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一回 紈袴子三月滯津門 鐵血團二次開會議

第十一回 紈袴子三月滯津門 鐵血團二次開會議

戈德鞠躬
張使看罷,不覺啞然失笑道:「沒料到好人倒叫他做去了!早知如此,我昨晚把孫文開放,豈不省得鬧這笑話?」繼而一想,還是這樣好,將來國家知道了,我總不至擔不是。想到這裏,便吩咐家人不必聲張了,也毋庸尋覓。自己無精打採的,仍回后宅去了,暫且不提。
卻說使館中的夫役,到了天光大亮,那伺候戈師爺的連忙到他屋中去打掃。哪知進了屋子,卻是空空如也,兩個人不見了一雙。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由屋中出來四下張望,見牆根下立著一張桌子,不覺恍然大悟。趕緊跑至內宅,先告訴書童小福,小福忙報與公使知道。公使立時起來,先到戈德屋中查看,見所有東西一件未動,只是兩人走失。再看桌子上放著一封信,連忙拿起抽出細看,是一封洋文信,上面大意寫的是:
原來張使在未與戈德會面的時候,他心中打算,本想把孫文處死了,將首級送回國去,好向皇上家請功。後來被戈德搶白了一番,鬧得他心中的妙計,再不敢公然說出來,只好反而向戈德請教,這本是老官僚最滑的手段。偏巧遇著戈德,也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他一想要行兩全的法子,除非他放孫博士私自逃走,或是將孫博士解至中途,尋出兩個人來把他劫去,面子上總不是張使故意放的,自然免卻干係,便是兩全之策。到底這兩個主意雖好,倘然說出來,張使不肯聽從,反倒多了疑心,將孫博士交付他人看管,反是我害了他了。想到這裏,所以說自己也沒有兩全之策,及至回到自己屋中,把左右伺候人支出去,便將方才的話,全對孫博士說了。孫博士聽罷,不覺兩眼流下淚來。戈德問他道:「孫先生!你莫非怕死嗎?」博士嘆道:「我提倡革命十幾年了,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不過我國革命,尚在萌芽時代,同志很少,我如果一死,付託無人,從此革命便算斷了種子。我們漢族同胞,永無再見天日之望,想到這裏,不免悲從中來。至於個人的死活,有什麼要緊的,要怕死就不做這事了。」這一席話,很動了戈德的感情,自己低頭想了半天,遂附在博士耳旁,告訴他如此如此。博士低聲道:「你先生高義薄雲,我實在感激不盡。但是這樣做去,你如何對得過張使呢?」戈德道:「我給他留一封信,就說他叫我想兩全之策,我費盡心思,只想出這一條道兒來。既保全了你,又不連累他。他縱然不樂意,也說不出什麼來。」孫博士道:「好固然好,但是你一月八百元的薪金,豈不完全犧牲了?」戈德笑道:「先生!你太小看我了,不要說八百元,就是八千元八萬元,我為助你的革命事業,也滿可犧牲的。你還說這些做什麼?」孫博士聽了,又是感激,又是佩服。二人收拾了收拾,只攜帶了兩個大皮包,戈德但把緊要書信及兩千多塊錢的美國票子,同百十個金鎊帶好了。天有五更時分,兩人搬出一張桌子來,登上桌子,抓住牆頭。先叫孫博士向外望一望,見巷內無人,便由牆上跳下去。然後戈德將皮包交他接下,自己也隨著跳出來。因為五更時候,使館守夜更夫俱已睡熱。這使館的后牆臨著一條僻巷,雖然有一名警察,到了五更時分,他也就坐在避風閣中休息去了。所以孫戈兩人趁此機會逃出使館。若問二人走向何方,下文自有交代。
