周淺易的爸爸反覆遊說,甚至扯起了自己的一生都碌碌無為,這輩子最風光的事情莫過於此,說到最後老淚縱橫,差點以死相逼,周淺易這才點了頭。
的確,是秋天了。
而絕大多數在青春期開始的初戀,絕大多數依靠的是第一印象。
那時周淺易的排名,在全國第十一。聶雙的爸媽沉浸在無比的喜悅中時,沒有人知道,周淺易卻在猶豫要不要給大學發送回執。
但除了周淺易的家人,沒有人知道,這過程中,其實是發生過一段小插曲的。
很多時候的很多承諾,之所以敢承諾,是因為內心自知,永遠沒有兌現的機會。
如果真是那樣,恐怕她就不是一直讓周淺易神魂顛倒的柏靈了。
「既然人家現在這麼清楚地和我劃分界限,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季橙你個王八蛋,你以為我今天這麼難過是為了什麼?為了秦冬冬?哈哈,她對我還造不成任何傷害,就像你,如果不愛一個人,不論她怎麼對你,你都無動於衷,因為不愛,所以她做什麼你都不在乎……
接下來的場景是可想而知的。
「聶雙……」
「周淺易,是你的雙胞胎哥哥?」
然後淡淡地笑著,站在原地,叫周淺易先走。
她太過清醒,也太過理智。
看上去似乎有點複雜,其實並不難。在這個公式中,J指的是「激發初戀慾望的強度」,p是「戀愛雙方的愛情價值」,G是「因人而異的生殖結構」,H是「不可小視的環境因素」。
「喂,」聶雙有些忍無可忍,「苗言東,因為我哥敬重你,我可不想跟你翻臉。我朋友,憑什麼由著你在這裏肆意糟蹋?」
看到白木珊隱忍而痛苦的表情,聶雙知道這次自己猜對了:「你們已經認識了?」
聶雙認為,至少周淺易用行動表示了,說了,做了,雖然最後並沒有如願,卻是周淺易深深愛著的女生給他的勇氣和動力,她覺得,那個女生,是幸福的。
接下來,爸爸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舉動,這舉動,當場嚇得周淺易閉了嘴,嚇得聶雙偷偷拽著周淺易的胳膊回了自己的房間,嚇得聶雙的媽媽撲過去抱住自己的老公,從來沒有罵過周淺易的爸爸第一次爆了粗口:
所謂沒機會說,其實是不想說。
如果酒喝得再多些,或許趁著酒勁,也可以……這樣想著,誰都沒防備,蔣小光突然扔掉手中的扎啤杯,衝過去照著季橙的臉就是一通亂晃,或許是酒喝得有些多九*九*藏*書了,或許是對著自己的好兄弟實在下不了手,蔣小光沒有選擇扇季橙耳光,更沒有直接出拳,而是兩隻手捧著季橙的頭使勁晃,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晃出來,完全沒有章法。
苗言東不太明白,疑惑地看著他。
苗言東和周淺易是在月底找蔣小光踢球的時候,被他叫住,要去酒吧喝酒的。
那句話,在和柏靈見面的兩個小時內,無數次爬到周淺易的喉嚨,卻都被壓了下去,周淺易為自己辯解,是因為柏靈一直在說話,他沒有機會。
那已經是后話了。
可是愛情,獨獨不是這樣的。
這樣想著,他的底氣又足了一些,繼而說道:「反正我有我的理由。」
因為就算是為了愛情,他亦不敢拿整個人生前途這麼大的賭注,來冒這個險。
「沒那麼簡單,就算這樣,也是有風險的,我沒關係,可我不能那麼自私地讓聶雙來承擔這份風險。」
說得更直觀、立體、形象些:
她的後背一僵,回過頭想要確認,卻見季橙只是低頭抿著酒,並沒有看向她,彷彿剛才發生的一切跟他無關。
憋了半天,聶雙終於有機會向白木珊發問:「你認識苗言東?怎麼會跟他鬧這麼僵?為什麼會罵你那麼難聽的話?還有,你是不是也認識我哥?你們倆見面后,怎麼臉色那麼難看?」
「不然,你們就表面同意分手,私下裡偷偷繼續在一起啊,只要不被你爸發現就行了嘛。」
三杯扎啤下了肚,蔣小光的嘴巴,開始碎碎叨叨起來。
照片里的爸爸穿著半舊的西裝,得意揚揚,彷彿考入大學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的兒子;周淺易則直視著前方,有些心不在焉,倒是旁邊的媽媽,神色很是拘謹,頗為不好意思。
——他值得我放棄現在的學業,以保證這甜蜜戀愛的持續嗎?
