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鍾的指針一分不差，已是早晨五點！

邵元剛和郭晉陽在他身後也站住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張月印已經完全相信嚴春明譯出了這份密碼的「試卷標題」和「第一題」「第二題」！可為了讓老劉放心，也為了讓嚴春明沒有心理壓力，有意問道：「為什麼是這幾個答案？您給我們解釋一下。」

司機用小洋鐵桶打來一桶乾淨的水，原來是給方步亭和程小雲在車內洗漱。

老劉又望向張月印，張月印這次沒點頭：「第四十首的詩名？雖然很多人習慣叫作『孔雀東南飛』，可我記得《玉台新詠卷一》上印的是『古詩無名人為焦仲卿妻作』。」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張月印和老劉眼睛一亮。

張月印望著嚴春明備受尊敬地走向老劉為他打開的門，目送二人走出門去。

站在旁邊的梁經綸：「方行長可以隨便看。」

方步亭翻開了書：「論起來，你我還是校友，先後同學。」

老劉終於失去了耐心：「又不是算八字！不要想了，這樣想出來的也不準確。我去找那本書吧。」

「孔雀東南飛」！

張月印：「立刻回電華北城工部，記錄。」

「你們先在這裏守著吧。」方孟敖輕輕說了這句，一個人走向仍在掃著院子的謝培東。

「至於後面兩道題的答案……」嚴春明也看出了張月印叫自己解釋是為了讓老劉放心，於是接著準備解釋那兩道題的答案。

張月印：「寫出來，我們一起理解。」

走進一層客廳，方孟敖的那兩隻軍靴鐵鑄般又釘在了那道筆直的樓梯下。

方孟敖：「把賬撂給你，就躲出去了？」

梁經綸不能再說「是」了，答道：「比起我的先生和方行長，我們要學的太多了。」

謝木蘭穿著睡裙就要出來。

司機連後視鏡也不敢看了，望向大門。

張月印：「不會錯了，一號試卷的標題就是『孔雀東南飛』！」

「我知道該怎麼辦。你吃點東西，先去睡吧。」

小王這才捧著文件夾回到隔壁房間。

梁經綸：「都打完了。先生審看一下，如需急交財政部王雲五部長，十點有一趟飛往南京的飛機……」

「行長，開門了。」程小雲輕聲喚他。

方步亭果然坐在梁經綸這間小書房裡，正望著書桌上那幾本厚厚的英文書：「我可以看看嗎？」

方孟敖依然站在大辦公桌邊翻看賬冊，並未抬頭。

嚴春明的手卻不是去拿筆，而是從口袋裡掏出手絹擦臉上的汗。

梁經綸敲擊機鍵的手也停了。

「沒有什麼可躲的。」謝培東幽幽地回道，「昨晚他和夫人帶著東西去看崔副主任的家人了。」

張月印見記錄無誤，在文件上籤了名。

何其滄：「方步亭這是代表中央銀行摸底來了。鈔票是中央銀行印的，也只有他們才能發行。中央銀行不點頭，財政部想推行新幣制也不過是一紙空文。你已經兩天兩夜沒睡了，去睡一覺。順便叫方行長在底下等等我，我看完方案再下來。」

回電保證完成任務，怎麼完成？

方步亭的眼中此時卻沒有深邃，虛虛的只露出幾分期待，便將梁經綸的目光籠罩了。

一級一級空空的樓梯，沒有人的腳步，卻彷彿有軍靴登樓，在這間足以代表北平金融財力的洋樓大客廳里，發出空若曠野的迴響！

「姑爹，木蘭也不在家嗎？」

接下來老劉同志的態度更讓他受寵若驚，但見他對張月印說道：「月印同志，我建議春明同志就在這裏的東廂房休息。接下來理解read.99csw.com上級的指示缺不了他。大知識分子就是大知識分子！」

謝培東目光憂鬱地望著方孟敖有好幾秒鐘，才答道：「我也不知道行長現在在哪裡。」

她現在最不願意也最怕接觸的，就是那個曾經溫暖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家。包括深疼自己的父親，包括溺愛自己的大爸，更有一直呵護自己的小哥。

