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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原是一場好聚好散

第十一章 原是一場好聚好散

穆忻卻連看都沒看楊謙一眼,只是心平氣和地問趙旭輝:「孩子多大?」
穆忻無奈:「老人過世后沒有及時註銷戶口,所以沒法開死亡證明,您得先註銷戶口才行。」
這次也不例外。
遠遠的,穆忻似乎仍能聽見敞開的屋門後傳來肖玉華的鬼哭狼嚎,她也是到這時才亮起來自己肚子里還有個孩子。她飛快坐進一輛計程車,感覺肚子沒什麼事後開始檢查全身上下的傷勢——到處都是腳印,腿上被踹破了皮,泛出血絲,臉上開始紅腫,左耳耳鳴,一小撮頭髮被拽掉了,頭皮一碰就疼……可是,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張樂「嗯」一聲,笑嘻嘻地捅播忻:「一塊兒去?是郝慧楠他們村的,問完了中午你們吃炒雞。」
穆忻瞥一眼張樂,果然就見張樂認真皺眉思考,過會兒一拍大腿:「不行,我得去村裡的警務室待著!早布控,早防範!」
嗚嘎哇啦手機響,張樂接起來,沒好氣兒:「甭催甭催,車沒油了,讓趙旭輝趕緊給我送點油來!」
門一開,呼啦一下子湧進一股涼氣,同時還有大嗓門的說話聲:「村長,不好了,打起來了!丁樹人又快把他老婆打死了!」
「楠楠……」穆忻表情很糾結,過好久才緩過氣兒來,「拜託你別這麼噁心行嗎?我認識她這麼多年,都沒這麼稱呼過她。再說了,萬一他倆好上了也是好亊。男未婚女未嫁,關你什麼亊?」
穆忻一邊寫流程,一邊嘆口氣:「要不是今天挨了罵,我也不想干這活兒,畢竟槍打出頭鳥,我還是想想過會怎麼跟所長請示比較好。他要是不同意,我幹了也是白乾。」
元宵節時,郝慧楠終於休假結束回到秀山。
這段婚姻,終於快要走到盡頭。
「真的,」穆忻舒口氣,「就這樣吧,長痛不如短痛。」
「你瘋了?」穆忻驚訝,「這邊的活兒誰做?」
「估計沒太大的用處,不過倒可以試試。穆姐你幫我寫個唄,你也知道我小學語文沒畢業。」張樂笑呵呵的,原來在這兒等著她。
「想留下就好好過吧,實在不行就搬出來住,我看只要沒有你婆婆摻和,你老公還是挺不錯的。」
張樂無限警覺,趁褚航聲出去接電話的工夫抓緊問:「他結婚了嗎?」
張樂一邊拿核桃一邊笑:「我們同事,剛調過來,管戶籍,我陪她下村轉轉熟悉一下,別哪次不留神迷路了。」
到下午四點多,穆忻終於構思完了自己的「明白紙」內容,剛準備喝口水,卻聽見門外有人在哭。她猶豫一下,偷懶的心到底還是輸給了自己的敬業精神,轉身關上電腦往樓下走。然而怎麼也沒想到,在一樓不算大的大廳里,一個嚎啕大哭的農村婦女身後,她居然看見了楊謙。
「啊?」褚航聲嚇一跳,過會兒才答,「沒有的事。」
到底,是他看錯了人,還是她變壞了?
「如果生出來之後能幸福也就罷了,現在這樣,就算留下也未必對他好,何苦呢?」穆忻苦笑著搖搖頭。
「那你也別去了。」張樂白她一眼,穆忻笑了。
「知道了,謝謝。」褚航聲揮揮手,腳下頓一下,還是轉個彎去了主任辦公室。
「沒問題!」喊話的小夥子轉身往外走幾步,在院門口看見褚航聲,略辨認一下,咧嘴笑:「褚哥?」
下午的時候,穆忻跟郝慧楠回到了她那間簡陋的村長宿舍。是民居改建,一抬頭還能看見暴露在空氣中的椽子,上面落滿了陳年的灰。村裡沒有暖氣,郝慧楠生著爐子,怕穆忻受寒,又鋪上電褥子,再給她蓋上兩床被子,自己則蹲在窗邊權當廚房的一小塊區域里,用電熱壺燒水。
「你不能總吃這個,沒營養。」褚航聲的視線跟著芝麻醬瓶子走。
一瞬間,天崩地陷!
楊謙當時正在隊里査閱案件資料。聽到這個消息的剎那,予腳冰涼。
「說是得送他媳婦那兒。」老太太愁眉苦臉。
或許,是直到此刻,在他們的婚姻結束半年後,楊謙終於想起幾年前他在穆忻家,在穆忻的媽媽面前說過的那些話。她從未掩飾過自己家境的困窘,而他也的確承諾過,要讓她再也不要過苦日子。
「和好?怎麼和好,隔著你爸的一條命去和好?」肖玉華恨恨地看楊謙,「你是賣給她家了嗎?你怎麼就這麼稀罕她家?連八字都不合,還上杆子去黏糊,我早說過從她媽到她都克夫的,克夫!知道嗎?」
穆忻輕輕站直了身體,悄無聲息地離開楊謙的懷抱。楊謙略微有點失落地低頭看看她,卻發現她連正眼都沒看自己,多少還有點氣悶。趙旭輝被面前的女人哭得焦頭爛額的,沒顧上看另外兩人的神情,只顧一路勸解著把女人往接待室裡帶。穆忻猶豫一下,還是快步跟上,楊謙愣愣地看著穆忻消失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最終也跟上去。
「她也一樣,」老太太拿核桃砸了一下張樂的手,「你什麼時候找對象?你爹媽不急?」
「有什麼不能確定的呢?當我被我的丈夫、婆婆,在明知道我懷孕的情況下還摁首往死里揍的時候,若還對這段婚姻心存幻想,我也太賤了。」她甚至微笑著,字正腔圓地狠狠咬出「賤」字的讀音,楊謙聽得驀然心驚。
好不容易等女人走後咬了兩口包子,接著又進來一個要給新生兒落戶的,穆忻查點了一下證件,納悶的問對方:「准生證上怎麼少了一個章?」
長輩對兒女,總是好的,不是嗎?再有代溝,總是掏心掏肺的,不是嗎?穆忻自已也有父母,她為什麼理解不了?她為什麼執意要走到這一步?
