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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美人計金國安入套 鐵血團徐天麒主盟

第四回 美人計金國安入套 鐵血團徐天麒主盟

這一天,松方出去照顧買賣,國安在屋中悶坐,想叫田子過來談談心、解解悶,卻又礙著保子的眼,生怕她看出破綻來。正在心裏盤算,忽聽得樓下有女子哭嚷的聲音,國安驀地一驚,連忙躡足潛蹤地下了樓梯,隔著窗戶向田子屋中觀看。不看猶可,一看不覺心如刀割,只見田子在席上跪著,捂著臉嗚嗚地哭。保子手中拿著一條皮鞭,凶眉惡眼地朝著田子罵道:「我把你這賤人活活打死,看你實招不實招。在使館當了一年下女,已經壞得要不得,好容易把你弄回家來,想著人有臉,樹有皮,當然生一點愧悔心,不再鬧笑話了,哪知你更玩出大的來了。你自己看看,肚子那麼大,瞞得過人的眼睛嗎?你爹爹三番五次問我,我左支右搪,無法再搪下去。你今天要不說出那一個人來,我就是打死你,省得活在人間現世。」田子哭哭啼啼地答道:「實在沒有,叫我說什麼?」保子一陣冷笑說:「沒有?只怕就在眼前吧!你拿我當瞎子,我早就看出來了,橫豎不出這個院子。支那國沒有好人,老的少的專會欺騙幼|女,得了便宜還一聲兒不響,我今天非逼你說出來不成,說出來我好同他算賬。你是說不說吧?」田子仍然捂著臉哭,只是不肯說,保子舉起鞭子來便在她身上抽了兩下,打得田子狼嚎鬼叫。國安在窗外看著,如何還能忍得住,也不管唐突不唐突,一推門進來,也跪在保子面前,說道:「老娘,你不要打田子,只打我吧!千錯萬錯全是我一個人的錯,該當怎樣懲治,自請你盡量地出這口氣,打我我決不還手,罵我我決不還口,但求你饒過了田子,我就感激不盡了。」保子白瞪著眼,忙把國安拉起,冷笑道:「先生,你為何這樣?我管我的女兒,與你什麼相干?憑先生這體面人,難道還有旁的事嗎?」幾句話說得國安滿臉緋紅。他也是急中生智,便從衣裳口袋裡,掏出皮夾,從皮夾中,又抽出兩張番票來,一百元一張,放在保子面前,說道:「這二百塊錢,是送給老娘買點心吃的。老娘把它收下,我方才敢說實話,要不然我也就不說了。」保子見了錢,略一沉吟,便冷笑道:「先生,你不要拿錢來買我,我這女兒並不是粉頭娼妓,見了錢便可以隨你尊便。但是我要知道內幕情形,不接你的錢,你又不肯說,我如今暫且收下。你說的有情理呢,萬事皆休,倘然沒有情理,這二百塊錢便是真憑實據,咱們只好到法庭解決。」說著便把票子拿起來,放入自己懷中,然後逼著國安快說。國安只得從頭至尾地說了一遍,卻把不是全引到自己身上,純是自己勾引田子,並不是田子俯就自家。此時保子臉上的氣色,已不是方才那樣嚴厲了,長吁了一口氣,嘆道:「本來你們青年男女,朝思暮戀,難免有這些事情,何況你又長得美麗,我家這賤人怎能不上圈套。但是你也要打聽打聽,她已經有了丈夫,這事倘然叫夫家知道了如何是好,卻不要難壞了老身!」國安又再三再四地央求,保子勉強答應著,我絕替你兩人隱瞞,但能瞞得過去,大家全好,實在瞞不住,也就無可奈何了。田子乘勢又央求她母親,自己情願改嫁國安,想把從前的婚姻打退,卻被保子迎面啐了一口,罵道:「無恥的丫頭,你真不要臉!做出這樣事來,但求夫家不知道,把肚子里的私貨脫卸了,然後嫁過去,便是如天之福,還想改嫁別人,你丈夫答應嗎?」田子挨了申飭,低下頭去,不敢再言語了。
