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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遵祖制大公主施威 遣刺客滿御史挑釁

第三十回 遵祖制大公主施威 遣刺客滿御史挑釁

第二天掌燈時分,果然帶了一位彪形大漢,來見鐵木賢。二人彼此心照,鐵木賢便將他們讓到後花園一間密室裡邊,將左右家人一律屏退,然後才動問龍子春,這位壯士高姓大名。子春忙替引見說:「他姓白名朗,恰是河南人氏,從前在河南,本是雞公山的寨主。後來因為同王天寵意見不和,便將山寨完全讓給了他,自己想到北京另做一番事業。因為無門可投,便在天橋賣藝訪友。是晚生常見他練習各種武藝,與尋常把式匠迥乎不同,因此不時約到家中,請教他幾套拳棒。卻喜這位白先生也倒不吝教誨,晚生得的益處很多。日前同老先生提起那宗事來,晚生想,除去白先生再無第二人能當此重任。所以回到家中便把他請了來,再四地敦勸。白先生始而不肯,說是與項某同鄉,怎好自殘桑梓?(但知有鄉里而不知有漢族,此白朗所以終不能成大事也。白朗及王天寵之出身歷史,詳見本書第十五、十六、十七三回)後來晚生以大義相責,說報效朝廷,乃是我們臣民應盡的責任,白先生才應許了。所以晚生特地同他來,謁見尚書,也好當面接洽。」鐵木賢聽了,很表示一種恭敬的態度,向白朗深深打躬,稱為義士。「你肯幫助朝廷,建立一件大功,將來兄弟必竭力在攝政王爺駕前吹噓保駕,二三年便不愁不做到軍門。」白朗伏地叩頭,口稱罪民白朗,叩見大人,大人有何差遣,罪民必竭力報效,萬死不辭。鐵木賢親手將他扶起來,又捺著他坐了上座,竭力地灌了一陣米湯。後來又問他何時可以去實行這件大事,白朗低聲道:「大人自管放心,不出三天罪民必攜項某首級前來複命。」鐵木賢大喜,立刻吩咐擺酒,親自給白朗把盞祝賀。臨別之時,又捧出五十兩黃金,少為衣履之費。白朗執意不受,子春道:「你這樣便是不誠實了。」鐵木賢也一再相強,白朗只得收了,仍回子春家中,二人籌劃進行的手續。白朗道:「今夜三更我先去探一回道,探明了他准住在何處,明天夜裡才好下手。」子春也很贊成此議,當夜二更時分,白朗換了一身夜行衣服,帶了兩支手槍、一柄短刀,施展他那飛檐走壁的手段,先跨上項宅鄰舍的房間,向宅內上下窺看。不看猶可,看了不覺倒吸一口涼氣。你道因為什麼?原來項宅每一間房上,全伏著有一兩個人。白朗心中納悶,這是哪裡來的人呢?莫非全是刺客嗎?繼而一想,萬萬不能。一定是項子城護院的人,看來很不容易下手呢。我要貿然過去,連項某的影兒也見不著,還不定遇著什麼危險。必須先探明了他到底住在哪一間屋裡,然後再冒險,也好有一個目的地。要不然,豈不是胡亂去撞。想到這裏,便匆匆仍回子春家中,從房上輕輕跳下來,在子春的書房門外彈了三下。這乃是他兩人的暗號,子春忙開開書房門,放白朗進來,低聲問道:「你可曾探明白嗎?」白朗只是搖頭道:「難得很呢。」忙將適才所見的情形一一對子春說知。子春道:「這事看起來到很棘手了。」白朗問他還有什麼高明主意,子春略一思索,驀地笑道:「有了,有了!這事得緩三五天,我倒有一個計較。那老項的宅中,家規很嚴,下人無事不準到內宅去。其中只有一個老家人,最得他的寵愛,此人姓謝名叫謝大福,當初是救過他性命的恩人,所以老項待遇他與別個家人不同。」閱者要問這一段歷史,且聽作小說的人代為追敘一番。
