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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這句話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我的臉發燒,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立刻被他抓住了把柄。不是好像,看吧,我這個傻瓜,我就知道一切都會被我搞砸。明擺著是我偷翻了他的東西,所以我才會知道面具店的事情。但是面具店和這個真的有關嗎?我又不確定了。
「因為我們現在要去個地方。」他說。
那正是我們今夜的目的地。
我聽到風裡送來某種音樂,好像有人在拉小提琴,音調恬淡而傷感,依稀是德彪西的《月光》。我不由自主地抬頭,尋找著拉琴的人。
「你知道。」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我能感覺到他正在看著我,火熱的視線幾乎灼疼了我的皮膚。「你知道。」他重複,「因為威尼斯只有一家面具店。」
「我也有錯。」他嘆了一口氣。
四周很靜,沒有一般夜晚風吹樹葉的聲音,也沒有小蟲的啾鳴。這裡是威尼斯。沒有柏油馬路,沒有機動車輛,也沒有行人。水巷兩邊只有沒有生命也沒有邊際的石牆,把頭頂的天空切割成狹窄的長條,然後從橋洞里落下殘破的月光,像幽靈https://read.99csw•com的鬼火一樣點綴在河面陡升的霧氣里。
我心裏一驚。我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團黑影。各種可怕的想象立刻佔據了我的大腦,我緊緊抓住他的手,作好心理準備接受接下來的恐怖事實,他卻再一次轉移了話題。
D一直握著我的手。在蠟燭熄滅之後,他拽著我,幾乎是風馳電掣地走出了餐廳大門。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走這麼快。
「這條船上……沒有船夫。」我站在原地,傻傻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
「威尼斯遍地都是面具店,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我仍舊嘴硬。
「我當然去了面具店。」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正常平穩,裝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反問他,「來威尼斯不買個面具不是白來了嗎?」
我感覺冷,四面都是霧,濕漉漉黏糊糊的,像死人的臉,從黑沉沉的河水中升起,然後前仆後繼地貼上來、貼上來,鑽進衣領里,再順著脊背滑下去。
「威尼斯唯一的面具店。」他撐了一把船篙,讓貢read•99csw.com多拉穩穩地離開原先的位置,然後轉過頭,給了我一個微笑,「我想你白天的時候已經去過一次了,是嗎?」
音樂消失了。我看不到岸,也無法在濃霧裡辨識方向。兩側是石牆,腳下是水。好像一個永遠無法逃脫的詛咒,一個可怖的永恆。上下一千年,我們凝固在時間正中央,一切都不復存在了,整個世界化為一片寂靜的虛無。除了身旁不時響起清冽的水聲,讓我知道我們仍然在運河上行駛。
果然,他立即說:「你去了面具店?」
我卡殼了。我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抱怨和不滿,但現在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我沒想到這就是他的反應。我沒想到他竟然會輕描淡寫地繞過自己所有的罪過。我更沒想到他會反問我答案。我怎麼會知道他去做什麼?我沒有半點線索……好吧,其實也不能說完全沒有。
我有點蒙了。我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我想他一定是瘋了。如果這裏只有一家面具店,那麼威尼斯就沒有商店了。但是他的語氣卻很嚴肅。我知道他並沒有和我開玩笑九-九-藏-書
熟悉的語氣讓我立刻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愉快的以及不愉快的所有經歷。我猛地甩開他的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看到了光。不是一盞燈,而是無數明燈,像聖誕節的彩燈一樣簇擁著完美的橋拱和迴廊,讓那座莊嚴的廊橋在濃霧中慢慢顯現了輪廓。
剛才我只顧和他生氣,卻沒注意他已經帶我多走了一層樓,來到了酒店的後門。這些天我上樓下樓,幾乎走遍了整座酒店,卻從未來過這裏。我太驚訝了,忘記了自己剛才的問題,只是愣愣地看著他上前一步,迅速而熟練地解開了系在木樁上的粗麻繩。
里亞托橋。
我沒有選擇,只好抓住他的手,小心翼翼步入船艙,回頭看看身後那兩扇陰暗的大門和門內可能潛伏著的黑影,再看看前方縱橫交錯的狹窄水巷,不確定到底哪一邊更加危險。
「你又為我準備了另一場燭光晚餐嗎?」我僵硬地開口,「然後再次給我下藥,你好去做你準備去做的事情!」
「不是隨便哪個面具店。」他嘆了一口氣,「奧黛爾,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九*九*藏*書樓的時候,我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夾雜著艾米麗的一聲大叫,似乎又不小心撞到了哪裡。但是和前夜一樣,在聽到小S扶起她之後,我並沒有聽到希斯的聲音。不僅如此,就連那兩位老人也沒發出半點動靜。
「而你知道它在哪裡,奧黛爾。」他補充,然後一把推開了面前兩扇緊閉著的大門。
「我們要去哪裡?」我問他。
「我準備去做什麼?」他忽視了我所有的憤怒和指責,突然反問我。
頭頂的窗檯高而遠,透過包裹一切的霧氣,隱隱有光線透過來。但它實在是太遙遠太模糊了,那麼一點點的光,稍縱即逝,好像隔著我們所在的這整個世界,是從死者的國度傳過來似的。
「我也一樣。」D聳了聳肩膀。
我沒有回答他。我皺起眉頭,想不通自己怎麼會暴露行蹤。
「船夫就在這裏。」他抄起一根長篙,然後微笑地對我伸出手,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歡迎登船。」
好奇心驅使我很想回到餐廳去看個究竟。但我的手被D緊緊抓住,完全抽不回來。
他讀到了我的思想。因為他騰出一隻手,把一read.99csw.com張皺巴巴的小紙片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你把它掉在房間地板上面了。」
「不,我是說,」我的臉紅了,轉開眼睛,聲音也越來越小,「我不該偷翻你的東西。」
面前沒有路,只有水。當兩扇大門被推開的時候,頭頂的月光照亮了面前粼粼的水波,一條無人的貢多拉鳳尾船靜靜地停泊在台階下面。
「你不能回去。」他湊近我的耳朵對我說。
「都怪我自己太不小心。」我咬著嘴唇說。
我下意識地把手插入口袋,那張面具店的名片果然已經不翼而飛了。
我屏息凝神,等待他接下來的所有解釋(我覺得我已經等待了好幾個世紀),但他卻閉上嘴不說話了。
「誰知道?那是你的事情。」我咕噥著回答他,「也許去買個面具什麼的。」
那兩位老人年紀已經很大了,雖然並沒有拄拐杖,但腿腳也不會太靈便。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辨明方向已經是很大的挑戰,但他們竟然就這樣靜悄悄地離開了餐廳。他們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還有,希斯去了哪裡?如果他不在走廊上的話,那麼他還在餐廳裏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