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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好!」朱二嫂斬釘截鐵地回答。
「那也好!」彩雲看一看天色,時方過午,有的是工夫,便又說道:「灰頭土臉的,不好見人。你到你屋子裡去歇一會,等我們重新梳個頭。」
一聽這話,彩雲姊弟,面面相覷。「那可沒法子了。」李德順說:「連胡掌柜都不敢保,就沒有人敢保了。」
「請問,」彩雲插嘴問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這一來,」彩雲笑道:「我欠下的情還沒有完;可又欠下你一個情了!」
到得客廳,阿牛已把他的「刀槍架子」取了來了。原來是具體而微的十八般武器,長約三寸,純銀打造,顏色有些發黑了,但玲瓏精緻,是樣很有趣的玩具。阿筠一看就笑了。
「那當然有。不過,我這裏可是決不會有的了;因為派不出人。如果趙二嫂急於想走,我可以托同行代為招呼。」
「咱們是姊妹——。」
「嗯!像個小牛犢似地。啊,」胡掌柜娘子忽然想到:「阿牛有樣玩意,你如果看中意了,就送給你。」
「那可沒有準譜。也許三天、五天;也許十天半個月。」
「就一個男孩,九歲。」
「二妹呢?」
「我就是!」櫃房裡邊出來一個人,「尊駕貴姓?」
「走!」阿牛一把拉住阿筠的手臂,拖著就走。
打開盒子一看,李德順估計著說:「我看總得值萬把銀子;保費不會輕。」說著就走了。
謹慎總不錯。不過,朱二嫂做事喜歡乾淨俐落;當即說道:「東西放在屋子裡怕遭小偷,晚上覺都睡不好;索性抱了到鏢局子,說好了,把東西交出去,豈不一身都輕了。」
「我的男孩。小名叫阿牛。」
淶水密邇京師,正好送了彩雲與阿筠去;只是啟程的日期,約在一個月以後。在揚州等待的時間太長;連朱二嫂都覺得須另想別法。
「聽見了吧!」胡三奶奶向丈夫說:「勞你駕吧!」
「我想是一樣的。」朱二嫂說:「挑好日子可來不及了;揀日不如撞日,明天就上關帝廟磕頭換帖。」
彩雲與朱二嫂都含笑道了謝,辭回客棧。由於「馬到成功」之故,兩人都很高興;朱二嫂對揚州的繁華,嚮往已久,跟彩雲商量,匆匆來去,不可失之交臂,趁時候還早,不如再去逛逛。
「他長得很壯吧?」阿筠問。
「不急就不要緊了。」胡三奶奶搶著開口:「你就搬到我這裏來住一個月,聊聊天,鬥鬥牌,日子很快就過去了。」
「我帶來了。」彩雲將片刻不離身的包裹,從懷中捧到桌上,解開藍色包袱;順手先打開上面的一個木盒。
彩雲與朱二嫂急忙都迎了出來;李德順先引見那後生,是胡掌柜的一個徒弟,也已經出道了,鏢客都有個便於江湖上喊的外號,此人姓黃,外號叫做「小天霸」。
「阿牛!」胡三奶奶喊道:「快來見你小姊姊。」
「你看了就知道了。」
「不好,不好!」
「阿牛是誰啊?」
阿筠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先到彩雲身旁問道:「我該怎麼叫?」
這多少是個難題,因為要請就得請三家的親友,而朱二嫂與彩雲都在客邊,舉目無親;這樣就只有一個辦法,由胡三奶奶出面將她的至親好友——當然都是女客,請了來為她們介紹她新結的一姊一妹。
「急倒不急——。」
「也夠了!」朱二嫂說:「交了三四十年的長生運;如果再不知足,就一定要出事了。」