「是。」梁經綸便又走到打字機前，扯下了還連接在打字機上的連軸紙，又拿起了桌上的裁紙刀，準備一頁頁裁下來。

何宅一樓客廳。

老劉的眼睜大了。

昨夜沒有定鬧鐘，可何孝鈺還是醒了，向桌上的鍾望去。

何宅二樓何其滄房間。

嚴春明這才拿起了筆，忍不住終於望向了老劉。

邵元剛和郭晉陽在他身後也沉默著，他們看出了隊長心裏那份難受。

整個院子空空蕩蕩，只有一個人拿著一把大竹掃帚在那裡慢慢掃著院子里的落葉。

只能是何孝鈺回答了：「聽說您在趕著看方案，方叔叔和梁先生到小屋說話去了。我去請他來？」

張月印笑道：「一半為了工作，一半為了學習，可又只能做旁聽生。您的課受歡迎啊，窗外都站滿了人，其中有一個，那就是我。」

客廳里，不見方步亭，也不見梁經綸。

隱隱約約的發報機聲很快傳來。

「好。」嚴春明這回有些像大學的教授了，指著那份電文的數字，解說起來，「0040這個數字我原來以為指的是第四十頁，想了想第四十頁的內容，怎麼也覺得語句不通，後來想到《玉台新詠卷一》一共收有四十首詩，仔細一想第四十首詩的內容，通了。0040指的是第四十首詩。」

答完這句，謝培東一邊掏出鑰匙，一邊向洋樓大門走去。

和劉雲看到的一模一樣的那份又有文字又有數字的電文靜靜地擺在煤油燈前的桌面上：

「是。」司機這才應著，開了車門，提起前座的一個小洋鐵桶下了車。

張月印的目光又投向了桌上那份依靠嚴春明翻譯出來的電文。

程小雲沒有拒絕，接過缸子和牙刷，對著下方的小洋鐵桶，極其小心地刷牙，手臂竟是如此不能伸展，她立刻想到了方步亭多少次就是這樣在車內洗漱，眼睛濕了……

小王飛快地記錄完畢，將文件夾和筆遞給張月印。

望著窗外，程小雲看見幾十米外燕南園的大門被校工打開了，這才輕輕轉過頭。

方孟敖那雙軍靴才動了，走向洋樓。

梁經綸那襲長衫已向樓梯口「遠」去。

梁經綸開始也一怔，接著嘴角掠過難見的一笑。

「十點的飛機只怕趕不上了。」何其滄被梁經綸扶著站了起來，望了一眼已經堆積在樓板上長長的連軸紙報告，「知道是誰來了嗎？」

「爸。」

嚴春明於是又寫出了兩道題的答案：

何孝鈺和謝木蘭也都抬起頭看向何其滄，見他站在那裡，卻並沒有拄拐杖。

梁經綸不能迴避他的目光了：「我不明白方行長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方步亭的直覺何等厲害，多次想正面接觸的這個人，今天一兩個回合便測出了水深。目光又望向了面前的書：「幾千年的帝制推翻了，卻很難推翻封建的落後思想。尤其是我們這一輩，光緒年間生人，青年時拖著辮子從農村走到城市；後來剪了辮子從中國走到國外，看到人家工業那麼發達，可回來后還是想過舊式的生活。中國必鬚髮展工業，發展經濟，走向民主，靠我們是不行了，只能寄希望於我們https://read.99csw.com後來的人。你們算一代，到了孝鈺和木蘭這一代就更好了，都是先進青年。梁教授，你不覺得她們這些女生都很可愛嗎？」

「我服從組織安排。」嚴春明立刻激動地表態。

方孟敖走到掃帚邊，那雙皮靴踩住了落葉：「我給了你們時間，也給了你們機會。」

嚴春明依然猶豫著：「肯定是那幾個字，可內容我不理解。」

兩人都知道樓下來了訪客，梁經綸離開打字機，過來扶起躺椅上的先生。

「不要裁了。」何其滄止住了他，「我就這樣看吧。」

「查賬吧！」方孟敖上樓了。

他的神情和《玉台新詠卷一》一般凝重：

老劉已露出了焦躁的神情，望了張月印一眼。

嚴春明這才拿起筆在紙上飛快地先寫下了五個字：

嚴春明終於抬起了手。

這就是方步亭的溫柔體貼之處！

回答長輩的問話，不能直接對視長輩的目光，這是中國無數代讀書人從小就被教育的基本禮數，剛才梁經綸就一直沒有跟方步亭對視。

嚴春明錯愕不已，不知如何回答。

張月印口述：「指示收悉，任務明白，立刻執行，保證完成。」

開放式的餐桌灶旁，程小雲正在幫何孝鈺張羅早餐，猛抬起頭，看見何其滄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何先生！」