主題句是:「你們培養出來的好民警,你們就得想辦法替我治住她!她穿著警服打老百姓、打自己的婆婆,這是赤|裸裸的階級壓迫呀!」
如果真要談感受,穆忻想,她會用那首《達坂城的姑娘》的旋律,唱另外一首膾炙人口的歌兒:楊謙,帶著你的媽媽,帶著你家財產,趕緊滾遠點兒……
穆忻從內心裡再次惑謝自己從沒有因為段修才的偶爾刁難而真的和他翻臉,因為肯忍,段修才再心有不平,總歸還是願意放她一馬。所以,客觀地說,段修才或許偶爾才發現,原來,往昔所有的忍氣吞聲,不過只是社會教給新鮮人的第一課——許多時候,真小人並沒有偽君子可怕,因為前者不過愚蠢的直率,後者才是不動聲色的陷阱。
「休年假的感覺真好。」她躺在穆忻宿舍的床上,意猶未盡地感慨,「如果每年能休52次年假就好了,哪怕每次只有一周也不要緊。」
穆忻沒跟他犯貧,只問他:「咱這裏以前發過跟戶籍有關的各種『明白紙』嗎?就是那種張貼在宣傳欄或者隨著出生證明發放的。」
「那是什麼東西?」
「你還負責做飯?」褚航聲笑得無奈,「真是人盡其用。」
「孩子多大了?」
他問自己:這樣的情形,他還走得開嗎?
她甚至幻想過,如果能離開這裏,那將是多麼揚眉吐氣的一件事?但她也知道,考試太難,機會又很偶然,就像去年,楊謙因為在外地押解犯人,所以耽誤了考試,錯過了一次機會,那麼今年,輪到她了,她就真的準備好了嗎?再或者,她真的能有這個運氣走上考場嗎?
說到最後,已經像是吼。
穆忻剛吃兩口就有人推門進來辦業務,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臉拉得老長發脾氣:「我們上午就來過了,說是戶籍警不在,讓下午再來。不就開張死亡證明嗎,這麼簡單的事兒還得跑兩趟。」
趙旭輝看看楊謙再看看穆忻,為難了一下才答:「她兒子偷電纜,被楊哥路過的時候抓到了,審了有一會兒了。」
穆析咬咬唇,不知該說點什麼好。她感覺到被面前女人握著的那隻手開始哆嗦,便驚訝地扭頭看看眼前的女人,只見對方已經哭得快要喘不過氣。她剛想開口,沒想面前的女人卻猛地甩掉她的手,狠狠把她往旁邊一推,轉身就想往派出所的牆上撞!趙旭暉大驚失色,反應極快地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女人的腦袋和牆面之間。而穆忻被那一下推得踉蹌著往一邊倒,卻在倒下之前驀地撞進身後的懷抱里。
「國內真是繁瑣得要死,早就讓他跟我們出去,他偏不……」女人氣憤地收拾好東西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罵,穆忻把腦袋埋回到電腦後,沒敢再看她。
楊謙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過了許久,見穆忻還在看他,只好伸出手,從兜里掏出欠條遞過去。穆忻接過來,看一眼,居然沒有撕掉,而是夾進了離婚證里。「你不撕掉?」楊謙納悶地問。
「這裏這麼亂,讓女人值班,九*九*藏*書合適嗎?」褚航聲坐在沙發上,他不用多仔細就能聽見外面人來人往的喧鬧,夾雜著大量運輸車輛跑來跑去的聲音。
那麼,她今天的苦,是誰給的?
結果一回頭看見穆忻手裡的狗尾巴草兔子,張樂越發窩火。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二月末,省委組織部聯合省人事廳發布考試簡章,指明已在基層服務滿三年(包括截至當年七月末才滿三年)的基層選調生可以報名參加三月下旬將要舉行的公開招考。考試內容與面向社會招考公務員的內容相同,但選調生單獨排名、單獨錄取,不佔社會招考名額。招考報名工作開始的第二天,穆忻就在分局政治處看見了楊謙的報名表——省公安廳,不出穆忻所料。
「兩個月。」
說話間醫院到了,郝慧楠站在醫院大門口還最後一次問穆忻:「真的決定了?」
於是,那天,隔著一道玻璃窗,楊謙就看見了另外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穆忻,一個在接待室里一邊給人遞面巾紙一邊用帶有當地方言的普通話陪人絮叨的穆忻。
「叫我張樂就行,你找穆姐的?她在裏面,進去左手邊笫二個門。不多說了,哥,我趕著出警,先走了啊!」張樂說完揮揮手,笑呵呵地走到門口開車去了。
她也看不到,在身後玻璃窗的那—邊,楊謙抿緊的唇與攥緊的拳。
但穆忻還是被褚航聲的到來嚇了一跳:「駐點?你駐哪個點?」
「我知道,」穆忻手指准生證下方的一欄,「按咱區的規定,要在孩子出生后給母親單位或者母親戶口所在地街道辦事處報出生信息,信息審核通過後會由街道辦在這裏蓋個章,拿著印章齊備的准生證才能來報戶口……」
「能看多少算多少吧,你也知道這種考試有多難,」穆忻笑得淡然,「萬一考不走,留在這裏也根好,山清水秀,雖然很忙但不複雜,樂得頭腦簡單。」
他想都沒想就開車趕往下丁家村,毫不費力就打聽到郝慧楠的住處。他趕到的時候,透過門上的玻璃,剛好看見穆忻正一手捂著肚子,一手努力拎起地上的暖水瓶,想要倒杯熱水喝。可是一個曖瓶的重量對這會兒的她而言,居然也那麼沉重。她好不容易哆哆嗦嗦地倒完水,把暖瓶放回到桌子旁邊的地上,一低頭,忍不住就有眼淚落下來,砸在老舊的桌面上,再洇到深色的木紋里。
那天真是個好天氣,肖玉華沒有出現,穆忻覺得心情也好了許多。離開的時候她站在民政局門口已經完全解凍的河邊,攥緊了手裡的離婚證,轉頭看楊謙。她的表情不辨悲喜,或許也是因為其中蘊含的情感太豐富,所以楊謙看不透。他不知道對她而言這結局是解脫還是枷鎖,但他覺得自己已經被一道無形的繩索,深深套牢。
「這就是點心,吃點先頂一會兒餓,晚上要給值班的同志們煮麵條,那才是正餐。」穆忻把水遞給褚航聲,坐到一邊笑眯眯地講,「小時候,大約六歲吧,跟我爸去北京。那時候他去替廠里採購,白天挺忙,扔我一個人在旅館里啃饅頭。每到他晚上回來,就用電熱杯煮方便麵,煮熟了放點榨菜絲,香得不得了!那時候我就想,要是能天天吃方便麵加榨菜絲就好了。結果過了二十多年,我搖身一變成了派出所里的夜宵大廚,還是不捨得吃方便麵——又貴分量又小,真不如吃挂面實惠。等到冬天的時候,外面是冰天雪地,我在這兒弄點肉絲熗鍋,再切些大白菜絲放進去,煮香噴噴一大鍋白菜肉絲麵。誰要是晚上巡邏啊、出警啊在寒風裡凍透了,回來吃碗麵條就能重新活過來。」
「一個個的都緊張點,別那麼懈怠!不知道咱所人手緊張嗎?早來個三五分鐘能辦多少事?分局要搞規範化建設,第一個査的就是出勤。你們也看見了,局機關天天早晨用攝像頭拍誰遲到,抓到就通報批評。現在整治到所里了,自己心裏都得有數,誰要是害我被局裡批評,我回來就拿誰開刀!」羅教導威脅,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
因為技術所限,秀山人民一樣沒有無痛人流。其實即便有,穆忻也不會選擇——一是因為無痛人流太貴,她現階段一窮二白沒那麼多錢;而是因為,這終究是她的孩子,是她親手扼殺的孩子,她覺得自己有罪,她要用翻江倒海的疼痛銘記這個孩子曾經的存在,以贖回她的一部分罪責。這是她必須付出的代價。
「晚上只有我一個女人在這裏,我不做飯誰做?由著他們自己,最多是拿熱水沖方便麵,既沒營養也不省錢,而且味道肯定沒有煮出來的麵條好吃。」穆忻笑著搖頭。