緊跟著便有軍機處值班太監前來知會,說五更早朝,所有京官一律到朝房伺候,不得遲誤。子城心裏明白,知道是新君臨朝,怎敢怠慢,忙催著恩王一同前去。二人坐上馬車,到保和殿朝房伺候。此時新君登基的恩詔,已經高高懸起,少時凈鞭三敲,眾文武全各就班次站好。載灃抱著小皇上臨朝,說來也怪,那溥儀只是撒潑打滾地啼哭,不肯坐那寶座。載灃雖然百般哄他,他仍然是不休不歇。只得草草地行了朝參大禮。內中唯有項子城,一看這情形,心中大不自在。你們滿人,乳臭未退的小兒便要高高在上,稱帝稱皇,我項子城氣吞八荒,豈能跪你這黃口小兒?他心這樣想著,那兩條腿便不知不覺地挺立未跪。載灃一眼看見,不覺勃然大怒,才要傳旨派侍衛去抓他。旁邊的李得用向他丟了一個眼色,載灃便不敢動了。及至朝罷,將溥儀抱至後宮,載灃問李得用:「方才項子城犯了欺君大罪,我要當時懲辦他,你為何使眼止住我,是什麼意思呢?」李得用屈一膝回道:「王爺聖明,這做事豈是輕舉妄動的?那項子城在北洋時候,手練六鎮雄師,當日老佛爺費了多少周折,才將他的兵權卸去,調到北京城來。到底他那六鎮人,雖然改歸陸軍部統轄,可是帶兵的人仍然全是他的舊部。況且分駐在近畿一帶,朝發夕至。王爺要把他殺了,倘或將六鎮激變,那時攻到北京城,卻叫誰去抵禦?所以奴才才敢大胆,將王爺攔住。」載灃聽了,如夢方醒,不覺點頭讚歎道:「李總管,你果然有急智,不怪老佛爺在日寵信你。你實在是有閱歷的人。」此時庄之山在旁,也很以得用之言為然。又催著載灃將金盒取出來,自己兢兢業業地將鎖開開。裏面卻是一個信封,封得十分堅固,信皮上寫著:「在皇后駕前同啟」。二人不敢怠慢,奉著這盒兒,去尋皇太后。此時皇后已經尊為皇太后了,作小說的便也改稱為皇太后。二人才進了皇宮,請張得祿上去回奏。得祿卻向他二人擺手,說宮裡面正在鬧喪呢,太后此時也怕沒工夫見你二位。二人聽了,大驚道:「怎麼皇宮裡面還能鬧喪嗎?」得祿忙低聲報告一切。
恰趕上白朗要行刺的這幾天,段吉祥忽然解來兩個人,另外備了一封密信,由差人一同送到項宅。項宮保下了朝,差人將信呈上,子城拆開看了看,便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們急速回營銷差,不準在京逗留,兩個人可交與謝總管看守。」隨又將謝大福叫過來,吩咐將解來的二人暫帶到你屋中,要用好酒好飯供養著,不準慢待了他們。等二更以後,我自己訊問。大福答應下來,差人也隨著出去。當日夜間,項宮保傳出諭來,在休息室中審問那兩個人,所有站班的護兵差役,全要遠遠https://read.99csw.com退去,不準窺看,室中只留謝大福一人。眾家人聽了,誰敢不遵,全老早地就散開了。這些人晝夜聽差,本來也是很辛苦的,好容易盼著上面有這傳諭,樂得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各尋地方去消遣,誰還肯守在這裏。此時卻歡喜了白朗,他自己一想,這真是千載難得的機會,若不乘此時下手,更待何時?