搬過第二天,同學幾個朋友全來給他溫居。三天上,房東又特備好酒好菜歡迎他。田子早早晚晚伺候茶飯,十分殷勤,他心裏很不過意,便對田子說:「你這樣弱不禁風的樣子,倘然累壞了你,我心裏如何過得去?」田子道:「金先生你快不要這樣說,我們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常言說得好,有福之人人服侍,無福之人服侍人。我們終年服侍人,哪有累壞的道理?」國安笑道:「你自認無福,我偏要叫你有福,我早晚便雇一個人來服侍你,偏不叫你服侍人。」田子嫣然一笑,說:「只怕我沒有這大福,我先謝謝你吧。」二人越久越熟,國安便硬拉著叫她同桌吃飯。她執意不肯,說:「不敢壞了我們當下女的規矩,再說我爹娘管得嚴,倘然被他看見,是要打我的。你疼愛我,我心領就是了。」國安見她這樣,益發憐https://read.99csw.com惜她。後來仔細考查,果然她爹娘管得很嚴,一句話說錯了便大聲呵斥,有時候她娘還下手打她。國安見了心中老大不忍,不時用好言委婉著勸他爹娘,說田子伺候人很周到,何必待她這般嚴厲。松方狠狠地對國安道:「先生,你不知這丫頭很沒出息,嚴管她,還怕她壞呢!再由著她的性兒,她不定鬧出什麼笑話來。她以後如有不是,先生你自管打她罵她,我決不多心。」國安聽了,心中好不自在。
這其間唯有趙善輔彭國珍同住一個下宿,他二人蹤跡,雖然特別親密,黑幕中的歷史卻截然不同,因此所抱的志願也迥不一致,古人說同床異夢,恰恰應在他二人身上。彭國珍同滿清是世仇,他乃是明末彭躬庵先生的後人。彭躬庵在世時,恰遇著明朝鼎革,他雖然是一個秀才,卻抱著恢復明室的大志。家中廣有金錢,全拿出來招養死士,後來風聲鬧大了,清廷特派地方官嚴拿,他老先生棄家遠遁,才脫了這場禍災,到底抱恨以終,未能如願。臨死之時,把他兩個兒子叫到床前,立了一條遺囑,是後代子孫只准為農工商賈,不準出仕為官,如要出仕為官,須待滿清滅亡之後。又說後代子孫,如能繼志述事,糾合義士,驅逐胡奴,才算是彭門佳子弟,我死了也要含笑九泉。兩個兒子應了,大兒子守著遺囑,真是歷久不淪。二兒子卻羡慕功名,本身雖未做官,傳下一代,便居然破了戒,中舉人,會進士,官至安徽知府。從此弟兄兩門不通往來,一時勢利親朋,俱都巴結次門,奉為宦族。長門看著生氣,便遷到河南居住,從此連音信也不通了。直傳到第十二世,卻生了彭國珍,六歲到書房讀書,天生穎悟。十三歲上,便能下筆為文。他看同學的俱都應考,便同他父親商量,也想下一次場玩玩。他父親搖頭說使不得,他追問原因,他父親便把這一段因果說了。又把他遠祖彭躬庵的歷史詳詳細細對他說了一遍,他言下大悟,便跺腳痛罵滿清,立志要繼他遠祖的事業。他父親因他年輕,恐怕順口亂說闖出禍來,十四歲上,便送他到東洋留學。他懷抱大志,以為文人無用,立志習武。先入陸軍中學,畢過業后便升入大學。自在中學時便結識了趙善輔,兩人同年同月的生日,而且相貌又一般,聰明也不相上下,同學之中,年歲比他們大的,成績全不如他二人。校長廣瀨中佐特別垂青,說兩人是中國學生中的麟鳳。兩人相親相愛,勝過手足同胞,曾結為金蘭之好。蘭譜上敘著,不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雖套的是桃園結義的陳言,在國珍意中確有此種義氣。只是善輔的來路太不光明,他並不是漢人,確是個滿洲人。不但是滿洲人,還是滿清的宗室,他父親是一位鎮國將軍,兼充御前侍衛。