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十五章 裏面有人

第四十五章 裏面有人

顧維鈞宅邸曾可達住所。
梁經綸向他靠近了些,十分誠懇也十分認真地說道:「可達同志,我知道你,也知道建豐同志對我的關心,因為新幣制改革即將推行了,我負有艱巨的任務。面對組織十分嚴密、鬥爭手段十分豐富的中共地下黨,任何事情都不會這麼簡單。今天白天我就感覺到嚴春明背後有人在控制著局面,可惜那麼多軍統、中統還有我們中正學社的人都沒有能夠發現那個人。剛才嚴春明來找我,無論是批評還是關心,態度都非常真實,我竟從他那裡察覺不到中共地下黨對我有絲毫懷疑。而他向我傳達的指示也是那樣順理成章,這太正常了。太正常就是不正常。我擔心嚴春明背後北平地下黨那個高人……」
曾可達由興奮轉而激動:「總統英明,建豐同志英明!」
梁經綸:「謝謝可達同志的重視。快十二點了,我還要去見何孝鈺,向她交代接觸方孟敖的任務。我有一種預感,北平地下黨會不會表面上利用我讓何孝鈺接觸方孟敖,另外再安排人跟方孟敖接頭。這一點也請你考慮。」
「你別誤會,孝鈺。」謝木蘭在電話那邊顯得如此心虛,「我是想參加學生協查組……」
「他怎麼不會有危險?你怎麼這麼有把握讓組織放心?」老劉的眼中又閃出了嚴厲的光。
梁經綸:「我要是知道,他就不是高人了。不過我還是能夠提供一些線索,希望能引起組織的警覺。」
「你應該相信我,可達同志。」梁經綸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自己也並不相信自己,「從嚴春明談話的內容和他對我的態度情緒,都看不出共產黨有任何懷疑我的跡象。」
北平西北郊通往燕大公路旁的樹林里。
「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思想……」
座鐘玻璃上,出現了老劉同志不久前見她時微笑的眼。
梁經綸:「不可能詳細。只偶爾從北平地下黨的人那裡聽到過,他的外號叫『五爺』,是中共北平地下組織各條戰線的總聯絡人,也是秘密監督各條戰線的負責人。我推測嚴春明在見我以前接觸過他。」
曾可達發現自己失態了,矜持了稍許,又慢慢坐了下去:「說說你的意見吧。」
——儘管人群擁擠,何孝鈺還是敏銳地看見了謝木蘭閃爍的眼。那雙眼沒有看見自己,但顯然是在背後感覺到了自己。
老劉同志這才將手伸過來了,緊緊地握住了嚴春明,望著這個有些「糊塗」的戰友,目光十分複雜:「春明同志,任何時候,尤其是現在,不要只顧工作,還要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今晚見了經綸同志后不要再回這裏,找個安全的地方避幾天。把這句話也轉告給經綸同志,叫他這幾天最好住到何教授家去。」
嚴春明這才慢慢平靜了些:「梁經綸同志不會有危險,這一點請組織放心。」
燕南園何其滄宅邸一樓客廳。
「那是不是說,我可以向建豐同志彙報,你現在是安全的,我們的行動計劃可以正常進行?」曾可達仍然緊盯著梁經綸模糊的面孔,他的下意識在實踐建豐同志不久前「面授」的經驗,竟想從梁經綸的身上分辨出他的情緒是不是在說假話!
「我理解,我接受。」一小時前的何孝鈺揩掉了眼淚,堅定地回答。
「嚴教授。」那人終於發聲了。
何孝鈺已經將話筒擱上了。
「你忘記了我說這句話的前提,那就是還活著!」老劉同志的聲調突然更加嚴厲了,「你和梁經綸同志今天差一點兒就走到國民黨堆的沙包上去,你們以為那是英勇獻身嗎?那不是,那就是想學拿破崙。共產黨是個整體,一個人做不了英read.99csw.com雄!差一點兒,學委組織就暴露了,那麼多黨的外圍進步青年都暴露了!你們擔心過組織的安全嗎?擔心過學生們的安全嗎?今天人群里就有許多國民黨的軍統,現在還不知道有哪些同志、哪些學聯的青年暴露了。你們擔心過嗎?!現在告訴我吧,今天的行動是學生們自發的還是黨內同志組織的?」
嚴春明高度近視,仍未認出那人。
嚴春明聽出了這個人的聲音,這一驚竟甚於剛才沒認出此人!