眼看著謝大福領這兩個人到休息室去了,他便將大衣脫下,換了短裝,腰中掖好手槍,帶一柄短刀,暗暗溜到後院。恰趕上靜悄悄的,並無一人。他便施展夜行術,縱身至休息室檐頭,將身子橫貼檐下窗上,用手把住橫楣,拿舌頭將窗紙舐破,用目向里窺看。只見休息室中燃著極光亮的電燈,屋內收拾得十分闊綽,也不必細表。再看項宮保,反穿著一件老羊皮襖,巍然坐在上面。按說他身為宮保,什麼狐裘倭刀猞猁穿不得,單要穿一件羊皮襖,還要反穿著,毛兒沖外,這是什麼道理呢?看官要知道,此時兩宮大喪,尚未逾月,按前清的體制,無論內外大小臣工,只准穿羊皮,不準穿直毛。在百日以內,還得要反穿著,好表示是戴孝的意思。項宮保又是總辦大行皇太后喪禮的大臣,所以這些禮節,更須遵守。閑言慢表,卻說白朗凝神細看,見這位項宮保果然有威可畏,坐在上面,彷彿老虎一般。他那兩隻眼睛,精光四射,威稜逼人,以白朗那樣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看了全有點心悸。此時謝大福已將那兩個人領到項宮保面前,大福在旁邊說道:「跪下,跪下吧!」那二人彷彿沒聽見一般,依然挺立不跪。只見項宮保把臉一沉,驀地問道:「你二人圖為不軌,今日見了本帥,為何不跪。」內中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冷笑道:「你這給滿奴做奴的奴才,自己也不知羞慚,專能殘殺同胞,蹂躪漢族,我恨不能飛劍斬汝之頭,還說什麼跪與不跪!」白朗聽他這話,心中代捏一把汗,暗想這位宮保豈能挨他的罵?當時必要發脾氣,親手殺他也說不定。哪知天上事竟有出人意外的,這位項宮保挨了他一頓罵,不但不生氣,臉上的顏色反倒比從前和霽了許多。只聽他低聲問道:「本來也難怪你們革命,滿清這種昏暴,較從前更加甚了,防我們漢族,比防賊還要厲害十倍。最可恨的是一班親貴,恨不得將我們漢族殺盡,好保全他那萬世一系的皇位。別看我項子城為大員,我卻不是滿人的走狗,時時刻刻,想著光復漢族。只因同志太少,不敢冒昧,所以隱忍待時。就以你二位說吧,若非我暗暗知照段吉祥,遇著革命黨人不要自由發落,也不準送陸軍部,必須暗暗解到我的宅中,你們的性命早就沒有了。」說罷又長嘆了一口氣。此時那長身的少年隨口問道:「宮保這話可當真嗎?」項宮保笑道:「豈有此理,我項某是漢族的好男兒,豈肯忠於一家一姓?當日揚州十日,嘉定屠城,他們滿人殺我們漢族不如豬狗,稍有人心的人,豈能忘懷?不過你我所處地位不同,你們可以直接革命,我卻只能間接革命,彼此的宗旨一樣,手段各殊。我如今看你二位氣度與常人不同,知道必是革命巨子,所以才剖肝瀝膽,對你們說這話。其實連我的手下舊部,我暫時全瞞著他們。唯有我這老家人謝大福,是我的患難兄弟,所以我不肯瞞他。今天特意同你二位接談,一者是要破除革命黨的疑忌,知道我項子城並不是滿人的鷹犬;二者將來有了機會,請你們自管放手去做,我能幫忙的地方必然竭力幫忙。今天趁著夜色朦朧,我贈你們五百銀子,送你們逃出我的宅去。你們可要相機而行。這北京城中,軍警眾多,居住不易,你們還是繞道南下,再候機會的為是。」那兩人聽了這話,不覺五體投地,說我們並不是謝你的私恩,乃是代表漢族同胞向你致謝。項子城親手扶他們起來,取了五百兩銀票,塞在他們懷內。