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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突如其來的背道而馳

第八章 突如其來的背道而馳

就好像是要印證肖玉華的話一樣,秀山分局的集資建房計劃在這個夏天正式啟動。
可是越想頭越疼,她晃晃腦袋準備恢復注意力投入工作。這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來,她低頭看看:居然是楊成林。
她一直在想:要怎樣才能解決眼前的難題?怎樣才能彌補自己衝動之下與肖玉華的翻臉?
說話時肖玉華笑眯眯的,穆忻只能在心裏嘆了口氣。
「我知道,爸爸,」穆忻眼眶一酸,「我也不對,再怎麼說都不該發脾氣。您放心吧,忙完這兩天我就回家。前陣子請病假,耽誤不少工作。」
「我媽那裡沒攢下什麼錢,她身體不好,我每個月給她五百塊,都買葯吃了。現在的降壓藥也都挺貴的,偏偏她還有點風濕,」穆忻平靜地看著肖玉華,「媽,這房子寫楊謙的名字行嗎?還有以後我們每個月交給您生活費,算是點心意。」
然而,他不是。
「爸爸,快下雨了,有事咱們進去說吧。」穆忻幾步迎上去,她沒忘,楊成林也剛出院不久。
她是真的害怕了。
「說吧,你過得好不好?」穆忻的目光比褚航聲所能想象的要犀利得多,她咬咬下唇,重複,「你,過得好嗎?」
「穆忻嗎?我是爸爸呀,你在單位嗎?」楊成林的聲音還是很和藹,穆忻一下子就酸了鼻子。
……
從穆忻剛才回到樓里,才不過半小時的時間,雨水已經蓄滿了院子里偌大的停車場。雨水澆下來,在汪洋一般的水面上砸出一個個水坑。有急著去幼兒園接孩子的女人咬牙撐傘往大門口跋涉,一腳踩下去,水直接沒到膝蓋。遠看過去,水裡人們的傘早就被風吹得鼓翻了,雨水毫不留情地傾瀉下來,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濕透,本該炎熱的夏天在這一瞬間濕冷無比。
「我來看我哥,」穆忻站在車邊急中生智,指著隔壁的報社大樓道,「他在這裏住,嫂子今晚出差回來,說好聚一聚。」
雨水也能淹人?穆忻瞪大眼,也跟著往外走。沒等走出去就被主任拽回來:「女同志留下。」
想到這裏,穆忻的心臟已經完全從七上八下變成了吊在半空下不來。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被雨水淋濕的衣服所帶來的寒意甚至都不及她心底成冰的恐懼。
穆忻驚呆了。
「是啊,殺人犯!」楊謙沒好氣兒,「你甭擔心我,我們有車,趕緊押完了回家。快下雨了,你今晚別回來了,就在宿舍睡吧。」
「媽你等著,我找人幫忙!」
「吃飯,吃飯。」楊成林又來當和事佬。
穆忻吃飯,不抬頭,只暗自腹誹:第一眼就心酸還能住這麼長時間?你不是有錢嗎?怎麼不掏錢給你兒子租套好點的房子?
「市北區公安局嗎?麻煩給各派出所下個通知,只要發現遇難者遺體就直接送殯儀館,東西各一個安置點,這樣驗屍比較集中……」
「別說了,讓我靜一靜!」楊謙突然大喝一聲,抱頭蹲到地上,他的聲音在夜晚空蕩蕩的走廊上孤絕而凄厲,他哽咽著說,「我沒有爸爸了……」
「帶了帶了,」楊成林見穆忻的態度通情達理,也鬆口氣,笑著拍拍自己身上的包,「你放心吧,我這就走了。我來的時候都看好了,88路車青年公園門口轉區間車,終點站就在家門口。」
雨太大,他的聲音被「嘩嘩」的雨聲沖弱了氣勢,穆忻哆嗦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陸炳堂乾脆緊緊拽住穆忻的手,大喝:「抓緊我!」
早晨,穆忻離開時褚航聲已經早早出門了。
說完話,陸炳堂開車離開了。穆忻出了一身冷汗,站在原地愣了半分鐘。本想往市局大院後面的臨時宿舍走,突然眼睛的餘光看見陸炳堂的車在路口停下來,而路口上又分明是綠燈……幾乎沒有絲毫遲疑,穆忻抬腳往日報社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按下褚航聲的號碼,電話接通,第一句就是:「哥,幫我個忙……」
萬一楊成林真的出了事,她要怎麼對楊謙解釋?
