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三個人愣一下，開始此起彼伏地點頭。段斐笑笑，扭頭問許莘：「房子定下來了？」

許莘樂了，驢唇不對馬嘴地答：「我們買了雞肉丸、牛肉丸、魚丸，歡迎品嘗。」

她這話真的太心酸，江岳陽突然不知道該接一句什麼好。

段斐抬頭看看眼前盯著自己看的三個人，乾脆坦然地笑笑：「是啊，還遇見孟旭了。」

江岳陽依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還是跟著嘆氣。

江岳陽和段斐面面相覷——整個過程中，他倆各說了一句話，可是為什麼，這飯桌上卻如此嘈雜，好像有二百隻鴨子在吵架？

「那麼你呢，怎麼打算的？」江岳陽看著段斐，略頓一下才問。

顧小影和許莘面面相覷，然後一起看著段斐，表情有點哀傷。

「我們不是一路人，」江岳陽笑一笑，「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

「碰吧，碰見合適的，就再賭一把，」段斐看著遠處嘆口氣，「前幾天在網上看帖子，有人說的很讓人心酸，說是一個女人離婚了，帶著孩子，要是女孩子還好點，將來繼父還能得點嫁妝，要是男孩子呢，就比較讓人怵頭，會覺得多了起碼一間房子的負擔。要照這個理論來說，我還得感謝我們家果果是個女孩子。」

「那還是我的豆腐呢。」

段斐回頭看見是江岳陽，笑一笑：「江老師，你也喜歡看熱鬧？」

「可是你也該找個女朋友，談場戀愛了。」段斐明明比江岳陽小兩歲，可是那一瞬間竟然越看越像個語重心長的大姐。

「那這樣吧，我看你也別浪費電話費了，乾脆把果果留給你爸媽，你馬上打車去顧小影家，我們晚上在她家聚餐，涮火鍋，」許莘看看顧小影，見她正在拚命點頭，「人多，還熱鬧，來了再給我們講你的艷遇。」

誰知顧小影突然嘆口氣：「唉，算了，說你幹嗎呀？我自己還天天被兩九-九-藏-書個爸、兩個媽催到頭大……我也沒過保質期呢，他們著急什麼？」

「我師兄審美比較奇特。」江岳陽也笑了。

江岳陽夾了一筷子菜，愣愣地忘記了往嘴裏送。

段斐給許莘打電話的時候，許莘剛去自己相中的「高尚住宅區」交了房子的訂金，正在陪顧小影逛商店。

段斐本來醞釀著準備像祥林嫂一樣發泄的哀怨情緒頃刻間就被她妹打岔打去了一半，頓了會才哭笑不得地說：「你倆在逛街？」

隨後如願以償得到許莘甩過來的衛生球兩枚。

「定下來了，今天去交了訂金，」許莘握拳，「過幾天用剛發的獎金交了首付，我就正式成為房奴一族，新生活開始了！」

「嗯？」段斐扭頭看看江岳陽——路燈和月光都很明亮，照在他臉上顯得眉目清朗，表情真摯。

「那我總要找個能和我一起過日子的人啊，」江岳陽嘆息，「是跟我自己，又不是跟別人。」

「就是吃你的豆腐怎麼了？」

「是啊，這周她老公不回來，我也不用加班，兩個孤獨的女人啊……相依為命。」許莘一邊搖頭晃腦一邊看見顧小影交完錢正往回走。

身後客廳里隱約還能傳來顧小影和許莘的爭吵，江岳陽回頭，看見她倆一邊分一罐護手霜一邊唇槍舌劍。段斐也回頭，剛好看見顧小影一臉痛心疾首的表情教育許莘：「感覺？大姐……咱們都不是小女生了，誰還講感覺啊？你就不能現實點，先看看這個人適合不適合過日子啊？我跟你說，你甭挑剔得這麼歡實，等你好不容易找到兩廂情願的男人了，你也三十好幾了，一結婚就得生孩子，你連二人世界都沒享受過，你虧不虧？」