第二天,小段一個人上院回來,歡歡喜喜地對載興說:「恭喜大哥!諸事全辦妥了,但不知你怎樣謝我?」載興道:「如果辦妥,不出一年,我放你做巡撫,你看如何?」小段一聽,立時爬在地下,便大磕其頭,口稱謝主隆恩。載興連忙拉他起來說:「馨岩你是瘋了嗎?幸虧在天津,要是在北京叫御史知道了,參上一本,你我擔得起嗎?」小段笑道:「你是當今的兄弟,有什麼擔不起的?」說罷,懷中掏出一張折稿來,對載興講述道:「方才見了宮保,我把爺的一番意思對他說了。他說這件事呢,我自己問心無愧,老鐵蠱惑聖聰,是非自有公論。不過貝子爺我們是同門兄弟,他自然要袒護我,替我洗刷,所怕的他手下幕府所擬的奏摺,立言未必得體,不如由我這裏師爺主稿,索性連覲賀英皇復旨的摺子,也由我這裏替他擬。至於查辦我的事,只用一個附片就好,倒不用小題大做的。這個摺子上去,也安一安根,將來縱然英國外交部搗亂,也不怕他,這倒是一舉而三善備的勾當。我聽了自然贊成,這個摺子是曹玉琳擬的,曹的新舊學全好,真乃是八面玲瓏。擬好了宮保叫我帶來,呈給貝子爺看一看,明天便繕清,借北洋大臣的關防拜發。這摺子里敘著貝子爺同宮保有要政協商,你再玩上兩個月回去不遲。」載興一聽,十分高興,便把折底接過來閱看。見前面一個折稿,後邊一個附片,上面寫道:
二人吃罷晚飯,也不坐車,順著馬路步行,奔中華而來。載興帶的是侍衛恆春,段毓芝帶著家人小順兒,進了中華園一看,樓上樓下的座兒全都滿了。段毓芝把看座的招呼過來,笑道:「第三四廂可能騰得出來嗎?」看座的見這兩個人氣度軒昂,衣服華麗,又帶著兩個跟人,知道來頭不小,怎敢怠慢,忙說道:「二位老爺少候,我上樓去看。」少時回來,皺眉九*九*藏*書道:「對不起二位老爺,包廂全是人家定的,實在騰不出來。屈尊兩位老爺,在池子里坐吧。」依著載興的意思,倒是無可不可。段毓芝一想,憑我的勢力,又架著一位王爺,在天津要不出一個包廂來,面子上實在難看。便向看座的道:「人家定的廂,我不能奪。那巡警局的官廂,你叫他騰出來,我們坐一坐。」看座的為難道:「我的老爺,那巡警局的人豈是好惹的?我說叫他騰,他們先打我嘴巴,況且今兒南段吳大人在這廂里請客,他此時還沒來,已經派巡警占上了。老爺你不信,請自己上樓向他說去,小的可實在沒有這大胆子。」段毓芝從鼻子里笑了一聲道:「就憑吳孫子,他敢不讓給我包廂?大哥走!咱們上樓。」載興本來也是一個好惹是非的盪子,如今見小段要制氣,他反倒高起興來,一邊隨著小段上樓,一邊囑咐恆春說:「我叫你打你便打。」看座的一看這神氣,知道要出是非,趕忙到柜上報告。一面又找了幾個看座的,預備勸架。
閑言少敘,卻說載興見這兩巡警給他磕頭,怪可憐的,倒起了一種惻隱之心,笑道:「我不怪你們,全起來吧。」二人叩謝了,站起來,載興又問:「方才你們那一個夥伴,可曾踢傷了哪裡?」二人回道:「並未踢傷。」載興掏出靴掖來,點了二十元洋錢票,說:「這二十塊,給那挨打的十元,給你二人每人五元,你二人今天就在這裏伺候我們吧!」二人不敢接,吳昆生道:「貝子爺賞的,你們就收了吧!」二人接過來,請安謝了,吳昆生也請安道謝。少時王鴻寶唱大鼓,載興很為稱許,自己點了一支《昭君出塞》,鴻寶便拿出十二分氣力來,巴結貝子爺,臨完賞了五十塊錢。鴻寶自己上包廂來,面謝貝子爺。載興見她雖然有二十五六歲,面貌卻還豐麗。段毓芝湊趣,便留她同貝子爺一路回家。少時劉寶全唱的李逵奪魚同張順打架,唱過了便歇台。此時段宅的馬車已停在園前等候,吳昆生陪著他們出了園子,載興段毓芝王鴻寶三個人坐一輛車回公館去,這裏吳昆生才敢率巡警回局。王鴻寶陪著載興一連三日每日夜裡到中華聽唱,吳昆生也連著伺候了三夜。到第四日謝寶珊在下天仙打炮,頭一天的戲是《拜壽算糧》,帶《回龍閣》、《大登殿》。載興頭一夜便看中了,說謝寶珊不但唱作俱佳,而且容華絕代。