沒有人是真正意義上洞若觀火的上帝,所以,也沒有人有資格仗著義憤填膺的激|情而一錘定音。
她轉頭看著穆忻,說話仍然是那麼義正詞嚴,聽上去無懈可擊:「你們年輕人花錢容易大手大腳,就當是我幫你們存著的。等我們百年之後,再還給你們!」
「我能幫忙。」穆忻急忙表態。
意料中的,那晚,穆忻能落腳的地方,也只有市公安局的宿舍。
穆忻放下電話就往秀山公安局110指揮中心撥過去:「孟兒,幫我個忙!」
而仇恨的心許多時候比法律的審判更可怕——法律規定要有證據、案發地點、作案工具等才能定罪,而仇恨,它不需要佐證,只需要恨!
那晚,她,或是褚航聲,興許都失眠了。
她緊緊攥住穆忻的衣領,恨不得把她挫骨揚灰:「你對他說了什麼?他怎麼會在看你一趟回來后就變成這樣?他只說他找過你了,多一句都沒來得及說就往下倒,這一倒就再也回不來了!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刺|激了他?啊?你告訴我啊!他不是你親爹,可是他把你當親閨女!你就是這麼對他的?你活生生要了他一條命!」
五分鐘后,不出穆忻所料,直到褚航聲在報社門口接到了穆忻,路口那輛黑色的車子才重新發動,直至消失。
穆忻忍不住在嘴角浮現出一個諷刺的笑容:「百年之後」,既然你們就楊謙一個兒子,百年之後所有財物也得留給這個兒子,那這借條寫得有必要嗎;「幫你們存著的」,說得好聽,我穆忻是浪費錢的人嗎,還用得著你幫我存錢;「還給你們」,既然說了這錢是以我穆忻名義借的,又哪裡來的「你們」這一說?既然是我借的,就應該還給我,關楊謙什麼事?有本事你也讓你兒子給你寫張借條read.99csw.com呀!
然而現實終究不是自我安慰——肖玉華轉身的工夫看見了穆忻,想也不想就衝過來。她的臉上滿是眼淚,表情猙獰,滿眼都是仇恨。
是穆忻意料之中的答案,但經由他說出的瞬間,穆忻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喀嚓」一聲碎在了自己心底。
一聽這個,穆忻也懵了:是啊,楊成林剛走不久,他會不會還在公交車站上?他那把傘在這種雨里一看就是中看不中用。穆忻二話不說掛了肖玉華的電話,轉身就往外沖,雨傘也沒撐,反正撐了也沒用。奔出辦公樓的瞬間,劈頭蓋臉的雨水砸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穆忻突然恐懼地想到:難道,天漏了?
穆忻終於淚如泉湧。
「穆忻你冷靜點,」大廳里人來人往,陸炳堂不方便說什麼,只好低聲呵斥,「你聽我說,你現在出門就好比沒頭的蒼蠅,你去哪兒找?你剛才也看見了,公交車站沒人就說明他剛離開,路上多少公交車拋錨,你沒看見嗎?還有那麼多私家車被水沖得到處漂,好比一個個定時炸彈,說不定就撞著誰。你安分點,在這兒等等消息,如果他沒事,你一直往家打電話,總能有回信;如果有事……你現在出去也晚了。」
因為夫妻雙方在同一個單位,按照楊謙和穆忻的級別,只能買一套建築面積130平米的房子,市價每平米大約四千元,局裡的內部價不過兩千多。便宜的代價是沒有房產證,也就是說只有居住權,沒有轉讓權。不過這並不影響大家對房子這種不動產的渴求——反正沒房子的人需要的不過也就是一套房子的居住權,而房子太多的人總會有轉讓的渠道以及辦法,局裡的規章制度想必也難不住他們。
那天,穆忻終究是沒有在烏泱泱擠了無數人的公交車站牌下找到楊成林。她是在同事們的幫助下才到達了那裡,卻說不清是慶幸還是擔憂地又被同事們一路拽著游回了公安局大院——慶幸,是因為楊成林不至於在這暴雨傾盆下淋雨;擔憂,是因為不知道楊成林乘坐的那輛公交車能否安然抵達青年公園,轉車是否麻煩,他能否平安到家?
