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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去留兩難

第八十九章 去留兩難

「問一個問題。」曾可達問道,「你說,是月亮離我們近,還是南京離我們近?」
曾可達蒙在那裡。
這一家,這三個人,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方步亭靜坐無語,謝培東靜坐無語,程小雲給他們的茶壺裡續了水,也坐在一旁,沒有說話。
曾可達:「總統有態度了?」
曾可達:「那我就提示一下吧。是一首詩,南北朝的,詩名叫什麼來著?」
電話有了回應。
陳長武:「『在軍中或戒嚴地域掌支給或運輸兵器、彈藥、糧食、被服或其他軍用物品,無故使之缺乏遲誤者,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因而失誤軍機者,處死刑或無期徒刑』。」
曾可達望了一眼壁鍾,晚上十一點一刻,接著又挽起衣袖去看手錶:「牆上的鍾慢了一分鐘。」
程小雲破涕笑了:「我才不哭給他看呢。」
放了話筒,何其滄轉對那個范主任:「辛苦了。」
曾可達陪著謝培東從大樓的大門走了出來。
曾可達:「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有聯繫上。可達認為,謝培東這個要求,可能是方家的要求,也可能是共黨的謀划,應該及時報告芷公,讓總統知道。」
張月印一驚。
又有一個人站起了,是邵元剛。
一聲一聲,曾可達聽到自己的心臟像鼙鼓般在敲響!
「理解?」曾可達盯著孫朝忠看了好久,「建豐同志有個核心計劃,我一直在理解,你能不能幫我理解一下?」
座鐘敲了兩下,今夜無人入眠。
「坐吧。」劉雲同志先坐下了。
「月印同志好!」
「陳長武!」曾可達又叫了一聲。
何其滄慢慢轉過了頭:「你們家那個司機還在樓下吧?」
王副官走到門邊,回頭又看了一眼局長辦公室的門,曾可達進去了,這才輕聲對孫朝忠:「孫秘書,你先到外邊值班室坐坐吧。」
「你好!」張月印飛快地跟青年握了一下手,跟著前面那個人進了院門。
「到!」
行政院經濟管制委員會的回電!
李營長跟在身後:「從機場回來后都沒有吃飯,也沒人說話,全躺在床上。」
燈光下,那個齊慕棠比劉初五的眼睛還亮。
每個飛行員都在聽著,都沒睜眼。
整座大樓,整個大院,只有竹林的風聲。
曾可達:「你們準備上特種刑事法庭接受審判嗎?」
他身後卻沒有人。
程小雲:「他是來給我送衣服的。」
李營長沒有回話。
「到哪裡去?」王蒲忱的聲音叫住了他,接著走到他身後,「作為同志,我先給你提幾個意見,可不可以?」
電話那邊沉默了。
方步亭盯向了謝培東。
方邸一樓客廳。
李營長:「方大隊長突然被抓了,他們的心情可以理解。」
曾可達:「請蒲忱同志傳達。」
「張月印同志!」劉雲的眼神比聲調還要嚴厲。
何其滄接過了話筒,「給你們添麻煩了……今晚我要給司徒老校長通電話,應該沒有問題吧……沒有問題就好,你們多辛苦。」
院內對面是北屋,左面是西廂房,張月印跟著前面的人向西廂房走去。
曾可達立刻答道:「我還是那個建議,方孟敖的處置應該聽空軍司令部的意見,如有必要不妨聽聽夫人的意見,畢竟空軍是夫人一手建設起來的。還有梁經綸,幣制改革的論證已經完成,這個人對總統多有不滿,不宜再留在燕大,不能再讓他跟美國方面有直接聯繫。這就是我給經國局長的建議。」
在北平警察局大院里候命的各分局、各大隊的警官被淋了半夜的雨,雖脫了雨衣,無奈新任局長沒有發話,依然列隊站在那裡等候。
「現在不要接!」何其滄立刻阻止。
曾可達從不久前知道王蒲忱也是鐵血救國會就一直將他視為特工而已,此時方才知道,他才是建豐同志的心腹,感慨只能埋在心底:「我現在無法聯繫建豐同志,我的想法請蒲忱兄轉告。」
