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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護寶瓶貢生遭奇禍 別慈母孝子走天涯

第十六回 護寶瓶貢生遭奇禍 別慈母孝子走天涯

玉琳被劫以後,趕車的季二不但不替他可惜,反倒向他賀喜。玉琳可真惱了,便罵道:「唗!好狗才,你曹大人被盜了,你不安慰我,也還罷了,反要向我賀喜,直是幸災樂禍,當面奚落人。你安的什麼心,莫非同大盜串通一氣嗎?」季二見他急了,卻不慌不忙地賠著笑臉答道:「曹大人,你老先不要生氣,聽我細細對你說。我們這河南省中第一個有勢力的人,就是方才那二大王,連本省巡撫大帥全不敢正眼看他。一個號令傳下去,三日以內能招集十萬人,而且軍械槍炮很全。在這河南省中,專門做綁票的買賣。可是有一層,本省人他不綁,買賣客商不綁,專門綁本省的官員。卻又不是一概而論,比如你要是一位清官,聲名甚好,兩袖清風,他不但不綁你,而且還保護你。要是貪官污吏,有成千累萬的贓錢,高低休想逃出他的手去。如其聲名太壞,不止要你的銀錢,還須要你的性命。他那劫人,輕易不肯自己出馬。倘然自己出馬,必是他最恨的人,一百個之中,也休想逃得一個活命。他每逢劫人,要派小角色出來,是迎頭一槍。派大角色出來,迎頭兩槍。自己前來,才放三槍。這是他的一種號令。方才我們聽見三槍,知道是他本人來了,所以趕緊躲開。料想他同曹大人必然有什麼仇恨,心裏直替你捏一把汗。萬沒想到,見面之後,卻同你這樣客氣,不但保全了性命,還給你留下路費,這真是開闢未有的事。我季二見了,不但心裏歡喜,還佩服你曹大人福大命大,焉能不給你賀喜呢?」玉琳聽了,覺著毛骨悚然,又低聲問道:「你可知道他的窩巢嗎?」季二聽了,伸伸舌頭,搖搖頭道:「曹大人,你老問這個做嘛?這二大王到處為家,他沒有一定住址,你難道還想告他不成嗎?」玉琳道:「那是自然,我難道白吃這苦嗎?」季二低聲道:「依我勸你老人家,不必做此想吧。不要說你尋州縣官他沒有法子,就是上巡撫衙門請兵去,也無濟於事,徒然多結一層冤家。他聽了不痛快,再同你作起對來,到那時,恐怕沒有今天的客氣啦。我季二這些話全是發於肺腑,你曹大人可要三思三想。」玉琳到此時,真是進退兩難,有氣無力地說道:「銀子呢劫了去也罷了,只有我那文憑委札,乃是做官的憑據,無端被他劫了去,豈不耽誤我的前程嗎?」季二道:「這一層曹大人倒不必慮。方才他對著你說,一年准准寄還,是萬不會失信的,你莫如回家去等著吧。」玉琳點點頭說:「也只好如此。但是我們不必進京了,一直回濟南吧。」
此時天寵已經趕到,班房全花上錢,大家又都明知他是負屈含冤,格外關照,把他放在床上,又沏糖水給他喝。明哲見天寵來了,拉著他的手,流淚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爹好古半生,沒想今日結了這樣惡果。你要知道那寶瓶便是我的性命,我的性命便是寶瓶。如今這個瓶已入貪官手中,料想再領回來,是決然做不到的事。此事也不怨他們,總怨我慢藏誨盜。假如當日不拿出來給任其琅觀看,他們這些狗官,也決然不會知道;後來被狗官誆至衙中,我若不自炫,他也不知道得這樣底細;那狗巡撫來信要的時候,我若概然允了,也沒有這場禍災。到底我情願這樣被人搶去,也決不願白白讓人。他們為此瓶,總算是費盡心血。我如今既失了瓶,還落一個盜賊的名兒,也不能久活人世了。你要是我的肖子,不論早晚,必須給我報仇雪恨,也不枉我養了你一場。但求報得此仇,你無論流入何途,我在九泉之下也絕不怪你。至於你娘同你妹妹,你要盡孝盡悌,好好看視她們,此地也不是久居之所,莫若遷至滑縣,到你妹妹的婆家去住。他那裡廣有田園,並且是一方的善士,必能照應你娘兒三個,免得住在這裏被人欺負。」明哲說一句,天寵答應一句,連旁邊聽的差人,全都為之淚下。