第二天是《三娘教子》,帶《雙官誥》。第三天是《柳林池》,帶《清官斷》。把一個載興迷得睡里夢中,腦筋里老印著一個謝寶珊的小影。依他的意思,恨不立時得親香澤。段毓芝對他說:「那謝寶珊是賣臉不賣身的,不要說陪著睡覺做不到,就是陪陪酒說說話,也不易成功。」迎頭把載興碰回去,鬧得載興茶不思,飯不想,終日如醉如痴,看神氣是要害單思病。哪知正在鬱悶之際,又迎頭打了一個焦雷。這一天項宮保忽然來一密信,說有要事相商,刻不容緩,立等他到院中密議。他看了,也不知是什麼事,便同段毓芝商量,打算不去。段毓芝道:「這一定是重大的事,怎能不去?小弟陪你去一趟,如果有要事,也好效勞。」載興硬著頭皮,二人一同上院。項宮保把他二人讓至后宅密室,取出一封英文電報來遞給他看。載興接過來,看了看,電報認得他,他不認得電報。便皺著眉道:「四哥你為何拿冷字考我,我分明不會英文,你給我英文電報看,這不是為難我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請你直言無隱。咱們自己弟兄,還用得著繞彎子嗎?」項宮保便又取出一張翻成的底稿來,交給他看。說:「老弟!這是一份漢文的,與那英文一樣,才翻出來的,你看吧。」載興接過這一張底稿來,舉目細看,只見上面寫道:
載興看完了,登時滿臉羞得通紅,連忙離座向項宮保深深請安,低聲說道:「這事得求四哥設法保全我才好,倘然叫太后老佛爺知道,輕者罰俸,重者連我這貝子前程,全怕保不住。再說叫老王爺知道了,豈肯饒恕於我。臨行時候,他老人家本就不放心,如今高低鬧出笑話來,這一輩子豈不死在他老人家口中。再說老爺子一世英名,被我給喪盡了,我什麼臉對他老人家?」說到這裏,竟自哭了。此時段毓芝在旁邊,也幫著他請安,說無論如何,宮保得費心替想主意,莫不成看著貝子爺為難嗎?項宮保此時已立起身來,攜了載興的手,只是皺眉吸氣,說:「老弟!你太荒唐了,出了這樣大丑,外國人怎肯輕饒?愚兄焉有不為力的,愚兄受師王爺栽培提拔,恩同父子,老弟丟人,即是愚兄現眼。不過外國人很難說話,他倘然提出正式交涉來,卻如何對待呢?我縱然去電疏通,他不肯聽,豈非白碰釘子,這事倒要從長計議。老弟你先不必著急,他既肯給我來電,料想我不給他複電,他總不能驟然向外務部去搗亂。你先安心住幾日,俟等我這裡有什麼妙計,然後再通知你,你先請回吧。」載興臨行時,又作揖請安,求項宮保千萬替他想法子。項宮保答應了,他才同段毓芝回家。當日晚上,愁眉不展,也不去聽謝寶珊了,唉聲嘆氣,懊悔得了不得,自恨當初錯了主意,不應當就這差使。又向段毓芝央求,叫他再去見項宮保,速速設法疏通。小段也假裝為難,說事已如此,著急read.99csw•com也當不了什麼。大哥索性放開了,咱們想一條主意,叫宮保不能不替為力,那才是妙策。要凈指催他,他一天許多事,哪有閑工夫辦這個。載興道:「你說的固然好,但是有什麼妙主意呢?」小段低著頭,苦心焦思地想了足有一個鐘頭,忽然從床上蹦起來,拍著巴掌大笑道:「有了有了!現放著這一條好門路,為何不走呢?」載興見他如此,知道一定是智多星有了錦囊妙計,立時也不愁了,忙拉了小段的手,問道:「老弟!你有什麼妙計?快快說與為兄知道。」小段伏在他耳邊,唧唧噥噥說了半天,載興不覺也跳起來,直嚷妙妙,果然好,就請老弟趕緊去辦吧!小段笑道:「我的哥哥!哪有這樣忙的,太忙了,豈不叫他多心?說這是你們用著我了,要不用著我,還不參我一本嗎?那一來豈不反鬧僵了。」載興點頭稱是,說果然老弟想得周到,從此又不愁了,立時喊套車,又到下天仙去聽謝寶珊。