「徐鐵英回南京了,你還留在北平,是建豐同志的安排嗎?」曾可達自己收拾著茶几上的杯子。
那邊又是片刻沉默。
曾可達:「行政院張副院長電令,今晚三點飛行大隊必須赴天津運送第一批物資,現在快兩點了,這二十個人拒不執行,我該怎麼辦?」
曾可達下意識接了過來。
陳長武:「知道。」
陳方:「預備幹部局有沒有具體的處置意見?」
王蒲忱:「你剛才給飛行大隊下命令,問他們是月亮近還是南京近。現在月亮就在我們頭上,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到底是月亮近還是南京近?」
終於有一個人站起了,是郭晉陽。
劉雲:「先提個問題。我們已經知道,國民黨在北平有個秘密行動叫作『孔雀東南飛』,為什麼叫『孔雀東南飛』?張月印同志學問大,記得https://read.99csw.com當時就是你提議嚴春明同志破譯了這個密碼,焦仲卿是方孟敖同志,劉蘭芝是梁經綸。現在方孟敖同志突然被國民黨關了,梁經綸也因為國民黨內部的矛盾鬥爭受到了猜忌。你來分析一下,這隻『孔雀』還能不能飛?」
曾可達:「蒲忱同志應該比我更清楚,謝培東如果真是共產黨怎麼辦?方孟敖如果真是共產黨怎麼辦?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
「那是什麼?」曾可達盯著他的眼。
曾可達:「報告芷公,這一點我也想了。幣制改革,北平需要運輸大量物資,華北戰區更需要空運大量軍需。我建議將這個飛行大隊改編到中央航空公司,預備幹部局可以協助代管。」
王蒲忱望了一眼那部電話:「……是,建豐同志,應該是曾可達同志的電話……知道了,先接他的電話,聽他怎麼說,再向你報告。」
方步亭也止不住流淚了。
劉雲:「那就坐下吧。」
曾可達:「謝謝芷公指教!」
孫朝忠點了下頭,走了出去。
門從裏面開了。
王蒲忱點了下頭。
一雙雙眼睛爍爍地望著曾可達!
劉雲望著他,森嚴地笑了一下:「很好。那就說說你們採取的緊急措施。坐下說。」
陳長武:「我們不看了,交給特種刑事法庭的法官看吧!」
「背誦的很好。」曾可達贊了一句,接著大聲下令,「國防部預備幹部局北平飛行大隊全體集合,執行運輸任務!」
張月印慢慢坐下了。
曾可達:「《陸海空軍刑法》知道嗎?」
——國防部預備幹部局頒發的軍官證!
應該徵求謝培東的意見,卻對程小雲說,多少難言之隱!
王蒲忱:「我不是組織,組織也沒有說處理你。你如果覺得我問這樣的問題對你不敬,那我談談個人看法,可不可以?」
他的臉轉過來,竟是燕大總務處那個范主任!
曾可達站在營房門內,舉目望去。
「內兄。」謝培東慢慢站起了,「能不能聽我說幾句?」
曾可達鼓起了心氣:「聽清楚了,我是國防部北平調查組兼行政院經濟管制委員會派駐北平辦事處,立刻給我接通上海中央銀行經濟督察組!」
「你還真打算在我們家住?」何其滄苦笑了一下,「你們夫妻就不要給我演戲了,回去告訴方步亭,我何其滄一輩子沒有為私事找過司徒雷登,在家裡等我的消息吧。」
方孟韋關了車門,上了駕駛座,吉普車吼的一聲,離去了。
曾可達臉上露出了兒時的笑……
劉雲:「知道還在謝培東同志去警察局的途中見他?小李同志是組織派去保護謝培東同志的,誰給你們的權力改變他的工作性質?給何孝鈺同志遞紙條,還監視謝培東同志的行動。給你們說的很清楚了,謝培東同志的工作直接向周副主席負責,周副主席信任他,中央信任他。你們這樣做是想幹什麼?」
孫朝忠:「今天是幣制改革第一天,建豐同志在上海工作繁巨,可以理解。」
「是。」青年從外面將院門關了,接著是鎖門聲。
王蒲忱:「回南京后他就向中央黨部一口咬定,方孟敖是共產黨。可方孟敖的任命,還有方大隊這二十個人的任命,發證單位是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簽署人是蔣經國局長。」
電台便安置在局長辦公桌旁,王副官發完了電文,靜靜地坐在那裡等待回電。
曾可達慢慢望向天上的月,取下了頭上的大檐帽:「我跟你走吧。」