他只是像所有大哥應該做的那樣,抱出客房的被子,端來一杯水,再把檯燈的光調到柔和的亮度。在穆忻去洗漱的時候,他坐在客房的床邊,內心矛盾了很久,想著自己到底該不該問穆忻發生了什麼事。
過了很久,她才慢慢地,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咬牙回答:「昨天,你媽說她掏錢給咱買房,要我寫欠條。我答應了,但心裏不舒服,所以躲出去。今天你爸來找我,向我道歉,我也道歉了,為我昨天的脾氣不好。然後,他離開。再然後,下暴雨。再再然後,就到了這兒。」
肖玉華只能在穆忻身後憤怒地吼:「你看看這脾氣,還會摔門了,有本事別回來!」
她從沒有想過,頑強如自己,從少年時代的困頓、父親死後的凄惶中走過來,以為已經能扛得住所有悲傷,可這時,也會覺得絕望。
「習慣,都在大院里,也安全,」穆忻仰頭看看天,有點擔憂,「天陰成這樣,怕是雨小不了,爸您快回去吧。您帶傘了嗎?」
聽筒里傳來嘟嘟聲,穆忻又發了會兒呆,卻在這當口聽見走廊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隱約聽見有人挨屋在喊什麼。
穆忻瞬間凝固在急診室門口,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肖玉華「嗷」的一聲哭著撲向了楊成林的遺體,那尖銳的號哭聲穿越走廊,發出獰厲的迴音。穆忻腿一軟,滑坐在急診室門邊,眼神愣愣地看著不遠處所有人悲戚的臉,她想,這不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對不對?
穆忻起身,還沒到門口,就見主任推門進來,急匆匆地喊人:「在家的男同志都跟我出去救人,外面雨太大,有人被淹了。」
「媽媽,您看這樣行嗎,我給您寫個欠條。裝修如果需要十萬元,我就欠十萬,我一點點賺,需要的話再出去找個兼職,總會賺夠的。」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人看見,穆忻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被一層冰牢牢封住。那寒意還緩慢上行,一路蜿蜒,漸漸到了心臟,「咔嚓」一下子就戳出尖銳的刺痛來。疼,也冷。
「刑事犯?」
他只是她少年時代的鄰家大哥,沒有血緣,甚至應該避嫌。他們中間隔著的,或許不僅是身份的阻礙,還有十年的疏離。
穆忻微笑:「很虔誠的態度,錢我一定會還的。」
但,也是當天災降臨,當不得不直面死亡,不得不眼睜睜看著比職場騷擾更大的恐慌迎面而來的時候,穆忻的人生觀在這一天再次被顛覆——究竟什麼是善、什麼是惡?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在地獄與天堂間,可有真正意義上的三八線、分水嶺?往大里說,偏執者眼中特權思想嚴重、野蠻粗暴刑訊甚至動輒草菅人命的這身藍色警服背後,總還有人為民請命;往小里說,就是她穆忻這樣自詡為客觀、冷靜、理智的女子,不也只是在今天才看清一個自己已經認定了是禽獸的人冒著生命危險救下素昧平生的路人?
再轉念一想:這世界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變成這個樣子?禽獸穿著制服,好人坐立難安,偌大世界、平安G城,可是,在這個夜晚,卻沒有能讓自己安心睡覺的地方。
可是偏偏,楊成林什麼都沒來得及說。所以,沒有人能證明他曾經歷了什麼:是水中跋涉的辛苦,還是獲得理解的釋然;是幾十公里的勞碌,還是終於踏進家門的興奮……人們只知道,楊成林最後專程跑去見面的,是離家出走的兒媳婦,那麼,即便她未曾殺人,卻也已經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直到,完完全全,背道而馳。
穆忻笑著答:九九藏書「好,那下次見。」
陸炳堂卻有一瞬的錯愕,似乎是不相信地看看隔壁的大樓:「你哥在報社?」
「你能幫什麼忙?你也不看看雨多大!就在這兒待著,哪兒也別去!」主任扔下話就跑出了辦公樓,穆忻跟著尚未下班的人群擠到辦公樓一樓大廳,入眼是外面的瓢潑大雨,頓時目瞪口呆。
沒有碰面,反而少了許多尷尬。穆忻手裡捏著那串冰涼的鑰匙,多少有些躊躇:一個有夫之婦和一個離婚男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合適嗎?
一邊這樣揣摩著一邊從門后拿了傘,抬頭看看窗外,果然天是陰著的。以前楊謙從來不在意天氣,媽媽不在身邊更沒有人提醒她拿傘。她是因為習慣了「有備無患」的自我照顧,辦公室里才永遠常備雨傘和警用雨衣。借調到市局,因為是臨時工作,所以這些備用品自然是沒有的。好在,她再不注意天氣,還有這樣一張紙條。
褚航聲愣了——這句話到底該誰問誰?