楊謙沒看見穆忻,他只是看著那個哭得粗聲大嗓的婦女有些發怔。穆忻站在戶籍室門口,一邊看楊謙一邊在心裏苦笑:不知楊謙愣在那裡是因為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還是想起了從頭到尾都沒有大聲哭過的下堂妻?他當然不會知道過去幾個月里穆忻過著怎樣的生活——白天,作為超級替補隊員,穆忻在做好戶籍工作之餘還得接下領導壓過來的若干雜活兒,諸如給指揮中心提交的報表、值班室要接的電話、審訊室要做的筆錄甚至打字複印……放在以前她會抱怨,可現在看在能遺忘某些事的份兒上,她還挺感激自己能夠如此忙碌;晚上,閑來無事時,她用全派出所唯一一台外網電腦上網,那些文藝兮兮的詩歌散文是早就沒心情看了,想打發時間的時候就看看小說、看看視頻,勤奮起來就瀏覽一些公務員考試資料,到十一點多上床,用—本《公共基礎知識》培養睡意,直到困極睡著。可不知為什麼,她的睡眠始終不沉,常常會夢見高考、爬山、逃跑這樣讓人驚醒的事,而醒來抹把冷汗,往往不過凌晨兩三點。
「反正現在沒老婆。」穆忻繞個彎,倒也實話實說。
穆忻靜靜地看著楊謙,臉上還有沒來得及擦凈的淚痕,她的臉色蒼白,眼皮有點腫:「離婚吧,楊嫌,等我休完假會給你打電話,咱們去辦手續。房子愚你家出的首付,我沒做出貢獻,以後自然不必寫我的名字。不過,若是你還留著那麼一星半點的情誼,麻煩幫我把借條要回來一一既然我再也住不成那間房子,裝修的錢應該也不必掏了才對。」
穆忻多少覺得自己有點理虧,也不便反駁,只是專心上網查找,俄而「呀」地一聲,扭頭看中年婦女:「老人過世了嗎?怎麼沒銷戶口?網上顯示還健在。」
只不過第二天下午,楊謙就從張樂那裡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郝慧楠要和幾個鄰居家的婦女守在丁樹人家盯住他,以防備他報復打人,所以不得不派張樂去給穆忻送飯,張樂知道的真相也不多,只知道兩口子鬧彆扭,鬧到孩子都沒了,略微一多管閑事,就給楊謙打了電話。
更何況,作為一個基層民警,甚至是一個被貶謫到此地的「戴罪之身」,穆忻知道,她必須有「踏實工作」的姿態,決不能讓人察覺自己的「好高騖遠」。她只能偷偷練習,並時刻做好用「在線閱讀小說」網頁掩蓋「公考資料」網頁的準備,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事實上她越期待離開就越覺得難以離開,越不喜歡此地卻在越來越多接觸普通群眾的機會中漸漸理解了很多以前不理解的人與事,她想,自己是變了。
她轉身回屋,看看穆忻似乎是睡著了,這才拎起外套出了門。她輕輕關上門的時候,並沒有看見穆忻緊閉的眼角中湧出淚水來——原來,穆忻想,無論在哪裡,農村、縣城甚或市區;無論學歷幾何,小學、大學甚或研究生;無論職業怎樣,農民、職員甚或機關公務員……家庭暴力都是存在的。有些事,居然真的和樣貌、家境、學歷、薪水……沒有任何關係。不愛就是不愛了,雖然愛的時候會道歉,甚至不乏有人跪下來祈求說自己錯了、自己在那一瞬間邪魔附體了……可是傷害就是傷害,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甚至有第N次。一旦開了頭,擋都擋不住。
沒多久穆忻就回復:「還不錯。」
褚航聲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到四丁鎮派出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把車停在派出所院外,往裡走的時候還聽見院里有小夥子在喊:「穆姐,夜宵別忘煮麵條。」
直到走出好遠了,張樂才感慨:「老太太還挺警覺,看樣子前些天趙旭輝他們來打聽丁大志的下落把老太太給驚著了。不過這個叔伯兄弟好幾年不來柱了,怎麼想起來送吃的了?我看這意思應該不止送吃的,說不定還有錢……」
說完,她義無反顧九*九*藏*書地往裡面走,郝慧楠只好跟上去,心裏卻七上八下。
褚航聲琢磨一下,還是沒弄明白,但穆忻不說話了,只是低頭吃飯。隱約還能聽到不遠處的馬路上農用三輪車的「突突」聲,諸航聲出神地想:這裏,和幾十公裡外名店相比,衣香鬢影的商業步行街一樣,其實,都是G城,都是省會。
諸航聲略一沉吟:「要不,我就去他們村駐點吧。看看我們的女村長是怎麼把一個村的工作抓起來的。」
「在醫院去世的嗎?那得持有醫院證明……」穆忻一點點的解釋,女人卻愈發憤怒。
那個上午,兩人就在下丁家村這麼走走停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逛街,沿途張樂起碼跟三個大媽,四個大爺打過招呼,依次問候了對方家裡房子整修,孩子上學,兒女打工等情況。並對其中一個患風濕性關節炎的大爺表示了親切慰問,承諾要回去上網查查有沒有什麼偏方。快到丁素華家的時候,好遠就看見一個老太太坐著敲核桃,張樂告訴穆忻,「就是他,兒子叫丁大志,三年前離開咱村,戶口倒是沒有遷走,據說出去打工,前陣子被通緝了,到現在還沒有抓住。」
……
但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她無從判斷。正如,楊謙的再次出現對已經足夠倒霉的她而言意味著什麼,她同樣無法揣測,無從預料。
對方一聽就急了:「怎麼會,我這就是從街道辦事處領的准生證,不是造假的。」
楊謙的心一顫,「吱嘎」一聲推開裡屋的門,穆忻抬頭,看見是楊謙的時候,沒有驚訝,只有木然。
早晨八點鐘照例是開例會,所長每天都有話說,都有任務布置,所長說完了是教導員,專門強調出勤情況。
「你是不小了,大志今年都二十四看。」
「哦,剛通過電話呢,說是晚上給入黨積極分子開會,要培養幾個年輕黨員做致富帶頭人。」穆忻答。
楊謙來得比穆忻想象中還要再快一點。
「培訓是新聞出版總署搞的,機會很難得,出去看看,長長見識,將來還等著你來接我的位子。」老主任語重心長。
初春溫暖的陽光里,穆忻看著窗外漸遠的背影,想拿起杯喝口水,卻直到水灑出來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都在發抖。
見穆忻不說話,肖玉華按捺一下火氣,繼續道:「我也不妨告訴你,楊謙已經回過省大,和鍾筱雪還有她爸都見過面了。我跟她爸爸說,我們楊謙雖然離婚了,但那不是楊謙的錯,是我們楊謙當時單純,趕上筱雪去支教,以為自己被甩了,心情不好,才匆匆忙忙找個人結了婚。楊謙當時也沒反駁我,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筱雪爸媽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不會為這個為難兩個孩子,等筱雪畢業當個大學老師,楊謙也回了省廳,他們在年輕人里算是人上人了,懂不?」
因為疼痛,呼吸都比平日里要更粗一些,聽在郝慧楠耳朵里,越發不忍。
熟悉的聲音隔著窗戶隱隱約約地傳出來:「知道了,捎點榨菜回來!」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郝慧楠疑惑地回頭看看半睡半醒的穆忻,站起來去外屋開門。
「叔伯兄弟到底是人家的,兒子才是自己的。」張樂順手把一個敲好的核桃仁扔到自己嘴裏,被穆忻瞪了一眼。
然而穆忻自己的報考志願卻讓其他人更驚訝——團省委,這固然是一個外人眼中升職較快的系統,但強手如雲不說,且報名者眾多,這不是明擺著想要去做分母的嗎?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看肖玉華得意的表情,有一剎那突然有點失神:楊謙沒有反駁……他默認了是嗎?他曾經不是這麼說的,也不是這麼做的,如今這是怎麼了?他真的要妥協,要完全放棄自己,放棄這個孩子?
