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生命被命運之手絲絲縷縷編織成一個血紅的圖案，一個綁死的結，一把生鏽的鎖。相互依存的血兄弟，一個必須親手殺掉另外一個才可以獲得解脫。

這一次，那個怪物的雙重身份已經分別賦予了他們兩個：一個是吸血鬼，一個是惡魔。

我想起拉杜曾經說過：「如果你想殺掉D，就要用我的法子。」

我不能親眼看著D也一同死去。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愣住了。我以為撞到的人是洛特巴爾，但此刻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他是惡魔拉杜，這才是他的真實樣貌！

漆黑如墨汁般的濃霧像一張大網撲面而來。我一口嗆住，但我的一聲咳嗽在出口之前，就被直接凍在喉嚨里結成了冰。

聲音瞬間凍結在綴滿冰晶的空氣里，然後不堪重負，跌落下來摔成粉碎。

不，不對。霧氣應該是牛奶一樣的純白色。而我面前的霧氣卻是黑色的。

冷。現在我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我只感覺冷。就好像用冷凍法施行了一場徹底的全身麻醉，我分不清楚剛剛那個在黑霧之中突如其來的尖銳衝擊，到底是無可抑制的嚴寒還是久違的痛楚。

我的血液在血管中凝固，皮膚上面很快覆著一層薄薄的冰hｔtpｓ://rｅad•99ｃｓw•ｃoｍ霜。那個可怕的衝擊再次如一柄鋒利的長矛刺入我的身體，再從身後的同一個位置空蕩蕩地突出去。

我看到的人是墨菲斯。

「來吧，弗拉德！」頭上長角的惡魔用一個粗糲含混的聲音開口，「把你從我這裏拿去的一切還給我！」

天空中那些訓練有素的蝎尾獸就好像戰場上受驚的犀牛一樣四散而去。它們個個身經百戰，但它們卻從未經歷過如此慘烈的戰鬥，它們被嚇壞了。血紅色的視線里，死神高舉鐮刀坐鎮戰場正中，暗天使吹響了死亡的號角，地面上所有的精靈勇士眼中相繼出現了恐懼。每一個人都清楚，面對著這些可怖的殭屍，全軍覆沒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在他們中間，萬眾矚目般佇立著白色的天鵝和他的幫凶。

這次我看到他了。那不是一柄長矛。那是一個人。

腳下無數碎裂的屍體部件正在草地上像噁心的蠕蟲一樣翻滾扭曲，它們已經失去了人形，但是它們竟然還可以活動。它們尋找著那些還未死去的精靈士兵，像攀緣植物一樣迅速爬上他們的手和腳，啃嚙他們的肢體，吸食他們的腦漿和骨髓，用刺刀般的尖牙大口大口撕去敵人身上的肉。鮮血把黑色的霧氣httｐs://ｒｅａd.９９csw•cｏｍ幾乎染成鮮紅，草叢裡凝結著赤紅色的冰。

用力太猛了，我一頭撞上了他的胸口。天旋地轉。

我的記憶在剎那間重疊，就好像精準無誤地翻開了一本跨越了六百年的大書，找到了那個我不願記起的角落。下劃線，高亮，黑體大寫字母呼之欲出。

從那混沌之中，我看到了霧。

他在戰鬥。他根本不能分神。但是他看了我一眼，清清楚楚地看了我一眼，也許他知道那將是最後一次看我。

如果我可以，我願意永遠閉上眼睛，不去看這場正在發生在眼前的廝殺。因為我已經在墨菲斯的夢境中看過一次。我記得那場戰役的慘烈，遠非任何一場戰役所能及。我很慶幸它已經被埋葬在時間的夾層，被淚水和鮮血所覆蓋。相信我，在任何時候我都絕對不想去回憶相關的細節。

不，不能算是一個人。我看到的是一具覆著鎧甲的屍體。

戰場上所有風族和水族的勇士正在竭盡全力與殭屍廝殺。他們每一個人都疲憊不堪，傷痕纍纍，在渺茫的希望中燃燒起自己僅存的信念和勇氣，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但是殺戮沒有盡頭。他們的敵人不知疲憊，也不畏疼痛，這些殭屍沒有意識，沒有頭腦也沒有心，他們唯九_九_藏_書一做的就是服從指令殺戮，不停地殺戮。