「回來了,在路上走了三個多小時,好不容易回來了。可是才說了半句話就犯病了,我剛給他餵了粒葯,可他這會兒臉色白得跟什麼似的,怎麼辦啊?」肖玉華的聲音裡帶著哭腔,「120,對,我得打120,可是雨這麼大,120來得了嗎?」
肖玉華繼續嘆氣:「40萬倒不是太大的數目,可是對你爸爸和我來說,畢竟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如果她是他的親妹妹,他想自己一定會問的。因為如果他真是一個哥哥,絕不會忍心看妹妹一臉沮喪的表情卻無動於衷。他應該知道發生過什麼事,應該成為她在這個城市裡的依靠,應該除了能給她一片逃避時的屋檐,還可以給她一個心靈的棲息處。
回辦公室后很快天就完全陰下來,有人伸手打開日光燈,穆忻看看窗外越來越壞的天氣,有些擔心地拿起電話撥楊謙的手機號,撥了很多遍才有人接聽,楊謙急吼吼地問:「誰?」
思維開始有點混亂,完全不是剛才對付肖玉華時候的清醒。
整整一天,穆忻都在自己的座位前心不在焉。
那是血濃於水的依戀,是橫亘在他們面前搬不掉的山!那是二十四小時前還和藹地想要幫她說話、心疼她的老人,轉眼就沒了呼吸!
她記得,多年前,也是一個深夜,在家鄉的腫瘤醫院里,她和媽媽一起給爸爸穿上壽衣,然後打開病房的窗戶等待靈車到來。那是寒冬,冷風肆無忌憚地吹進來,她都不覺得冷。因為她全部的意識都退散了,她只是伏在病床前,最後握上父親開始僵硬的手,絕望地告訴自己:穆忻,你沒有爸爸了……
「是啊,專跑黨政口的,說不定您還認識呢。他叫褚航聲,據說還到市局採訪過。」穆忻指天誓日,調動五官,使自己的表情儘可能看上去高興一點、活潑一點。
肖玉華終於綳不住了,還是張口:「所以穆忻你家總要表示一下吧?我聽說你每個月還給你媽寄錢?所以說還是女兒貼心,我就從來沒看見楊謙孝敬我一分錢。」
「哦,好像有點印象,」陸炳堂敷衍著,心裏也在轉圈,想著既然穆忻說的有名有姓,看來倒不像是假的,這才揮揮手,「那你去吧,我剛下班,這就回家了。」
陸炳堂也是在這時看見了穆忻——本來他是看不見的,汪洋大水中,他忙著救人,注意不到其他。但身後大院里跑出來越來越多的藍色身影讓他不由得分神看了一眼,還大聲呼喝著提醒他們不要忘記手拉手排成一列人牆再去救人。也就是這工夫,他注意到身邊不遠處抱著一棵樹被大水沖得搖搖晃晃的穆忻,他想都沒想就艱難地跋涉過去,一把拽住穆忻的胳膊,大吼:「這麼危險,你出來幹什麼?」
只可惜,他多少年來在家就沒什麼發言權,偶爾發言一次只能是自取滅亡。肖玉華想都沒想就抬高了聲音:「誰說沒用?這又不是一塊兩塊,這是40萬!裝修完了買傢具家電,最後沒50萬拿不下來!你是印鈔票的嗎,你說話這麼大方?老家那房子買完以後你還剩多少錢?」
終於,走廊上在這時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哭得昏頭昏腦又被扼得喘不過氣的穆忻似乎從中聽到楊謙一躍而起的驚呼聲,緊接著有人抓住肖玉華的胳膊,使勁將她從穆忻身邊拉開。肖玉華順勢滑坐到地板上,放開嗓子號啕大哭!
穆忻在傾盆大雨中回頭,只見一片藍色的身影迅速在雨中蔓延開——他們沒穿雨衣,估計也是來不及穿雨衣,只是穿著短袖的執勤服往水裡沖。這時馬路中間的下水道井蓋估計已經被大水沖走,激流中開始形成漩渦,一輛公交車在距離車站不遠的地方拋錨了,車門打開,有人想要涉水走到安全的地方,可是沒成想剛踩出第一步就被呼嘯而來的水浪席捲進去。後面的人嚇得鬼哭狼嚎,急忙收住腳步回到車上。剛才救了小女孩的那個身影聞聲又迅速撲向公交車下,可是還沒等他游過去,一輛尚未熄火的吉普車已經顛簸著一路駛過,所有人只來得及看剛才那個被捲入水中的身影再次被浪花捲到吉普車的車輪下……
那是單純的歸咎,無從辯解,無法開脫,你身處其中,像被一張大網牢牢縛住,可是你鑽不出來,也沒有人想要救你出來。因為在一個消逝的生命面前,人們需要這張網,去鎖定他們認同的邏輯。
二十八歲,穆忻第一次在近兩年的警營生涯中感受到在壓力、不適、尷尬、委屈之外的那些責任、使命、崇高,以及擔當。
穆忻苦笑,沙啞著嗓子答他:「什麼都沒發生,爸來找我,說媽脾氣不好,人不壞,讓我和你好好過日子。我也有錯,我答應過了今天就回去和媽道歉,以後一家人平平安read.99csw.com安地過日子……」
然而,肖玉華的聲音再焦灼,卻也不似剛才的撕心裂肺:「穆忻,你爸又犯病了,你在哪兒?怎麼辦,他心臟不舒服!」
她知道這樣太生硬,可是不生硬的做得來嗎?她不是職業演員,想哭的時候她笑不出來。
可是無巧不成書,剛下車,就聽見身後有人喊:「小穆?」
現場一片混亂。
「你自己吃唄,我們說房子的事呢,」肖玉華瞪一眼老伴兒,再看著穆忻,故作難色,「穆忻你看過陣子還要交20萬,我們之前剛在老家買了房子,眼前手頭也緊……」
除了褚航聲。
可是,如今死無對證,肖玉華絕不可能相信穆忻的無辜。正如她從不相信與自己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的老伴居然會說沒就沒!