剛好張樂出警回來,路過穆忻屋門口,笑嘻嘻地進來:「怎麼了,有人欠你錢?」
「好啊,那我找人替我盯會兒戶籍那攤兒,」穆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還可以叫上我哥。」
穆忻抿嘴笑,「他去撣衛革命果實了。」
女人哭訴:「大妹,你不知道,養個孩子那就是養筆債啊!男人指望不上,一年才回家一次,我早晨五點就得起來給一家人做飯,等孩子上學了我得去廠里打工,賺點錢。中午下地,下午再打工。傍黑天還得回家做飯洗衣服。我一天到晚不停地幹活,我哪有時間管孩子?再說我才上到小學三年級就不上了,孩子看的那些書我一句也看不懂,我也管不上孩子呀!我真是壓根就不知道孩子逃學的事兒!這個小作孽的,他爹在外面掙錢累成那樣,還不是為了讓他有書念,別再像我們一樣累死累活一輩子……」
老太太「嗯哼」了—聲,再沒有說話。
回頭跟大娘告別:「走啦大娘,有什麼事往所里打電話找我就行。」
漸漸,也有傳到穆忻耳朵里的,她初始驚訝,後來苦笑,也不多做解釋——解釋有用嗎?就算她說報考團省委的原因不過是因為那個崗位不限所學專業,咳咳死別人會信嗎?別人只會說這是此地無銀,所以不如別多嘴。
寥寥數言,看得褚航聲心驚肉跳。
穆忻笑了:「行。」
老太太卻突然不說話了,只是埋頭繼續敲核桃,張樂抬頭看看老太太,笑一笑,轉頭又笑話穆忻,「你看你那架勢,怕砸著手咋的?」
雖然,有些感覺仍然陌生,但再不是最初的怨念,也不再是後來的絕望——在基層政府機關工作的第三年,她拿不準自己的心是麻木了,還是沉澱了?
撞牆失敗的女人被趙旭輝緊緊箍住手腕,可是卻箍不住她號啕大哭的嗓門,她一邊哭一邊喊:「讓我死吧,用我的命換我兒子不行嗎!」
回到派出所時已經過了中午,好在有人幫忙留了幾個包子,放在微波爐里轉一轉,咬一口,皮厚餡小,但總算是口熱飯。
見女人不相信地看著她,她苦笑:「你不信啊大姐?你別看我穿著這身制服,可也是天天為錢發愁。我爸死得早,我十幾歲時他就沒了。我媽下崗了,雖然是城裡人,可除了有間小破房子,算是有個住的地方,別的什麼都沒有。你們在農村裡好歹還有塊地,豁出去不賺錢,就算光種糧食和蔬菜也餓不死。可我們在城裡連塊地都沒有,廠里拖著不發錢,我媽根本沒什麼收入,我要是不寄錢給她,她怎麼吃飯?她身體也不好,還得買葯吃。也不怕你笑話,我念書的時候學費都是自己賺的,沒怎麼休過寒暑假,發傳單賣啤酒什麼沒幹過?熬著煞著也就熬出來了。」
是的,她如今,跟他楊謙,甚而楊家所有人,都沒有任何牽連了。
穆忻的胡思亂想在門響的瞬間結束,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看見楊謙站在肖玉華和她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穆忻你回來了?怎麼了,你倆和好了?」
這就是他曾經心心念念惦記過的女人嗎?是他曾經在學生宿舍里閉上眼想起她就輾轉反側睡不著的那個女生嗎?是擠出一切時間坐火車去培訓基地只為和她相聚一中午以解相思之苦的那個人嗎?他明明從沒有不愛她,也從沒想過放棄她,但她怎麼就能對他的母親大打出手?哪怕確實是母親動手在先,哪怕確實老人家有鑽牛角尖的地方,哪怕做母親的為了怕兒子吃苦總會做出一些自以為是的選擇——他只是當時沒有反駁,不等於他會順從,可她甚至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而且,她怎麼可以用那麼難聽的話罵長輩?