「活該！說錯話遭天譴了吧？」

「兔子不吃豆腐，兔子吃你——吃你那滿腦子的草！嘁，還大學老師呢，誤人子弟！」

段斐笑read.99csw.com了：「看他倆不是過得挺幸福的？管大哥那麼悶的人，找到這麼個媳婦，生活充滿色彩，也算互補。」

江岳陽白了許莘一眼：「怎麼？你要嫁？」

飯後，顧小影在廚房裡一邊洗碗一邊給許莘講管桐的笑話，許莘擦著碗哈哈大笑，結果差點把碗摔了。段斐想幫忙，卻被她倆趕出狹窄的廚房休息，於是乾脆端了杯水站在陽台上看外面馬路上的車來車往。江岳陽看見了，在客廳里猶豫一下，也推門走到陽台上。

打著「優生優育」的旗號，顧小影毫不猶豫地買了商場里最貴的一件防輻射服——1300元人民幣，卻只有薄薄的一小件，怎麼看怎麼像件弔帶衫。

先是許莘喝了半瓶啤酒，然後借酒壯膽地問昔日給自己當輔導員的江岳陽：「江老師，你怎麼還不結婚？」

「跟她倆在一起比較不容易患抑鬱症，」段斐喝口水笑笑，「要是沒有她倆，我怕是不會這麼快就恢復過來吧。那時候，難為她們肯任勞任怨地聽一個怨婦訴苦，還要給怨婦講笑話——大概比跟祥林嫂說話還累。」

顧小影突然想起下午段斐的那個電話，想問又不敢問，便偷偷捅捅許莘。許莘回頭看看顧小影，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才問段斐：「姐，你下午去書店了？」

「不至於，你再絮叨都沒有她倆能說，尤其是顧小影，我剛認識她的時候還沒有這麼深刻的感受，到她讀研的時候大家熟悉了，才發現這孩子怎麼聒噪得這麼富於創造力呢，」江岳陽嘆息，「她的存在直接導致我在相當長時間內都懷疑自己作為一個綜合大學中文系的畢業生到藝術學院來做學生工作到底是不是選擇錯誤。」

「姐，她搶我的豆腐！」

「啊！牡蠣，給我留點，就這麼點值錢的東西！」

許莘嘴硬：「才不會，我說了算！九*九*藏*書我就不生孩子，你們能把我怎麼著？我告訴你啊顧小影，你別拿我爸媽那副腔調跟我說話。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怎麼自己都不肯將就，偏要我將就？我不就是比你們結婚的時候年紀大了點嗎？那充其量也就算是積壓貨品，也沒過保質期啊！」

晚上，顧小影家燈火輝煌。

然後電話就響了。許莘看見是表姐的手機號，沒等段斐說話就投訴：「姐，我跟你說哦，小蒼蠅可奢靡了，她買件防輻射服都要一千三！你說這哪是衣服啊，這整個就是拿十三張紅票子貼在身上嘛……」

「我告訴你許莘，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職業！當老師是我從幼兒園時代的夢想——嘶，燙死我了！」

「挺好！生孩子的生孩子，找對象的找對象，還房貸的還房貸，生活還有這麼多目標沒有完成，日子果然有奔頭！」顧小影對面前兩個人的目光廝殺視若無睹，端起裝著橙汁的杯子豪氣衝天，「為新生活，乾杯！」

江岳陽倒是很得意：「我帶出來的學生就是有出息。」

「我也沒吃多少啊……我說顧小影你能不能大方點？請人吃火鍋你準備這麼多青菜豆腐乾什麼？你看看，嫩豆腐、鮮豆腐、豆腐泡、豆油皮、凍豆腐……你家養兔子呢？」

「其實不是對方不適合過日子，說到底還是你不想和人家過日子，」段斐一針見血，「不信你就回頭看看那些和你相親過的女孩子，如今是不是好多都已經嫁人生子，過著自己還挺滿意的小日子？」

「是，孟旭，」段斐苦笑一下，「沒怎麼變，還是那個樣子。我以為我不在乎的，可是看見他，還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好形容，反正絕對不是留戀，也不是懷念，但是就是有種很奇怪的滋味……」