天寵便留在待質所中,晝夜伺候。怎奈明哲是急血攻心,熬了三日三夜,便嗚呼哀哉了。此時苗氏帶著女兒也來至縣署,見明哲已死,母女二人哭天喊地,暈過好幾次去。天寵卻連一個淚珠兒也沒有,只是置辦衣衾棺槨。由差人回明了苟登科,准屍主領屍安葬。到底苟登科自己覺著這件事做得太辣了,上司方面雖然討了歡喜,卻平白逼死一條人命。又怕明哲陰魂不散,真來向他討命,便假惺惺拿出二十兩銀子來,送給天寵作為奠敬。還傳出話來,說死者雖然犯法,然而平日私交甚厚,特具薄奠,聊表寸忱。天寵把銀子接過,狠命地摔在地下,破口罵道:「天誅地滅斷子絕孫的狗官,你與我父親何冤何仇,既奪了他的心愛之物,還送掉他的生命,如今還要作假慈悲。我王天寵三分氣在,十年以內,必叫你身首異處。目前暫寄下你這顆驢頭,你仔細等著就是了。」說罷,扶著屍棺回至鄉里安葬,安葬以後,便同他母親商量,俟等過了百日,一定遷到滑縣居住。
原來天秀自幼許給滑縣郭家,這郭家是滑縣的首戶,住家在瓦崗集。苗氏的母親是郭家的姑太太。天秀的丈夫便是苗老太太的內侄孫,小時到過王家一次,明哲見他生得頭角崢嶸,天資英敏,斷定他後來必是個傳器,便甘心把女兒許了他。郭家也曾見過天秀數次,知道這位姑娘性情容貌全好,而且又是世代書香,親上作親,是再好沒有的了。因此兩家全都十分滿意。沒想到明哲遭了這樣橫禍。天寵詳詳細細地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他娘舅苗鳳聲,一封是給他姻伯郭紹汾,將他父親受禍及身死的情形,並遺囑叫全家遷至滑縣的話,一一敘明。過了十幾天,他娘舅苗鳳聲同著郭紹汾的長子郭家命一齊前來弔唁,見九九藏書明哲已經安葬,便到他墳地去哭了一場。回至家中,郭家令代表他父親,對苗氏母子三人道:「家父見了姻弟的信,又悲又氣,病倒在床上,不能親身前來弔唁,特委派小侄隨同苗家表叔,到此哭奠一番。一者是少盡寸心,二者接表姑母同姻弟弟妹,即日到滑縣去。舍下已經打掃出一所住宅,房屋器具全都現成足用。早早遷過去,既省得再遭意外,也安慰了姻伯在天之靈。」苗氏聽了,自然是感激不盡,但有一件難事,家中尚有兩三頃地一所住房,急切間怎能賣得出去。況且明哲才死,骨肉未寒,也不忍得遽然別了他的墳墓。便又轉過頭來,向自己兄弟苗鳳聲討論主意。鳳聲是一個急性的人,便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們縱然廬墓三年,也是毫無益處,莫若早早地走吧。至於田房及粗笨器物,姐夫不是有一位分居的兄弟嗎,完全交與他。每年叫他出幾個錢的租錢,他一定樂意,這件事豈不完全辦好了嗎?」苗氏一聽,也只好如此。又問天寵意見如何,天寵道:「血海冤讎,不曾報復,性命全可以不要,這個家還算什麼呢!二舅說的話很是,母親就這樣辦吧。」眾人正在議論,恰巧明哲的兄弟明新,因為今天是他哥哥的二七,特特來家哭奠。大家見了,想起明哲在日待人的好處,不免傷感了一番。苗氏便把要遷往滑縣的情形,對明新說了。明新道:「這怕甚的!難道說他害了我哥哥,還於心不足,再想害我侄兒不成。你們這一遷,豈不叫親友笑話我王明新不能顧全骨肉?」苗氏被這話問住了,一時答不上來。倒是天寵侃侃說道:「叔父的話固然有理,到底天下事,也得通權達變。這遷居的事,不是單單為躲禍。因為侄兒卧薪嘗膽,如今生不報此仇,誓不生在人世。假如在鄉里忍著,在他是耳目眾多,在侄兒更是毫無寸進。所以必須離開此地,將來才好活動。叔父不必推讓,只可這樣辦吧。」明新聽這話很有理,便完全答應了。苗氏母子三人,連夜收拾停妥,隨鳳聲家令二人,遷往滑縣去了。