褚航聲不說話了,「樂得頭腦簡單」嗎——不久之前,借調在市局幫助工作的時候,她並不是這麼說的。他還記得,她說過討厭那個不動腦的自己,為日子的漸趨麻木感到惶恐。可現在,她居然正是在自暴自棄地麻木著自己,把生活完全簡化到麵條里的白菜絲,而不再是奮鬥的激|情與嚮往。
許久,倆人都沒說話,只能偶爾聽見穆忻因為腹痛而發出的壓抑的呻|吟,漸漸,許是看見郝慧楠不忍的目光,穆忻就把呻|吟再次壓抑為長長的深呼吸。
「四丁鎮,我會經常在你隔壁的鎮政府或者下面哪個村出現。哎對了,你那個朋友,做村長的,現在忙活什麼呢?全鎮唯一的女村支書,不容易吧?」褚航聲來得晚,剛好就趕上了當晚的夜宵——大熱天,穆忻拌了涼麵,菜碼紅紅綠綠地擺了一桌,還有一盤切成一瓣瓣的鹹鴨蛋。
「讓我再想想。」穆忻疲憊地閉上眼,「讓我再等—等,我想看看,他家到底能做到多麼絕。」
郝慧楠差點急哭了:「你沒事吧?你這樣能行嗎?要不要住院?」
穆忻愣住了,是要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驚九*九*藏*書愕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正靠在楊謙懷裡,而他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
「怎麼回事?」穆忻見問不清楚,抬頭問身邊站著的趙旭輝。
文件下發的那天,穆忻表情平靜,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起起伏伏。反倒是谷清心裏不忍,可是又不能說什麼,因為全局的人都知道了在穆忻住院期間,她的婆婆是如何殺到分局,把局長辦公室鬧了個沸反盈天。
「誰愛做誰做?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就是缺乏行動的勇氣!」張樂說完,三兩口吃完碗里的面,火燒秘股似地跑了。
她靜靜坐在電腦前,只覺得大腦里一片真空,她不得不承認,之前每個夜晚的勤學苦練,或許真的只是為了忘記楊謙,而不是為了學有所成、金榜題名,她有些看不懂這個矛盾的自己了:她如此迫切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想要回到繁華的世界中去,可不知是不是被周圍的環境熏染得有些麻木,而今的她只余惰性,缺乏動力,偶爾也打算再刻苦一點,可是看看周圍人除了出警就是打盹,即使上網也是在內網上看小說,她的刻苦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也太過標新立異,她也想有人能夠探討老師、斟酌答案、互相鞭策,但郝慧楠住在村裡,褚航聲時常回市區,她孤獨著,漸漸也就疲沓了。
「你說得輕鬆,這所里開車不都靠蒙嗎?給汽車加油得自己先墊錢,猴年馬月能報銷還不知道,這不就得少加點油,一次加三五十塊錢的,我本來琢磨著打個來回是沒問題,誰知道還要跑趟大丁窪……」
人民醫院畢竟是縣級醫院,病人數量有限,所以沒多久就輪到了穆忻。她起身往手術室里走的時候郝慧楠緊緊攥住她的手,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卻只見到她臉上決絕的表情——郝慧楠終究是慢慢鬆開手,眼見穆忻快步走進去。門闔上的剎那,郝慧楠幾乎要哭出聲。
「不就是段電線嗎,警官,我們賠,我們能賠啊!」女人一邊哭一邊抓住穆忻的手,使勁晃。
「要留著,」穆忻還是那麼疏離地笑,「留著時刻提醒自己,這世界多可笑,愛情本身多可笑,還有我自己,本身就是個可笑的傻子。好在,也不會再傻下去了。」楊謙終於無話可說。
到褚航聲知道這件亊的時候,已經是「五一」前後。好久沒有穆忻的消息,他想了又想,還是發了條簡訊:「最近好嗎?」
可是她高興得有點早。幾天後,市局的文件送達秀山分局——大走訪活動如火如荼展開,分局機關各科室都要將沒有所隊經驗的民警下派至各中隊。派出所進行鍛煉,穆忻因為家亊連累,給局長留下的印象實在不咋樣,又加之自己在業務上表現平平,毫無過人之處,所以就被一竿子支到了全區最偏、最亂、最忙的四丁鎮派出所做戶籍內勤。
「喲,還真有媳婦了?我記得……他比我小好幾歲呢?」
未來是個迷題,在到來之前,誰都無法解答。
他說這話的時候,穆忻的婆婆還在哭,嗓子都哭啞了,讓人看著無限可憐。可是同樣做過別人家兒媳婦的谷清想,清官難斷家務事,她又不是沒聽說穆忻做流產手術這件事,甚至聽孟悅悅描述過穆忻被打腫了的臉、露出頭皮的傷。要怪只怪這孩子自己還是民警,卻沒有絲毫取證意識,連做司法鑒定都沒想到,到頭來只能被對方反咬一口。同為女人,她自然是同情且想護著自己手下的兵,只可惜,這一次,局長都發了話,她愛莫能助了。
「你對楊謙,還有感情嗎?」
穆忻蹲在路邊,嫌張樂丟人,把草兔子往他身上扔:「開車之前不看看有沒有油?」
「啊!」女人崩潰地尖叫,「怎麼辦啊,我怎麼跟他爹交待?兩個兒子交給我,我給送局子里了,怎麼辦啊!」
郝慧楠不說話了,她同情地看看穆忻,再想想自己,覺得生活真是一團理不開的亂麻。
三月,考試如期開始。楊謙和穆忻並不在同一個考場,但進考點的時候還是遇到了。楊嫌黑了一些,大約是這個月一直在外面辦案的緣故。穆忻瘦了一點,想必休息得不是很好,食堂的飯菜更沒有油水可言。兩人看對方一眼,沒有說話便擦肩而過,直到一整天的考試結束,再也沒有遇見。
「你不知道,」女人接過紙。哭得更慘了,「就那兩畝果樹可把我累死了,你說都是種果樹的,怎麼就有人的樹結的果子那麼多呢?蘋果啊杏啊,我種的就是不如人家種的收成好。還有我家院里種了棵無花果樹,年年摘的無花果都不捨得吃,拿去市裡賣錢,天天坐馬路邊上守著,都賣完了還不夠孩子那點輔導資料錢。養的雞、收的柴雞蛋、院子里種的扁豆、自家地頭刨出來的地瓜、晒乾的絲瓜瓤子,都得留著禮拜六、禮拜天去公路邊等著賣給來山裡玩的城裡人,大妹,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就這麼忙活,我公公一場病,家裡欠了兩萬多塊錢的外債。又趕上孩子爸在外面打工被人騙了,說是今年能不能拿著錢還不好說,你說我可怎麼辦?不怕你笑,大妹,兩萬多塊錢,在你們公家人看來覺得沒啥,在我們覺得,那就是一輩子都還不清了啊!」
「偏不!」穆忻的小腿都被踹青了,可是掙扎不開,最後關頭憑本能張開嘴,狠狠咬在楊謙手腕上。楊謙吃痛,手一松,穆忻一躍而起,轉身想都沒想,撈起身邊一把摺疊雨傘,劈頭蓋臉衝著楊謙扔過去!