趁顧小影去款台結賬的時候，許莘就扯著這件昂貴的「弔帶衫」在商場九*九*藏*書的燈光下端詳，那種審慎的目光不像是在看衣服，倒像是在驗鈔。

「不過還真別說，江老師，你別嫌我市儈，其實很多時候，男人還不如乾糧可靠，」許莘嘆口氣，「你說乾糧還能用來充饑，關鍵時刻救人一命，男人行嗎？危難時刻，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江岳陽屬於一點就透型，也直言不諱：「段斐，你不覺得你妹妹有句話說得很正確嗎？既然大家都是狗窩裡藏不住乾糧的人，要嫁、要娶早就進行了，何必等到今天？」

隔著一道紗門，段斐也嘆口氣。

……

能開的燈估計都打開了，這使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頗沒人氣的屋子顯得十分熱鬧。顧小影、許莘、段斐、江岳陽四個人圍著餐桌涮火鍋，一片熱氣騰騰中只聽得嘈雜無比——

「艷遇？」段斐笑了，「是討厭的『厭』吧？」

還是段斐先打破面前詭異的空氣，笑著說：「你們這是什麼表情？」

「顧小影你不要臉！」

「我剛才帶果果去新華書店，遇見孟旭了。」段斐直接切入主題。

「我本科畢業當輔導員的時候你都大三了，也沒帶過你們班，你叫我的名字不是更正常？」江岳陽糾正完了回頭聽聽裏面那堪比兩百隻鴨子的笑聲，「其實我要是喜歡熱鬧應該呆在屋裡，沒見過什麼地方比她倆所在的環境更熱鬧。」

「你怎麼這麼小小年紀就對人生這麼絕望？」江岳陽扭頭看許莘，卻剛好看見段斐低下頭很努力地夾一個起伏在火鍋里的鵪鶉蛋。他似乎隱約明白了點什麼，也不說話了。

許莘很坦誠，一點都不顧及自己昔日師長的顏面：「要嫁早嫁了，還能等到今天？大家都知道，我從來都是狗窩裡藏不住乾糧。」

顧小影也遠遠地就看見許莘在打電話，還很好奇地盯著她看。許莘做出一個「我姐」的口型，顧小影看見了，目光頓時黯淡下去—read.99csw.com—那種昭然若揭的小情緒讓人一猜就能猜到她肯定又沒往好地方聯想。

「我們家莘莘也是個很樂觀的人，」段斐果然不負顧小影厚望，走到哪裡都記得推銷自家妹子，「其實和這樣性格的人在一起生活會比較快樂。」

直到眾人終於吃了個半飽，談話氣氛才漸漸從鴨子吵架變得正常起來。

「兔子吃豆腐嗎……」

「乾杯！」難得大家話題一致，紛紛響應——話說，這群人的對話能這麼主旋律的次數也不多，值得載入史冊。

「這倒也是，」段斐點點頭，「其實這麼多人在單身的圈子裡轉，無非也就是因為想找一個能陪自己、而不是陪別人過一輩子的人。一輩子太長了，總要找個合適的人，過適合自己的日子。」

見面前幾個人不說話，段斐莞爾一笑：「放心吧，我沒你們想的那麼脆弱。當初選錯了人，走錯了路，過錯了日子，可是套用一句雜誌里的話，『錯的是你，是他，不是愛本身』。雖然矯情點，但是倒是實話。」

「不要動我的肉！」

顧小影塞一嘴菠菜葉子，口齒不清地補充：「還是個安置在高尚住宅區的狗窩。」

「有吃的誰還要臉啊？」

「就算那是狗窩，有我這麼帥的乾糧嗎？」江岳陽很不滿意，一邊蘸調料一邊抱怨，「我也快被我爸逼死了，他說要是我再帶不回去個媳婦，就要跟我斷絕父子關係。」

江岳陽覺得這個勢頭很不妙，趕緊解釋：「你怎麼知道我不談？我從畢業到現在都相親不下六七十次了，看見個把順眼的也談幾個月。可是談戀愛是一回事，結婚過日子是另一回事，總讓你遇見些不適合過日子的人，你有什麼辦法？」

「孟旭？」許莘愣一下。聽見這句話，剛走過來的顧小影也愣了。

「你們不要吵，看江老師吃了多少牡蠣了？這才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你倆傻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