「我沒喝多。哈哈,你們在一起就在一起吧,又不是沒人喜歡老子,老子也能和別人在一起。那個秦冬冬,向我表白的時候多好聽,『你就像是清晨我起床時照射來的第一縷陽光……』看我的時候,眼睛都是紅的……搞得我都不敢拒絕她。可班主任一找她談話,我馬上就變成了主動追求她的臭狗屎,甩都甩不掉……現在見到我,恨不得戴上一副防毒面具……」
已經入秋了。
——他隨地吐痰,真噁心。
這件事,關於她的寶貝哥哥周淺易。
這張照片在每首歌曲播放的過程中穿插了三次,每次大概十秒。聶雙爸爸接連點了三天,每天兩首,每首五百塊錢,足足花掉了三千塊,是他一個月的工資。若不是聶雙的媽媽攔著,他恨不得點上一周。與此同時,他把每天的播出時間,群發給所有的親朋好友、同事、前同事,甚至小學同學、高中同學……
微微嘆口氣,季橙接著說:「或許,我更害怕的是,聶雙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愛我。」
周淺易其實喝得也有些多,他斜靠著苗言東,微眯著眼,突然有些羡慕起蔣小光來。他何嘗不想也痛痛快快把對季橙的不滿一下子爆發出來。甚至很多次在A中見到季橙時,拳頭會不自覺地握緊,他想象過無數次自己把季橙揍得滿地找牙的泄憤場景——但也只是想象而已,一來,雖然迫於聶雙的脅迫和哀求,他不得不幫聶雙追求季橙,但骨子裡,並不希望聶雙和季橙真的能在一起。他太了解季橙,這傢伙過於睿智,聶雙明顯不是他的對手,相處起來,倒是時時刻刻擔心這個傻妹妹會吃虧。眼下分手,從當哥哥的自私心理來說,倒遂了他的願了。二來,聶雙現在正身處高三這個人生最為關鍵的時刻,分了手,倒能夠集中精神,應對高考。
周淺易有些意外,知蔣小光者,周淺易也。兩人一起混到大,雖然是在他的影響下,蔣小光第一次學會抽煙,第一次學會喝酒,但主動組局喝酒,這還是第一次。
那天晚上,周淺易的父母連周淺易為什麼會想要改變想法都沒有問,他們只需要確定,最後兒子堅定了信念,無論如何都會去N大就好了。在他們眼中,兒子不去保送的學校,是大逆不道的,是讓全家人丟臉的,是讓自己走出去無法跟任何人交代和解釋的。
這工夫,白木珊已經恢復了常態,吵吵鬧鬧地同其他幾個女生起鬨,壽星離開這麼久,要自罰三杯。聶雙沒心思再繼續,找了個借口,把意猶未盡的姐妹們打發走,叫來服務生埋單,卻被告知賬單已經有人結過了。聶雙搖搖頭,覺得自己也就是在這時,能體會到有一個哥哥的好處了。她自嘲著,理所當然以為是周淺易埋的單。當下撇過頭,看到周淺易他們已經先行離開,於是不管白木珊說什麼,拖著她就往外走。
——馬上要考試了,我還可以擠出多少殘餘的精力繼續愛著他?
一定是外地的。
可是看那一對對深陷在愛情長河裡的男男女女,哪裡有那麼多的機會和時機,需要你赴湯蹈火?