穆忻聽得心酸,握緊女人的手:「大姐,我也是窮人家的孩子,缺錢的滋味我知道。」
「我聽說了,」楊謙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粗重地喘口氣,「你為什麼要打掉孩子?他明明是無辜的!」
「你說我不要臉?」肖玉華尖叫著,一邊哭一邊往上沖,噼里啪啦往穆忻身上甩巴掌,巴掌抽疼了換腳,下死力往穆忻腿上踹,「你哥小不要臉的大逆不道啊,你敢罵我,你憑什麼罵我?兒子抓緊了,替我揍死她!」
聽見開門聲,穆忻扭頭,手裡還抓著一塊饅頭。褚航聲一眼看見旁邊一瓶芝麻醬,再把目光轉回到穆忻臉上,才幾個月不見,她的下巴尖尖、臉色蒼白、身形單薄,好像換了一個人。
「下丁家村是我們這裏最小的一個行政村,偏僻,指望城中村改造拆遷是沒戲,地勢不好,種什麼都不能高產。加上原來路不好,沒人願意去投資,後來修了路,又能靠包裝粉絲賺點錢,日子算是好過些了。不過你也知道,農村嘛,再怎麼打零工,地里的活兒總是不能撂下的,那是命|根|子。種好地,大豐收,有農業協會組織著賣出去,才能寬裕些。」穆忻給諸航聲解釋。
「能讓我考慮一下嗎?」褚航聲皺眉頭。「還要考慮?」主任很驚訝,「這麼好的機會,搶都來不及,還有人要考慮?」「有點特殊情況,暫時怕沒法離開本地。」褚航聲搓搓手,也很為難,「我明天答覆您行嗎?」
穆忻笑一笑,沒說話。
「媳婦漂亮嗎?帶回來過?」
先看見一老大爺,站在田埂邊扒拉西瓜秧子,張樂揮手:「大爺,看兒子呢?」
穆析在旁邊樂呵呵地看熱鬧,一邊扯幾根狗尾巴草編兔子,張樂聊天聊到一半,扭頭看見了,大喜:「多編幾個,—會兒送給村長!」
「這個畜生就是不讓我省心!」郝慧楠暴躁地吼一聲,推眼前的人,「趕緊去報警,光找我有用嗎?丁樹人敢連我一起打!快去快去,我這就過來!」
「頂不住我媽的壓力,總要去應付幾場的。沒什麼意思,基本上都比較關心我什麼時候能離開秀山這個破地方。十個有九個會問我到底是打算考到省城還是考回老家去?也不看看這是我說了算的嗎?我打算得再好有用嗎?我考個基層公務員都快脫皮了,還想讓我考省直、市直,當我是神仙?」
「沒問題,你不說我也得把你拖去,」郝慧楠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下來,她手足無措地看著癱軟在自己肩頭的穆忻,「怎麼辦,這樣子怎麼辦?」
諸航聲轉一圈進來,四處看看,納悶地問穆忻:「張警官人呢?」
一邊說一邊揚聲道:「大娘,敲核桃呢?我幫你。」
褚航聲心一揪,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穆忻高興地站起來:「你怎麼來了?」
「你是……張警官?」
穆忻嚇了一跳,用看神婆的目光盯著老太太看,張樂哈哈大笑,「大娘,你上次也是這麼說你們村長的!」
局長勃然大怒,當場把指揮中心主任和谷清叫到辦公室一通質詢:「到底怎麼回亊?你們帶的兵,只抓工作能行嗎?家庭問題都亂成這樣了,再亂下去,影響工作不說,這不read•99csw•com是丟人現眼嗎?趕緊想辦法,不要影響正常辦公!」
「真的呀?」女人終於不哭了,驚訝地看著穆忻,「你也這麼命苦?」
然後扭頭跟大爺解釋:「出門也沒給咱村長帶點禮物,太不講究了……」
張樂笑嘻喀地蹲下,遞給大爺一支煙,開始聊家常:西瓜今年收購價多少錢?農技站的人來過了?要是咱的西瓜也能打著商標賣就好了,這年頭有身份證的都是貴族,沒見陽澄湖大閘蟹那一個個恨不得連戶口本一起賣嗎……
穆忻的力氣終是不如他大,只能瞪眼吼:「她罵我媽,我不該替我媽揍她嗎?五十多歲的人了,天天幻想賣兒子發家致富,不要臉!」
半個月後,穆忻終干離開郝慧楠家,在郝慧楠擔憂的目光中給她一個微笑,上了張樂的車,回分局銷假。又過兩天,在區民政局,穆忻與楊謙辦埋了離婚手續。
丁素華看看張樂,再看看身後的穆忻,咧嘴笑了:「你對象兒?」
「我最近從網上看見的,也記不清是哪個地區的派出所搞了這麼個玩意兒,就是拿幾個案件做例子,計算誤工費、醫藥費什麼的,用數字嚇唬人,讓大家腦袋發熱想打架之前都悠著點。這不是夏天到了嗎,民事案件高發。」
「其實也沒什麼,每晚都有男同志留在這裏值班,我沒處住,留在所里看看書、上上網,還能混間宿舍,省了租房子的錢,比以前富裕多了,有什麼不好?」穆忻不在乎,一邊收拾起沒吃完的饅頭和芝麻醬瓶子,轉身給褚航聲倒水。
「警官,警官,你得救救我們家軍兒,他真是個好孩子,他什麼也不懂,」痛哭的女人終於看見一個看上去很好說話的女警官,迫不及待抓住穆忻的手,她的手濕漉漉的,不知道是鼻涕還是眼淚,但緊緊攥著穆忻不撒手,語氣急切,「警官,你得救救他,他才十六,他還小,他不懂亊兒啊!他是讓人攛掇的啊!」
等到穆忻出院的時候,年已經過完了,因為身體原因,穆忻的輪訓也被取消了。而段修才居然真的協調成功,把穆忻換到了沒有那麼多輻射的收發室,每日里的工作就是發發文件報紙,或是給文件和重要倌函蓋公章。
所以,這段時間里,她還真沒怎麼想起過楊謙,自然也沒空悼念那段被落魄事業影響的婚姻,以及被失敗婚姻戕害的事業。或許,她要感謝自己一剎那的狠心——她捨棄了一個與自己血肉相連的孩子時,她既已遭受了刺骨錐心的痛楚懲罰,便同樣成全了一個無牽無掛的自己。
再後來。日子就這樣晃悠著走過:收發室里清凈,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姐和穆忻搭檔,每天一起看看報紙,聊聊八卦,閑暇時穆忻常猶豫要不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但真要去打掉,卻又鼓不起勇氣,她仍舊住在分局值班室里,簡陋卻也寧靜的環境中,她還可以看看輔導書,準備開春后的考試——雖然一直沒有看見正式的招考文件,但穆忻覺得諸航聲有句說得很對,臨時抱佛腳總歸太被動,不如早作打算。
「那不行!」張樂急赤白臉地反對,「把這麼個人放在楠楠身邊,太危險了!萬一他倆乾柴烈火了怎麼辦?」
「不知道,他說誰要是看見您就跟您說一聲。」
褚航聲想都沒想,撂下手裡的工作就往外走,迎面遇見新招來的實習生,畢恭畢敬地打招呼:「主任,徐主任剛才找您呢。」
只是頃刻之間,所有人都抹了一把冷汗。
「張樂,你上午去趟丁素華家,看看她兒子有可能在哪裡落腳。」所長插嘴。
「她和老公是離異后再婚,那邊帶來個十七歲的兒子,這邊是個十六歲的,」趙旭輝無奈地嘆口氣,「她老公在南方打工,把孩子扔在家裡。這倆孩子雖然不是親兄弟,但一直處得挺好,一起上學,一起逃學,連偷東西都搭伴。」
穆忻拍拍女人的手,再遞張紙:「大姐,我知道你不容易。」