「梁經綸同志現在怎麼樣了?」老劉又突然問道。
下意識,她徑直走向了開放式廚灶旁,望向了那袋麵粉,方孟敖托方孟韋送來的那袋麵粉。
「只有一個英明,沒有第二個英明。這一點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有清醒的認識?」建豐同志在電話那邊的聲調雖依然平靜,但接下來的批評可想而知,「我們的一切行動都是在總統的英明領導下進行的。今天李宇清代表李副總統宣布政府的五條承諾竟沒有一個字提到總統。今天的晚報已經把安撫民眾的功勞記到了副總統的頭上,明天還會有更多的報紙把功勞記到李宗仁的頭上。總統雖然沒有因這件事指責我,我卻不能不自責。在北平要爭取李宗仁的支持,但絕不能被李宗仁利用。這是原則,在原則問題上是不能夠犯錯誤的。」
老劉同志那時如此像自己的父親,有意望向別處,輕聲說道:「梁經綸同志是在執行組織的決定,執行的是學委所交的任務,因此他的一切行為都是組織行為,你要充分理解,尤其是牽涉到個人的感情部分。怎麼說呢,你在心裏要理解他,可表現出來仍然要裝作不理解他。因為你的身份,尤其是方孟敖同志的身份,除了我和謝培東同志,別人都不知道。梁經綸同志目前也只知道你是黨組織外圍的進步青年,讓你去接觸方孟敖同志,他心裏也是矛盾的。因此,你就只能以外圍進步青年的身份向他彙報,至於怎麼向他彙報,彙報什麼內容,謝培東同志會跟你詳談。而組織真正交給你的任務是代替原來跟方孟敖接頭的那個同志,今後你就是方孟敖同志的單線接頭人。真正接上頭以後,一切行動只向我和謝培東同志負責。其他任何人,包括梁經綸同志,都不能透露絲毫有關方孟敖同志的真實情況。這樣才能保證你的安全和方孟敖同志的安全。是鬥爭的殘酷性、局勢的複雜性,迫使組織做出這樣的考慮。你從來沒有做過這方面的工作,現在突然交給你這麼艱巨的任務,願不願意接受,能不能夠完成,組織還是想聽聽你自己的意見……」
她回答的是另外一句話:「剛說的,太晚了,我也不好給他打電話。」
何孝鈺背靠著門,沒有急著進去,仍然望著大座鐘的玻璃。
「他那裡也有電話,你給他打個電話吧。」謝木蘭儘管聲音很輕,但掩飾不了透出來的興奮。這不啻是得寸進尺了!
唯一例外的是,老劉同志在與何孝鈺這樣的特別黨員接觸時,雖有時神秘到使人能聯想起《共產黨宣言》所說的「幽靈」,更多是慈祥得像自己的長輩。
建豐同志電話裡邊的聲音:「我剛從總統官邸回來,司徒雷登大使代表美國政府已經答應立刻援助國民政府一億七千萬美元的物資,總統因此下了最後的決心,很快就會推行新幣制改革。」
「是……」曾可達只能先回答這一個字。
「哪、哪裡……您不應該到這裏來,這太危險。」嚴春明走了過去,準備給他倒茶。
老劉:「不要認為革命形勢在一天天向著勝利發read•99csw.com展,那是我們無數前方的同志用鮮血換來的,也是我們在敵占區許多同志用生命換來的,是無數的工農群眾包括今天那些進步學生的支持換來的。我們沒有任何資格現在就頭腦發熱。如果是想著打下了江山好做官,就不要當共產黨人!」
她又望向了樓梯,望向了二樓父親緊閉的那扇門。
嚴春明露出驚愕:「組織懷疑梁經綸同志?」
何孝鈺:「梁先生已經有好多天沒在這裏住了。今晚應該也不會到這裏來……」
她倏地睜開了眼,開始撥電話。這時她的眼睛那樣澄澈明亮。
這回是老劉沉默了,少頃,嚴厲慢慢消失,關懷浮上眼神:「彭真同志『七六指示』精神下達快一個月了,核心任務就是要我們隱蔽精幹,保護學生。今天華北局領導又有了新的指示,停止一切可能造成犧牲的行動。當然,從發展學運到突然減少學運甚至停止學運困難很大,今天白天的情況你我都看到了,就算學委停止一切組織學生的活動,學生自發的鬥爭熱情,加上國民黨內部的貪腐勢力和反貪腐一派鬥爭的利用,仍然很難阻止學潮升級。其結果是導致更多學生無謂地犧牲。組織研究,下最後的決心,同意梁經綸同志向燕大學委支部提出的建議。」
天剛剛黑下來,嚴春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心力交瘁,從閱覽室一路走到善本室的門口都沒有開燈。
梁經綸:「可達同志,中共組織內的規定,那個『五爺』可以隨時找嚴春明,嚴春明卻見不到他。現在逮捕嚴春明,暴露的只會是我。」
電話卻在這個時候響了!