季橙仍舊是坐著,像是看到了聶雙,又像是沒看到。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當下白木珊和周淺易的目光相對,兩人的臉色,均是一變。
砰的一聲,白木珊關上了計程車門,計程車疾馳而去,隱沒在如潮的車流中。
——要畢業了,要找工作了,生活有些窘迫了,他會繼續愛著這樣自卑的我嗎?
這次的大學保送,當然會有周淺易。
或許僅僅是一面之緣,一個相遇,一個轉身時投過去的溫柔一瞥,那些帶著莫名其妙好感的小細節襲上心頭,就那樣先入為九九藏書主,「愛」上了他(她)。
天空突然下起小雨,她像個被驚醒的夢中人一樣,四下打量,終於攔到一輛計程車,閃身坐了進去。
柏靈的學習成績當然沒他好,雖然每次考試能擠入年級前一百名,同周淺易這個輕輕鬆鬆便混到前五名的混混兒,畢竟還是有區別的。柏靈一直所嚮往的,是那個風景如畫、美若仙境的S大,同周淺易所魂牽夢繞的N大,一望三千里。
——若我犧牲太多,他並不領情,變了心,我又如何?
散了場,四人默默往校外走。蔣小光就是在這時候,提出去酒吧喝酒的。
……
周淺易和苗言東趕緊把兩人拉開,苗言東衝著四周擺擺手,「沒事沒事,我們兄弟鬧著玩呢。」
或者,哪怕她不改變任何決定,只是堅定告訴他,「就算分隔兩地,有著再遠的空間距離,但永遠——遠不了的,是我們的心」之類。
「你朋友?我還從來不知道你有這麼一個隨意挑撥別人是非的賤女人朋友。」
這個借口,太薄弱。
「你別問了,至少現在我不會說。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但不是今天。」白木珊突然轉過身,退後兩步,「現在的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該。你用不著替我難過。放心,我的自我療傷系統很好,我會沒事。」
——我愛他嗎?愛?或許不。
每個人的初戀,自己可以進行絕對主觀掌控的因素,微乎其微。
電光火石間,聶雙突然頓悟:「難道,你信里經常提到的男生Y,是苗言東?」
在保送生錄取的程序中,有一道程序,是保送生的成績出來后,可以登陸該所大學的網站,看到自己預錄取的院系,如果願意成為該所學校的保送生,還需要按照程序回復招辦相關的表格和回執。
沒有任何提防的季橙冷不丁被他這麼一折騰,扎啤杯掉到地上,咣當咣當響,唯恐天下不亂的客人們以為有人打架,不斷側目、張望。
——他覺得,這錢花得,那是相當地值得。
季橙低下頭,說出了他最不願意也最不想說的,「退一萬步說,如果聶雙意識到了這樣做是行不通的,只能和我分手——這當然是最明智的選擇,如果她這樣選擇了,我會欣慰,可是同時,也會失落吧……」他抬起頭,目光有些迷離,「當愛情遭遇現實的殘酷,何不成全彼此,也成全這份愛情呢?」
等到半年後聶雙考入大學,收到白木珊郵寄來的一本雜誌,裏面刊登了她寫的一篇名為《誰賦予他傷害你的權利》的文章時,總算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即便是那時,在事情過了那麼久之後,她依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白木珊的痛。
車窗外,行人急匆匆地往家趕著,道路兩旁的樹枝搖搖擺擺,已經入秋,由綠變黃的葉子被秋雨秋風一掃,急急落下來,看得聶雙心裏一涼。
「我聽人說,初戀的勝算是很低的,所以我從來沒有指望過聶雙會選擇我。可是,就像你們經常笑我孩子氣,說如果在高中時期,不能談一場戀愛,就相當於白混了。所以呢……季橙,你他媽的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跟聶雙分手……」
不停地,用力地,扇。
那時我們並不明白。