因見太后荒淫無道,知道清祚不長,自己有天潢一派的關係,怎不焦心,卻又想不出法兒挽回。他的兒子善輔年紀雖輕,卻是胸懷大志,當見他父親鬱鬱不樂,他早猜透十之八九。閑時向他動問,父子二人嘆息了一番,他附在他父親耳旁,如此這般地說了一回,將軍沉吟道:「你的法子雖妙,但是我總有些不放心。」善輔道:「這有什麼,況有趙英跟著,他久在外邊,孩兒絕吃不了虧。不過錢要一氣帶足,倘然半路匯款,就怕露了馬腳。」將軍道:「款極容易,我一氣預備一萬元老頭票還不夠嗎?」善輔說夠了。趙英乃是他家一位少年清客,為人倜儻風流,寫一筆趙松雪,唱兩口譚叫天,極受將軍知遇。這天把他叫到後邊,秘密地同他商議了一番,他挺身願任保護之責。說少將軍如有山高水低,全在學生身上。商議妥了,第二天他便在將軍面前要告長假,說家中父母盼望,不能再出來了,將軍極力慰留,如何留得住,送了三百兩銀子盤費任他去了。又過了一個月,少將軍竟告失蹤,把將軍急得哭天喊地,九城尋遍了,哪有一點影兒。後來又奏知朝廷,交諭各省督撫代為尋找,依然毫無徵兆。天長日久,也就丟開了,從此日本陸軍中學便多添了一個中國學生趙善輔,自說是宛平縣人,隨他哥哥趙善從來此留學。善從專學音樂,他卻專學陸軍,同彭國珍一見如故,二人便結成生死之交。這就是他二人已往從前的歷史,外雖廉藺,內九*九*藏*書實參商,也算老天特意造成了這一段因果。
這一天,松方兩口子因為親戚家有事,全出門去了,家中只剩國安同田子兩個人。國安便拿出兩瓶葡萄酒,又打開兩筒罐頭魚肉,一定叫田子陪著自己飲酒。田子始而不肯,后被國安逼急了,又見她父母不在家,便羞羞怯怯地坐在國安一旁,替他斟酒。國安喝了幾杯,乘著酒興便發牢騷,向田子說道:「論理你的爹娘我不應該說,無奈存在心裏老不痛快,我今天倒要請教你,憑你這樣聰明美麗的女孩子,可這一座東京能尋出幾個?你家的老頭子、老太婆不但不知足,反倒終日地打罵你,到底是什麼緣故?真真令人不解。平日不能長談,我也不便問你,今天趁這一會閑工夫倒要領教領教。」田子被這一問,登時粉頰上忽泛紅雲,秀目中湧出秋水。意思是想要答話,忽然又低下頭去,默然無語。國安見了,心中愈覺疑惑,益發要尋根究底,便拉了田子的手,笑道:「你不必難過,有話只管對我說,你要認我是你的知己,你便直言。如若不然,我也就不便問了。」田子被他一再催問,兩眼早流下淚來,哽哽咽咽地答道:「你一定叫我說,我也不能不說。只是說出來,面子上怪難過的。」國安道:「有什麼難過處,你只管說。」田子道:「我爹娘當初看我有出息,本想巴結我讀書,將來充當一名女教員,也好嫁一個上等社會的體面人。沒想到我在中學校才卒過業,家中的景況一天不如一天,老父上了年紀,不能出去做事,只好指著我姐妹倆掙幾個錢好敷衍生活,因此把我姐姐櫻子送到赤坂歌妓座干那下賤營生。至於我呢,因為中學卒業,有人求婚,已經許了人家,兩位老人又特別愛惜我,不肯叫我墮入下流,所以送進中國公使館,每月掙幾元錢,當下女,總算落一個清白身體。沒想到你們國的公使老喜風流,他那好淫的心比少年人還熱十倍,看中了我有幾分姿色,便千方百計地引誘我,說將來帶我回國充當他的二夫人。我一個青年女子,有什麼定見,便信以為實,被他引上了手。後來這個壞名聲出去了,被我爹娘知道,幾乎沒有氣死,一定要打官司,告蔡公使行為不端。蔡使聽說,哪把這事放在心上,他是一位堂堂公使,我們官府怎肯得罪他,縱然告了也是沒有效力的。倒是蔡使不錯,想拿出三千塊錢給我爹娘養老,買我做如夫人。我爹娘偏不肯,說我許過人,丈夫現在從軍當兵,倘然回來要娶,拿什麼話對人說?