可每個人都閉著眼。
燕京大學鏡春園。
王副官立刻坐下了,飛快地記錄。
王蒲忱:「這個電令是建豐同志請張副院長發的。一面要對付共產黨,一面還要對付我們自己的中央黨部,建豐同志正在採取措施,並叫我告訴你,不要回警察局了,天一亮就去天津經濟區北平辦事處專抓幣制改革。」
——是跟梁經綸接頭的那個電話工「小劉」。
張月印剛坐下,立刻慢慢站起了。
「是。」
王蒲忱打斷了他:「陳主任是不是跟你說了,一切都向建豐同志彙報,聽建豐同志指示?」
每個人又都回到自己床前,站住了。
方孟韋的小吉普從大院裏面開了出來,停在大院門口。
曾可達站住了:「手都放下吧。」
坐在張月印身旁的齊慕棠望向了劉雲:「劉雲同志,我建議您直接傳達中央的指示吧。」
門環輕輕叩了兩下。
曾可達下了車,向黑黢黢的營房望去:「都還好吧?」
來電很短,已經記完,王副官欠了一下身子,抓緊翻譯電文。
王蒲忱:「這個答案從古就有,很多人都認同,月亮近我們走不到,長安遠我們能走到。以此拿遠近做文章,我認為這個答案是錯的九-九-藏-書。如果說我們能走到的地方就近,八年抗戰,南京被日本人佔了,我們就去不了。那個時候我們心裏都只有一個重慶。抗戰勝利了,現在還有幾個人去重慶?月亮就不同,天涯海角,無論你走到哪裡,它都照著你。今天你我都在北平,建豐同志在上海,到底是南京在照著我們還是上海在照著我們?我的理解,還是月亮離我們近,建豐同志離我們近。」
曾可達盯著李營長。
曾可達:「明白了。」
曾可達這才露出了驚愕之色:「中央黨部怎麼說?」
方孟韋開了後座車門。
曾可達站了好幾秒鐘,開了營房的燈,接著從床的通道向最里端方孟敖的單間走去。
「蒲忱同志嗎,你那邊聯繫上建豐同志沒有?」
右邊一排,十張床,十個躺著的背影。
曾可達按了電話機鍵,猛搖電話:「國防部調查組,請接南京一號專線,請接南京一號專線!」
「是!」陳長武大聲接道。
左邊一排,十張床,十個躺著的背影。
何其滄:「你看你看,哪有那麼多眼淚。要哭,回家哭給方步亭看去。」
「不客氣。」陳方在電話里依然十分和藹,「報告我回來就看到了,已經呈交總統。經國局長是什麼意見?」
這回曾可達耐著性子在等。
王蒲忱:「中央黨部沒有怎麼說,只是把他的原話報告了總統。」
今晚,北平西北郊飛行大隊軍營大門上亮著的那盞燈昏黃如螢,沒有了大隊長,偌大的軍營朦朧在月色之中。
「芷公,您還好吧?」身在北平警察局局長辦公室,曾可達此刻卻彷彿直接進了南京總統府,「風塵未掃,這個時候實在不應該驚擾您……」
謝培東:「人都是要死的。真到了那一天請你將我跟木蘭的媽合葬,還有,木蘭如果真被他們害了,就把我們三個人遷到一起……明天,我就離開北平分行,回無錫老家去,看有沒有人抓我。」
曾可達目光收了回來,對王副官:「以後,這裏就你一個人值班。關了門再進來。」
張月印:「劉雲同志……」
話筒那邊:「對不起,您不能撥這個專線……」
依然是批評帶著諷刺,氣氛尷尬沉悶。
「是!」
張月印畢竟黨性很強,還是認真答道:「上次會議中央已經指示,『孔雀東南飛』行動是蔣介石保證傅作義華北戰區後勤軍需的重要方案,方孟敖同志和梁經綸是蔣經國安排執行這個方案的重要人選。如果方孟敖同志離開北平,梁經綸受到猜忌,國民黨很可能安排其他人執行這個方案。」
「真準備把這二十個人都送特種刑事法庭?」王蒲忱目光轉向了曾可達。
曾可達:「軍人的詞典里從來就沒有理解這個詞!」
「陳長武!」曾可達點名了。
「還有兩個工人呢?對了。」何其滄轉望向何孝鈺,「看看家裡有沒有什麼吃的……」
沒有人走出營房集合,陳長武向他走來。
所有飛行員同時拎起了皮箱,向營房門外走去。
「不用了!」范主任連忙接道,「工人加班校部有補貼。我們先走了,有問題,隨時叫我。」
曾可達:「是……」
「你要我怎樣說話?」方步亭甩開了程小雲,「難不成讓我等著國民黨到家裡來把他抓走吧?」
陸陸續續所有的飛行員都站起了,曾可達心跳減慢了,眼中立刻浮出期待和讚許!