穆忻難以置信地抬頭,愣愣地看著楊謙,下意識地答:「真的,就說了這些,就這些。」
「沒那麼快,看天色還有陣子才能下雨。再說夏天的雨一陣子也就下完了,不會下太久。」楊成林笑眯眯地揮手告別,穆忻百感交集地看著他的背影,在大風漸起的陰天里顯得太清瘦。穆忻驀地心軟,因為她不可避免地意識到:這個老人,該是多麼珍惜自己的孩子,珍惜這個家,才會來這裏,做這個說客。
因為愛,不對嗎?
「沒這個道理,我們總不會讓自家兒媳婦為了還自己家的債出去兼職。」楊成林皺一下眉頭,打斷兩人的談話,「吃飯,不說那些沒用的!」
那天,穆忻是帶著最後的希望問楊謙:「楊謙,你相信我嗎?我沒有傷害你爸爸,是雨太大,他——」
「在護城河邊失蹤的嗎……現在還不能確定,你們等一等,48小時后找派出所報失蹤人口,如果有消息我們及時通知您。」
「說不上好不好,」褚航聲緩緩地答,「我們,離婚了。」
「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看著他,緩緩開口。
當穆忻好不容易跋涉到公安局門口,隔著不斷流到眼睛里的雨水,她瞪大眼,倒吸一口冷氣——這究竟是昔日繁華的街道,還是澎湃咆哮的黃河?
「看守所,」楊謙抱怨,「這破天氣,還得押犯人。」
褚航聲迷惑了:這樣的眼神,究竟是在悲憫他的孤獨,還是她自己的逃避?
說此事和自己沒關係——可能嗎?如果沒關係,大雨之前,楊成林為什麼要來市局?如果老老實實交代說他是來勸和的,那究竟又是什麼導致一家人失和?
穆忻的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滾下來,她一點都沒有反抗,她只是淚眼朦朧地看著肖玉華,再越過她的肩膀看見不遠處頹唐地坐在地板上的楊謙,他低著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想告訴他,楊成林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媽她心眼是好的,你們小倆口,也要好好過。
眼前那條平日里整齊寬闊的馬路突然不見了,哪哪兒都是水,鋪天蓋地而來,也分不清哪裡是路、哪裡是綠化帶。剛好是下班時間和附近幼兒園、小學的放學時間,儘管周圍的商店屋檐下、公交車站裡已經擠滿了躲雨的人群,可馬路上仍然是一片鬼哭狼嚎。有力氣小的小孩子沒有抓住媽媽的手,一個浪頭捲來就被淹在水面以下。年輕的媽媽一聲尖叫,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力量在越來越湍急的洪水中站穩,一把扔掉手裡早就不中用的雨傘就往水裡撲,這時候又警服的身影已經一把抓過那年輕媽媽的胳膊,把她甩在身後稍微高一點的地方,而後身手敏捷地跳到更深一些的水裡,大手一撈,把正在水裡掙扎的小女孩拽出了那片再晚幾秒鐘就有可能吞噬她生命的汪洋澤國。隨後穆忻聽見身後傳出模糊卻又有力的呼喊聲:「女同志退後,男同志往前走,先去救那些熄火的私家車,有人困車上了!」
「是,我知道你們有困難,可是殯儀館的車實在忙不過來……你們用警車吧,拆座位,屍體放後面……」
「我公公失蹤了,我得去找他。」
「我還沒死呢就賣房產!」肖玉華再次火冒三丈,「我倒是覺得寫借條這個主意不錯,大家都要有這個家庭的主人翁意識,誰也不能逃避責任。」
「是我,你在哪兒?」
一個生命,就這樣眼睜睜地從她面前消失。穆忻忍不住哆嗦起來,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被冰涼的雨水凍得發抖,她只是下意識地緊緊抱住身邊一棵算不上粗壯的小樹,看著面前越來越大的雨水把拋錨的私家車車輪一點點漫過,直到淹沒了停在低洼處的那些轎車的車頂。她張大嘴吃力地喘口氣,冰涼的雨水毫不留情地灌進她的嘴、鼻、眼、耳……她緊緊盯住不遠處那個最先開始救人的身影,卻在他回頭的一瞬間驚訝地發現:居然是陸炳堂?