一定接我回家,錢是不肯要的。蔡使偷偷地給了我一千塊錢,我拿回家來交給我娘,哪知我爹說,我是一個糊塗蛋,饒得了錢還終日打罵,我也猜不出是嫌錢少呀,還是嗔著我要錢呢!你替我想想,我這不是不白之冤嗎?」國安聽了不覺哈哈大笑道:「你爹娘的心我猜著了,以後我自有法子對待他,你不用發愁,全在我身上。我只問你是真心同我好,還是假意呢?」田子氣哼哼地答道:「你這人,真是給塊石頭不知重,給根鵝毛不知輕。我要假意同你好,方才的話,我焉肯對你說呢?」國安點點頭,從當日起二人便發生了特別關係。國安卻時常攛掇松方,想一點買賣做。松方只說沒有本錢,國安便拿出三百塊錢來借給他做本。松方便開了一座糖果點心鋪,外帶賣紙煙,老兩口子不時到鋪子去照應,有時晚了便歇在外邊。因此國安同田子更可隨便,儼然如夫婦一般,面子上瞞著他老夫婦兩個。也是活該出笑話,沒料到過了四五個月,田子竟然懷上了孕,這一來兩個人心中全都忐忑不安,始而三兩個月,就有他二人知道,還容易隱瞞。又過了兩個月,便有點瞞不住了,第一個是保子,再三追問,女兒卻咬定了不肯說,只說因為平日受爹娘氣得了氣蠱,決沒有旁的事。她娘如何肯信,一再逼著她說,她哭哭啼啼的,始終不肯承認,卻暗地裡向國安訴委屈,說這全是你害了我,雖然瞞得眼前,終歸卻如何了手。國安心裏,也累著這一塊病,想不出什麼法子來。
蔡鐮朱瑞二人拿這事當了笑柄,在學校中便告訴一班學友。徐天麒也在陸軍肄業,聽了很不以為然,對大家說道:「我們萬里求學,將來是要轟轟烈烈地做一番事業,要先被女色纏住,這個人的志氣便薄弱了,還能遺大投艱、破出生命去做事嗎?我九*九*藏*書們武人更要以此為戒。據我看,國家的事已經不可為了,不若厲厲害害地破壞一場,方能有建設餘地,這破壞事須我們武人去擔當的,將來建設事業,卻讓給他們文人做。但是破壞的事,須拿性命作代價,這種代價,誰肯輕易出?我終日焦愁的就是為這樣。」同座有一個朝鮮學生,名叫安大本,平日同天麒最契合,便挺身說道:「我們做破壞事業,原不用人多,人多了反倒誤事。准能有十個同志,便能抵千軍萬馬。不過這十個人就很不易尋。我們朝鮮國雖然壤地褊小,也有一兩千萬人,但是敢做這種事業的,不是小弟說句大話,只怕除去我,不易再找第二人呢。」安大本幾句話,卻激惱了一位中國少年英雄。只聽他哈哈一陣冷笑,向大家道:「安兄的話,太過於目中無人了。你們朝鮮,歷來懦弱,甘心受異族欺凌,也無足怪。要說到我們中華,從古以來,燕趙悲歌之士車載斗量。一部《史記·刺客列傳》便可代表我們國人性質,怎見十個人全尋不出來!小弟雖然年幼,卻早把性命看成鴻毛,只要有相當代價,雖身為齏粉,又何足惜?」說罷,又用手指著一個人道:「就拿我這位哥哥說吧,我二人同年同月生,相貌也差不多,要說是親弟兄,准有人信。我們已經結為同志,要拿革命的血,改造山河,烘染出我漢族的本色。並且對天發誓,我弟兄二人,不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卻願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死於革命,死有光榮,這才是男兒最樂的事,有什麼不能做到的?」大家聽他侃侃而談,全一齊向他注目。只見這少年不過十八九歲,生得面如傅粉,五官英秀。再看他指的那個人,果然同他年貌差不多,只是眼睛比他小點。大傢俱認得這談話的少年,姓彭名國珍,是河南懷慶府河內縣人。