陳方:「報告經國局長了嗎?」
曾可達的眼睛亮了。張厲生是行政院副院長兼天津經濟區督察,這份來電使他有了底氣,他決定不再等建豐同志回電。
曾可達:「可是有一件急務必須馬上處理。」說著,拿出了張厲生的電報遞了過去。
電文紙上:
曾可達:「好,好。背誦《陸海空軍刑法》第九十三條第二款!」
「老夫子……」程小雲是真感動,眼中有了淚星。
「是。」孫朝忠又認真地背誦起來,「『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
曾可達:「建豐同志……」
「不要這樣說,姑爹……」程小雲流淚了。
曾可達:「接收電報!」
范主任的手輕輕抓住門環,望著張月印,這時才輕聲對他說道:「劉雲同志來了。」
「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的現役軍官證也不能給你們判罪嗎?」曾可達嘩的一下將手裡的軍官證摔在地上,「拿回去,仔細看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的大印!」
居然還能背序!曾可達的眼神都橫了。
「到。」陳長武慢慢從床上爬起了,站在床前。
曾可達:「幣制改革,這三天是凍結賬戶,各店鋪面一律關張,不許交易。各分局分管的地面出了事,我只問分局局長。市局各大隊二十四小時都到街上去。」
王蒲忱:「很好,我一定https://read.99csw.com轉告。」
曾可達:「我同意你的看法。」
王蒲忱:「我現在可不可以傳達建豐同志的指示了?」
陳方表態了:「還有五分鐘我就會去見總統,預備幹部局的意見我會直接報告。如果總統同意了你們的意見,方孟敖那個飛行大隊怎麼安置?」
「是。」孫朝忠低聲背誦起來,「『序曰: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
曾可達只望著他。
話筒那邊:「北平華北『剿總』總機,請問接哪裡?」
孫朝忠:「如果不違反紀律,請可達同志提示一下。」
程小雲在他身後:「一切都靠何副校長了……」
謝培東眼深,淚水只在眼眶裡轉。
曾可達緊緊地盯著電文的方格紙。
曾可達獨自向警察局大樓走去。
范主任:「我是總務處范亦農呀……嗯,我現在何副校長家……對,新裝的專線,給我接南京司徒老校長府邸……」
王蒲忱:「這裏的專線撤了,出來說話吧。」
放下了話筒,在煙缸里按滅了煙,王蒲忱又拿起了那部專線話筒,很快就通了:「建豐同志,曾可達同志果然急不可待了,現在應該在給陳方主任打電話……是,我今晚守在這裏,等你的指示。」
曾可達回頭看他了:「奇怪,我也沒有接到指示,難道是建豐同志把我們忘了?」
突然整個軍營大亮!
方步亭:「我想把他們姑爹調到中國銀行,然後安排到紐約辦事處,你看怎樣?」
王副官的電文紙剛拿起,曾可達已經一把抓了過去!
方步亭已經渾身顫抖。
陳長武:「報告曾督察,七月六號我們已經在特種刑事法庭接受審判,我們二十個人都已被判解除軍籍,至今特種刑事法庭仍然沒有給我們恢復軍籍,《陸海空軍刑法》任何一條都不再適合給我們判罪。」
陳長武在他面前站住了,雙手遞給他一個證件。
王副官輕輕關了會議室的門,向局長辦公室走去。
好什麼呢?