最後,還是護士拿來鎮定劑,肖玉華才在注射后漸漸睡去。穆忻被楊謙扶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大腦中都是一片空白。
說話間似乎還有些惋惜:「本想請你喝杯咖啡的,既然你有事,下次再約。」
「有夫之婦」……咂摸著這四個字,穆忻一邊跟著褚航聲上樓,一邊不由得苦笑。
雖然這念頭來得倉皇,這感覺仍然模糊,但她想,或許,她悟懂了什麼,只不過雨太大,她太冷,思路被凍住了,需要一點點梳理。
他只能緘默。
換言之,大千世界,哪個人能用一張臉譜以蔽之?英雄有沒有內心深處的小自私、小邪惡,惡人有沒有不為人知的優點與好處?你全盤否定的,常常不是因為不存在,而是因為你尚未知曉更為全面的那個世界。
穆忻看著楊謙的臉,只覺得自己的血涼下去,再涼下去,沿血管一路延伸,上溯至心臟,瞬間冰封。
陸炳堂到底是見慣了突髮狀況的人,穆忻漸漸冷靜下來,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她擦擦眼淚,轉身上https://read.99csw.com樓,走到二樓走廊上,還能聽到指揮中心門口傳出清晰的接警聲——
肖玉華有些生氣:「你什麼態度?!」
楊謙咬緊唇,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死死盯著穆忻,周身浮現出他們結婚兩年來,甚至相識五年來穆忻所從未見過的寒意。在那一瞬間穆忻似乎終於有些明白了:縱然曾經肌膚相親,縱然曾許諾天長地久,然而這些遠遠抵不過親人的一條命!
「是,爸爸,我在單位里,」穆忻答一聲,又忙補充,「我在市局。」
「為什麼你家的洗手間里連一點女性用品都沒有——面霜、香水、牙刷,什麼都沒有。一個有女主人的家,怎麼可能連一點痕迹都沒有?」穆忻盯著他,「別告訴我她沒多少機會來這裏住。就算是沒有機會來住,也總該準備她的日用品……除非,你從沒有打算讓她來住。」
褚航聲並不知道剛剛發生的這一切。
肖玉華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面色頓時一沉:「穆忻你這是什麼意思?好像我逼你做什麼似的。」
「好的,我馬上來。」穆忻急忙拿著手機往外走,出了辦公樓才發現天居然陰得有點嚇人,風颳得樹枝亂晃。楊成林站在大門外的路邊,一隻手抬起來,擋住狂風大作中的飛沙走石,他的身影,竟似有點孤獨無依。
夜深了,走廊上仍亮著慘白的燈光。穆忻靠坐在牆角,楊謙抱頭蹲在不遠處。他們沒有說話,也無法再繼續剛才那個至關重要卻完全無解的話題,甚至沒法看彼此的眼睛——失去親人的悲傷,在那個夜晚,將他們彼此的命運,沖向未曾預料到的相反方向。
所以,那是真正刻骨的仇恨,讓肖玉華的雙手越攥越緊,直到穆忻感覺呼吸困難。可是那一瞬間穆忻也麻木了,她甚至想不起來要掰開肖玉華的雙手,她的腦海中翻來覆去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楊成林不在了,對她那麼好的楊成林不在了,如果楊謙不信任她,再沒有人能信任她……
「馬上就要下雨了,坐出租吧。」穆忻急忙道。
「不進去了,我就說幾句話,說完就走,」楊成林咳嗽一聲,「穆忻呀,我替你媽向你道歉。她這人並不壞,就是有時候嘴巴刻薄了點。我們就楊謙這麼一個兒子,不會在乎什麼錢不錢的,反正這東西本來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再說不給兒子給誰呢?你媽就是拗勁兒上來了,犯小心眼兒……」
連同地下室,共計40萬的總房款,首付20萬,自然是肖玉華和楊成林掏的。
寬容的前提是遇見可以被寬容的人,原諒的基礎是對方的無心之過足以被原諒,可是肖玉華,她是這樣的人嗎?