本來以奔喪而論,既不坐火車,就應當起旱先回濟南。他偏要繞這彎子,究竟是什麼心理呢?原來玉琳在湖北時,曾接著章敬宗的信,說陸軍部調他。他因為湖北的差事很優,庄制軍又特別垂青,所以猶豫著不肯遽然應許,如今乘著丁憂之便,倒想進一趟京,訪訪敬宗,倒看一看陸軍部的情形如何。如果比湖北強,便要改變方針,另投門路。這本是他們做官人一種鑽營巧妙的心理。偏巧老天不佑,平地遭劫,這才打斷了他進京鑽謀的心思,便道回家奔喪。至於他到家后一切情形,看小說的,自能想象而知,作書的人也不便再往下敘。因為這一部書乃用的是流水體裁,一回事說完了,便要另換一事。一個人講罷了,便要別易一人,與那抱住一人一事,直敘到底的,迥乎不同。所以這部書雖然很長,在看的人,並不覺著討厭,同《官場現形記》是一樣的精神。
初至滑縣,他母子自然是住在苗家。怎奈郭家一再迎接,必要他們住在自己家中,心裏才過得去。無奈天秀執意不肯,說沒有過門的婆家,怎好先入他門。後來商量著,算是先叫天寵過來,附在他家中讀書。他家請的專館先生,乃是羅山縣的一位名士,姓丁名惟賢,字俊人,是一位撥貢舉人。品學兼優,寫作俱妙,敦著郭家符郭家印兄弟兩人。家符便是天寵的妹倩,家印是家符的胞弟。天寵附過來讀書,他姻伯紹汾招待很優。並叫他同丁先生同榻而寢,同桌而食,所為好使他學業速進。並且時常對他說:「你有志替父報仇,這是極好的事。但必須努力攻書,將來飛黃騰達直上青雲,有何委屈,全能夠上達天聽,自然可以達你報仇的目的。」天寵唯唯聽命,心裏卻老大不然。念了半年書,正值年節放假,他便回到苗家來省視母親。見了面,苗氏好容易盼兒子回來,問長問短,親熱得了不得。天寵卻一言不發,面上帶出無限的憂悶。苗氏便追問他:「莫非郭家待你不好?再不然,是同學的欺負了你,為何這般不悅呢?」天寵只是搖頭說:「郭家待我極好,同學尤其親密。我並非為我自身的憂悶,我只恨父仇未報,終日讀那勞什子的書,有何用處?」苗氏道:「你怎說這樣話呢?你要知道,果然能讀書上進,顯親揚名,那報仇的事,還不易如反掌嗎?」天寵冷笑道:「怎麼母親也說這糊塗話呢!簡直同郭家姻伯是一般見識,兀的不把人悶死?」苗氏道:「你這話更奇了,難道大家勸你的不是正路嗎?」天寵道:「正路誠然是正路,但是要走這一條正路,只怕走到發白齒落也走不到頭兒。縱然僥倖走上了這條路,能否報仇,還是一點把握也沒有,豈不是徒勞無功嗎?」苗氏道:「這話怎麼講呢?」天寵道:「你老請想,我們既想報仇,是越快越妙。若要先奔功名,縱然一帆風順,少年登科,至早還得要十年工夫。這十年之中,人事變遷,比如那個官他半路死了,我這仇便報不成;他縱然不死,已經告老回家,我這仇又報不成。就是他不死不走,像這種狗官,專門巴結逢迎,等到十年,至不濟他也是司道大員了。我們一個新進小臣,要扳倒一個司道大員,談何容易,這個仇豈不是報不成嗎?」幾句話提醒了苗氏,登時眼淚婆娑地望著天寵道:「我的兒呀,照你這一說,給你父報仇的希望豈不是完全斷絕了嗎?如此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味!好孩子,你到底有什麼志向呢?」天寵道:「要依孩兒的意思,必須去文習武。我先練成了一副報仇的本事,不怕他飛上天去,也要取他的驢頭,好消我父親的怨九-九-藏-書恨。但是這習武的事,並非請幾個無名把勢匠,打幾趟拳,踢幾趟腿,耍幾路花刀便算學成了技藝,必須來去無蹤,飛行絕跡,有超群絕倫的藝業,然後才能以一人之力,報這血海冤讎。兒子立志打算遊行天下,尋訪名師。或者上天鑒我這份誠心,使我巧遇機緣也未可定。所怕的母親不放心,不肯放我遠去,這個仇可就不易報了。」苗氏含著一泡眼淚道:「兒呀,你既有這番孝心,我怎好阻攔你。不過你年紀太輕,從前又未出過遠門,如今貿然離家,倘或遇著歹人如何是好?為娘的就是這一樣不放心。要不然再過一年,你略微老成一點,然後再出門,或者不至吃大苦,不知你意下如何?」天寵笑道:「母親要只為這一層,請您放寬了心,是決然無慮的。兒子雖然年幼,那隨機應變,趨吉避凶,自問還有些把握。事不宜遲,明年正月,孩兒便要叩別母親,雲遊天下去了。只是有一件,孩兒此去,母親只推作不知。一者免得有人注意,二者省得娘舅姻伯他們埋怨你老人家。」苗氏一一答應了,那眼淚卻益發像湧泉一般,怎能制止得住。連夜偷偷地收拾些金銀細軟之物,暗暗交與天寵道:「這個做你路上的盤纏。你可要時時小心,處處留意。倘一年以內,尋訪不著名師,你務必急速回家,不可盡在外邊漂流。」天寵也一一答應了。