爸爸突然兩隻手扇自己的嘴巴,嘴裏憤憤地罵著:「是我傻逼,所以生了個傻逼兒子……」
因為屢屢得獎,鄰市的校長還曾經多次邀請周淺易轉學到自己所在的中學,並不惜承諾五萬塊的現金進行獎勵,所有轉學手續對方全權負責……或許是A中感受到了壓力,或許是想要安撫周淺易,高二的時候就為他爭取到了省級優秀學生的資格。
哪怕只是,幸福了那麼一小會兒。
五月底,收到了大學快遞來的錄取通知書。
各人有各人的煩惱,再要好的朋友、知己,也不能苛求對方把心門打開毫無保留地對你一人全盤開放。友誼,畢竟不是等價交換,不是你拿出了最寶貴的私密生活與我分享,我就必須還以同樣徹底的隱私作為回報。何況,每個人對友誼的理解不盡相同,分享了你的秘密,排憂解難之餘,也承擔了保守秘密使其不得外傳的風險——有朝一日秘密外泄,第一個懷疑對象,便是他(她)吧;與此同時,並不是每個人都期待你的秘密的,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而保守秘密又是那麼地痛苦、寂寞、孤獨,這會讓人憋出內傷。
聶雙並沒有責怪白木珊,既然不能說,必然有她的道理。
柏靈是那麼有主見、有性格的女生,當然不會為了周淺易做出什麼犧牲,更不會主動要求周淺易為她做出什麼犧牲。
這一切,是那麼羡煞旁人。
難挨是難挨,可所有人不都是那樣過來的嗎?每個人都懂得適時地收斂以往散漫的日子,埋下頭投身到苦讀的歲月中,或許一切都已看開,內心沒有任何索求和期待,聶雙心如止水,是真的平靜了。
白木珊是慌張,周淺易是驚訝。
「……我是男生,不知道女生的想法。」
畢竟,他嘗試著努力過了。
只是轉身的瞬間,她覺察到那熟悉已久的目光,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的那灼|熱得接近燙人的目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
腳步踉蹌,逃也似的加快了步子回到位子上。
在準備奔赴高考這個大戰場的半年多時間里,發生了一件對聶雙產生了很大震動的事情。
苗言東拍了拍季橙的肩膀,一副我了解的樣子。驀地,苗言東想起來什麼,突然問,「可是,這和成全你們愛情的尊嚴,又有什麼關係?」
這工夫,從洗手間出來的白木珊看到好友不在read.99csw.com位子上,藉著酒吧內昏黃的燈光看到她,擔心出了什麼事,徑直走過來,「聶雙,怎麼了?」
——爸爸的工作調動,即將面臨轉學,還會再見面嗎?異地戀的辛苦,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會明白吧?
周淺易同苗言東和季橙交換了下神色,隨即去了離G中不遠的酒吧。時間還早,酒吧里的人並不多,有幾對學生情侶四散坐在角落裡,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他們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可是,情況擺在面前,對於聶雙來說,不外乎兩種做法……一是不同意分手,擰著我爸的做法來,冒著被學校開除的危險,繼續戀愛。這樣做,值得嗎?萬一我爸動了真格的,聶雙要去哪裡?這不像男生,男生被開除了,頂多是打架啊,或者別的什麼,上升不到名聲或者人品的高度。可是,聶雙,是女生,我無法想象她承受的壓力有多大……況且,離開的話,她要去哪裡,怎麼跟家裡交代?」
那邊廂,聶雙和白木珊出了酒吧,夜風一吹,掃到身上,掃過臉頰,像是有人在臉上噴了清醒劑,剛才聶雙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變成一個俠客把莫名其妙辱罵白木珊的苗言東碎屍萬段,這下,突然徹底冷靜了。