是我的錯覺嗎？我似乎看到D向我投來一個悲哀的眼神。

二者必擇其一。這就是「戰車」這張牌的詛咒。

但是它並沒有過去。它從來都沒有。D就在這裏，手握龍騎士的長劍與殭屍戰鬥，與惡魔戰鬥。在夢境里，在現實中，在人類世界，在精靈魔域，他已經戰鬥了整整六百年。他從來都沒有勝利過。因為這場戰鬥至今都還未結束。因為弗拉德和拉杜都還未死。不，其實他們都死了，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死去了。但是惡魔的血脈卻迫使他們相繼重生。

薇拉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任何一絲調笑的神色。在殭屍們一擁而上的時候，她臉如死灰，所有的風情萬種在那一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事態已經完全超出控制，很顯然，這並不是她所期待的結局。

而這就是他的辦法，從地獄中召喚出可怖的殭屍軍團。就和那一次一樣。

衝擊一波接著一波。像漲潮時分的海浪。像平地捲起的颶風。像覆蓋一切的沙丘上跳脫肆虐的火舌。無數半腐朽的軀體披著鎧甲依次從黑霧中浮現，提著駭人的武器，穿過我的身體走入常青之國。這些屍體的數量成千上萬，片刻之間，他們已經像會飛的蝗蟲一樣密密麻麻地覆https://read.99csw.com蓋了我身後的全部營地。

「放開我。」我集中全部的精力，以意念對他喊道。

那一次，狄奧多率領的人魚軍隊幾乎全軍覆滅。儘管D最終戰勝了那個惡魔，但他自己的生命就是付出的高昂代價。那麼這一次呢？

我看到自己再一次被拴在了惡魔的鎖鏈上，對著血腥的戰場無助地哭喊。我想讓D趕快戴上面具逃走，但是我很快就想起他並沒有面具。他的面具已經送給了洛特巴爾。他無處可逃。時間驀然被拉回六百年前的同一刻，他和人魚戰士並肩站在這裏，面對著一支無法戰勝的殭屍大軍。

他半腐朽的身軀幾乎無法支撐鎧甲的重量，沉重的金屬頭盔歪到一邊，裏面露出一副爬滿蛆蟲的腐爛骨肉，瞪著空無一物的眼眶貼上我的臉。

我尖叫起來。

新一輪的戰鬥開始了。

因為我已經看他死過一次。這就夠了，已經足夠了。我不能讓同樣的悲劇在六百年後重演。我不能讓他死。至少我不能讓他死在這樣一群殭屍之中，我絕不能讓他在我和洛特巴爾之前死去！

在面前漆黑的濃霧中我看不到洛特巴爾，但是我的手仍然抓著他的手。

「這一次你會死。」拉杜輕笑，他的人形軀體在笑聲中不可思議地飛速膨脹。緊緊裹在身上的那襲「蒂拉諾斯」https://read.99csw.com的黑袍被鋼鐵般的堅實肌肉撐破，我驚訝地看到他的身體幾乎擴大了兩倍，青筋暴突的粗硬頭頸之上，同時伸出了兩隻恐怖的尖角。

D同樣全身是傷。他累了。他的傷口根本不及愈合就被對方再次擊中。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龍騎士，他擁有了不朽的生命和強大的力量，但是同時，對方的能力也在突飛猛進。他的敵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已在強弩之末的衰老惡魔，如今的拉杜以惡魔的年齡來說還很年輕，他鷹一般銳利豹一般矯健，他是腳踝浸入冥河的不死阿喀琉斯，他揮刀如同索爾帶起萬鈞雷霆，他蟄伏六百年只為了今天這場兄弟相拼生死之搏！

我看不到塞圖斯和梭倫，我也看不到小S。我隱約看到猛雕奈瑟高大的軀體已經被蠕動的腐屍覆蓋。我幾乎一口嘔了出來。還有其他我認識或者不認識的精靈士兵們。他們都死了，凄慘萬分地死去了。

他沒有反應。

「看來你多少還有些用處。」希斯眯起眼睛，看著面前那個簌簌戰慄的紅袍女巫，開口說，「讓我們省了不少力氣找到你們。」

「放開我！」我拚命掙扎，但是全身上下麻痹得沒有一絲知覺。我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最終鉚足了一把勁，利用那股正在體內流淌的巨大力量，不顧一切把面前那個人從黑霧中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