閑言少敘。如今單說這王天寵突如其來,到底他倒是怎麼一個人物,諸位且不要忙,聽在下詳細地表上一表。內中的情節,可歌可泣,可喜可驚,大有《史記》刺客遊俠兩列傳的意味。原來王天寵乃是河南懷慶府河內縣的祖籍,後來又遷至衛輝府滑縣。他父親名叫王明哲,乃是河內縣一位名秀才。在十七歲上便補了廩,三十八歲便出了貢,可惜始終不曾發跡。家裡有兩頃肥田,日子很是好過。娶妻苗氏,人極賢淑,只生了一兒一女。兒子便是王天寵,女兒名叫天秀,比天寵小四歲,兄妹二人,長得全很秀美。王明哲因為少年不能登第,抱著滿腹牢騷,養成一種恃才傲物的性格。到了中年以後,便絕意進取,只在家裡守著田園,教兩個兒女讀書,安然享他的天倫之樂,也倒自在逍遙。明哲生平有一宗癖好,就是專愛古董,什麼銅器、鐵器、瓷器,只要年深代遠,他便肯出錢購買。有時趕上無錢,典衣質物,也決不肯放過,因此收藏很富,到底也並沒有什麼出奇的東西。有一年溫縣一個農人,因為墾地,刨出一個銅瓶來,上面五彩斑斕,很是好看。他便拿來賣給王先生。因為溫縣同河內是近鄰,兩個莊子又相隔不遠,所以這農夫知道明哲好古,便送來給他看。明哲接過來仔細觀看,見這瓶高有一尺七寸,是黃銅造成的,分量很重。上面有五色銹,卻又似銹而非銹,因為在銅質裏面含著,並非長在外邊的。周身雕刻極細,山水人物花草齊全,還有幾行篆字,得用顯微鏡方才看得清楚,乃是「黃龍三年,何晏恭獻司馬太傅」。明哲見了心裏歡喜得說不出話來,自己打算這個銅瓶,明明是曹魏時的製造。溫縣乃司馬懿的故里,並且司馬懿的墳墓就在那裡,這必是他心愛之物,死後用了殉葬的。沒想到兩千年後,又居然發現了,真乃稀世奇珍,我怎能當面放過。到底他心裏雖然這樣想,面子上卻假作鎮定,問農人道:「你這東西要賣多少錢呢?」農人遲疑了半天,笑道:「老先生你給五十吊大錢吧。」明哲一聽,價值要得並不大,便從屋內取出二十兩銀子來,遞給農人道:「這是二十兩銀子,合三十多吊大錢,你拿去吧。這是賣給我,你如果賣給古董店,只怕十兩銀子也沒得給你。」農人雖然接過手,意思還有點嫌少。明哲又取出一弔大錢來說:「這是格外送給你買酒吃的,你可以心滿意足了。」農人接過去,歡歡喜喜地走了。明哲自得了這個瓶,成日成夜地把玩。見這瓶上青山綠水,紅葉白雲,樣樣俱全,並且是生成的顏色,並非是廩出來的。這還不算奇特,最奇的是瓶上的山水樹木、花草人物隨時變化。今天看著是這個樣子,明天再看,卻又變了顏色。改了方向,大約天氣晴的時候,不變,若遇著大風大雨,下雪陰天,總要變一次,所變的卻又有種種不同。因此明哲把這個瓶看成秘寶,時刻離開不得,彷彿他的生命靈魂全都寄在這寶瓶以內。無論至親戚友,誰也不叫看見。偏巧風聲傳出去了,便有許多古董客人,來登門請教。始而推作沒有,架不住大家一再懇求,並且說明了決不想買,不過是開一開眼界,明哲才拿出來給大家看。內中有一個老古董客人,名叫任其琅的眼力最高,一見此瓶,便不住口地讚賞,來后八繞九轉地問明哲肯否割愛。明哲笑道:「但不知你肯出多少價錢?」任其琅道:「老先生如肯割愛,兄弟情願出五千兩白銀作為代價。」明哲冷笑道:「你說這話,難道也不怕我這寶瓶替你羞愧嗎?我以你一張口,至少也要說上十萬八萬。我雖然不見得賣,到底還對得起這個瓶,總算是物逢知己。哪知你竟拿出市儈的口吻,污辱我這寶瓶。你還自誇是古董界老手,我真真要羞死了。」明哲當面奚落,任其琅聽了,真比打罵還難過十倍,羞得滿面通紅,連一句話也沒敢回,便匆匆去了。明哲從此把瓶收起來,無論誰再求看,不但見不著瓶,連人也見不著了。