進入了N大,是所有關於大好前景的大學生活,以及可以大展身手的大好前途的代名詞——人人都知道,進了N大,就意味著一隻腳跨入了全球500強公司的大門,同S大,真的不是一個檔次。
四月底,省招考辦在報紙上公示了首批部分普通高校的保送生合格人員名單。
「木珊,到底今天……」
蔣小光的酒突然醒了,彷彿剛才不過是裝瘋,看到聶雙,突然正襟危坐,甚至咳嗽了兩聲掩飾剛才的失態,接著結結巴巴地解釋,「那個,我……是過來照顧你哥的,怕他喝多。」
判斷一個人是否是值得我們深交的朋友,大抵會經歷從陌生到逐漸熟悉,當兩人之間發生利益衝突,且在你最需要對方的時刻,依然沒有讓你失望,你會當即理智而清醒地斷定,此人是我的朋友。
周淺易是在那一刻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很懦弱的人。
——需要在此時,開始一場美好的戀愛嗎?或許,可以的。或許,不。
他願意聽季橙說話。並且,每次都驚訝于季橙說過的話中,嚴謹的邏輯和冷靜而縝密的思考。
「小光,你喝多了,別胡說八道。」苗言東搶過蔣小光手裡的啤酒,半是生氣半是安撫。
——此刻,在我的面前,有值得我深愛的人,我要如何開始這場美好的戀情。
「我是為聶雙不值。你沒見過她哭的樣子吧?我見過。有時候就是在上課,看著她的背影,我能察覺到她在哭。有時候是在單車棚,開單車鎖的時候,她的手都是哆嗦的,要開幾次,才能把鎖開開,我在旁邊站著,想要幫忙又不敢上前,冷不丁地,她的眼淚就掉下來。你知道以前聶雙是個多開朗的女生,現在,下了課,就趴在位置上,跟誰都不說話。她怎麼去跟人說話啊,眼睛腫得,跟誰都沒法開口解釋……」
自從季橙和聶雙分手,聶雙彷彿是這兄弟四人的雷區,誰都不能提。周淺易不提,是不想因為妹妹的事情,傷了兄弟情誼,他是聶雙的雙胞胎哥哥,幾乎是兩人戀情的見證人,最清楚在聶雙心中,季橙所處的位置,雖然他並不知道兩人到底為什麼分手;蔣小光不提,是恨季橙得到了聶雙的愛卻並不珍惜,擔心自己提了忍不住會和季橙大打出手,乾脆做個悶葫蘆;苗言東不提,是因為幾人中,只有他清楚季橙之所以提出分手的原因,怕自己提了,不小心違背答應季橙保守秘密的承諾,索性裝作不知……兄弟四人各有各的小算盤,踢起球來,個個都不在狀態,尤其是蔣小光,恨不得將足球當成仇人,這情緒傳染了每個人。
真抱歉。真對不起。我把這麼多煩人的、世俗的東西拋出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很愛很愛柏靈的,愛到沒有任何保留,愛到甘願作出任何犧牲,愛到為她可以赴湯蹈火。
「你問我?」聶雙垂下眼睛,強作鎮定,「下周一是我生日,叫了幾個朋友,來這裏提前慶祝。」
在一直為兩人分手比較好卻又擔心聶雙太過難過的糾結心情中,周淺易眼下如了願,不是不開心的。但一想到季橙這傢伙居然真的跟聶雙分了手,那種心情同「只允許我一個人欺負聶雙,別人誰都不準動她」的心情,卻也是一樣的。
A中作為蘭城的唯一一所全國重點中學,每年的升學率排在全省第三,具備教育部規定的保送普通高等院校的資格,因此,在全國五所重點大學每年有十到十五個保送名額。
之後,所有保送生被學校特批,放假三天。
周淺易曾經想象過很多次,假如柏靈不願作出任何退步,他可以大手一揮,熱血沸騰,所有血液衝到腦頂,轟隆隆響,倍兒男人地、倍兒熱血地,倍兒激|情澎湃地、倍兒不顧任何後果地,倍兒深情地、倍兒執著地,對柏靈說:「為了你,我決定放棄N大的保送生資格,和你一起報考S大。」
「聶雙,最後一次,不要問了。高考後,我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就這樣了。聶雙,好好複習,爭取……爭取我們考到同一所大學。」說完並不理會聶雙,對著計程車內,「師傅,到晚霞路。」