「何伯伯！」

何其滄於是得以繼續安睡。

誰是「焦仲卿」？

「我想我已經想出來了。」嚴春明不敢看老劉，望向張月印。

桌上的檯燈依然亮著，窗外的天光也越來越亮了……

穿著何孝鈺的睡裙，謝木蘭早已站在關著的門后。

「那就不掃了。」謝培東將掃帚靠在一棵樹上，拍了拍兩手，「行長昨晚就出去了，所有的賬都在我這裏。查賬或是審問，我代表北平分行配合你。」

司機猛地醒了，悄悄坐直了身子，沒有敢回頭，朝車內後視鏡瞟去。

方孟敖抬起了頭，望著這位身為北平分行襄理的姑爹。

一如既往，面是昨天晚上就餳好的，裝好生面饅頭的鍋放在了蜂窩煤的灶上，何孝鈺便聽見了輕輕的敲門聲。

「我不要你回答。」方孟敖又從遼闊的天空中回來了，「打電話，把你們行長叫回來，讓他回答。」

「是。」

張月印望著老劉：「老劉同志也會這首詩？」

因此，發行新的貨幣取代已經無法流通的舊法幣勢在必行；雖然用軍事管制的手段干預貨幣發行違背經濟規律！

「每一筆賬上都簽著他的名字，人卻被你們燒成了骨灰！」方孟敖的手指敲擊著賬冊，「還要去騙人家孤兒寡母……你們不覺得太無恥了嗎？」

而在方孟敖眼中，二樓辦公室門前的謝培東也彷彿遠在天邊。

謝培東猛地轉過身，望向方孟敖。

「不用了。」方步亭接過缸子和牙刷，先遞給了程小雲，「你先刷吧，給我留半缸子水就行。」

方孟敖眼中那兩點精光倏地又化作了遼闊的天空，緊盯著的謝培東跟著消失了。他在竭力捕捉自己要擊落的飛機，眼前卻沒有一架飛機——謝培東實在不像自己應該開火擊落的對象。

也許真的是在躲自己的大兒子，也許並不是為了躲自己的兒子，方步亭昨晚看了崔中石的家人就沒有回去，半夜時分叫司機將車開到了這裏，在車裡睡等天明。

謝培東只好站住了，答道：「告訴他們，崔副主任去美國了，幫政府爭取美援。」

方步亭拿過最上面那本硬殼精裝書：「哈佛出版的，最新的經濟學論文集？」

梁經綸九-九-藏-書的兩手便不能停，緊接著指頭繼續機械地敲擊打字機的機鍵。

「是。」小王拿起了筆。

何孝鈺望了一眼依然側身睡在裡邊的謝木蘭，極輕地下了床，穿上衣服，又極輕地去開了門，聽見了對面父親房間隱約傳來的打字機機鍵敲擊聲。

何其滄的眼睜開了。

梁經綸不能再回話了，回以那種極有分寸的一笑，是不敢當，還是不願談這個話題，都在這一笑里。

嚴春明卻還不敢笑，他發現老劉收了笑容，態度又嚴肅了。

梁經綸終於見識了這位在平津一帶呼風喚雨的北平分行行長的厲害了，愣在那裡。

她幻想著這時睡在床上的是何孝鈺，而起身下樓的是自己，取而代之為梁先生親自下廚，做他喜愛的早點……

走廊對面，梁經綸剛關門轉身，一襲長衫，兩隻眼睛！

——謝培東！

何其滄：「我不下來。方行長呢？」

打到這裏，這篇上書南京的《論立刻廢除舊法幣推行新幣制之可行性》的論證顯然已經完成，梁經綸的目光飛快地悄悄轉望向睡在躺椅上的何其滄。

老劉何等精明，當然知道張月印這既是在貫徹周副主席尊重大知識分子的指示，也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事實擺在面前，他就服事實，望著嚴春明：「春明同志，上次我在圖書館跟你說的話作廢。解放戰爭勝利了，我先跟你學文化。」

她連忙輕步出門，輕輕將門拉上。

可眼前這個動作卻是叫自己繼續去睡，謝木蘭更痴了。

「是。」

何其滄沉默了少頃：「你們接著做吧。做完早餐再叫。」說著轉過身又慢慢回房去了。

何其滄搖了搖頭：「關心這個報告的是中央銀行。方步亭來了。」

「到！」小王總是能及時地從側門出現，而且這一次還主動地拿著文件夾和鉛筆。

「焦仲卿」！

謝木蘭已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直望向梁經綸的眼。

方步亭：「因為今天我跟何校長會談起這個問題。時局再亂，兒女婚嫁依然是大事。我們家木蘭傾慕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到了這個時候，梁先生應該給女孩一個明確的態度。我跟何校長也好有個商量。你覺得呢？」