又過了半年工夫,明哲也慢慢把此事忘記了。這一天忽有河內縣的差役趙洪順,登門要見明哲。明哲心裏打算:我一不欠糧,二不犯法,縣差役尋我做什麼?忙出來見他。只見趙洪順深深請安,口稱王先生:「小人奉太爺的命,特來請你老先生,進城有要事面商。九-九-藏-書」明哲聽了,詫異道:「我同你們太爺平素並無往來,他請我做什麼?」趙洪順一面掏出縣官的名片,一面走進家中。明哲把他讓至書房,見縣官的片子,大大三個字,是苟登科。明哲見了,要笑又不好笑,只得鄭重說道:「這位苟父台到任以後,我還未聽見人說,大半日子不多吧?」洪順道:「到任也有三四個月了。今天請你老先生,不為別事,只因這位太爺是兩榜進士出身,很注重讀書人。看見城內書院,房倒屋塌,他老人家情願拿出錢來修理,只可惜沒有一位妥當人監工料理。聽說你老先生是本縣的名士大儒,故此請你去,商量重修書院的事。這件事關係一縣的文風,料想你老先生是義不容辭的了。」明哲聽了,很是高興,心說這位縣官,別看他姓氏不佳,倒是一位愛才重士的人。可見苟道將的子孫,也有出類人物,我倒不好卻他這番美意。想到這裏,便慨然應允,明日一準進城。趙洪順去了。次日早晨,明哲騎著一匹驢,趕進城去,與苟知縣相見。知縣立刻請到花廳,降階相迎。明哲仔細打量,見他瘴頭鼠目,兔耳鷹腮,嘴上幾根小黃鬍子,七上八下。這副尊容,實在俗不可耐,卻滿面賠笑,把明哲讓至屋內。明哲一躬到地,口稱老父師到任,門生尚未來叩叩喜,反勞父師枉禮先施,實在惶愧得很。苟知縣一面讓座,一面連說:「不敢,兄弟初到貴地,即訪知老兄鴻才碩學,冠冕士林。久已就要過去拜訪,只因公務纏身,老不得閑。前天因見貴縣書院,房屋太難,殊失培養人才之道。兄弟想捐廉修理,只可惜缺少一位同志出來幫忙,這才想起老哥來。無論如何,請看在全縣文士面上,幫兄弟這個忙。將來工竣之後,兄弟必要格外酬勞。」明哲道:「老父師為培養人才,重建書院,門生理應效勞,哪有希望報酬之理。但不知何日開工,是大興土木,還是略為補葺?」苟知縣道:「這一層還沒有定,須先請老哥詳細查勘一回。應當怎樣修法,請開一清單,兄弟自然照辦。好在書院距縣署不遠,老哥就請住在敝衙,不但隨時可以監工,而且食宿方便。就是兄弟對於一切事,也可以隨時領教。」明哲見他如此至誠,便完全應許了。當日便去看工,帶著瓦木匠人,詳細看了一回。果然因為年久失修,三十幾間房,倒壞了一半。同匠人商量,凡是倒塌的一律重修,未倒塌的從事補葺,好在木料整齊,不需再添。作一作價,工料兩項,大約需一千二百銀子。估好之後,便回衙與縣官商量。苟知縣概然允許,擇吉開工。從此明哲便住在署中,知縣待他非常之優,日必見面,食必同桌。有了工夫便同他閑談,不是講論詩文,便是高談古董。明哲於此道本有研究,苟知縣卻也是一個內家,兩人談得非常投契,反倒把修理書院的事,漸漸忘了。
不言天寵進城,再說明哲被這些人架到縣署,典史先上去,向苟登科回明。苟登科皺眉嘆息道:「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個王貢生,我同他相處兩三個月,認定他是一位有學有品的名秀才,沒想到他竟是一個大盜的窩主。從今以後,不敢復相天下士了。」說罷便吩咐坐堂。左右喊一聲堂威,苟登科頭戴官帽,身穿袍套,足登官靴,五品品頂,朝珠補服,眼上還戴著一副大墨鏡,邁著八字步,踱至二堂口。衙役三班喊了一聲,老爺坐下了,執堂的將點單呈上。苟登科拿起硃筆來,在單上一點,下面高聲喊道:「帶王明哲。」只聽鐵鎖啷噹,已將明哲牽至堂前。左右又喊一聲跪下。明哲到了此時,只得耐著氣跪下。苟登科低聲問道:「王明哲你本是讀書之人,本縣平日看你很好,你為何不好好讀書,力求上進,卻甘心做大盜的窩主?我真真替你可惜。如今贓證俱全,本縣想袒護你,竟無可設法。你莫如從實招上來,我必替你將罪名改輕。這並非本縣枉法徇私,實在出於愛才的誠意。你就從實地供吧,一共結識了多少大盜,你家中一共窩贓幾次,一共分過多少東西,詳詳細細地說,不要隱瞞。」