「等有機會考走就好了,」褚航聲嘆口氣,轉移話題,「有時間複習嗎?」
「先坐會兒,讓我休息一下,一下就好了。」穆忻閉上眼,一手緊緊捂住仍在劇烈疼痛的小腹,一手攥住郝慧楠的手。她掌心的汗水和郝慧楠的淚水混合到一起,濕漉漉的,好像再也干不透。
他揚起手裡的離婚證,再一次問她:「穆忻,你確定?」
張樂探頭看看,伸個大拇指晃悠:「穆姐你真是勤勉。」
楊謙深吸一口氣,絕望地看穆忻一眼,終於轉身,摔門而出。
見褚航聲的視線往自己肚子上瞟,穆忻微笑一下:「孩子沒了,我自由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笑容,眼裡卻波瀾不驚。褚航聲攥緊拳頭,半晌后終究還是只能發出一聲嘆息。
那個晚上,穆忻沒有複習。
窗外還是此起彼伏著農用三輪車的「突突」聲,但在這間略有些空蕩的辦公室里,聽著張樂的嘟嘟囔囔,穆忻卻覺得如此平靜。
穆忻掙脫不出來,嘆口氣安慰她:「大姐,不是我不幫你,只是這電纜不是普通電線……」
「還夢見什麼呢?」穆忻拿手裡的雜誌捲成筒,敲敲她的頭,「回家相親了?」
「家裡呢?還太平吧?」
穆忻就這麼安然地走出戶籍宰,絲毫不看楊謙,只是走向蹲在地上痛哭的婦女,她蹲下身,語調平和地問她:「大姐,出什麼事了?」
她一邊說一邊拿出一摞照片——照片上的肖玉華胳膊上有被撓傷的紅道道,臉上有被掌幗的紅腫,腿上還有淤青。她就緊緊攥著照片坐在地板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我一個孤老婆子,老伴死了,兒子忙得不著家,就一個兒媳婦還虐待我……哇呀呀我不要活了呀,我的親人呀,你怎麼不把我也帶走了呀,你在那邊用什麼吃什麼呀,這樣的兒媳婦,我活不下去了呀……」
「行,」主任看看褚航聲,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補充問一句,「有對象了?」
穆忻趕緊放下包子,接過資料清點,一邊聽女人繼續抱怨:「上班時間還外出,這在國外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逼得我飛機改簽……」
然而讓他更加暴躁的事情還在後面——距離大丁窪還有幾公里的時候,汽車拋錨了,原因彪焊得讓人無語:沒油了。
「明白紙?」張樂想一想,「沒有,上次發明白紙還是村兩委換屆的時候,我幫人發過投票規則。」
「別怨我說話直,我沒做過媽媽,可能有些事情體會不到。但是我知道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自己過,挺難的。何況咱還是在機關單位,將來有很多麻煩無法預見。要不要再婚,一旦再婚會不會影響孩子、對方會不會嫌棄孩子,孩子的生父將來會不會來搶孩子……都是麻煩,你沒看《知音》?血淋淋的現實!」
「剛滿十六,」趙旭暉嘆口氣,「雖然說能從輕,但好像不是第一次了,涉案金額不小。」
褚航聲就這麼悄悄放棄了出國進修的機會。不僅如此,幾個月後,省報派記者下基層駐點採訪,褚航聲毫不猶豫報名參加,指明要去秀山區四丁鎮。社裡一片驚訝之聲。升主任記者的時候褚航聲又不是沒下過基層,如今也算是資歷足夠,有必要再去遭一次罪嗎?
「哎,可不能這麼說,他叔伯兄弟前兩天還來看我,給我送吃的,比他強。」
一路上郝慧楠看上去比穆忻還悲傷,至少問了二十遍:「真的決定了嗎?不會後悔嗎?」
「小褚,你來啦,過來過來,有事兒跟你商量。」徐主任四十多歲,曾經是褚航聲出道時親手帶過他的師傅,後來擔任專題部主任,見到配來做副手的是社裡最年輕的副主任、自己一手培養出的主任記者裙航聲,一直都很自豪,凡是有好機會,總要替他爭取。
離婚了?這都什麼時候的亊兒?工作也調動了……派出所,那裡瑣亊那麼多,還在有物流基地的四丁鎮,安全都成問題!她一個單身女子,住哪裡?還有孩子呢?為什麼沒說孩子的事兒?按說該四五個月了,可這時候離婚,孩子怎樣了?
這真是個犀利的問題,穆忻看看郝慧楠,沒有回答。
其實,也不過幾十公里,卻是兩個世界。就好像,幾個月前,和幾個月後的今天,對穆忻而言,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穆忻勉強給她個微笑:「前幾天是誰告訴我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
就這段話,反反覆復用嚎叫哭喪的方式唱了五遍以上。
「等我給你個草稿,你幫我組織一下怎麼表達,」張樂掐指算算,「上次給副所長說了,每個警務區發幾份貼宣傳欄的話,得個百八十份吧?」
穆忻無奈地笑一笑,郝慧楠看她一眼,嘆口氣:九*九*藏*書「別說我了,說說你吧,打算怎麼辦?」
說完了他轉身回車裡拿出兩瓶礦泉水,扔一瓶給穆忻,擦把汗抱怨:「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是我沒錯,咳咳死真的打掉又捨不得,到底是一條人命。」郝慧楠嘆口氣。
中年婦女怒了:「人都死了好幾個月了,怎麼『建在』?你們工作怎麼做的?」
「急有用嗎?大娘你兒子倒是結婚了,不是也不在身邊?結婚不是標誌,生出孩子才保險!哦不對,你兒子在外地,生孩子也會送回來。」張樂拍拍腦袋。
「休息一下就好了,」穆忻勉強笑一笑,硬撐著坐到郝慧楠身邊,安慰她,「開了假條,你去單位幫我交上,我得去你哪裡休息幾天。」
一片混亂中,楊謙只顧死死抓住穆忻的胳膊吼:「跟我媽道歉,道歉!」
「什麼亊?」褚航聲停住腳步。
第二天去醫院的時候,是郝慧楠陪著的。
穆忻瞬間被這人的厚臉皮吩得差點跌到水溝里……
「我就是想下去看看,主任,我覺得這比出國進修還有意義,基層才是新聞的源泉,來自群眾的呼聲才是最鮮活的,對不對?這當初還是您教給我的。」褚航聲答得不緊不慢。
老主任再無話說,擺擺手把得意門生攆出門,長長嘆口氣,心想,這離婚後的年輕人果然是越來越古怪了,要麼說家庭是亊業的基石嘛——家庭問題處理得拖泥帶水固然耽誤工作,這快刀斬亂麻的看來後遺症也不少……
「我估計所長能同意,畢竟算個政績嘛,」張樂笑嘻嘻的,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以前見過《犯罪成本核算》沒有?」
「不是要成立什麼農業協會嗎?」忙了一天抓賊的張樂吃個半飽終,終於有力氣插嘴,「呵呵就她們村那小貓三兩隻,還協會呢……」
褚航聲打量一下眼前的建築——迎面是幢藍白相間的兩層小樓,往樓里走,一樓左手第二間,門上掛著「戶籍」的牌子,推開門先看見一溜兒長桌把裡外隔開,穆忻縮在桌子後面,專心致志地看著電腦,手裡不知抓著什麼東西,吃得正香。