「知道了。張樂辦完手續回來了,我掛了啊!」
「那倒不用,買菜錢我們還是拿得出來的,」肖玉華皺眉頭,「其實不是房子寫誰的名字的問題,要說一家之主,本來也該寫楊謙的。我是覺得大家都是家庭成員,理應為這個家裡目前最大的一件事情貢獻點力量。」
想到這裏他嘆口氣,還是站起身,順手拍拍身邊鬆軟的夏涼被,準備離開。然而就在起身的瞬間,他看見靠在門邊的穆忻——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或許是因為她步子太輕,也或許是因為他思考得太投入,他只是錯愕地看見她一言不發站在那裡,目光平和地看著他。然而,為什麼,他總覺得她的目光中蘊含著幾分悲憫?
一直用餘光掃視身後的穆忻這才鬆了口氣,苦笑著想:這算不算是兩個警察間的鬥智斗勇?
看見穆忻回頭,陸炳堂高興地笑了,一邊招手喚穆忻過去一邊問:「這麼晚還加班?」
可是……她還能怎樣改變呢?
說完,沒等肖玉華說話,穆忻拎起包就衝出了家門。
穆忻一邊快步走遠,一邊冷冷地想:房子是我租的,合同是我簽的,你讓我別回來?做什麼夢呢?
她不是一棵永遠不服輸的狗尾巴草嗎?是平民家庭的女兒,嚮往寬裕的生活,有時候也會有脆弱的驕傲,用清高掩飾自卑,然而無論怎樣敏感都從不中途放棄……她靠一路堅持才完成學業、順利就業、養活母親、經營婚姻,她怎麼就至於走不下去?
穆忻全身一激靈,僵硬地回頭,果然,躲得過凶神,躲不過惡煞——不遠處的車裡,從駕駛座上探出腦袋來的,赫然就是陸炳堂。
穆忻嚇壞了,只能言聽計從,下一秒,陸炳堂半拖半抱地把她往路邊稍微高一些的路基上帶。穆忻緊緊抱住陸炳堂的胳膊,眼睛死死盯著面前拍著浪花、泛著泡沫甚至漂浮著鞋子等各種物品的水面,耳邊還能聽見警察們互相喊話的聲音,第一次覺得,居然,陸炳堂給她的,不再是厭惡和恐懼……
她終於坐不下去了,再次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往外跑,卻在一樓大廳里迎面遇上全身淋得透濕的陸炳堂,一把攔住她:「你去哪兒?」
穆忻瞬間瞪大眼,呼吸哽住了,在滂沱的大雨中站成一塊石雕。
「那麼,媽媽,您需要我貢獻多少力量呢?」穆忻放下筷子,正視肖玉華,說話的語氣已經完全不是聊天,儼然就是談判了。
「那宿舍你住得還習慣?」
這問題如大石般砸來,褚航聲閉一下眼,然後才抬頭看向穆忻的眼睛。
……
直到聽見楊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麼大的雨,你讓他坐公交車?」肖玉華的聲音瞬間拔高,「你沒看新聞嗎?電視上說中心廣場那邊地勢低的地方都已經成人工湖了!你趕緊去看看你爸是不是還在公交車站上,趕緊給我攔住他!」
「就這些?他回家后說了句『我去找過穆忻了』,說完就往下倒,如果沒有刺|激,他至於嗎?他的心臟本來就不好,你知道的。你怎麼忍心再跟他吵,刺|激他……」
「我知道,我在https://read.99csw.com市局門口,你出來一下好嗎?」手機信號似乎不太好,楊成林的聲音有點斷斷續續。
可是,在那樣焦急的氣氛中,穆忻連憤怒、委屈都顧不上。
「可是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啊!」穆忻急得想跺腳,眼淚都快落下來,「我愛人聯繫不上,我能怎麼辦?若不是因為我,老爺子也不至於下雨天還得跑出來……」
肖玉華幾乎瘋了,她死死扼住穆忻的喉嚨,大聲問:「你說啊,你到底說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派出所的警車在10分鐘後到達穆忻家,隨行民警是趙旭輝,他的電話一直與醫院急診室醫生的手機接通,一路上按照醫生指示把楊成林送到了醫院。所有人都在路上繃緊了一根弦,穆忻也不斷打電話了解搶救情況。電話那邊的趙旭輝一直說「穆姐你別急,好像沒那麼緊急,醫生還在搶救」,說得次數多了,穆忻也漸漸覺得楊成林吉人天相,應該不會有大礙。到大水漸漸有些退去的時候,穆忻豁出去了一路衝上市局正準備開往秀山的警車,抓緊趕到秀山人民醫院。但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她只來得及看見一襲白布緩緩遮上楊成林的臉。
她的眼底一片冰涼,全身無力地顫抖著,卻還在強自鎮定:「楊謙,你還想知道什麼?你不相信什麼?」
她沒好氣兒地甩掉楊成林企圖捅她的胳膊:「都說生兒子是要準備婚房的,這個我們知道,也早就想給楊謙買房子,是他自己不要,說現在下基層,還算不上穩定,不如考回到市區再買。但如今有了這麼個買便宜房子的機會,當然是要出力的。不過別人家結婚,都是男方買房子,女方裝修,或者男方買房子、裝修,女方買家電。輪到咱們家,你說怎麼辦合適?」
這些話她沒有說出口,而是轉身回屋拿紙筆,「唰唰唰」揮就一張欠條:茲借肖玉華女士房屋裝修款10萬元,日後陸續償還。
穆忻愣了,用了一秒鐘才反應過來:「爸回家了?」
……
寫完,「啪」地拍在肖玉華面前。
想到這裏時,穆忻突然苦笑——她有什麼資格替褚航聲惋惜?他離婚了,可是仍然有條不紊過著他自己的生活,事業仍然成功,房子乾乾淨淨。而她呢?她的婚姻還在,可是她不願意回那個家。她看上去什麼都有,穩定的職業、英俊的丈夫,快要買房子了,以後還會有車子、孩子……可為什麼,她還是覺得自己在一步步往絕路上走?