聶雙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其實,那時的聶雙並不懂得,很多時候的很多人https://read•99csw.com,做出了一定的努力和犧牲,其實不過是為了反抗。
絕大多數人的初戀,發生在懵懂的青春期。
——聽到他在樓道里大聲罵著粗口,不是不難為情的。
周淺易倒也不否認,悶聲說了一句「嗯」。
周淺易手忙腳亂地應付著,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哥,你怎麼在這兒?」
「熬過去,便是屬於我們的晴天。」白木珊在最近寫來的信中,這樣安慰聶雙。
季橙沒說話,握著手中的扎啤,大口地喝著。
「聶雙。」
周淺易有機會回到家,心有不甘,選擇了全家人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試探性地說了一句:我想放棄保送生資格,改為報考S大。
他們還去蘭城電視台每晚八點播出的「點播台」節目點歌,歌曲播放的時候,放上了聶雙爸爸特意要求的全家福一張,那是得知周淺易考試結果出來的當天,爸爸拉上家裡人一起去照的。他提前同聶雙打好了招呼,去影樓照全家福。聶雙口裡答應著,卻在第二天提前溜了出去,偷偷關掉手機——誠然,她比任何人都要高興,卻又比任何人都要傷心,恰恰應了那句話,「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周淺易被重點大學錄取帶給家人的喜悅同聶雙擔心連個普通本科都考不上給全家丟臉的擔憂與痛苦,是成正比的。
或者拋卻所有尊嚴,向周淺易表明心跡,自己改為報考N大所在城市的大學,無論如何兩人都要在一起……
沒人留意到緊挨著季橙坐的苗言東輕輕拍了下季橙的後背。
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不要什麼。
周淺易白了他一眼。
「哦。下次找個安靜的地兒,酒吧里太亂,一會兒趕緊回家,別老在外面晃悠。行了,你回你座位吧。」
有時候,甚至連反抗都不是,只是為了做出一個反抗的姿勢罷了。
——柏靈為他高興,那高興的表情,周淺易看得出來,是發自肺腑的。
還是很想揍這小子一頓。
畢金儀認為,在這個公式中,「如果G是相對穩定的因素,那麼無論是p還是H,都在時時刻刻發生著變化。其中H的變化是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人只能順應、適應並因勢利導,才能與環境達成和諧的互動。p會受日漸成熟的世界觀、價值觀、擇偶觀、美感、欲求等因素的影響,發生徹底改變,且將勢不可擋。」
縱然周淺易在高一、高二渾渾噩噩地過了兩年,期中、期末考的成績並不盡如人意,但在代表學校參加比賽的關鍵時刻,卻從來沒有掉過鏈子,所以,他當然有著保送的資格:他曾經分別拿下過中國數學奧林匹克,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的一等獎,全國青少年信息學奧林匹克競賽的二等獎,那些在聶雙眼裡幾乎是知識盲區的東西,周淺易甚至不用複習,跟玩兒似的代表學校參加,每次都是滿載而歸,不負重望。
「你怎麼在這兒?」周淺易擺出一副當兄長的架子,「一個姑娘家家的,這是你來的地兒嗎?」
情話說得那麼好聽。
那是何等的豪氣雲天!何等的感天動地!何等的……
有些情況或許你永遠不會經歷(但說不定會有其他更為無奈和無力的事情在來的路上),有些情況或許你正極為苦惱地經歷著,有些情況或許恰恰是你歷來所不屑的,有些情況或許正中你的致命傷……
該校的招辦會根據回執來最終確定保送生初步名單,最後與教育部公示的具有保送資格的名單進行核對,確定最終的該校保送生名單,並向教育部提交,進行公示。