「三姊做事,跟胡掌柜一樣乾脆。」彩雲也說:「兩天還誤不了事,你就住兩天吧!」
她到這時候還不肯說明是什麼東西,李德順未免不悅;朱二嫂看不過去,便說:「你為什麼不把那兩個盒子拿給他看?read.99csw.com
「那倒不是,吃我們這碗飯,還能說東西太貴重,丟了賠不起?再說,也不會丟。」
「胡掌柜,」彩雲又說:「還得拜託你件事,我這位嫂子,家住無錫,特地送了我來的。現在想回去,能不能請胡掌柜,托個熟人,順便送一送?」
「我們三個是前世的緣分;商量好了,要拜把子。我行二;彩雲行三。大姊要問你,拜把子是怎麼個規矩?」
「叫——,叫胡伯母吧!」
胡掌柜笑笑,說聲:「少陪!」拱拱手退了出去。
這一說,阿筠心痒痒地忍不住了,「他捨得送我嗎?」她問。
交涉辦得出乎意料地圓滿。當時便由彩雲畫押加了封條。胡掌柜也讓帳房寫了收據;言明到京之後,憑此收據,收回木盒。
「保東西!」李德順說:「保什麼東西?保費多少,要看東西貴重不貴重,帶著方便不方便,才能定規。」
「那還不要緊。」彩雲又說:「還有點東西,想請胡掌柜代為收著;到了京里再給我。」
「今年多大?」
「二妹,」胡三奶奶催促著:「你別三心兩意了!二姊一回無錫,就算你在客棧里住著,閑得無聊,每天還不是我接了你來玩?所欠的,只是在這裏住下。」
「那麼,是為什麼呢?」
「得!得!」胡三奶奶搶著說道:「你請吧!這兒你就甭管了。」
胡掌柜先是不便留堂客,此時見她同意了,方始表示:「客人原是可以住在鏢局子里來的;不過堂客不方便。趙二嫂有內人願意招待,情形不同。儘管請安心住下。」他又對妻子說:「朱二嫂是客人——。」
「你看,」彩雲又欣慰,又發愁地說:「欠人家這麼大一個情,怎麼還呢?」
「這倒也是一個辦法。」朱二嫂點點頭說。
「喔,保人以外,還要保東西?」胡掌柜特為交代這句話表明是談買賣,不是託人情。
那阿牛相貌極其憨厚,看見生人有些靦腆;胡三奶奶便指點他叫人,最後才說:「叫小姊姊!」
「我可是就要走的。」朱二嫂說。
正在談著,李德順引進個一身勁裝的後生來,後面跟著個三十齣頭的婦人,帶著兩個丫頭;那婦人生得纖小文靜,身分卻不容易看出來。
「我替你來還。等我走的時候,當面約她們夫婦來逛太湖。一切不用他們費心。」
彩雲不作聲,將胡掌柜的話,咀嚼了一會,體味出他的意思來了;便即問道:「胡掌柜是怕東西太貴重,怕丟了?」
「好!我來預備,兩位把生日告訴我,我叫帳房去寫『蘭譜』。」胡掌柜問說:「請客怎麼樣?」
「好吧!」彩雲對李德順說:「讓你開開眼!」
「大家同喜!」朱二嫂說,「妹夫,你請坐,跟我們說拜把子的規矩。你一定在行。」
只要不誤她跟李果的密約佳期,朱二嫂自是一諾無辭。到得行李送到,胡三奶奶親自帶著丫頭為客人鋪設房間;而且不許她們動手,一定要她們在堂屋中閑坐喝茶。
裏面另有間小房,一桌二椅以外,四周都是箱子、柜子;胡掌柜讓彩雲姊弟一坐,自己就只有站著說話了。
「今晚上,家師特為關照我師娘,替兩位太太接風;我師娘專誠來請,有帖子在這裏。」
兩人都是只叫不答;胡三奶奶便問阿牛:「把你的『刀槍架子』送給小姊姊好不好?」
「這叫方天畫戟。」阿牛答說。
為了要見識,他們是由鏢局前門進去的。鏢客、趟子手都重禮貌,見了客人,無不起立,含笑目迎;管胡掌柜娘子叫「三奶奶」。