卻說段毓芝等來到樓上,見第七廂中有三個穿制服的巡警,正在那裡直眉瞪眼地聽唱。段毓芝走過去,便高聲說道:「朋友!請出來,讓我們坐一坐。」巡警正聽得高興,被這一喝,倒嚇了一跳。三人舉目一看,見這四人來頭不善,內中要有明白的,讓給他們,也倒省得吃眼前苦了。哪知這三個全是渾人,又倚著警局的勢力,況且又是他們大人派他三人看守包廂,有此三種原因,他哪裡肯讓。內中一個年紀最輕的,先瞪起眼來,說:「你們是做嘛的?要包廂早來定啊!這是官廂,難道也不睜開眼看看嗎?」段毓芝道:「因為是官廂,所以才要佔呢!你們有眼睛的,趁早出來,不用廢話!」那少年急了,大聲喝道:「反了反了!你們真不想好日子過啦!」又轉過臉對那兩個說道:「二哥四哥!咱們把這幾個土棍帶局子吧,這是有意來攪園子的。」那兩個尚未答言,這裏恆春隔著廂的欄杆伸進手去,抓住少年胸脯的衣服,一用勁,早提出包廂來,摔在樓板上,又踹了兩腳,立時少年疼得亂嚷,只是爬不起來。恆春又對那兩個說:「你們還等我伸手抓嗎?」這兩個一看神氣,光棍不吃眼前虧,把包廂後門開開,全溜出來繞至前邊,架起那個少年,一言不發便下樓去了。這裏早把幾個看座的嚇得戰戰兢兢,走過來都朝著段毓芝請安,口口聲聲,只求老爺開恩,少時巡警局倘然前來問話,老爺們要自己擔起來,可別連累我們。段毓芝笑道:「快去沏茶!巡警局沒人敢來問你們,只管放心。」此時樓上樓下聽唱的人,全注意這四個人,紛紛議論,說回來巡警局一定不饒,只怕這園子里就得打架。也有說這四人來頭大,巡警局未必敢惹他們。那膽子小的,早紛紛去了。膽子大的,倒要看一個水落石出。
到了後日,大家齊集公園,在林下散步而議,也並沒有主席,所為遮掩外人的耳目。這鐵血團中,除了徐天麒、安大本、蔡鐮、朱端、柏其豹、唐紹虞、李大光、陳明遠、趙善輔、彭國珍、宋樵夫之外,又加添男團員吳樗、鄒永、汪杜鵑、張式芬、劉雲熊,女團員又添了秋玉、唐英、沈灼華、歐陽文蘭,一共不多不少,整整的二十人。張廣源因為雙親在堂,不能以身許國;孫博士是黨魁,將來擔當建設的人,大家不贊成他入這鐵血團,但求他指點進行的方法。孫博士便將此次在英倫怎樣遇見載興,載興覲英皇怎樣出醜,各報怎樣大加攻擊,中國怎樣被降為三等國,自己怎樣憤恨,與宋樵夫商量買人行刺,後來怎樣被使館騙去,幾乎喪了性命,多虧美人戈德救出,才得逃至東京。滿人如此出乖露醜,連我們漢人全帶累著遭人唾罵,若不早早設法把滿清推倒,將來世界上還有我們立足之地嗎?一席話說得大家瞠目切齒,摩掌擦拳,恨不立時回國率領革命健兒,直殺到北京城下。彼此你言我語,互相討論,最後仍是宋樵夫足智多謀,向大家宣言:「諸兄弟姐妹!不要過於急進,須知滿清立國將近三百年,根深蒂固,枝葉扶持。凡一切重要地位,全是滿人盤踞。又兼我們漢族中,不要臉沒心肝的漢奸偏給他效死力,自殘同種。我們大家手無寸柄,凈指著空口號召哪能濟事。據小弟看,目前諸兄已經卒業,最好回國去,不動聲色,分往京外各省投效,自能謀得一點位置。然後浸潤滋灌,能將革命的道理輸入一班軍人腦中,將來出其不意,揭竿而起,此為上策。如上策不易做到,能有機會把那滿漢大員中,有些本事,能為革命障礙的,治死他一個,便去掉一個禍害;治死他十個,也能使清廷喪膽。這雖然是中策,然而在目前,也是急不可緩。至於四位同志的姐妹,雖然是女子,要據我看,進行革命事業比男子反倒容易。一者因為我國習慣,看女子是無能力者。並且男子不能到的地方,女子能到;男子不能接近的人,女子能設法與他接近。只要能與革命有濟,援救我們漢族三萬萬同胞,也不必拘泥小節。這是小弟對於男女同志的意見,不知諸位可贊成嗎?」言未畢,只見沈灼華對大眾宣言道:「小妹雖系女子,自問志向,卻不在男子之下。