「分析得很好嘛。」劉雲的態度明顯緩和了,「接著分析一下中央是同意方孟敖同志離開北平出國還是希望他留在北平?」
石徑,細長的鳳尾竹,月明風清,一人在前,一人在後,到了內院門前。
話筒里又是那個聲音:「對不起,您不能……」
「芷公,芷公……」曾可達按捺不住了,輕聲呼喚。
電話鈴終於響了!
王蒲忱:「我沒有意見,想不想聽聽徐鐵英的意見?」
王蒲忱:「根據保密局保密條例,或者是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的紀律,我都不應該也不可能到這裏來跟你說這些。」
桌子上另一部電話的鈴聲響了。
「介紹一下。」劉雲同志沒有任何寒暄,直接介紹房內另一個三十齣頭的陌生面孔,「齊慕棠同志,接任劉初五同志的工作。」
一個跟著一個,無聲排成縱隊,向他走來。
曾可達:「想聽聽你的意見。」
程小雲轉望向謝培東。
幾個孩童稚嫩的聲音跟著響起:「月亮近,長安遠。月亮能看見,長安看不見……」
王蒲忱接過電報,沒有看,依然望著曾可達。
劉雲接過了他的眼神,又望向張月印:「你同意這個建議嗎?」
范主任:「應該的。」
陳長武:「不知道。」
曾可達把話筒擱上了,望向玻璃窗外:「李營長!」
李營長出來了。
孫朝忠:「建豐同志沒有具體安排,如果有,也應該直接指示可達同志。」
一個接著一個,曾可達手裡捧著二十個軍官證!
陳方:「我要去了。建議你把剛才的想法同時報告經國局長,如果一時還聯繫不上,可以向行政院經濟管制委員會發電報。」
王蒲忱靜靜地望著他,少頃:「總統詳細聽了陳方主任的彙報。」
何其滄:「孝鈺,你和經綸送送他們。」
曾可達沉默著,話筒那邊:「請問接哪裡?」
曾可達倏地望向營門,見王副官和青年軍那個排都站在那裡,忍住了呵斥,轉望向營房門。
所有的人又一齊敬禮了。
「我在聽。」陳方依然和藹,「想一想,如果我是經國局長,你會怎樣建議?」
警官們這才都放下了手。
沒有握手告別,也沒有一句寒暄,曾可達只站在那裡,看著謝培東上車。
一個老者的聲音如此遙遠又如此熟悉地在他耳邊悄然響起:「到底是月亮近,還是長安近?」
大家跟著坐下了。
何其滄:「電話給我。」
果然是曾可達從北平警察局局長辦公室打來的電話。
「何副校長留步。」那個范主任止住了何其滄,勤勤懇懇地走了出去。
曾可達大驚:「陳主任怎麼彙報?」
曾可達突然感覺到一股羞辱:「如果是這樣的問題我就不回答了。組織到底決定怎麼處九*九*藏*書理我,我服從就是。」
王蒲忱有意沉默了少頃:「總統如果有直接訓示當然好……建豐同志問及,我當然幫你解釋……好,我掛電話了。」
一個青年輕輕拉開了門,輕輕敬了個禮:「張部長好!」
「不要解釋。」劉雲立刻打斷了他,「國民黨保密局北平站已經對謝培東同志二十四小時監視,你知不知道?謝培東同志和方孟敖同志現在的處境比任何時候都危險,你知不知道?」
何孝鈺:「好。」
曾可達徑直走到掛衣架前,取下了軍帽,戴上,轉對王副官:「給行政院經濟管制委員會回電,我立刻去飛行大隊,執行運輸任務。同時把張副院長的來電轉發建豐同志!」
李營長吞吐著回了一句:「還好吧。」
曾可達竭力鎮靜,去倒了兩杯白水,自己喝了一口,將另外一杯送到了王副官電台旁。
曾可達眼中依然疑惑。
謝培東:「二十年了,你從來沒有懷疑我是共產黨,徐鐵英動用了國民黨黨通局和保密局的力量也不能證實我是共產黨。我只能這樣跟你說,我如果真是共產黨,我死的那一天,墓碑上也不會刻上『共產黨』三個字……我們倆年紀都大了,誰送誰還不知道。小雲比你我年紀都小,有件事只能拜託她……」
李營長:「應該不是吧……」
曾可達:「背誦《陸海空軍刑法》第三十二條。」
曾可達:「好,背的很好,接著背。」
王蒲忱在西山監獄密室里等候蔣經國的電話也不知道多久了,電話沒來,兩個煙缸已經滿是煙頭。