一聽這話,胡三奶奶跟朱二嫂不由得都轉臉去看阿筠;只見她正在教阿牛認字型大小,那種一本https://read.99csw.com正經的神態,倒像個大姐姐。三人都愉悅地笑了。
「喔,三姑,是什麼玩意?」
「阿牛倒跟阿筠官投緣。」朱二嫂說。
「那自然!胡掌柜五湖四海走慣了的,」朱二嫂答說:「他的兒子一定也跟他一樣慷慨。」
這話再透徹不過,彩雲答說:「只是給三姊添麻煩。」
「是啊!」朱二嫂笑道:「胡掌柜大概還不知道,咱們一見如故,倒是像前世的緣分。」
「勞駕!」李德順問道:「胡掌柜在那裡?」
「請問胡掌柜,」彩雲問道:「這十天半個月裏面,會不會有別的往北走的鏢?」
彩雲覺得如果一定要跟著胡掌柜走,則除此之外,別無選擇。至於如何酬謝胡家,只有回頭跟朱二嫂商議了。
「不用問。我是更好!」彩雲笑著自問自答:「為什麼呢?我最小,佔便宜。」
彼此說私話,不道隔牆有耳;朱二嫂與彩雲都頗感意外。這時胡三奶奶可又有話了。
「對!叫姑姑反倒顯得親熱。」朱二嫂又說:「咱們也別某太太、某太太的,我跟我彩雲妹妹都不慣這樣子的稱呼,乾脆姊妹相稱好了。姊姊,你行幾?」
於是派丫頭去請胡掌柜,等他一進來,朱二嫂與彩雲都站了起來,一個叫「妹夫」,一個叫「姊夫」;胡掌柜不明就裡,站在那裡愣住了。
這一謙辭,阿筠無所適從;自己出了個主意:「叫姑姑好了。」
彩雲向朱二嫂看了一眼;方始答說:「帶著很方便。東西可挺貴重;我想總要值萬把銀子吧!」
「李爺很在行。」胡掌柜說:「跟著大幫走,又省事、又省錢。不過,要等。」
「你看,」胡三奶奶指著她丈夫的背影說:「咱們明明是姊妹;什麼客人!倒教他把咱們說的疏遠了。」
阿筠矜持地笑一笑,退回到彩雲身邊;她問:「三姊有幾個孩子?」
「胡掌柜,」李德順問:「你是說那幾粒大珠子?」
於是他先招呼熟人:「趙鏢頭!你那天回來的?」
「對了!」胡掌柜娘子介面:「筠官,你回頭可別理阿牛。」
「是的。」
「等等!李兄弟,」朱二嫂喊住他說:「揚州我還是第一次來;咱們帶著筠官,一塊兒上街走一走。」
躊躇許久,他暗暗嘆口氣說:「這樣吧,趙二嫂子,我替你白當差。咱們當面把這兩個盒子封好;我替你請人送到京里。」
「怪不得!除非他家跟江寧曹家,拿不出這樣的東西。」
「喔,我明白了。」彩雲故意這樣說:「胡掌柜必是因為東西太貴重,保費多要了,不好意思,少要了又怕我們出不起。乾脆不保倒省事?」
「行三。」
「你去找鏢局子的胡掌柜,跟他說,保人也保東西,是怎麼個規矩?」彩雲這樣吩咐她胞弟。
「姊姊,」李德順大聲說道:「鏢局的內掌柜來看你跟朱二嫂。」
鏢局子的禮數最周到,備了兩副「敬迓魚軒」的全帖;彩雲與朱二嫂都深感不安,將胡掌柜娘子,延入室內,重新見禮,等坐定下來,客人方始發現,還有個極惹人憐愛的女孩,便即問道:「這是那位的小姐?長得真俊!」
阿牛點點頭轉身就跑;「去拿了!」胡三奶奶欣慰而得意地,「請吧,這面走!」
彩雲可又不願,主要的是不能放心;而且,結伴長行,一路需人照料之處甚多,胡掌柜既已相熟,人又和善爽朗,處處可得方便;倘或轉託的人,不甚投緣,別彆扭扭地同路而行,那也是件極痛苦的事。
「阿牛!」胡三奶奶喝道:「不準這樣子沒有禮貌!你看小姊姊多文靜;那裡禁的住你這麼動蠻?」
「都說好,咱們的把子是拜定了。不過怎麼https://read•99csw•com個拜法,得要商量商量。」胡三奶奶說:「二姊,你居長,你出主意。」