自己同謝大幅領二人出了休息室。到一個旁門,親手將鎖開開,放他二人出去,然後才慢慢地退轉休息室中。才走至桌前,不覺大吃一驚,哎呀了一聲,倒退了有好幾步。若問所驚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正在難解難分之時,恰好來了救星,你道這救星是誰?原來是榮壽大公主。榮壽大公主本是恭親王的女兒,慈禧太后承繼過來給自己做女兒。太后活著的時候封為和碩公主,及將死之時,因為公主侍疾殷勤,又升為固倫大公主。在滿清的體制,和碩公主同親王是一般大小。若加上固倫字樣,便同太子平等,出門可以坐杏黃轎。無論王公大臣,自見了固倫公主,得行君臣大禮。她的轎前有兩根御棍,打死人可以白打。這全是專制時代不合人道的體制,藉此可知固倫公主的權力實在不小。況且滿人有一樣特別風俗,家中若出了紅白大事,全是姑奶奶當家,姑奶奶要怎樣,便須怎樣。對於娘家的事,是可以操全權的。此番榮壽大公主因為伺候皇太后的病過於勤勞,眼見太后死了,她便在宮中尋了一間靜室休息。正在午夢方酣之際,忽被身旁的太監將她喚醒。大公主揉了揉眼睛,脫口罵道:「混賬東西,你不知道我熬了好幾夜嗎?好容易歇一歇,你叫我做什麼?」太監賠著笑臉回道:「無事怎敢驚爺的駕?(按:清朝規矩,下人管宅內的姑奶奶一律按著排行稱幾爺幾爺,公主與親王相同,故直呼之為爺)現在瑜妃娘娘同瑾妃娘娘打架呢,皇太后也管不了,爺要不去說和,怕要打出人命呢。」大公主聽了這話,不敢怠慢,急忙忙地跑出來,坐上二人肩輿,直奔慈寧宮。此時瑜、瑾二妃還吵鬧不休,一見大公主進來,瑾妃不敢言語了,瑜妃還是不依不饒。皇太后忙迎上去,一把揪公主的衣服,放聲大哭。公主嚇得倒退,說太后這是怎麼了?誰敢欺負你?我一定不依他。皇太后哭著,數落方才的情形。公主道:「我的皇嫂,你也太老實了。一個偏妃就這樣興妖作怪,還了得嗎?」說罷又掉過頭來,厲聲問瑜妃道:「你敢鬧喪嗎?」瑜妃此時正以皇太后自居,哪裡把大公主放在眼裡,便冷笑答道:「我鬧喪與不鬧喪你也管不著,這是我們的家務。你出了門的姑奶奶,很不必多說話。」大公主真https://read.99csw.com氣極了,笑道:「咦!你說我管不著嗎?我倒要管個樣兒給你看。」隨吩咐李得用道:「你到宣宗成皇帝的旨意庫中將第三道遺詔請出來,預備香案供奉在這裏,然後有話再說。」得用急忙去了,大家也不知她葫蘆里要賣什麼葯。不大的工夫,旨意已經取到。這裏李得用早把香案排好,立刻將旨意打開,高高懸起來,四圍用黃綾子裱好,當中鉗著一紙遺詔。此時皇太后率領一班人,俱都俯伏在旨意座前。榮壽大公主卻叫他們仰起頭來,看上面寫的是什麼。大家仰頭一看,原來是幾句很簡單的話:當繼承皇位之時,如有偏妃不遵遺詔,妄爭名分,或擾亂喪儀者,即刻用御棍活活打死。瑜妃一見這道旨意,早嚇得面色如土,汗流浹背。榮壽大公主便扶起皇太後來,請她傳旨,照遺詔執行。瑜妃哭哭啼啼,連連磕頭,又朝著皇太后不住地磕頭,哀求饒她一條活命,以後再不敢多言多語了。本來皇太后是一位仁厚不過的婦人,怎能夠活活打死人?此時又礙著旨意上的話,也不敢說不打。又有瑾妃身邊的太監正在憤恨瑜妃無故欺他的主子,早已惡狠狠地將御棍請出來了,凈等著皇太后一降旨,便實行動手拷打。