李營長:「傳達了,都不說話,都不起床……」
二十個人都是側身面向單間,這時自然也就面向著曾可達。
曾可達的吉普關著車燈悄然開了進來,停在大坪上,對面便是營房。
程小雲:「聽姑爹說吧。」
何其滄又望向了那部新裝的電話。
「到現在你還說這樣的話!」方步亭拍了桌子,「我們怕受牽連?怕受牽連我現在還坐在這裏跟你說話?!謝培東,二十年前你來見我說我妹妹病死了,八月十二號你回到家裡說木蘭去了解放區……被你牽連的是誰?是你老婆,是你女兒,你知不知道?!」
張月印站在那裡,已經坐不下去了。
鏡春園小院西廂房。
郭晉陽、邵元剛率先拎起了早就裝好的皮箱,向營房門外走去。
「一個人也不許進來!」曾可達大步進了營房門。
曾可達:「徐鐵英都回南京接受調查了,他有什麼意見?」
張月印只好答道:「知道……」
「不要說了……」程小雲坐下,失聲哭了起來。
何孝鈺送了出去。
曾可達又按了機鍵,搖電話柄。
上了石階,前面的人在門前停住了。
那個范主任對著話筒:「等一下,何副校長有話說。」將話筒遞給了何其滄。
放下話筒,曾可達開了辦公室門:「王副官!」
「《古詩為焦仲卿妻作》。」孫朝忠居然立刻答上了!
都說是福至心靈,可更多時候福氣來了人往往更加糊塗,都因為福氣來的太不容易。
依然沉寂。
張月印:「請劉雲同志傳達指示。」
「怎麼了?!」程小雲連忙過去攙著他,「事情未必像你想象的那樣,你怎麼可以這樣跟姑爹說話?」
從敬禮的隊列中走向大院大門,曾可達這一次沒有還禮,只陪著謝培東走到小吉普前站住了。
曾可達:「王文成公說過,『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我眼下第一任務是要滅掉心中的賊,認真檢討,徹底反省……」
是高牆上的碘鎢燈都開了。
「把門鎖了。」前面那個人叮囑道。
曾可達:「一切聽候總統裁決。」
「是。是這首詩,能不能背來聽聽?」曾可達緊盯著他。
望著李營長向黑洞洞的營房大門走去,曾可達突然感覺一陣莫名的孤獨,舉頭望去,一月在天,四野空闊,卻看不見南京。
高牆的碘鎢燈早已被曾可達喝令關了,大坪那邊,月色如夢,二十個飛行員提著皮箱默默站著,像一幅陳年舊照。
門從外面拉開了,竟是王蒲忱站在門口。
李營長從大門口便一直跟著車跑了進來,敬禮,開車門。
王蒲忱將電報遞還給他,笑了一下:「你覺得行政院真會給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直接下命令嗎?」
曾可達拿起茶杯,喝時才發現裏面沒有水:「我們預備幹部局的事,就不要跟保密局交叉了……對方孟敖如何處置,對梁經綸今天言論如何定性,都直接關係到『孔雀東南飛』計劃還要不要實施。可總統府四組現在還沒有回復,建豐同志又聯繫不上,我想是不是應該問一下陳方主任,總統有沒有直接訓示……」
王蒲忱:「……八月十二日我們全天候監聽了北平分行電台,目前為止,沒read•99csw•com有發現可疑信號,監視的人也沒有發現謝培東與可疑人員有任何接觸,嗯……我們會繼續監視……」
王蒲忱:「到現在你也不問一聲我為什麼來見你?」
大雨過後,天和地都像被洗了一遍,七月十五的月亮竟比八月十五的月亮還亮。
何其滄、何孝鈺還有程小雲都站在旁邊看著。
曾可達慢慢回頭,語氣緩和了些:「叫他們集合,有緊急任務。」
曾可達看見,會議室門邊,孫朝忠還站在那裡。
陳長武:「『軍中或戒嚴地域,無故離去職役或不就職役者,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營房內沒有開燈,高牆的碘鎢燈從窗口照進來,依然很亮。
曾可達開始直接向行政院經濟管制委員會發電了。
孫朝忠一身透濕,敬禮的姿勢卻比那些警官更挺。
「還好是什麼意思?」曾可達向營房走去。