明哲聽了,立時火氣上沖,忍耐不住,高聲罵道:「我把你這狗官,你但圖巴結上司,上滅天理,下殘民命,你還當我不明白你的圈套嗎?你不過為奪取我的寶瓶,使出這樣辣手。我王明哲生不能食汝之肉,死當追汝之魂。你還叫我承認窩藏賊贓,你自己問問良心,只怕掏出你那心來,連狗全不食。」明哲是越罵越氣,越氣越罵。哪知苟登科笑吟吟的,偏不生氣,對明哲道:「不給你一個證見,你一定不肯招承。來呀!把昨天由省解來的那兩名盜犯快快帶上來,叫他們對證對證。」衙役答應一聲,少時牽上兩個人來。明哲舉目一看,恰是日前寄存古董的兩個客人,便高聲說道:「你兩人不是前十天在我家裡寄存瓶鼎的人嗎?你們自說是販古董的,怎麼今天又變成竊盜了?」二人一口同音道:「我的王老先生,你招了吧。咱們同夥好幾年,我們弟兄哪一樣也不曾虧負你。如今犯了案,咱們是有福同享,有罪同受,還能說旁的嗎?」明哲一聽,這是串好了來的。自己氣得亂抖,一時間反倒答不上話來。苟登科在上面喝道:「你們若非同夥,你為何一見面便認得他?幾千銀子的東西,平白他會存在你家?你想想世界之上,有這樣情理嗎?你快快招了,我給你留體面,不然你的功名,我現已移會儒學革掉了,打也打得你,枷也枷得你,到那時你不要怨本官翻臉無情。」明哲到此時已經氣得說不上話來,緩了半天氣,才答道:「你的目的,不過為那個勞什子的銅瓶。如今銅瓶已到你們手中,你何必再為已甚,必須強迫著我承認做一個九九藏書賊,你才甘心呢?」苟登科笑道:「你這人真糊塗,你要不是賊,撫帥大人的東西怎能在你家裡呢?難道說我們做官的,還能誣良為盜,搶掠人民的古董嗎?」明哲一聽這話,簡直是奪了你的寶物,還要名正言順,使你永世不得張口翻身。這一氣更非同小可,登時大叫一聲,從口內噴出鮮血來,一側身暈倒在地。苟登科見了,便吩咐退堂,暫把他押在待質所中,聽候明日再訊。眾差人用草紙將明哲熏過來,兩個人架著他,架往待質所中。
此時天寵已經十七歲了,天秀十三,二人的學業,倒是大有進步。明哲立志不叫他學八股文章,說這是一種毒藥,我自己吃了,不能再叫後代去吃,只是拿些經史子集,教他兄妹二人。天寵最好的,就是孫吳兵法,很有心得。不但朝夕研求,而且還要實地練習。村中十幾歲童子,他邀集了六七十個,終日排兵布陣斗隱埋伏。明哲很是歡喜,說他將來長大,必然是一員名將。天寵也如此自負,在那童子隊中便以大元帥自居。卻喜這幾十童子,也甘心聽他的指揮調遣。明哲更藉此消遣歲月,解他的無聊。這一天,父子二人正領著許多小孩子在場院里擺陣,忽聽一陣犬吠之聲,村中進來兩個人,每人手中全提著一個大包。進得村來,見場院中有許多小孩玩耍,二人便走上去,向明哲拱一拱手問道:「請教老先生,這村中有一位貢生王先生,你老可認得嗎?」明哲道:「你二位打聽他有什麼事情呢?」內中一人道:「我們是從北京來此買賣古董,昨天才到貴縣。在店裡打聽此地,是否有好古董的人。據店家說,唯有王家寨的王貢生老爺很好古董,如果有出色東西,真肯出價,故此我們二人特來訪他。現有寶鼎彩瓷,求這位先生賞鑒賞鑒,又不知他住在哪裡,故此動問一聲。」明哲聽了,便又觸動了好古之心,立時笑道:「二位要訪王先生,可隨我來。」二人便跟著明哲到了家中,讓至書房。明哲道:「在下便是王貢生,你二位有何寶貨,請拿出來開開眼界。」二人打開包裹,裏面是一架漢鼎,乃是漢武帝得汾陰寶鼎時照樣縮制的,尺寸雖然不大,上面斑斑點點的有一層粉綉,光彩爛然。明哲見了,不覺喝一聲彩道:「不愧寶鼎。」再看那一位拿出一座五彩瓷瓶,乃是大清康熙年制,確是官窯寶燒的。明哲仔細看了看說:「這瓶雖然不假,到底還不及這鼎,真是古色古香,但不知你們要價多少?」二人道:「先生如果合買,我們大大讓你一個便宜,只給三千五百銀子。我們得了錢,也好再去收買別的貨物。你要是分著買,這瓶是一千八百,鼎是兩千五百,俱是實價,不能再少的了。」明哲道:「論理這個價錢原不算多,但是田舍翁哪有這許多銀子?