他指的那一個少年,姓趙名善輔,是北京宛平縣人。他二人在一班肄業,平日形影不離,非常密切。大家還把他們認成紈絝子弟,如今聽國珍一席話,全為之肅然起敬。天麒以手加額道:「上天可憐我們國家,竟生出這樣少年豪傑,我們不患沒有同志了。如今在座的,不多不少整整十人,我們就合這十人組成一個特別團體,只是學校之中,究竟不可太露聲色。後天是星期,我們十人一同到上野公園,揀一座森林僻靜之處,我們暢所欲言,必須為一個有系統有目的的組織,將來能見之實行,才不辜負我們的一腔熱心。」大傢俱都贊成。你道這十人全是誰?除去徐天麒、安大本、蔡鐮、朱瑞、趙善輔、彭國珍之外,尚有廣東陳同亮、雲南唐紹虞、江西李大光、安徽柏其豹,這四人也全是少年英雄,俱在陸軍學校肄業,平日同天麒等最為投契,結為生死患難之交。今天聽天麒要組織特別團體進行革命事業,一個個摩拳擦掌,踴躍贊成。九人異口同聲,俱說後天一準前往,諸事聽大哥指揮。天麒又囑咐去的時候,萬不可結隊同行,免得招人注意。大家也全應了,方才各回宿舍。
過了三天,那龜田果然來了,在樓下越說越擰。後來急了,定要剖開田子的肚腹,到底看一看是什麼蠱。要是氣蠱,我給他償命,要是有形的人蠱,我把那造人的人一齊開膛,我一人償二命,也很值得。鬧得翻天覆地,田子是又哭又號。蔡鐮聽不下去了,便下樓一步闖進去,對龜田道:「朋友你是軍界中人,我蔡鐮也是軍界中人,咱們是前後同學。今天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觀,你有什麼心思,只管對我說,我全能做到。」本來這些人全是串好了的騙局,樂得有人出來好說話,便氣哼哼地對蔡鐮道:「朋友你肯出頭調停,好極了。但怕這件事,沒有調停的餘地,姦夫我已經知道了,就是你們貴國人,並且就在這樓上。他姦淫我妻室,污辱我名譽,我同他是勢不兩立。」蔡鐮說道:「你尚未同她正式結婚,算不得妻室。她既為人所污,你何妨另娶一個,也值不得鬧人命呀!」龜田躊躇道:「難道就這樣便宜他不成?」蔡鐮乘勢說道:「何妨叫他賠償你幾個錢,你有錢另娶不好嗎?」龜田道:「他能賠償多少?」蔡鐮道:「這個我不能做主,你想多少呢?」龜田道:「三千元少一個不成。」蔡鐮搖頭道:「太多太多,有三千元,照她這樣的,買出八個來了,你別想藉此發財。」後來經蔡鐮往返磋商,一千二百塊錢寫退婚https://read•99csw•com據,國安寫了一千二百塊錢的字據交付龜田,一個月付款,天大的禍息了。松方同保子又不答應起來,說自己老夫妻,要憑女兒養老送終,不能白白地嫁給外國人。又虧蔡鐮費了許多唇舌,國安立了一千八百塊錢的字據作為聘禮,另外每月還供給三十元養家費。從此田子同國安便成了正式夫妻,還行了一次結婚禮,前前後後通共花了有七八千塊,這條美人計總算大告成功。
從此二人的事,算在保子跟前過了明路,果然保子替他們瞞得很結實。但是過幾天,不是托國安買東西,便是向國安借錢,國安只得竭力報效。後來保子又出主意,叫把樓上余的兩間也租出去,一者省得閑著,二者人多了,將來田子的丈夫家裡縱然知道一點風聲,也不能專疑到國安一人身上。果然又招了兩個留學生,一個叫蔡鐮,是湖南人;一個叫朱瑞,是浙江人,全是陸軍學校肄業。他兩人雖然是武夫,卻儒雅風流,又好吟詩作賦,因此氣味相投。住在一個旅舍,也不時同國安來往,日久天長,田子的事,他兩人也知道了,不時對國安說,你霸佔有夫之女,這是犯法的勾當,總要仔細才好。國安此時也由不得自己,田子同他的熱度,已經高到一百二十分,大有非嫁他不可之勢。他究竟不敢應許,因為田子未過門的丈夫是一個軍人,恐怕將來纏不了,反倒鬧出笑話來,只得用好話敷衍著。又過了一個多月,田子肚腹益發膨脹了,二人已經愁得不得開交。