冷不丁苗言東撥開眾人搶先一步擋住去路,「你個賤人,又在琢磨什麼貓膩,這次又想挑撥誰啊?」
情話說得那麼好聽。
在教室的前、后黑板上,「高考倒計時」的字樣每天一變,鮮紅的特大號字體,像是兩把裝了電子眼的鋒利的箭,看到有誰稍微鬆懈,便彷彿啟動了它們的雷達裝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嗖」地射過來,直插心臟最深處,穿透人的懶惰思維與所有同學習無關的走神、恍惚等行徑,讓所有人瞬間覺醒。
他猶豫的出發點,在柏靈。
「喂……」聶雙生氣了,「不帶你這樣的……」她踢著腳下的石子,心裏想著要怎樣才能撬開白木珊的嘴,再抬頭卻看到白木珊已經攔了一輛計程車,迅速鑽了進去。她急得直跺腳,聽到白木珊擺擺手,是哀求的語氣,「聶雙,求你,別問了。」
不是沒機會,如果你想說,總是有機會的。
「別的辦法?」季橙停下手中的動作,呆了一陣,「言東,我了解我家老頭子,有些事情我可以堅持,有些,屬於原則問題,是不能有一絲反抗的,不可能有更好的辦法。其實……我現在這麼做,也是為了成全我們愛情的尊嚴。」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那時的A中,為了保證高三生充裕的學習時間,要求所有高三生集體住校,並實施全封閉式管理,除每個月月底的周末可以回家自由活動外,其餘所有時間,不得邁出大門一步。
所以,如果,你在網上看到一個「關於初戀有多少勝算」的調查,結果顯示,初戀的成功率是3‰,一定不要覺得震驚。
考上一所普通本科院校。
第一個說這句話的人,會是誰?怕是無從考究了吧?聶雙有時想到這個問題,會忍不住苦笑,其實世間最難的,便是向上。
聶雙挪動著腳步,有些猶豫,要問一句「季橙,你還好嗎?」還是同他一樣,假裝沒看到?這四個人里,除了蔣小光,苗言東和周淺易一副https://read.99csw.com「你們的事情,我們心知肚明」的樣子,又覺得搞不好大家都有些幸災樂禍,張了張嘴,又閉上。
苗言東看著季橙把酒吧的發票小心地疊好,放到錢包的夾層,忍不住勸道:「既然這麼在乎,不如直接跟她說清楚,或許還有別的什麼辦法。」
日子總是要過。
——如果一連幾星期都沒有時間約會,我們之間的感情會不會慢慢冷卻,直至失去對方?
寒假前,A中已經將包括周淺易在內的十五名保送生推薦名單報給了省招辦,同時給相關的高校寄送了學生的情況材料。接著是緊鑼密鼓的筆試和面試,周淺易一路過關斬將,三月底成績公布,聶雙的爸爸媽媽幾乎笑掉大牙,出門上街,恨不得把「我兒子被保送某某重點大學」幾個字貼在臉上、印在衣服上,恨不得拿著高音喇叭大街小巷地廣播,逢人見面說話不超過兩句,就把話題往這方面上扯。
周淺易的確沒想到自己的父母會有這麼過激的反應。他有些猶豫,一來想徹底試探父母到底會有什麼樣更出格的反應,二來也存在著一絲僥倖,從小到大他一直是父母的驕傲,或許他同父母講講道理,他們會順從自己的意思。
需要他應付,需要他抽煙和喝酒的場合,他從來不肯掉鏈子。但其實,他並不喜歡喝酒,當然也並不喜歡抽煙。
聶雙轉頭看向身後的白木珊,正咬緊著牙不讓打轉的眼淚掉下來,一副委屈、憤怒、羞愧、欲言又止的樣子,縱然心頭有再多的疑惑,還是拉著白木珊的手,快步離開了。
——紅色的西裝外套居然搭了一件墨綠色的休閑褲,這真的是我一直喜歡的人嗎……
「啊,我明白了,是我哥!」
——跳槽了,有了更好的物質條件了,或許我可以找到更好的……
或者說,他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愛柏靈。
到了回家那一天,苗言東和周淺易並沒有直接回,而是叫上了幾個朋友去G中踢球,當然,包括季橙和蔣小光。
在那一刻,聶雙是羡慕柏靈的。縱然周淺易眼裡的他自己是懦弱的,但在聶雙看來,至少他曾經爭取過,嘗試過,反抗過。