他的本能是準確的,鑰匙輕輕轉動,那扇門才輕輕推開不到一線縫隙,便有一針針燈光搶著射了出來,裏面有人!
何孝鈺當然明白了謝木蘭這個時候的心緒。
何孝鈺:「那怎麼辦?我也不可能這時候接你出來。」
嚴春明:「到目前為止,他還從未暴露過身份。國民黨當局也仍然顧忌他是何其滄教授的得意門生和助手。他們還不敢得罪司徒雷登。」
「你自己為什麼不打?」
老劉接著慢慢擦著桌子:「能不能允許我代表組織,當然也代表我個人先向你提個建議,不要再在背後叫我什麼『五爺』。我是中國共產黨黨員,我們黨是無產階級先鋒隊,不是什麼青幫,我不是什麼『紅旗老五』。」
「什麼叫不相信也是對的?」曾可達的天賦還是聰明的,立刻感覺到了這種語氣背後的「情緒」!
她閉上了眼,眼前飄過梁經綸長衫拂起的風,拂起的風將長衫飄走了。
「那就立刻秘密逮捕嚴春明。」曾可達倏地站起來,「通過嚴春明抓住這個人!」
——中正學社的這幾個特務學生身負比中統、軍統更重要的任務,他們現在要切實保證曾可達和梁經綸的安全!
「其實你不相信也是對的。」梁經綸的直覺遠比曾可達敏銳,他已經察覺曾可達一直是在自己語言以外觀察揣測表象背後的真實。他知道自己,也知道對方。自己是留美歸來的博士,是研讀過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等遠遠超過那些間諜教科書、深層剖析這個世界書籍的人,而且是真正零距離長期接觸共產黨組織的人。而對方最多只不過是在贛南和南京接受過一些狹隘的軍事和政治培訓的軍人。這句話說出來時難免就帶出了自己潛意識中下級對上級不應該有的語氣。
謝木蘭電話里著急的聲音:「就是我大哥不許我參加……太氣人了,我爸聲言不許我再出家門,我小哥居然將我鎖在房裡。我想請你幫忙,我想到你那兒去https://read•99csw•com……」
嚴春明做沉思狀,少頃答道:「我想您也絕對沒有這樣的思想。」
梁經綸和曾可達就坐在這裏。
黑夜深處是一棵棵小樹,穿行過一棵棵小樹,還是一棵棵小樹。
何孝鈺也不知道自己心裏現在到底是什麼滋味,平靜了片刻,答道:「梁先生很忙,這麼晚了我也不好去找他。」
「你真好……孝鈺……」
謝木蘭在那邊沉默了片刻:「要是梁先生能跟我大哥說一下,我大哥就會讓我參加。」
「我明白了。」嚴春明立刻站了起來,「我立刻去找梁經綸同志,傳達上級指示精神。」
莫名其妙,何孝鈺心裏又默念起了兩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詩:「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只有天上的星光和燕大校園遠處閃爍的幾點燈光。
「誰?」曾可達立刻嚴峻了。
建豐同志在電話那邊繼續諄諄地教導:「小就是小,大就是大。總統是黨國唯一的領袖,不會因為某些人的覬覦改變這個事實。現在,戡亂救國最大。只有推行新幣制,穩住我們的城市經濟,才是爭取盟國的支持、扭轉前方軍事戰局的重點。我在上海,你們在北平、南京、廣州、武漢這五大城市打擊貪腐,打擊囤積居奇,極力推行新幣制改革是當前最大的任務。這個任務只有我們能完成,李宗仁沒這個能耐。因此他們收買人心的舉動,算不了大事。下午,陳繼承也把電話打到了總統官邸,告御狀。告了李宗仁,告了傅作義,捎帶也告了你們,其實是告我。這算不算大事?可以算,也可以不算。凡干大事,許多錯綜複雜的問題都會隨之而來,關鍵是我們自己要有定見,要有定力。天降大任於斯人,希望我們鐵血救國會的同志就是『斯人』。在北平,你就是斯人,梁經綸同志就是斯人。梁經綸同志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我是問你梁經綸同志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危險?」老劉的眉頭聳起來。
她拿起了廚灶上的小刀,伸向一直沒有開封的袋口,突然又猶疑了。
何孝鈺極輕地開了門鎖,第一眼便看見座鐘,看見那個獨一無二隻擺不響的鐘擺在左右搖晃,長短針都指向十一,鐘擺停了。
那個背影就在牆鍾下的書架前摞著圖書,撣掃灰塵。
「你能不能到書店去幫我找一下樑先生……」說完這句,電話那邊的謝木蘭立刻停住了。
——白天那麼多人,她在背後抱著梁經綸,又公然挽著梁經綸的手臂,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會看見。
剛才還既興奮又激動的曾可達一下子頭上冒汗了:「可達辜負了建豐同志的教導,因小失大,願意接受任何處置!」
不管裏面是誰,他都沒有了退路,乾脆推開了門:「這裡是善本室。你怎麼進來的?誰叫你進來的?」
老劉:「你和梁經綸同志還有燕大學運支部當時是怎麼想的?」
「是我……孝鈺……」電話那邊竟是謝木蘭的聲音!