進了城,仍投彩雲姊弟原來住過的客棧;找了一大一小,連著一起的兩間屋子,先安頓行李,然後洗臉吃飯,商量正事。
「二姊,」胡三奶奶指名相詢:「你看這麼辦好不好?」
「這也無所謂。」朱二嫂說:「她管我們都叫嬸兒;胡掌柜的年紀大,叫你一聲伯母也不要緊。」
一有熟人就方便了。趙鏢頭為他道明了來歷;李德順再引見他姊姊與朱二嫂。胡掌柜將他們迎入櫃房,動問來意。
「捨得!」胡掌柜娘子看著彩雲跟朱二嫂說:「我那孩子有一樣好處,不小氣。」
於是胡掌柜娘子管朱二嫂叫二姊;彩雲是二妹。她們叫她,一個稱三妹,一個稱三姊。這樣一改稱呼,情分立刻就覺得不同了。
「我們倆,」朱二嫂看一看彩雲,轉回臉來答說:「那裡有這麼好的福氣。她是蘇州織造李大人的孫小姐。」
一語未畢,門外有聲音打斷:「你們是姊妹,跟我難道不是姊妹?」說著,胡三奶奶已掀開門帘進來了。
「如今的李家,」彩雲介面說道:「也就只巴望能吃口清茶淡飯。我只可憐——,」她呶一呶嘴,是指阿筠,「福沒有享過,受苦受難可是有分了。」
此語一出,朱二嫂與彩雲皆有不知何以為答之感。但那只是一瞬間事;第二個感覺就是這件事很有趣。
這在胡掌柜可是太在行了。「先得準備三副全帖,寫明『蘭譜』;把你們姊妹三位本人的年庚,還有祖宗三代的名字存亡全寫上;然後挑一個好日子,上關帝廟磕了頭,換了帖,把諸親好友請了來赴席,讓大家知道,從此以後,你們是異姓手足。不過,這是兄弟結義的規矩;拜姊妹,是不是這樣,我可不知道了。」
李德順一走,彩雲招呼專門伺候堂客的老媽子,打來兩盆臉水;先替阿筠梳了辮子,然後跟朱二嫂重新梳洗。國喪已過,雖還不能穿大紅大綠;素色的衣服已可上身。彩雲有件湖水色緞子的背心,鑲銀灰軟緞的邊,罩在藍布夾襖上,顯得格外俏皮;也年輕了好幾歲。
胡三奶奶帶了客人,由前走到后,櫃房、客廳、倉庫;最後來到演武場,兩旁刀槍架子,一面還設著垛子;箭道上標明多少步,有個中年漢子正在教一個小男孩拉弓。
他是特意來告知一個消息。這個消息,對胡掌柜本人來說,是件好事;就在這天傍晚,他接下了兩筆生意,一筆是有個鹽商兼營木業,預備在川鄂邊境的宜昌設棧,需要大批資金,有二十萬現銀要護送,三天之內即須啟程。
「對了!」胡三奶奶說:「你帶著小姊姊到一邊,一樣一樣告訴她。」
「喔,」胡掌柜笑容滿面地抱拳稱賀:「恭喜,恭喜!」
「不!二姐,」胡三奶奶說:「是筠官跟阿牛投緣。」
「誰跟阿牛投緣?」外面有男子介面;接著門口出現了滿面含笑,已有了酒意的胡掌柜。
「二姊的話不錯,咱們是前世的緣分。不如就『拜把子』吧!」
「那比我小,不過比彩雲大。」
在胡家,從上到下,對朱二嫂與彩雲的稱呼都改了;阿牛管朱二嫂叫大姨,彩雲叫三姨,真像一家人一樣。當然,這不與筠官相干,應該怎麼叫還是怎麼叫。
胡掌柜沉吟了好一會,方始開口:「我跟兩位實說了吧!這是犯禁的東西;尤其是李大人家的東西,更加麻煩。倘或有人密報官府,一查到了,我的腦袋都得搬家。」
「叫他阿牛好了。」胡三奶奶說。
朱二嫂的話不錯,剛到鏢局門口,就無不注目;不過盯著朱二嫂看的人也不少。兩人都是九*九*藏*書丰容盛鬋,一個婀娜;一個柔膩,各擅勝場。加以阿筠唇紅齒白,一頭黑髮,一雙大眼,如瑤池王母面前的玉女一般,自然讓人看直了眼。