這是穆忻在楊謙受傷后又一次感覺到,這裏的確是一片雖沒有硝煙,卻距離死亡最近的戰場。
晚上八點,肖玉華的電話再次打來——到這時,穆忻已經有些麻木了,當死亡的消息一條又一條接連不斷地傳來,她不得不相信三個小時的暴雨的確讓這個排水系統嚴重不健全的城市變成一片修羅場。因此,當她深呼吸一口氣,按下手機接聽鍵的時候,她已經在瞬間做好準備去面對一個已經有了充分準備的壞消息。
「那不是買完之後就有兩套了嗎?實在不行再賣一套!反正他們也不會回去了,放在那裡也是浪費,總往外出租也麻煩。」楊成林也有點煩躁起來。
穆忻繼續沉默——指桑罵槐算什麼?我就是聽不懂你能拿我怎樣?
當晚的飯桌上,楊謙不在家,肖玉華字字句句夾槍帶棒:「我們這些年攢的錢還不是為了讓孩子們過得好一點?看看你們現在租的這套房子,我第一眼就心酸。現在總算好了,能有片自己的瓦遮頭了。」
「那他怎麼會死?」楊謙眼神空洞,「你說,他為什麼會死?」
陳年的灰塵紛紛揚揚彌散開來,比想象中還要多的悲傷瞬間將她淹沒。她不知道,那些悲傷,源於同情的自憐,還是不可挽回的擦肩而過?
恰在此時穆忻的手機響,她接起來,竟是她最不願聽見的肖玉華的聲音:「你爸爸是不是找你去了?」
當然,或許,肖玉華的動機不過是源於對兒子的無限溺愛——在她心裏,她的兒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夥子,能配得上的姑娘本就不多;她的兒子不能受一點點的委屈,更不該跟這個下崗女工的女兒一起在窮鄉僻壤受苦;她的兒子本來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她只是想要抒發不平……她只是愛她的兒子,只是因為愛。
「你去哪兒找?這一會兒工夫報警說被水沖走的已經十幾個了,外面的水還大著呢,你這是去救人還是送死?」陸炳堂黑臉黑面,「給我老實回辦公室待著去!」
他怎麼可以總是在她最落魄的時候出現,又怎麼可以……是她這樣的有夫之婦走投無路時的避風港?
她只來得及看見餐桌上的一張留言條:今天有雨,門口有傘。冰箱里有麵包。我去採訪,今晚不會回來。鑰匙在鞋柜上,離開時記得鎖門。
穆忻猜到楊謙尚對自己的離家出走一無所知,想想楊成林的懇求,也沒有提起,只是嘆口氣:「你務必注意安全。」
從日報社的宿舍區到市公安局不過幾百米的距離,穆忻想了一路,卻仍然沒有想明白。天氣悶熱,讓人有說不出的憋悶。她抬起頭,卻找不到太陽在哪裡。往辦公樓里走的時候還聽見旁邊有人聊天,一個說「下雨後就會涼快一些了」,另一個答「趕緊下雨吧,這麼又悶又熱的煩死人」,穆忻還是忍不住想到:楊謙今天是否需要出外勤?他帶傘了嗎?雨衣呢?
於是,隨後三個多小時的時間里,穆忻接到了肖玉華的無數聲討電話,最後一個電話幾乎聲嘶力竭:「穆忻,你記住,要是你爸出了一點事,我要你陪葬!」
穆忻的眼眶有些酸澀——這些關懷,少年時代都未嘗有過,可是褚航聲,這樣細緻周到的一個人,怎麼也會離婚呢?
「是,」穆忻答,「爸半小時前離開了,說是去坐公交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