此時瑜妃在生死呼吸之間無法可想,又朝著瑾妃碰頭道:「妹妹,咱們妯娌一場,愚姐雖然一時糊塗,得罪了你,難道你就眼看著活活將我打死嗎?我這裏向你賠罪,求你懇求皇太后饒了我吧。」瑾妃本也是一位賢德婦人,如今見瑜妃這樣可憐,豈能袖手不管?便跪在太后駕前替她討饒。太后自己又不敢做主,只用眼看著大公主。大公主的意思也不過是藉此威嚇瑜妃,並不一定將她置之死地,如今見皇太後用眼望她,便也借風收船。先朝著瑜妃厲聲問道:「你以後還爭名分不爭?還敢吵喪不敢?」瑜妃哭道:「姑太太,我以後再不敢爭了,求你替我說一說情吧。」大公主見她這樣服軟,才同皇太后道:「瑜妃既知悔過,請太后赦了她的罪吧。」太后得了公主的話,方才向瑜妃道:「你起來吧,赦你無罪,以後可不準胡鬧了。」瑜妃謝恩起來,又向瑾妃同大公主謝了,方才含羞帶愧地回自己宮去。
恩親王碰了這個釘子,知道裏面已布置,自己縱然勉強進去,也是凶多吉少,只得又折回府來。探聽項子城已然回京,便一直到他宅里,向這位智多星討計。項子城搖頭道:「此事不好辦了,我已經探明白,皇上大概是崩逝了,繼立的是小七爺的阿哥。兩宮皆有遺詔,這事已經反抗不得,只好慢慢地再想法子吧。」恩王聽了,十分懊喪,賭氣道:「我們給他一個生奪硬搶,還怕不成功?」項子城連說:「使不得,使不得。生奪硬搶,第一得要有兵。如今我練的北洋六鎮全分駐在外州縣,一時哪能調動得來?再說這六鎮人目前改歸鐵木賢節制,裏面重要的人也撤換了不少,未必肯聽我的指揮了。況且鐵木賢同我嫌隙很深,倘然走漏了風聲,他來一個帥兵勤王,連我同師王全都有點危險,這事可萬萬做不得。再說還有一層可慮的地方,我們要不謹慎,眼前便有性命之憂,實在是一塊心腹之疾呢。」恩王忙問還有什麼危險,項子城伸著指頭說出一個人來,早把老奸王嚇了一戰。你道此人是誰?原來就是十一二回中所敘的善輔將軍。此人目前已升到軍咨副使,兼御林軍統領,他手下現有兩万旗人健兒,虎視北京,是第一個有實力的人。項子城將他舉出來,恩王便嚇得啞口無言。子城嘆道:「這件事怨我們下手太晚了,本來專指著勢力是不成功的。只要有皇上一紙遺詔,我們便是名正言順,無論何人也難再爭奪。並且這紙遺詔,也不必皇上發於本心,也用不著他自己書寫。只要師王在他的駕前,看著他咽了這口氣,什麼戲法兒也能變得出來。偏巧我二人派了外差,這一齣戲,就完全叫別人唱了。當日奉派的時候,門生就知道這事壞了,到底誰敢抗旨不遵呢?如今只好再等機會吧,千萬別露形色。我們此時倒得格外恭順,免得招人疑忌,鬧出禍來。」恩王聽這話也有理,只得垂頭喪氣地答應了。
第二天白朗便裝出病人的樣兒,來到項子城門前,點著名兒要見謝大爺。門房見他這種神氣,身上的衣服又破爛不堪,誰肯理他?內中一個姓傅的小廝,名叫傅喜,尤其厲害,瞪著眼罵道:「瞎了眼的混賬東西,你跑來撞什麼魂,這門房也是你進來的地方嗎?你也不拿鏡子照一照,哪一點配尋我們謝大爺。謝大爺還是宮保的哥哥啦,多少督撫司道想見他一面全不容易。你見他,你怎麼配呢!」白朗無端挨了這一頓搶白,要依他做強盜的性兒,立時拔出刀來,將傅喜一揮兩段,全出不凈他胸中的惡氣。怎奈此來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只得納著氣兒,朝傅喜下了一跪,哀懇道:「二爺,我無事也不敢尋他老人家。