如今既投入鐵血團中做事,早把這一個身體,看得虛空粉碎,只要能有益革命,為秦良玉可,為費娥可,就是去為貂九_九_藏_書蟬,也無不可。並非是灼華不顧廉恥貞操,因為犧牲我一人之身,能援救萬千同胞之身,我一身又何足惜?但要曉得中國的舊道德,什麼節烈咧,柔順咧,幽嫻貞靜咧,便應當不出閨門,做一個世俗的好女子,又何必投身在革命隊中?灼華一人如此,更願我同志的三位姐妹也全能如此,才不枉我們大家盟誓了一場。早晚灼華同眾位哥哥姐姐回國,從此海角天涯,必要尋一點機會,做出一樁事業來。也給我們中國兩萬萬女同胞爭一口氣,也叫外人知道,羅蘭夫人,不僅僅法國獨有其人。到那時就是身為骨、骨為灰,也算償了我的心愿。」灼華演說到這裏,聲淚俱下,大家也有拍掌贊成的,也有泣不可抑的。孫博士嘆道:「聆沈先生的偉論,真真愧死鬚眉了,但是你們二十位同志,也不能一齊回國,總要留在海外兩三個人通通聲氣,也好保住這東京的大本營。」徐天麒應道:「當然如此,但不知哪位兄弟情甘留守?」但見內中兩個少年齊聲應道:「小弟情願留守。」眾人忙舉目觀看,要知此二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公使閣下:仆受閣下之聘請,歲費俸錢,月糜廩粟。種種優待,銘感於心。自蒙委以監視孫文之差,晝夜兢兢不敢疏懈。乃昨晚閣下責仆以兩全之策,仆苦心焦思,猝難報命,躊躇半夜,始得一兩全之策:由仆挈帶孫文一同出館,在孫既可免去危險,而閣下亦不擔故縱之名,彼此兩全,實屬至妙。仆雖落一逃走之名,然並未竊取閣下一草一木,是雖逃而不得謂之賊也。況使閣下無害賢之名,孫公有感恩之實。明達如閣下,當必掬滿腹誠意,為極端之贊成也。前途無限,後會有期,書不盡言。
卻說這三個巡警出了落子廂,趕緊回局稟知南段巡警總辦吳昆生,又故甚其詞,說這四人怎樣兇橫。這吳昆生乃行伍出身,是本省候補道中著名的毛凈,項宮保因見他有膽子,能剿匪,能服勤勞,所以委他為南段巡警局總辦。他今日晚上,本約好了本局中幾個委員到中華聽落子,因為有一件公事沒完,耽延著尚未曾去,特派了三個巡警去看守座位,沒料到巡警全被人打回來。他這一聽,真氣得三屍暴跳,七竅生煙,立時點派了二十名精壯巡警,自己帶著,叫那兩個巡警在前引路,便直奔中華落子館來。進了園門,早把眾人嚇得沒處藏躲,吳昆生也不看看樓上是誰,便一馬當先,闖上樓來。各看座的遠遠哨看,誰敢向前討苦,聽唱的此時也不往台上看了,全注目那第七號包廂。只見吳昆生怒氣衝天,來至七號廂前,才要吩咐巡警捉人,猛一抬頭,驀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深深請安,口中還說道:「請爺安。」一側身又請了一個安說道:「原來是馨公同著貝子爺到此消遣,為何不早賞給小弟一個信,也好前來伺候?」段毓芝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但求貴巡警不打我們,就算閣下特別關照了。」這一句話,說得吳昆生滿臉緋紅,連忙又請安賠禮。轉過臉來,又罵那兩個巡警:「瞎了眼的糊塗東西!貝子爺不常在天津,你不認得,也還罷了。段大人天天上院,你們難道也不認得嗎?還不快過來給貝子爺段大人磕頭賠禮。」兩個巡警適才雄赳赳地前來捉人,忽看見他們頭兒矮下半截兒去,便曉得這事不妙,繼而聽說是貝子爺,心裏一害怕,幾乎沒把尿撒在褲子里。吳昆生叫他二人過來賠禮,二人便跪在樓板上,咚咚咚直磕響頭,戰戰兢兢的連話也說不上來。此時樓上樓下的人,也有吃驚的,也有發笑的,大家暗暗議論,說原來這就是段觀察同興貝子。你道小段在天津做了幾年候補道,為何社會上不識得他?這其中也有一個緣故,因為前清時代的官,不同民國,一到了監司大員,平素非坐車坐轎不能出門,一切玩笑場中,除去巡警總辦借稽查為名,可以不時看看,其餘不能隨便進去,進去便算失了官禮。至於娼寮妓院,更須躲避。及至民國,哪還有這些講究,督軍巡閱使,全可以公然宿娼。可見民國平等,不是由下而上將人格提高,反是由上而下,將人格墮落了。