何孝鈺能感覺到她敢於說出這句話,已經不只是在向自己坦白,而是在逼自己表態了。
曾可達立刻打起精神:「報告建豐同志,我剛才接到報告,中共北平城工部學委把梁經綸同志找去了。我正在等進一步的報告,準備今晚約見梁經綸同志,了解中共對我們白天行動的反應。以保證新幣制的即將推行。」
她自己也不知道小刀什麼時候挑開了封線。接著,她將那條封線慢慢地抽出來。
「你沒有我有!」老劉就是這些地方厲害,「剛才我對你說的話就是今天上級批評我時說的。想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嗎?」
「是。我在聽,建豐同志。」曾可達抑制著興九*九*藏*書奮。
梁經綸依然坐在地上,沒有接言。
曾可達:「詳細說出來。」
嚴春明:「老劉同志……有些同志在背後是偶爾開過這樣的玩笑,我現在向組織保證,今後再也不會開這樣的玩笑了。」
建豐同志電話那邊的聲音:「了解是建立在觀察和分析的基礎上。中共對方孟敖及其大隊今天的行動一定會做出強烈反應,對梁經綸同志今天的行為也一定會有種種猜測甚至懷疑。不要企望能從共黨組織的談話內容中獲悉他們的真實想法,儘可能從他們和梁經綸同志見面的每一個細節上分析出他們的真實反應。要問仔細他們見梁經綸同志的整個過程,分析他們說話的節奏語氣和動作的態度情緒。人的嘴巴可以說假話,情緒很難說假話。」
何孝鈺一驚,奔過去時還不忘望向父親二樓房間的門。
何孝鈺:「那就應該去找你大哥呀。」
「我記住了,建豐同志。」曾可達是真記住了,兩腿碰得很輕,身子卻挺得很直。
座鐘玻璃上模模糊糊出現了白天民調會前的場景,模模糊糊有無數學生的身影在遠處晃動,老劉同志像「幽靈」般消失了。
何孝鈺的目光立刻變得複雜了,很快,她還是穩定了情緒,極輕地問道:「出什麼事了?你好像在哭……」
老劉:「我剛才都說了,我有,你憑什麼說我沒有?打下江山好做官是難聽了一點兒,可是想有更高的職位,做更重要的工作,當官也是幹革命,也是正常的嘛。我沒有你的思想水平高,我就承認了我有,而且還引用了一句我不知道什麼人說的話『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還是領導的水平高啊,他沒有說我引用的這句話不對,只是告訴我,這是拿破崙說的。又告訴我『想著打下了江山好做官,就不要當共產黨人』這句話是周副主席最近批評黨內更高層的同志說的。他就告訴了我這些,我就立刻做了檢討,不是假的,是發自內心做了檢討。並且表了態,真到了那一天,全中國解放了,我要是還活著,就請求組織讓我回家種地去。你呢,你現在怎麼想?」
「那就接著開今天白天那樣的玩笑!」老劉還的確有些像「紅旗老五」,那張臉冷得瘮人,「拿幾萬學生的生命開玩笑,拿黨的革命事業開玩笑!」
是那盞十五瓦的吊燈被拉亮了,牆上的鍾指在晚上八點十四分。
「那就求求你,給我大哥打個電話吧。讓他接我出來,他應該會聽你的。」謝木蘭已經是肆無忌憚了。
嚴春明不知自己是怎樣關的門,倒發覺自己的手有些顫抖。這種狀態不行,他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轉身時確實鎮定了不少:「老劉同志……」
「孝鈺同志,除了是你的上級,你也可以把我當成叔叔。除了工作,感情上的事你也可以對我講,當然要你願意……」
這句話是何孝鈺心裏說的,嘴上還是忍住了。
「是。」老劉當即肯定,「方孟敖及其飛行大隊反貪腐的一系列行動已經深刻地影響了廣大學生,相當程度模糊了他們對國民黨反動政權本質的認識,因而偏移了鬥爭的方向。梁經綸同志在半個月前就看到了這一點,說明這個同志還是具有一定的鬥爭經驗和革命警覺性的。現在組織決定採納他的建議,同意通過他讓何孝鈺同學去接觸方孟敖,有可能就爭取方孟敖。至少要讓方孟敖明白,人民歡迎他們反貪腐,但不能以犧牲學生的生命作為代價。」