——梁經綸這一聲問候卻嚇得她慌忙關了門。

謝木蘭還站在那裡，哪怕聽他發出的任何聲音也好。

方孟敖閉上了眼，站在那裡沉默了好些時候。

老劉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些下級對自己過於畏懼，放緩了語氣：「寫吧，寫錯了也沒有關係，我再去找書。」

「我送您去。」老劉去開門了。

「您代表不了北平分行。」方孟敖望著這個家裡自己唯一尊敬的長輩，喉結動了一下，咽下了那份難受，「您也不需要代表北平分行。打電話，請你們行長回來吧。」

方步亭又慢慢抬起了頭：「我是不是唐突了？」

這是大學者思考時典型的動作！

方步亭像個孩子，還在沉睡。

張月印和老劉一左一右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

北平的夏季，天在將亮未亮時，房影、樹影、人影都像剪影，絲毫沒有南方黎明時那份朦朧。

梁經綸目光中那點兒深邃在一點一點被方步亭虛虛的目光吸蝕。

前排座上的司機今天有些為難了，因為刷牙缸子只有一個，牙刷也只有一把，他側轉身端在手裡，一隻手扶穩了小洋鐵桶，看著行長和夫人洗完了臉，將缸子和牙刷遞了過去：「行長先刷牙吧，您刷完我再給夫人去打水。」

謝培東沒有回答，只放下賬冊，又準備去搬另外的賬冊。

梁經綸依然拿著那把裁紙刀九九藏書，站在桌邊：「關係到北平兩百萬民眾還有那麼多其他城市無數民眾的民生，這份方案最好能趕在十點前那趟飛機遞交南京。中央銀行如果掣肘，先生不妨叫財政部複製一份給司徒雷登大使……」

燕南園何宅二樓何孝鈺房間。

望著方孟敖這種神態，謝培東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緊迫氣息，不禁向辦公桌上的電話瞥去。

什麼是「孔雀東南飛」？

張月印立刻笑了，笑得爽朗卻又露出一絲詭秘，望著嚴春明和老劉。

天明了，車內卻由於隔著車窗玻璃依然昏暗。

謝培東也站住了，沒有放下賬冊，望著方孟敖。

張月印望著老劉：「老劉同志剛才說得對，共產黨人不是八字先生。我堅持要請嚴春明同志來，是確定他一定能破解這個密碼。前年春明同志在南開大學講『古樂府詩』，有一次講的就是《玉台新詠》。我去旁聽了，發現他什麼書也沒帶，卻每一首都能背出來。」