他會在跟哥們兒聚會的時候,很爺們兒地把整杯酒扔到胃裡,然後很沒骨氣地吐得一地狼藉,每次周淺易把他背到家的時候,都人事不省;他會在周淺易酒量不行,即將倒下時,很義氣地幫周淺易擋酒喝,最後的結果當然還是周淺易把他背回家;他會在別人嘲笑他「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時候(這事怪不得蔣小光,當周圍同齡人的嘴邊冒出鬍鬚,甚至上了大學開始刮鬍子,下巴上已經有了青色胡楂時,蔣小光的嘴邊一直是乾淨的,遲遲不見鬍鬚冒出),很男人地叼著一根煙,熟練地吐著煙圈,或者把啤酒瓶磕在桌子的一角,手掌熟練頂著瓶蓋,狠狠用力,只是一下,瓶蓋便掉在地上,一副「老子比你也不次、老子見過世面」的故作成熟男人樣。
周淺易是在那一刻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很懦弱的人。
聶雙正疑惑,看到苗言東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她第一次見到苗言東憤怒的樣子,之前只覺得他經常木著一張臉,已經對他「敬而遠之」。眼下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暴出,眼睛噴火般瞪著白木珊,沒來得及她多想,將白木珊拖在自己身後,「你們喝吧,我們一會兒也走。」
影響戀情的絕大多數因素,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著不因我們的主觀意志轉移的變化。
縱然那時,我們只想單純地深陷其中,貪心如孩童,一心只想要偷嘗其中的美好。
「……呵呵,現在知道,的確很晚。」
「苗言東,」周淺易拉住苗言東的胳膊,「適可而止,可以了。」轉過頭對著聶雙,「趕緊走,別在這兒添亂。回頭我再和你說。」他打量了下白木珊,又瞥了瞥聶雙,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她是你朋友?」見聶雙沒點頭也沒搖頭,又大聲嚷了一句,「聽不懂人話啊?」
這段文字看上去似乎有點兒抽象。
「如果我告訴了聶雙事情的真相,換做你是她,會怎麼做?」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很愛很愛柏靈的,愛到沒有任何保留,愛到甘願作出任何犧牲,愛到為她可以赴湯蹈火。
苗言東默默地看著季橙,突然隱隱地覺得,他和季橙之間,有什麼,開始變得不一樣了,可具體是什麼,他又說不出來。四個兄弟中,自己是老大,周淺易、蔣小光,包括季橙,一向尊重他的意見,對於他做的任何事情,也都是比較信服的。但沒有人知道的是,在三個兄弟中,對於比自己小六個多月的季橙,苗言東是最為信賴和佩服的。他的言談舉止、為人處世,甚至是口才技巧,總不像這個年齡段的同齡人。所以更多時候,尤其是季橙轉到A中后,除了兄弟感情不說,苗言東幾乎是刻意的,拉著周淺易,和季橙幾乎形影不離。
季橙倒也好脾氣,二話沒說,直接坐下。倒是蔣小光,人越拉著他,越折騰得厲害,反抗得像一隻被獵人激怒了的獅子,拼了命地撲騰著,被周淺易按住,塞在身後,冷不丁蔣小光的手又從哪裡抽出來,來回揮舞著。
很多時候的很多承諾,之所以敢承諾,是因為內心自知,永遠沒有兌現的機會。
見白木珊咬緊了牙不吭聲,她接著說:「木珊,我們是彼此最信任的朋友吧?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絕不會對任何人泄露一絲半點的隱私,再好的朋友也有自己獨立的空間。但是,你了解我的,我只是想,或許我可以幫你。」
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