這一天,田子直著兩眼,驚惶失措地找到國安屋裡,說道:「你我的事不好辦了,要出大禍,而且就在目前,這事怎麼處?」國安驚問何故,田子道:「我的丈夫龜田回來了。因為打了勝仗,升了曹長,很得意的,特特告假回家完婚。昨天把我爹爹請了去,定於下月初旬便要迎娶。我爹爹對他說,女兒有病,請他遲半年再娶。他追問何病,告訴他說是氣蠱。他冷笑了兩聲,說:『不對吧,我彷彿聽人說是成了形的血蠱,過兩天我親自去看病,我們當軍人的不能擔這不名譽的污點。』我爹爹無言可答,便回來了。照這樣子,他不定哪一天來,這不是禍嗎?」說著兩眼的淚,又流個不住。國安聽了,又吃驚又害怕,再看田子抽抽噎噎地哭,真好像帶雨梨花,又加上一番憐惜,心中好不為難。只得勉強安慰她說:「你不要害怕,刀山劍樹,我也替你去搪,不能叫你受委屈。」田子去了,國安便訪蔡朱二人,一字不瞞全說了,求他二人替想主意。蔡鐮是一個慷慨義俠的人,專能急人之急,今見國安為難,怎能袖手不管,略想了想,忽然心生一計,便問:「國安你多籌幾個錢能否拿得出來?」國安道:「三五千塊錢不至為難,不過得容一個月限,現時沒有這些。」蔡鐮道:「有錢就好辦了,她丈夫如果真來,無論怎樣辱罵你,要忍住了,不可見他。我出頭做和事佬,破費幾個錢,沒有不了的事,還能叫他寫字,把田子讓給你。」國安再三稱謝。
松方自經女兒傳授密計,便在自己門前貼了一個房條兒,上寫樓房三間出租,歡迎中國貴留學生,願租者隨便入看。自出條子去,雖然來了幾個學生看房,田子在一旁觀察,全是窮酸一派,便拿大價錢硬支出去。後來金國安入看,她看國安衣履闊綽,人物風流,手上又戴明晃晃的鑽石金戒,而且日本話又說得非常圓熱,田子知道這個來頭不小,怎肯輕易放過。便推開她父親,自己與國安接洽,眉梢眼角,幾度傳情,把個金國安鬧得心醉神迷。後來她又自述身世,才知道就是在中國公使館鼎鼎有名的田子,益發動了漁色之心。講到房價,田子生怕價錢太貴了把財神推出門去,張口便要了二十塊錢。國安連說不多不多,立時拿出十塊定錢,親手交與田子。田子接過去謝了又謝,忙問先生何時可以遷來,國安想了想答道:「大概過不了十天,哪一天遷來,我頭一日必送個信知會你。」田子又再三叮囑:「先生早遷來好,我們好隨時領教。」國安答應了,方才出門,田子直送他到門外。這在日本是創舉,因為日本人不講迎送禮,朋友去了,不過跪在席上深深一鞠躬,就算恭敬極了。今天田子送國安到大門外,還囑咐他早來,國安便認定了田子有意於他,心中越想越樂。回到自己下宿,便忙忙亂亂地收拾他的衣服書籍,預備喬https://read.99csw.com遷。他所以等候幾天的原因,一者因房子未住滿期,這倒是個小問題;二者因家裡有一千塊錢的款尚未匯到。他本是世家,他父親金友益又是北洋最紅的一位候補道,一個人兼著三四份差使,家裡有的是錢。不用向他父親要,只給賬房一封信,一千兩千的便能隨便匯來。因此他在東京極其揮霍,不時到赤坂去嫖娼,同櫻子也認識,他常誇讚櫻子是個美人,櫻子對他說:「我何足道,你要看見我妹妹,不定又得怎樣神魂顛倒呢?」他便央求櫻子要同田子會面,櫻子擺手搖頭說:「做不到,我妹妹現在你貴國的公使館充當使女,一年不準回一次家,你哪裡能見著她?況且她已經許了人家,是個有夫之女,又不做這賣笑生涯,你縱然見她,也是塔尖上的肉,干饞到不了嘴,依我勸你趁早息了這個念頭吧。」國安被這一套話說得滿懷冰冷,把愛慕田子的心也慢慢丟開了。不料這一次無意之中,卻撞見了田子,他怎肯放過。房子定妥之後,過了五七天,款項也匯到了,他重重買了一份禮物預備送給房東,又買了一匹中國花綢,送給田子做衣服,然後搬到松方下宿。