你二位空來一趟,我只算享一點眼福罷了。」二人道:「先生買不買,倒沒有什麼。我們聽說你是古董高眼,不過來領教就是了。」明哲見他二人如此殷懇,便論起古董來,越談越投機,兩個古董客人非常佩服。臨行之時,二人很犯躊躇。甲客說:「咱們還要到洛陽收買貨物,攜帶這兩件寶物,路上很是不便。倘然磕碰了,或是被人劫了,將來回京時怎樣交代柜上。」乙客道:「我也是這樣想,要寄存在店中,又怕不妥。這卻怎麼好呢?」甲客沉吟了片刻笑道:「我看王老先生確是讀書君子,況且又愛惜寶物,莫若將此兩物,寄存在他府上。好在有半個月我們就可折回,你看這個主意可好?」乙客鼓掌道:「好極好極。」二人便向明哲作揖請安,無論如何,請他暫為保存,俟等從洛陽回來,必然專誠致謝。明哲始而不肯,說這是貴重東西,倘然傷損了,如何賠你得起。怎當二人再三懇求,說了許多好話,明哲拗不過,只得答應了。把書櫥打開,叫他二人親手放在裡邊,又鎖好了,然後才告辭而去。二人去后,過了十幾天,還不見回來,明哲心裏很犯躊躇。這一日早晨,尚未起床,忽然門外一聲吶喊,擁進十幾名差役,後面還跟定一個官兒,卻是本縣的捕廳典史臧坦。進了門也不問青紅皂白,一直跑進書房,翻天倒地地搜檢。此時明哲聞信,已經起來,連衣服都不願穿好,便跑至前邊。見了臧典史本是熟人,便怒沖沖地問道:「父台擅入學生家裡,橫行搜檢,這是王法所許嗎?縱然學生犯了法,也須先傳了去,推問推問,哪有查抄人家的道理?」臧典史道:「這個你不要怪我。我是奉上官所派,概不由己。」兩人正在口角,差役已從書櫥中,把古董客存的兩件東西全搜出來,呈臧典史觀看。典史見了,便大喝一聲:「把王明哲鎖起來,別把窩主放跑了!」差人掏出鎖鏈抖一抖,早套在明哲頸上。明哲此時氣得連話全說不上來,只有渾身打戰。典史又指揮差人,到他內宅去搜。不大工夫,又搜出許多鋼鐵瓷各色古董,連銅瓶也在其內。明哲見了,心中猶如刀割,便破口大罵道:「你們這一群強盜,青天白日,到良民家裡打搶,該當何罪!我這老命不要了,今天同你拼了吧!」說著便一頭向典史撞去。那禁得許多差人,硬把他按住。此時明哲的夫人苗氏,同女兒天秀,早哭作一團。卻是天寵瞪著兩眼觀看,一聲不響。眾差人將這許多古董,載在一輛車中,又把明哲牽出來,也裝在一輛車中,彷彿獲著大盜一般。苗氏趕出來哭著,央求典史說:「我丈夫是讀書人,並未做過犯法的事。今天到底是因為什麼,請老爺說一說,我們家人也好明白啊!」典史道:「你們家做的事還問我嗎?這是撫帥大人交下來的公事。因為他衙門裡失了盜,後來獲著賊人,供出王明哲家是窩主。大帥開了失單,並將盜首解來本九_九_藏_書縣,叫縣裡來拿人,一併起贓。縣大老爺因為同你家貢生,平日交好,不忍親自來查抄,所以派我代辦。如今贓證俱全,還有什麼說的?」苗氏道:「豈有此理?這些古董,全是我丈夫用錢買來的,怎麼說是贓呢?就是前院書房的兩宗東西,也是古董客人存的,你們卻搶了去,人家來取東西,怎樣辦呀?」哪知這一句話,倒給了典史的把柄,喝道:「不要狡辯了。你既承認是人存的,便是賊贓。古董客人,肯拿這般貴重東西存在你家嗎?反正冤與不冤,等到縣衙再說,我此時沒有工夫同你鬥口。」說著便催差人趕車,一直拉往城裡去了。
轉眼已到正月,按舊書房的規矩,全是開印上學。這一年是正月廿日開印。十九的這一天,天寵辭別了母妹,又辭別娘舅舅母,說是到郭家去上學。鳳聲要叫車子送他去,天寵說我們年輕人,不喜坐車,倒是走著去好。鳳聲樂得省幾個錢,便由他去了。只有苗氏心中明白,含著淚默然無言,親自送天寵到門外,眼看著沒有影兒方才進來,幾乎放聲大哭。苗家的人還認著她是離不開兒子,多方勸慰說,他此時好好用功,將來發達了,還戴鳳冠呢,何必這樣戀戀不捨的。苗氏只得收了眼淚,悶在心裡。直過了七八天,郭家忽然套車來接天寵。說開學已經快十天了,怎麼王少爺還不上學,家主人特派車來接他。這一套話不要緊,登時間把苗家人全嚇得目瞪口呆,彼此面面相覷,說不出一句話來。要問王天寵此去,能否遇著名師,且看下回分解。