敝國皇帝加冕,蒙貴國大皇帝特派全權大使前來與賀,賜以無上之光榮。敝國臣民,何勝感激!但貴國之大使,既為天潢貴胄,定系出色人物,不料初到敝國,即在旅館張燈吸鴉片,破壞敝國之煙禁。敝國看貴國大皇帝面上,只得隱忍不言,不料覲賀之時,該大使身發奇臭,致將敝國皇帝熏病,賴御醫診視,救治七日始痊。後來宴會時,醉后失儀,僵卧地上,致各國使臣均吃驚不小。賴敝國大公親自送伊回館調治,迨調治痊癒,竟不辭而別。似此種大使,對於國際禮儀一概不曉,貴國皇帝竟派之來,是有意輕蔑我國。本大臣以宮保為貴國長於外交之唯一人物,故先發書質問,請即賜答,以便將來與貴國正式交涉。
再說欽差載興到了巴黎,在路易旅館住了兩天,自己覺著毫無趣味,便傳諭趕緊預備回國。他一心想到天津,好尋著段毓芝到各處冶遊,所以歸途之上,一天也不曾耽擱,仍循西伯利亞鐵路而回,不到一月,便到了天津。項宮保一切歡迎接風,也不必細贅,行轅仍舊在中州會館。段毓芝對載興說:「大哥,此九-九-藏-書次回來,想在天津多住幾日,到各處遊玩,據我看不必住在中州會館,一者住在這裏,鳴鑼響鼓的,全知道是欽差行轅,面子上不能不尊重一點,那晚間冶遊的事,便有許多避忌。二者這河北距熱鬧所在相離太遠,往返也諸多不便。依小弟意思,莫若請大哥搬到我家去住。我家住在日法交界,終日車水馬龍,非常熱鬧。而且聽戲逛班子,出了大門幾步便到,比住在這僻遠不便的中州會館,豈不強得多嗎?」載興道:「你這主意固然不錯,但是我隨身的這五六十人向何處安排?你家雖然房多,也未必容開這許多人吧。」段毓芝道:「依小弟拙見,大哥只將貼身近人留下三五個,其餘全打發他們回京銷差。小弟家裡,無一不方便,何必用這許多人伺候呢?」載興被他說活了心,第二天便傳諭,把隨員翻譯及家人廚房全打發回京,身旁只留隨員英賢、翻譯李子蘭、侍衛恆春恆泰一共四個人。他也不知會項子城,便暗暗地遷至段毓芝家中。此時載興早把查辦項子城的話對段毓芝說了,段毓芝暗中早報與項宮保知道,項宮保秘密授計,叫他如此這般,段毓芝會意,便依計而行。從此整日整夜地陪伴載興,輕易連院全不上了,白日聽戲,晚上逛班子。此時天津各園子的戲,正在男女合演、人才鼎盛時代,男的有劉鴻升、李吉瑞、白文奎、雙闊亭、尚和玉、蘇廷奎一班角色,女的有小蘭英、金月梅、恩小峰、馮子梅、小蓮芬、張鳳仙幾個名伶。載興看了,卻還不十分滿意。這是什麼緣故呢?因為載興的為人,別看他文不文,武不武,稂不稂,莠不莠,唯獨說到唱戲,卻是一個大內行。他在北京時,曾拜譚鑫培為師,又經汪桂芬指點,真乃六場通頭,文武不擋。每逢各王府演戲,他必要串演一兩出,好過他的戲癮,而且梆子二黃無一不會,他生平最得意的戲,二黃中是《讓成都》,梆子里是《鐵冠圖》,實在是氣死汪大頭,不讓孫佩亭。這天津戲雖然唱得熱鬧,他總說,是外江派不合規矩,因此一班男角他是絕對的不贊成。倒是各女角中,他還倒不時光顧,其實不為聽戲,不過看臉子而已。段毓芝抱的是哄哥兒的宗旨,你贊成哪一個,我便隨著說好;你反對哪一個,我便隨著說不好,但求大爺歡喜,便算好差使。這幾個女角全聽煩了,便問段毓芝道:「我從前臨行時候,你告訴我說,有一個上海的坤角,叫什麼謝寶珊,說不日便到天津來。此人不但唱得好,而且天姿國色,怎麼我此次回天津來,住了十幾天,還沒有看見這個角色,別是老弟你誑我吧。」