國珍才要回答,忽聽樹林后一人喝道:「好呀,你們圖謀不軌,愣要炸死王公大臣。今天得著你們的真憑實據,我先到公使館出首去,看你們怎樣?」這一喝,眾人又驚又怒,天麒從懷中掏出手槍來,便要開放。若問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後天星期之日,各校放假,十人全到上野公園開秘密會議。唯有彭趙兩人早早就到了,天麒也趕到,陸續著全都到齊。臨時十個武人中又多添了一個文人,推為書記。此人姓宋名育德,字樵夫,乃是湖南人氏,在高等工業學校肄業。雖系文人,卻廣有才略,足智多謀,凡革命中一切規程手續,多半出自他手,又天生成玉面朱唇,美如好女,大家便送他一個綽號叫小子房。天麒凡事必須先與他計議,所以今天特地把他約上。大家到齊了,天麒宣布宗旨已畢,宋樵夫道:「這個團體關係重大,是要犧牲生命的,今天假定一個名稱,就叫作鐵血團。不知諸位可贊成嗎?」眾人俱說贊成。樵夫道:「名稱既有了,團長自然是徐大哥擔任。」天麒還要推讓,眾人哪裡肯聽,硬推他做了團長。副團長一席,多數推安大本,也通過了。以下是蔡鐮、朱瑞、李大光、陳同亮、柏其豹、唐紹虞、宋育德、趙善輔、彭國珍,俱依年齒序好。徐天麒是老大哥,彭國珍是小兄弟,大家一齊發誓:此後犧牲生命,拋擲頭顱,驅逐滿清,光我漢族。並互相提攜輔助,保朝鮮之獨立,恢韓人之自由。有渝此盟,神人共殛。除十一人外,雖父母妻子,不得妄泄一言。若賣本黨求榮,死於炸彈之下。大家發過誓,天麒道:「我們今天僅有形式,尚無成績。必須各人皆有一個目的地預備進行,然後才有效果可期。愚兄今年畢業,明年就要回國了,我的目的地,此時尚未便說出,到時自見。但不知列位賢弟也有目的地否?」安大本聽了,不覺潸然淚下,嘆道:「國破家何在?諸位兄弟,雖然惱恨異族憑陵,倒還有國可托,唯有我這無國之人,太難為情了。不定哪一天,日韓合併之議定要實現,到那時便是國破家亡。箕聖子孫,淪為奴隸,我縱然覥顏人世,還有什麼意味?倒不如把此身作一種代價,替祖國出一口怨氣,為身後博一點榮名,也不枉諸位弟兄提攜了一場。至於目的地,只怕將來無地可言,海角天涯,不定淪落到何方何處?」說到此間,那眼淚益發流得旺了,眾人看了也都慘然。蔡朱唐李諸人,齊說我們將來只能在邊省設法,因為內地情形全不熟悉,倘然撞在網中,豈不是徒勞無補。天麒道:「我們在座弟兄,最熟悉內地情形的無過善輔老弟,將來中央大任非他莫屬了。」善輔毅然答道:「大哥自請放心,小弟生長在北京,差不多連皇宮裡全走過了。將來揀那可恨的王公大臣,炸死兩個,也消一消胸中的惡氣。」彭國珍道:「小弟年紀最輕,倒願在日本多住幾年,做一個海外留守,專給眾位哥哥製造炸彈。並非是小弟畏縮不前,將來有了大問題,小弟才肯出頭一試。」蔡鐮笑道:「老弟,你在海外做一個監督也好,將來愚兄等如背盟食言,就請你一面宣布罪狀,一面以炸彈見響,只當孝敬盟兄的禮品。」這一席話,說得大家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