曾可達慢慢轉過身:「請說。」
王蒲忱:「謝培東真是共產黨交給我來辦。方孟敖真是共產黨自有建豐同志負責。我重申一下建豐同志給你我的共同指示,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關鍵是用好。希望我們真正領會。」
曾可達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現在就調?」王副官站起了,望著曾可達,慢慢去摘耳機。
轉身時,曾可達這才掃了一遍還敬著禮的警官們,接著望向了站在隊列前的孫朝忠。
「意圖離去職役?」曾可達也灼灼地望著他們,「是不是?回答!」
王蒲忱:「『孔雀東南飛』行動旨在保障華北『剿總』五十萬大軍能夠有充足的後勤軍需出關呼應東北,南下呼應中原和山東,行動的關鍵是美國的援助和央行的配合,重用方孟敖和梁經綸的目的就在這裏。這麼重的任務交給了你,幣制改革第一天,你卻向總統府建議處置方孟敖,還要求審查梁經綸同志。建豐同志認為很不妥當,要我問你的真實想法。」
「我現在向你傳達總統的原話。」王蒲忱有意停頓了片刻,「『國防部預備幹部局的事不要跟我說,跟經國說。』」
剩下了陳長武,也慢慢拎起了皮箱,望著曾可達:「押我們回南京吧,特種刑事法庭上見。」最後一個走出了營房。
曾可達臉色鐵青,在軍營門衛室撥二號專線。
曾可達停住了腳步:「絕食?抗議?」
「不要替我操心了。」謝培東也不看方步亭,「先安排孟敖出國吧。如果你們真擔心我是共產黨,把我調到哪裡都會牽連你們。」
劉雲:「中央已經有指示,城工部不許再跟謝培東同志聯繫,不許干涉謝培東同志的工作,今晚你為什麼跟他接頭?」
電台的顯示燈亮了!
曾可達回到局長辦公室時,孫朝忠也默默地跟了進來。
「小雲哪。」方步亭終於開口了,「我有個安排,想聽聽你的看法。」
到了單間門口,曾可達又開了單間里的燈,向躺著的飛行員望去。
王蒲忱從椅子上驟然彈起,扔掉了手裡那個煙頭,拿起話筒:「是我,建豐同志……正要向你報告,梁經綸同志剛從外文書店給我來了電話,共產黨北平城工部突然通知他去香港;同時何副校長在家裡裝了一條直通司徒雷登大使的專線,應該正在跟司徒雷登大使通話,請司徒雷登大使出面向總統說情,讓方孟敖和他女兒出國結婚。還有,晚上九點,謝培東去警察局見了曾可達,轉達了方行長的意見,請求開除方孟敖的軍籍。蒲忱以為,種種跡象表明,這是共產黨在破壞我們的『孔雀東南飛』計劃……」
「現在不要接!」范主任在話筒里跟著嚷道,眼睛望向何其滄。
曾可達:「這正是我要向芷公報告的。那個謝培東今天晚上來了,轉達了方步亭的意見。方家希望按《陸海空軍服役條例》處置方孟敖,要求開除他的軍籍。」
「喂,校部總機嗎?」燕大總務處那個范主任連夜在何其滄房間試聽剛裝好的電話。
牆上壁鍾的走字聲越來越響。
曾可達跟著王蒲忱來到了軍營高牆下。
「長官!」李營長快步追了過去,「還是我帶人把他們叫出來吧……」
「慕棠同志好!」
張月印沉默了少頃,必須解釋了:「徐鐵英對謝培東同志突然採取行動,方孟敖同志突然擅自駕機起飛。根據組織的地下工作條例,這種突發|情況,地方黨組織有採取緊急措施的義務。」
話筒里的聲音:「對不起,您不能撥這個專線。對不起,您不能撥這個專線……」
孫朝忠:「『……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于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
很快,期待和讚許從眼中消失了。
話筒那邊的指示非常簡潔!
一個人,便向營門走去。
曾可達大步向營房門走去。
程小雲望著方步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