段毓芝聽了,鼓掌大笑道:「到底還是王爺是天亶的聰明,不同我們俗子凡夫,過了幾個月,你居然記得清清楚楚,我早已忘掉了。好好好!也是活該爺的福命大,你想誰,誰就來。那謝寶珊從上海到奉天去唱,大概唱了有兩個月了,昨天見著一位奉天新來的朋友,他說寶珊再有三五日准到天津,搭在下天仙唱。大哥你耐點性兒,不出十天,小弟必將謝寶珊送至你的眼前。」載興笑道:「只要有盼望,我就不著急了,咱們今天到何處去逛呢?」段毓芝道:「各園子的戲,你全聽煩了,今天到中華聽一聽落子。他那裡有王鴻寶的大鼓、德二姑娘的二黃,全都很好。並且今天晚上,劉寶全也來了,他的大鼓是海內第一人,都奉為大鼓中的譚鑫培,我很樂意聽,不知大哥贊成不贊成?」載興道:「你這人高明得很,居然懂得聽劉寶全的大鼓,我一定陪你去。」
大清國北洋大臣項宮保鑒:
載興閱畢,鼓掌贊成道:「果然說得十分圓滿,不愧是摺奏大手筆。至於附片的立言,尤為得體,因為太后富貴已極,她就是怕死。如今為她祝福祝壽,她看了一定歡喜。但是我的事呢?他到底有什麼妙法替我彌縫?」段毓芝道:「那件事,你從今以後不必記在心上,我保管煙消火滅。宮保已託付一個精於英文的人,替他擬回電了。回電不卑不亢,很為得體。英國外部看了,從此以後不至再有話說,你只管放心吧!」載興從此益發高興起來,一定要納謝寶珊為妾,高低由段毓芝花了三萬兩銀子,硬把謝寶珊買過來,孝敬給貝子爺。載興心滿意足,在天津住了三個月方才回京。回京之後,又同項子城合遞了一道奏摺,是條陳奉天吉林黑龍江宜改為省治,以資整頓,並保薦余雙仁堪為三省總督,唐有威堪任奉天巡撫,段毓芝堪任吉林巡撫,朱寶善堪任黑龍江巡撫。這個摺子上去,居然照準,從此項子城的勢力又伸張到東三省去了。當時哪有英國的電報,不過藉此嚇嚇載興,好叫他入套。小段早晚伴著載興,時常打幾個金戒指,撕幾件衣裳料,送給侍衛恆春恆泰及隨員英賢,慢慢地從他們口中把載興丟人出醜的勾當全套出來,對項宮保說了,彼此定計。一面用威嚇手段使他反而求我,一面用美人計叫他死心塌地聽我指揮,果然三個月大功告成。不但鐵木賢的讒言云消霧散,更藉此得了東三省好大的一塊地盤,把自己三個近人,全安置到東三省去做督撫。從此項宮保的勢力,更是如虎附翼。
大英吉利外交次長羅俊鞠躬
國內滿漢爭權,形勢一天比一九*九*藏*書天複雜;海外革命蜂起,呼聲也一天比一天提高。如今卻說孫逸仙博士,自那日五更隨戈德逃出使館,趕緊到他親戚的貨店裡。宋樵夫及他那位老長親見了,真乃喜出望外。大家問他為何一去數日不歸,幾乎沒把我們急死。孫博士倒不肯說出店伙陷賣來,只說由使館經過,硬被他們拖進去了。多虧了這位戈德先生,才得逃出虎穴。樵夫忙向戈德致謝,三人商量,英國不可久居,第二天便乘船到法國去了。到了法國無意中會見了張廣源,各述別後景況,廣源說:「初到法國,很受了許多困苦,後來窮得沒有飯吃,只得賣菜度日。幸虧遇著了一位同鄉,此人名叫李焜,在巴黎開設食品公司,生意很好。蒙他將我招致了去,替他司賬,從此衣食住才不發愁。」孫博士嘆道:「我們還是回日本去吧,到底那裡同志人數眾多,大家聚集起來,討論一個進行的法子。長此不死不生,豈是永久之計?」樵夫同廣源俱都贊成,戈德也想到東瀛去看一看三島的風景。大家議定,乘船經過南洋,先到台灣調查人民是否仍有故國之思,然後北渡。此次到東京,卻是偷著來的,因為上一回鳴鑼響鼓,大會歡迎,鬧出許多是非來。所以今番無聲無息地到了東京,也並未拜訪同鄉,只尋了一個小小的下宿,在小石川區一個山套子里。孫博士同戈德恐怕招人注意,未敢出門。樵夫同廣源第二天一同去訪徐天麒,天麒見樵夫回來了,又帶了一個張廣源來,直樂得手舞足蹈,忙問他們別後的景況。