嚴春明:「我不會種地……我可以繼續教書……」
「這麼晚了,你是想見梁先生嗎?」何孝鈺盡量平靜地問。
電話那邊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接著才又傳來建https://read.99csw.com豐的聲音:「用詞不當,說明你的思維現在仍然混亂。」
手卻不聽使喚了,手上的小刀也不聽使喚了,刀尖慢慢插|進了袋口的封線。
黑夜掩飾了曾可達的尷尬:「我知道了。我會通過國防部給軍統交任務,重點監視嚴春明和一些其他線索,一定要抓到這個人。今天陳繼承在總統那裡就告了我們的御狀,說我們只跟黨國的人過不去,卻沒有破獲北平地下黨一個組織。那就抓這個人,叫他們配合我們一起抓。以保證你的安全,保證方孟敖不再被共黨利用,保證新幣制在北平推行。」
父親的聲音:「方家的東西,不管誰送來的,一粒米也不能要……」
嚴春明一直低著頭,這時掏出手絹揩了揩滿頭大汗:「據我初步的了解,是因為那個方孟敖的飛行大隊突然宣布要佔領民調會徹查民調會,消息傳到了東北學生那裡,他們很激動,就都集合了,各大學的同學也都自發地前去聲援了。」
「孝鈺……」電話那邊的謝木蘭顯然情緒更加複雜,「梁先生回家了嗎……」
那人轉過了身,燈雖不亮,確是老劉,兩隻眼比燈還要亮。
現在的何孝鈺,看見一小時前和老劉同志對面坐著的何孝鈺哭了。
嚴春明更加緊張了,沒有坐,不敢坐。
她急忙拿起了話筒:「誰呀?這麼晚了……」
——老劉同志在北平,既是黨組織各條不同戰線的交叉聯絡人,也是北平地下黨負責反特肅奸的執行人。因其鬥爭經驗豐富,不僅國民黨軍統、中統「談劉色變」,就連黨內像嚴春明這樣的同志也十分敬畏,這才有了少數同志背後稱他「五爺」的不恰當比喻。「五爺」是青幫刑堂堂主,幫號「紅旗老五」。意即老劉也有著類乎青幫「紅旗老五」般的地位。其實二者不僅有本質上的區別,而且在威嚴上,老劉同志也遠勝前者。
「爭取方孟敖?」嚴春明立刻又有些興奮了。
她拿起了碗從口袋裡舀出一碗麵粉,倒進面盆里,接著拿起了筷子,慢慢倒入適量的水,開始和面。今晚是無法入眠了,揉面,做成饅頭,上籠屜蒸熟,然後再炸成饅頭片。為父親做好明天的早餐,漫漫的長夜就過去了。
其實天很黑,那六輛自行車還是沒有停在公路上,而是都倒放在公路旁的斜坡上,每輛車旁坐著的人,都只露著頭,警覺地望著黑夜中的各個方向。
嚴春明有些激動了:「當時突然發生了那樣的情況,我們有責任去控制局面,保護學生。梁經綸同志由於有何其滄的關係,比我們好做工作一些,於是就讓他先去了和敬公主府。後來的事您都知道了,我們都去了民調會。當時您給我的指示是『控制局面,查出內奸,隱蔽精幹,保護學生』,除了第二條,我們事先就是這樣想的,事後也是這樣做的。可今天的事,我以黨性向您保證,純屬突發事件,確實沒有發現組織里有內奸在煽動……」
圖書館其他的門都是圓形的暗鎖,只有這間善本室還加了一把鋼製的掛鎖。嚴春明先摸索著開了掛鎖,但將另一把鑰匙插|進圓形暗鎖時,突然有一種預感,警覺到了異樣。
嚴春明的臉比剛才更白了。
「您坐,您喝茶。」老劉已經拿起桌上的瓷壺先給他倒了茶,「國民黨特務要來,也不會是這個時候。」
「我們反貪腐的決心通過你們今天在北平的行動,已經有效果了。」建豐同志電話里的聲音在曾可達的耳邊總是發出迴響,就像在會場,在麥克風裡傳來的聲音。
何孝鈺的目光望向了二樓,望向了父親的房門,開始輕步走進客廳。
「好。」何孝鈺這次回答得很乾脆,「我給他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