聽得這話,李德順大吃一驚;彩雲卻能不動聲色,「胡掌柜,」她問:「你是老江湖,見多識廣;我倒要跟你請教,我的麻煩可是惹上身了,該怎麼辦?是不是把這幾粒珠子砸碎了扔掉,免得惹禍?」
「喔,」胡掌柜問道:「是不是有急事?」
胡掌柜將大拇指一翹,「趙二嫂子,你行!」他說:「有你這句話,我放心了。我一定替你送到。」
「我知道。我只留你兩天;明天、後天,大後天派人送你回無錫。」
「有,有!」胡掌柜一口答應,「回頭我來拜訪,當面接頭好了。」
「朱二嫂這話有理。」李德順首先表示贊成,「大夥一起到鏢局子去一趟,人也看了,東西也交了;有什麼話,當面說清楚。多乾脆!」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根本跟保費不相干。」
就在演武場東面,有一道小門;進門是後院,經過穿堂,西面有個很大的院落,正屋五間,側面還有廂房。
「是的!」彩雲很沉著地回答:「是李大人的侄孫女。」
再一筆是淮安知府即將調任福建,在任就養的老封翁,怕水土不服,願意北歸,老家是在直隸淶水。本來老年人出遠門,只要多派僕役,一路加意照料,無須雇請保鏢;只因這個知府,宦囊甚豐,現銀以外,還有大批古董字畫,要由老封翁帶回去,求田問舍,大起園林。聽說胡掌柜謹慎妥當,不論保人保貨,從無出過差錯,所以特地上門接頭,保費任憑胡掌柜開價,講定了即時付清,是筆極好的生意;胡掌柜決定親自出馬。
「玩不到一塊,」胡掌柜娘子說:「我那孩子,讓他爹慣得不成話;蠻得像條牛一樣,女孩子都怕他。」
「就是老皇死壞了!」彩雲低聲說道:「我聽說,現在這位皇上的皇位是硬搶到手的;老皇喜歡一位『十四爺』,早就定了將來接他的位。如果是『十四爺』當皇上;李家不但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說不定還會官上加官,風光一輩子。」
「真沒有想到李大人會有今天這種慘象!當年在揚州的風頭,連兩江總督都比不上」。她說:「記得我十五歲的那年,老皇帝還到揚州來過;住在三汊河行宮。那時我家開煙行,衙門裡的人,經常來買皮絲煙、旱煙,都是熟的;借我家煙行喝茶歇腳,談起來總說那件事要問鹽政李大人;有時十幾個人滿頭大汗找李大人,說是皇上傳見。俗語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算算那也不過十幾年前的事。」
「咱們先換稱呼,大姊、二姊、三妹。至於拜把子的規矩。我不明白,得請妹夫進來商量。」
阿筠自然叫她三姑;「這一聲三姑,可不能白叫。」胡掌柜娘子躊躇地笑著:「一時倒拿不出見面禮來;只好欠著。」
彩雲點點頭;胡三奶奶卻是欲言又止,忽然站起身來,沒有一句話,便匆匆奔了出去。不久去而復回;進門便說:「二姊、二妹,我叫人帶著一個丫頭去收拾兩位的行李了。今天就搬了來吧!廂房還不小,足足擺得下兩張床。」
「對了,老弟怕還不知道,那叫東珠。」胡掌柜說:「凡珍珠都出在南海;只要有錢,多白的好珠子都買得到,不算稀罕。這東珠出在關外,極北的混同江;采多少,進貢多少,是皇上用的。王公也得皇上賞下來才能用;也都是小的。像這麼桂圓大小的東珠;別說用,見都沒有見過。這,」他將腦袋搖得跟博浪鼓似地,「我可不敢保!」
「外面那位小小姐是蘇州織造李大人家的吧read•99csw•com?」