因為我們是近同鄉,到北京來謀事,缺了盤纏,病在店中。一病半個月,店家逼著要錢,不給錢便要把我趕出來,此時舉目無親,叫我到哪裡去養病?這條小命兒還不得葬送在北京城嗎?思前想後,無路可投,唯有這宅里謝大爺,我們是近同鄉,或者可憐我,肯救我這條小命兒也說不定。二爺積一點陰功德行,替我回一回。常言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裏給你磕響頭了。」傅喜聽他說得怪可憐的,便罵了一句:「這是哪裡的晦氣,硬纏著不休!待我替你說一句,見不見可難定。」說罷便去尋謝大福。大福因為年老無子,很好行一點小慈善。聽說是他近同鄉流落在北京,便生了惻隱之心,吩咐傅喜將他帶進來自己詢問。白朗見了他,跪伏在地,哭訴一切。大福見他生得相貌端正,說話也不俗,著實地愛惜他,慨然拿出二十兩銀子來,叫他把店賬還清,搬到宅里來,做自己隨身伺候的小廝。多少人想謀這個差使,全謀不到手,平白無人收留的苦孩子,卻一步登天,做了謝大爺貼身的童僕。宅里幾十個使喚小子全是又妒又羡,看得眼紅。白朗卻格外小心,一面將謝大福伺候得舒舒貼貼,一面又拉攏同伴人。比他年紀大的,便管人叫大叔;同他年歲相仿的,便管人叫大哥。又不時地打酒買九*九*藏*書菜請這一班人,所以過了幾天,大家全漸漸同他親近起來。他便有意無意,探聽項宮保每日住宿在什麼地方。
內中有一個滿御史,名叫龍華,字子春。他本是陸軍部尚書鐵木賢最得意的幕府,在第八回書中曾表過此人,風流倜儻,博學多能,醫卜星相,樣樣皆通;吹彈拉唱,宗宗入妙。自跟隨鐵木賢出差回來,愈加信任,未出三年,便保升了滿御史。本來滿御史在京官中,從不為人重視。因為漢御史全是科甲出身,又必須手筆好的,才能薦升御史。唯有滿員,卻不問學問手筆,凡筆帖式出身,一轉便為部屬,再轉便為御史。雖然有個御史的名兒,其實連字並不認得許多。有時候也想上一上封章,便尋一班讀書的朋友替他代勞提筆,奏上去得一個「知道了」的批語,便覺榮幸萬分。有時候說的太不像人話,便原折留中,連發抄也不發抄,這是相沿已久的風氣。此番龍子春做了御史,卻極力振作,很想洗刷滿人的污點。也曾接二連三,參過幾次封疆大員,因此在北京城中很博一點直聲。此番晏駕,他便遊說鐵木賢及早調動禁衛軍,以防不測。並授意九門提督晝夜梭巡。幸而儲君嗣位,匕無驚,也算是北京城人民的造化。及至監國攝政王的封號頒布,龍華見了,不覺大吃一驚,急急忙忙去尋鐵木賢。見了面,不及談別的事,便先突然問道:「這監國攝政的旨意是何人主謀?」鐵木賢道:「自然是太皇太后的遺旨,這大事旁人主得了嗎?」子春嘆了一口氣道:「完了,完了!滿清三百年宗社,從此後便算休矣。」鐵木賢驚異道:「你這話怎講?」子春道:「老先生,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朝入關之始,本仰仗攝政王多爾袞之力。彼時攝政王獨攬大權,橫行無忌,若非死得早,不定出了什麼變故。所以歷朝以來,雖有幼主,也不再立攝政王了。同治時代,以恭親王那樣大才,又是皇帝的親叔父,僅僅封了一個議政王,後來還被撤掉。