苗氏領著一對兒女,眼巴巴地看丈夫被人捉去,只有號啕大哭,別無他法。倒是天寵有主意,說:「娘凈哭一陣子,當得什麼?容我進城去,倒探一探消息。或者花上幾個錢,打點打點,把爹放出來,也未可知。」苗氏一想很對,便拿了五十兩銀子,交給天寵,叫他速去速來。
日久天長,明哲意認苟登科是一位知己,便把巧得銅瓶的事,對他說了。苟登科十分羡慕,說是物聚所好,這也是老哥精誠所感。千萬要好好保愛,不可輕易示人。明哲很以這話為然。過了幾天,忽見苟知縣愁眉不展地拿著一封信進來問明哲道:「老哥家裡的寶瓶可曾拿出給人看過嗎?」明哲聽了一驚,遲遲鈍鈍地答道:「不錯,去年有幾個古董客人,曾經到門生家裡看過兩次。」苟知縣嘆道:「壞了壞了,這真算得是引狼入室,開門揖盜了。」說著便把手裡的信,交給明哲閱看。明哲接過來看,原來是現任河南巡撫明善的一封私信。明善本是一位旗人,外號叫做明古董,生平專好古董,什麼萬鼎商盤,全都被他搜羅了去。只要聽見誰有新奇的古董,不論價值多寡,他必要變著方法兒弄到手中。你如果不賣,他便用勢力壓迫,強奪硬取。他這次給苟知縣來的信,明明寫著是聽古董客人任某言,河內縣王明哲貢生家有銅瓶一座,確系古物。請貴縣與該貢生商酌,如肯割愛,不藉以萬金作價。若不討價時,本院當保他為候補知府。如貴縣將此事做到,今年年內,必以知府過班云云。明哲看罷這封信,登時把臉全氣白了,問縣官道:「依父師的意思,怎麼樣呢?」苟登科道:「論理這瓶是老哥之物,兄弟實不能贊一詞。但是兄弟有幾句直言,自恃與老哥交厚,才敢直陳,你可不要見怪才好。」明哲道:「父師有何高見,不妨直言,門生感激弗遑,那有見怪之理?」苟登科道:「據兄弟想,銅瓶雖系寶物,不過是一件死東西。我們讀書人總要顯親揚名,封妻蔭子,才不辜負十載寒窗半生辛苦。如今既有這個機會,不妨將此物奉獻撫軍,五馬黃堂,便唾手可得。假如老哥會一名進士,要做到知府,至早也得十年工夫。如今立談之間,便抵一個十年的進士,又何苦不為呢?兄弟這話全是替老哥打算,並不為著自己。假如老哥樂意,兄弟情願不要那過班知府,請撫帥將這功名並在老哥身上,索性保你一個道台。一者表明兄弟的心跡,二者老哥馬上便是觀察大人。兄弟叨庇餘蔭,將來說起來是王觀察的知己,也就很有光榮了。」苟登科這一席話,真乃婉轉可聽,面面俱到,在他想著明哲一定是謹如遵命了。哪知這位迂腐先生,不但不肯依從,反倒立時變臉。只聽他冷笑了兩聲答道:「請父師暫息清談,不必往下說了。門生有一句斬釘截鐵的話上稟父師。那寶瓶便是門生的性命,門生的性命便是寶瓶。不要說是知府道台,便是明大人把他那巡撫讓給門生去做,來換我這寶瓶,今生今世,也休想如願。要說到力壓勢迫,門生更不放在心中。別說他是巡撫大帥,就是皇帝老兒,他得遵守法律,不能強買強賣。門生也沒有別的可托父師,但求父師善為說辭,婉轉回復他。就說古董客人信口胡云,王某並無銅瓶。請他打斷了這一條痴心,不必再來啰唣,門生就感激不盡了。」苟科登聽了,臉上略變一變顏色,笑著答道:「老哥的話果然不差。他雖然是巡撫,也不能強取人家心愛之物。再說瓶乃無價之寶,府道也不過有價之官。以有價易無價,老哥誠然是吃虧。兄弟今晚便寫信回復他。你只管放心,這也不是什麼緊要事。」明哲再三致謝。又過了幾天,苟知縣再也不提此事,只是面子上同明哲卻疏遠了許多。既不常出來閑談,也不同桌吃飯了,至於飲食供應,也漸漸淡薄起來,大有楚王不設醴酒之勢。明哲心裏自然有些不耐煩。但是此來原為重修書院,如今書院卻無日開工,閑住又毫無意味,便寫了一封信,向縣官告辭。苟登科也不留他,只傳出話來,說公事太忙,恕不面送,等到開工之日,再專差造府面邀。明哲賭氣回家,從此閉門課子,凡有求訪的人,一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