二人全細細說了,又把孫博士同來的話也告訴他。天麒益發歡喜,說此次你們來得正巧,要再晚一個月,大家便會不著了。宋張忙問緣由,天麒道:「現在鐵血團的同志全到了士官畢業之期,只等日本陸軍省發出少尉的委任狀來,大家便要分頭回國了。此番回國,成敗利鈍,不敢預期;禍福存亡,但憑天定。再想同你們會面,豈是容易的?」天麒說到這裏,三人全有些黯然神傷的意思。少停了片刻,天麒忽然立起來,攜了二人的手笑道:「二位老弟,這一兩年不見,你們可知道咱那鐵血團中,益發有了進步了。如今不但多添了幾位男同志,而且又加入四位女同志。那四位女生,雖然是巾幗,然而英風颯颯,勝似鬚眉。後天咱們仍在上野公園召集一個會議,一者歡迎孫先生,二者大家籌劃進行的方法。今天請伯淵弟回去陪伴孫先生,樵夫你便住在我這裏,也好幫著我照料一切。」二人答應了,廣源告辭回去,樵夫忙幫著寫知單,又去拜會幾個同盟弟兄。
鎮國將軍固山貝子銜奴才載興,跪奏為覲賀事竣,歷陳經過情形,恭折仰祈聖鑒事:奴才前蒙皇太后懿旨,派充覲賀英皇加冕大使,遵即請訓出京沿路未敢逗留。乘京奉火車,改由西伯利亞鐵路,直赴歐洲。首至俄國,與駐俄使臣劉正言會見,該國外部大臣特來問候皇太后皇上聖躬康健。並蒙俄皇召見,亦殷殷詢及皇太后皇上起居,奴才奉宣德意,力陳兩宮傾慕俄皇之心,及兩國敦篤邦交之雅。並將我皇上御照,獻之俄皇,俄皇亦回奉一幅,以表如兄如弟之忱。奴才住俄三日,未敢久停,即繞道赴英。路經德意志、奧地利、法蘭西,仰仗皇太后皇上威靈,備承各國優待,其情形與在俄時相同。及至英國,下船之始,即由英皇特派御弟亨利大公,率同外交次官羅俊、警視總監杜訥親至碼頭歡迎,駐英使臣張善倫,亦先此來船,除跪請聖安外,並代奴才翻譯一切。到英兩日,即蒙英皇召見,殷殷致謝皇太后皇上派使覲賀之隆情,並希望兩國邦交益加輯睦。奴才因暢言我皇上與英皇均在春秋鼎盛之年,將來友助扶持,必能稱雄歐亞。英皇聆言甚喜,彼此傾談半日,極為歡洽。迨加冕之日,又蒙英皇特別優待,位以首席,禮以上賓,一堂濟濟蹌蹌,皆為世界之英彥。奴才上秉皇太后皇上天威,得以躬與其盛,榮幸何如。覲賀事竣,則向英皇辭行就道,現已回至天津,本應即日入都,泥首金門,瞻仰聖顏,少伸葵藿。復因與北洋大臣項子城有要政協商,非三五日所能畢議,因此先將奴才奉旨覲賀經過情形,恭折馳陳,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鑒訓示。謹奏奴才載興片再:奴才前在京請訓時,蒙皇太後面諭,于回國后,在津查看項子城居官情形。因此奴才在津,事前並未知照地方官。到津后,即寓於河北客棧內,奴才便服在天津市面遊行,與該地人民談話。藉以詢悉項子城居官之情形。據本地人民口述,項子城于每月朔望必至萬講壽宮,率文武官僚向北京泥首,為皇太后祝福。于宣聖諭廣訓時,必稱述大清列聖相承之深仁厚澤,皇太後為全國人民宵旰憂勞,以古稀之年,猶復躬親庶政,無非子惠元元。凡有血氣之倫,均應戴德感恩,淪肌浹髓。其對人民之演說,猶復若此,可謂出於至誠。及奴才會晤該大臣時,每道及皇太後知遇之恩,輒感激涕零,自謂有生之年,皆皇太后之賜,所有興學練兵,創辦實業,圖富圖強,無非仰答皇太後知遇之恩于萬一。並時時以自己勤勞過度,心力交虧,盼望皇太后另簡賢能,該大臣情願退處閑曹。但能追隨聖駕,望見龍顏,少伸愛戀之忱,自問于願已足。奴才見其誠懇之狀,又聆其肺腑之言,實堪為臣子忠慕君上者之楷模。因此附片陳明,伏乞聖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