「我姊姊跟這位——,」李德順指著阿筠說:「李小姐想請胡掌柜護送進京!」
阿筠兼聽,合在一起叫一聲:「阿牛弟弟!」
「不行!」彩雲立即介面:「你去吧!我得看屋子。」一面說,一面向那兩個木盒呶一呶嘴。
「欺負女孩子可沒出息。不過,」朱二嫂笑道:「他想欺負筠官可不容易;筠官不等他欺負,就不理他了。」
「什麼東西?」
「三十一。」
「那就走吧!」朱二嫂欣然答道:「正要見識見識。」
「筠官也是九歲。」彩雲回頭對阿筠說道:「回頭到了你三姑那兒,可有伴兒了。」
「是啊!人貴知足。」胡三奶奶又說:「這種情形,兩位恐怕沒有我見得多。有的空著一雙手來,到任滿回去,箱子行李幾百件;有的體體面面來,不到三兩年工夫出了事,抄家充軍,古董字畫到了別人手裡,少不得又要照顧我們生意,護送他到那裡。我們那口子常說:做官人家的生意,都是一趟頭;不是保來,就是保去。爬得高,跌得重,倒不如安分守己,吃口清茶淡飯,來得舒服。」
練武的人都赤著膊;見有遠客,趕緊躲開,只有那中年漢子是衣衫整齊的,叫一聲:「三奶奶!」在阿牛背上輕拍一巴掌,「快去吧!」
望見了「綠楊城郭」的揚州,彩雲跟朱二嫂鬆了一口氣,不必再擔心那些珠子和金鐲了。
「自然叫弟弟。」
「這叫什麼?」
就在這時候,胡掌柜來了;略作寒暄,將李德順邀到鏢局中去喝酒。這裏亦即開飯,三大兩小一桌吃完了,阿筠與阿牛又玩在一起;胡三奶奶直到此時才能與彩雲及朱二嫂略作深談。
談的是李家的事。彩雲從受託送信,一直談到又受託送阿筠到京;自然要談到李家目前的災難。胡三奶奶嘆息不絕;也有無限的感慨。
「是了!我明白。一人做事一身當;我雖是婦道人家,也懂這個道理。」
胡掌柜聽完她的話,隨即便想好了回答,是四個字的一句成語:「悉聽尊便。」但抬眼看到彩雲那張宜喜宜嗔的春風面,這話就怎麼樣也說不出口了。
「小姊姊!」
就這委決不下之時,胡三奶奶問道:「二妹在京里是不是有急事?」
「筠官,」彩雲也說:「你過來見見。」
胡掌柜也發覺自己失態了,趕緊縮回了手:「盒蓋不必打開。」又向李德順說:「請你跟令姐,裏面來談。」
「那可不敢當!」胡掌柜娘子急忙說道:「官宦人家的小姐,身分不同。」
「你這一打扮,顯得我更老了。」朱二嫂笑著說:「到了鏢局子里,一定讓人瞧得眼都直了。」
「不急。」李德順說:「跟著大幫一起走好了。」
「好,好!」彩雲笑逐顏開地,「胡掌柜這麼幫忙,可真不好意思,保費——。」
李德順正要答話,發現一個熟人;正就是護送李家銀子到南京,跟他見過面的鏢客,李德順記得他姓趙。
那知盒蓋一掀,胡掌柜驀地里伸手來一撳;動作粗魯,正撳在彩雲白晰溫腴的手背上。旁觀皆驚;朱二嫂更是臉都變色了,因為她沒有看到胡掌柜突然伸手,只看到他撳著彩雲的手,只當有意調戲,自然怒從心起。
「保費小事,不必談了。」胡掌柜搶著說:「不過,我話可說在頭裡,盒子請你自己封好交給我;裡頭什麼東西,我全不知道。這話,我到那裡都是這麼說。」
阿筠也有些害羞,答應不出口,只問彩雲:「我管他叫什麼?」
於是通知了李德順,由小天霸招呼著,坐轎的坐轎,騎馬的騎馬,一起來到胡家——就在鏢局後面,原是背靠背相連的兩所房屋;住家的大門在另一條巷子里,不過有一道小門,可以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