如今醇親王雖說是嗣皇的親父,究竟年輕望淺,又沒有多大才能,怎麼一躍便為攝政王?攝政不足,還要加上監國字樣,將來他執掌朝綱,如何能壓服一切?他那兩個兄弟載洵、載滔全是紈袴惡少,平日就欺他哥哥老實,如今他哥哥做了變相皇上,他們焉肯善罷甘休?將來必至鬧得一國三公,大權旁落,還能有好結果嗎?再者晚生按著讖緯曆數推算,大清以攝政始,以攝政終,這是逃不開的。如今果有先兆了,說起來怎不叫人可怕?」鐵木賢也悚然道:「照你這樣說,可有什麼禳解的法子沒有呢?」
有兩個跑上房的小廝,一個叫得喜,一個叫得貴,便笑著告訴他說:「宮保現在共有十三房姨太太。這十三房姨太太分住在十三個院中,這十三個院子全通連著。宮保想到哪院里去,全可自由前往。這十三個院子鎖門的鑰匙,全在他一個人手中。他晚間不拘住在哪院,那十三個門,卻全是他自己鎖。他有兩盞燈,一盞是紅珠子燈,一盞是綠珠子燈。怎麼叫紅珠子燈呢?是用珍珠串成的一個掛燈,裏面安著一支紅電燈,將燈開了,把珠子全映成紅色,所以叫做紅珠子燈。那綠珠子燈是用綠電燈映的,變成綠色,所以叫做綠珠子燈。比如今天晚上想要住在哪一房姨太太屋裡,便差丫鬟先將那紅珠子燈送過去,掛在那個院子的門上。那一房姨太太便知道今天晚上宮保前來,連忙預備酒食夜宴之物。到底他也未必准來,因為他于紅燈之外,還要懸挂綠燈。紅燈好比是正,綠燈卻算是副。他不定到哪一處去,也許兩處全去,也有時兩處全不去,他有時兩處去過之後,他又宿在別的院里。連我們這貼近伺候的人也說不清。並且一到掌燈時分,他從辦公室中出來,到他的休息室去。這休息室緊挨著十三院,內中只有丫鬟女僕奔走執役,其餘男僕一個也不準進去。如不經他手諭傳喚擅自進去,便立時活活打死。所以我們不要說足跡不能進十三院,就是宮保的休息室,我們始終也未曾踏進一步。」白朗聽到這裏,不覺吐了吐舌頭,笑道:「好厲害啊,難道他那屋子到底就沒有一個男人進去過嗎?」得貴道:「只有一個人能進去,就是你伺候的主人謝大爺,是能夠自由出入的。到底他老人家非經呼喚,也不肯進去。其餘只有四五兩位少爺,可以自由出入。因為四五兩位少爺是宮保最歡喜的,其餘的少爺小姐還不能那樣隨便呢。」白朗聽了這一套話,心中很犯躊躇,暗想這件事真有點不易為力了。我們連門口全進不去,哪裡尋得著路徑?再說他那休息室前住著四五十個技勇隊,終日終夜有四個人持搶把門,想暗暗溜進去,也萬萬作做不到。聽說他那看門護駕的人全是些飛檐走壁負有絕技的各路英雄,是關外張統領薦了來的。說來也真怪,這些鬍子馬賊到了項宮保跟前,喝了他一頓米湯,便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的,情願給他效死,決不再有一點貳心。你說這件事怪不怪呢?看來只好多候幾日,再等機會吧,急了是不成功的。白朗遂暗暗將這意思訴與龍華,龍華無可奈何,唯有囑咐他隨時留意。也是活該項子城後來尚有許多大事業,專等他做去,所以老天爺在默默之中便把這關係生命的問題藉著一件事給他化解得雲消霧散。