飯菜自然早就涼了,穆忻是吃了幾口后才突然想起,不知楊謙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如此這般又費了一大通口舌,穆忻終於把對方送走了,這才坐回座位上,看著已經完全冷掉的包子,再沒有吃的胃口。
「呵呵小張啊,就你知道我心疼這些瓜,」大爺回頭看看張樂,扁扁嘴,「都怪今年兩太多,看把我兒子淹的。」
只是,躲得過流言躲不過中傷——周末,穆忻不得不回家去身份證用來考試,迎面撞上肖玉華,帶一點得意地向她宣告:「告訴你啊,我已經跟鍾筱雪的爸爸打好招呼了,只要楊謙能通過筆試,面試沒問題。聽說筱雪現在也沒男朋友,我早知道她對我們楊謙一直忘不了,現在她支教結束回省城了,他倆的事兒也該有個說法了。」
所以,手術結束時,郝慧楠看見的,就是一個幾乎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穆忻——她被護士攙著走出來,臉色蒼白,身體在微微發抖。
「不知道。」
楊謙想都沒想就衝上來,一把拽過穆忻,猛地推到在床上,摁住,赤紅著眼:「你憑什麼打我媽?」
「不知道,離婚了,我調往四丁鎮派出所做內勤,哥你有時間可以過來玩。」
「你憑什麼說我媽克夫?你說我沒關係,你別扯上我媽?你倒是不克夫,你老公死得也挺早,跟你沒關係?」穆忻終於爆發了,在楊謙和肖玉華的目瞪口呆中指著肖玉華的鼻子語速飛快地斥責,「如果不是你非要沒事找事寫什麼借條,我會去住宿舍嗎?你老公回去找我嗎?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可是他死了,是被大雨淋死的,是被你剋死的,你才克夫,你命硬!」
張樂嘀嘀咕咕地往前走,穆忻在後面晃蕩著一把狗尾巴車,不緊不慢地眼著。結果還沒有走到一半張樂的手機就響了,張樂掏出手機看看,五官快要皺成一堆:「這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那麼,就結束吧。穆忻把臉深深埋進枕頭裡,讓枕巾吸去自己多餘的淚水,在抽泣中漸漸睡去,她希望,當她醒來的時候,可以有力量重新開始。
當然後來穆忻還是像小尾巴一樣跟上了張樂,破捷達轟隆隆地開往下丁家村,張樂把車停在警務室門口,一路往裡面溜達。
主任好聲好氣地勸:「你要是下去了,部里一大攤子亊兒,都推給我一個人?要是我再找個人替你,你就不怕回來的時候這位子就不是你的了?」
那天,終究還是靠女人之間的推心置腹勸走了那位傷心欲絕的母親。穆忻轉身去審訊室,把女人家裡的情況原封不動轉達給了做筆錄的張樂。張樂嘆口氣,答應去向法制科打聽一下有無可能從輕處罰。穆忻得了這個承諾,也知識張樂不是敷衍的人,這才放心去吃晚飯。
褚航聲低下頭,深深嘆口氣。
她為難地看看趙旭輝,趙旭輝嘆口氣,接上:「是啊大姐,按《刑法》規定,破壞廣播電視設施、公用電信設施,危害公共安全的,要處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要是造成嚴重後果了,七年以上也是有可能的。」
話音未落,肖玉華「嗷」地叫一聲,衝上來,「啪」地給了穆忻一巴掌,穆忻也紅了眼,在楊謙還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快速反手,「啪啪」地甩給肖玉華兩巴掌!
不能否認,當肖玉華的最後一段話說出的時候,穆忻的心臟終於被狠狠敲擊。
「怎麼又變成兩個了?」穆忻皺眉。
說完了收起電話,垂頭喪氣地看穆忻:「走吧,去大丁窪,有人的電動車丟了,還有一戶的莊稼地半夜讓人毀了,一條線,一起看看。」
三周后,考試成績揭曉。秀山公安分局全軍覆沒,所有符合條件參加考試的選調生沒有一個能夠通過筆試進入面試。穆忻覺得對自己而言是意料中的事,準備倉促,心境不好,在考場上還出現了一會兒低血糖引發的頭暈,耽誤了大約半小時的答題時間。再看看和自己成績差不多的楊謙,多少還有點幸災樂禍——肖玉華,你又白忙活了,你就該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地活著,你就該看著省廳的招牌垂涎三尺但卻不得不住在秀山的一畝三分地上!你活該!
「你覺得我婆婆會放我們出來自立門戶嗎?」穆忻倒在對面的那張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上鋪的床板,一籌莫展。
「別這麼斬釘截鐵,你也三十好幾了,有合適的人可以考慮一下,」主任摘下眼鏡,仔細看看褚航聲,「人這一輩子也很短暫,一猶豫,就老了。」
「挺好的主意!」穆忻讚揚。
如今,穆忻的一天,愈發平淡無奇。
「怎麼註銷戶口?」女人不耐煩。
「這還不是最苦的呢,」穆忻搖搖頭,滿臉苦澀,「最苦的時候,我都不想活了,可是想想老人,真是連死都不放心……」
於是關於穆忻的新傳言開始流行:掩藏得深的都是有背景的!君不見她不管是工作紕漏還是婆婆來鬧,屢次都能化險為夷?那是背後有後台的緣故!省委那邊她有人!傳達室保安小魏說有一次有個男人來找她,自稱是她哥哥,手裡就拎著省委宣傳部的紙袋子!掏出來的工作證雖然是報社的,一不留神從包里掉出來一個信封,上面落款的紅字還寫著省委辦公廳!嘖嘖,這樣的牛人在咱分局憋屈兩年,真是卧薪嘗膽啊!
楊謙閃躲的功夫,穆忻已經站直了,回身猛地抬腿踹向肖玉華,肖玉華個子矮,又躲閃不及,被踹到大腿上,一屁股坐在地上,連聲疼都沒喊出來,穆忻已經抓起身份證快不跑向門口。楊謙要追,但轉身看見肖玉華那齜牙咧嘴的表情,還是回身先去扶肖玉華。
兩人說說笑笑又敲了半天核桃,快中午的時候張樂看看手錶,對穆忻道:「走,找村長吃飯去。」
穆忻點點頭,隨手打開一個WORD文檔,開始起草一份新生兒落戶明白紙和註銷戶口明白紙。
「他叔伯兄弟住得不遠吧,遠就不來了。」張樂垂著眼帘,繼續敲核桃。
「哪回來過啊!」老太太坐久了腿麻,一邊捶一邊抱怨,「有了媳婦忘了娘,不如他姐,連他的叔伯兄弟都比不上。」
穆忻笑一笑不說話,也拿過核桃來敲,老太太仔細看看穆忻,突然說:「是個好姑娘,就是年輕的時候怕不順遂。」
她終於沒有說下去,其實她想說的是,自己少年喪父、青年失婚、弄丟了一個孩子,根本不知道幸福在何處。她不敢想自己終老於此處的樣子,更不願意把後半生演變成一個小鎮上閉塞艱辛的中年婦女,可是,未來的路在哪裡?她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