「劉蘭芝」！

「你們怎麼跟孩子說的？」方孟敖的語氣有些嚴厲了。

打字機吐出的另一頁空白的連軸紙，紙上出現的英文已是與正文毫無關係的重複的片語：

英文打字機的鍵盤仍在有節奏地敲擊著。

「是很可愛。」

「都列印完了吧？」何其滄並不提樓下來人的事。

剛開了二樓方步亭辦公室門，謝培東聽見越近越響的登樓聲，驀地轉過了身，卻發現方孟敖依然站在樓梯下一動未動。

張月印先對老劉使了個眼色，然後輕聲對嚴春明說道：「什麼內容？您先寫出來看看。」

方孟敖沉默了幾秒鐘，低頭望向桌上的賬冊：「好，給你半個小時。」

「我代表國防部調查組。」方孟敖絲毫不為所動，「請你打電話，叫方步亭行長立刻回來，接受調查。」

何孝鈺連忙開了水龍頭洗手，準備去扶父親下樓。

「好。」梁經綸不得不放下手裡的裁紙刀，「若要急送，先生隨時叫我。」

說著，梁經綸扶何其滄在桌前坐好，接著將地板上的連軸紙報告拾了起來，飛快地卷好了，擺到何其滄面前，這才走出門去。

方邸前院，方孟敖領著邵元剛和郭晉陽跨進了大開著的院門。

謝培東望了望牆上的鍾，又望向方孟敖：「給我半個小時，容我先向你介紹一下大致情況，行長回來你也好知道怎樣問。」

嚴春明一下子顯得十分激動：「月印同志在南開聽過我的課？」

謝培東：「我代表中央銀行北平分行，接受國防部調查組的一切調查。」

嚴春明在專註地望著電文，面前擺著的那支筆一直沒動，擺著的一張紙依然空白。

何宅一樓客廳。

何其滄身上蓋著一床薄毛巾毯，微閉的眼睛眨動了一下——無數個夜晚，他已習慣了在自己學生有節奏的打字機鍵敲擊聲中入睡。

方步亭手裡用的是毛巾，程小雲手裡的卻是手絹，兩人局促的在後排車座洗著臉。

是行長的聲音！

張月印：「我同意。」

隨著梁經綸嫻熟的手指敲擊，打字機上端的連軸紙在不斷上升，一行行英文疊在紙上，中文意為：

面對如此直接的挑戰，梁經綸不需要再講禮數了，倏地望向了方步亭的眼，露出了他那以深邃著稱的目光。

「兩天了，跟我吵了嘴，搬到孝鈺家去了。」謝培東端著賬冊走向辦公桌，「時局變了，我們這些人都不會做父親了。」

「我相信，不用解釋了。」老劉這次主動地肯定了嚴春明，「就是焦仲卿和劉蘭芝！」

何宅院內梁經綸書房。

方孟敖閉了一下眼九九藏書，驅走了總是縈繞自己的天空：「我代表國防部調查組，需要調查中央銀行北平分行的行長方步亭。」

後視鏡內，方步亭閉著眼依然靠在夫人肩頭。

司機趴在方向盤上兀自酣睡。

方孟敖胸口像被重重地擊了一下，接著軍靴動了，這回樓梯是真的發出了「嗵嗵」的響聲。

梁經綸的目光逼住了她，兩根指頭慢慢按在了眼角額邊。

「方行長早。」

屋外傳來了謝木蘭清脆的呼喚。

梁經綸：「先生見不見他？如果不願見他，我去解釋。」

背靠著門，謝木蘭心中一片慌亂，眼中一片茫然！

「孟敖。」謝培東不再叫他方大隊長，「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何況很多事你並不知道內情。這件事，他們實在不應該叫兒子來逼自己的父親。」

誰是「劉蘭芝」？

老劉望向張月印，張月印眼睛發亮，很肯定地點了下頭。

假裝未醒的謝木蘭倏地睜開了眼，望著面前的牆，剛才還能隱約聽見的打字機機鍵敲擊聲消失了——機鍵聲在她的心裏卻依然響著，越敲越響！

謝培東開了大門的鎖，先行進了客廳。

「小雲也來了？」

何宅二樓何其滄房間。

「無恥！」隨著啪的一聲，是方孟敖將一本賬冊狠狠摔在桌上的聲音。

謝培東喉頭好久才咽了一下，將那口湧上來的酸水咽了下去，答道：「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崔副主任留下的每一筆賬。」

張月印有意不看他，沉靜地在等待嚴春明思索。

「是不配。」方孟敖又低頭看賬冊了，「配做父親的人已經死了。您剛才說你們昨晚去看了崔副主任的孩子，伯禽和平陽問起爸爸了吧？」

謝培東依舊在掃落葉：「還有幾分鐘就掃完了……」

梁經綸的目光終於能夠轉望向門外了。

謝培東明白自己這是出現了幻聽，不到二十級的樓梯，在他的眼中，此時顯得如此撲朔遙遠！

老劉便又停住了腳步，望向嚴春明的眼仍然閃爍著懷疑。

何宅二樓何孝鈺房間。

桌上的煤油燈還在亮著，張月印背後的窗戶已經泛白了。

燕南園大門外。

嚴春明一個人坐在煤油燈前。

「談個私人話題，梁教授，如果自由戀愛，你更喜歡孝鈺還是木蘭？」方步亭猛地甩出了這張牌！

她驚了一下，下意識地望了一眼二樓，急步走向門口，輕聲問道：「誰呀？」

「去取水吧。」

方步亭笑了一下：「不要太謙虛。木蘭就多次說過，梁教授在經濟學方面強過我甚多。能做你的學生，木蘭她們很幸運。」

對面的房門開得很輕，她卻心頭怦然一跳，倏地拉開了門！

梁經綸：「是方孟敖？」

這種對視，梁經綸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老劉於是也有些相信了：「還有兩道題是什麼？」

帽兒衚衕二號四合院北屋。

轉過頭，張月印立刻低聲急喚隔壁：「小王！」

後座左側的程小雲則一直未睡，因為方步亭的頭靠在她的肩上，她不能睡。

謝培東正從靠牆的大鐵皮櫃里從容地端出另一摞賬冊，這一問卻使他一怔，轉過了頭。

方孟敖站住了。

方步亭抬起了頭，望向梁經綸：「庚子賠款以來，去美國留學的不少，人才不多。梁教授是難得的翹楚。」

「我會什麼詩。」老劉臉上閃過一絲自嘲的笑，接下來很認真地說道，「我看過這出京戲，姜妙香和程硯秋演的，男角就叫焦仲卿，女角就叫劉蘭芝。反封建的，詩是好詩，戲是好戲。」

「大爸！梁先生！何伯伯等你們吃早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