子春沉吟了半晌,低聲說道:「法子卻倒有,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當年太宗明知武曌為患,也曾有設法除她,後來到底還叫她鬧了一個天翻地覆。如今的禍胎,就在眼前。如能設法把他除了,也算替滿清去了一條禍根。就怕是系狗系尾,反倒咬了自己,那倒是多事了。」鐵木賢道:「你先不必遠慮,只顧目前。這禍根到底是誰,何妨說出來,商量一下子也好。」子春道:「這個人晚生也曾向老先生說過,便是從前做過直隸總督,現為軍機大臣的項子城。此人龍行虎步,既非人臣之相,而且胸懷大志,常存操莽之心。從前彰德閱操,他的羽翼已成,後來多虧慈禧太后駕馭有方,將他調離北洋,把一切兵權全收歸陸軍部,這才算消禍無形。如今太后死了,滿朝的人更有誰能敵得他住?雖有一位攝政王,在他眼裡看著還不是一個小孩子嗎?若把他留在朝中,不出三二年,朝廷的政權必轉移到他九_九_藏_書一人手。那時再想剪除,可就不容易了。況且前天今上臨朝,滿朝文武俱都跪行大禮,唯有他一人屹立不動,無君的態度已經完全暴露。若再容忍,噬臍已遲,老先生如今握著全部軍權為國鋤奸,正在此時。早早將他殺了,便是替滿清除一大患,或者能夠挽回厄運,也未可知。」子春一席話,將鐵木賢說活了心,便問他用什麼方法,子春想了想,說如今有明暗二計,明計較暗計不過少遲一點。鐵木賢道:「此事以速為妙,你先說暗計怎樣進行。」子春道:「暗計是派一個刺客將他刺殺了,人不知鬼不覺,便可消除大害。若用明計,必須奏明攝政王明降諭旨,出其不意,用漢景斬晁錯的手段,載之東市,即刻行誅,諒他也逃不出去。不過明計很難做到,一者兩宮新喪,便誅戮大臣,容易招起全國的誤會;二者近畿之中他的舊部兵力仍不在少,倘然激變了,就少不得要喋血京師。這干係誰擔得起?」鐵木賢道:「還是用暗計較為妥當一點,但是這個刺客卻向何處去尋呢?」子春道:「老先生久掌兵權,難道連這麼一個人才還物色不到嗎?」鐵木賢笑道:「你這話又呆了,我又不想刺人,難道還去搜羅黃天霸嗎?再說如今槍炮盛行,這種人才也無用武之地了,自然更不易搜尋。你如意中有人,不妨薦給我,事成之後,我必不惜重賞。」子春道:「人倒是有一個,不定他肯做不肯做呢。」鐵木賢道:「自要有人,不愁他不肯做。常言『錢能通神』,我們多多地許給他錢,他如肯做官,我便撥他到禁衛軍,做個營長,功名富貴,舉手可得,還怕他不入殼嗎?」子春道:「這話也有理,待晚生先去同他接洽。如果認可,我再帶他進見。」鐵木賢又問他姓名,子春道:「這個暫且先不必說,倘然走漏風聲,反倒於事無益。」他辭別鐵木賢去了。
原來項子城初放浙江道台,他並未到任。召見的時候,奏對很是稱旨。西太后便說他才堪大用,恰又趕上李傅相專折密保,太后便派他到朝鮮國京城,辦理一切交涉,隱然就是一位欽差大臣。因為彼時的朝鮮國名義上還算中華的屬邦,按國際法說,本沒有獨立自主權。這要放在歐美各邦,當然要節制一切,派一位總督或是統監,駐紮在他的京城,總攬一切外交內政。縱然說中國政尚寬大,不願干涉屬國的內政,到底對外交涉,也萬不能輕輕放棄了母國的大權。因為屬邦要能夠自由對外,各國便要錯認了他是獨立自主國,將來發生了大問題,母國也難替仗義執言,保護一切了。哪知這時候的軍機大臣,一個個全是酒囊飯袋,並不懂得什麼叫做國際公法。總覺著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但循例三年一進供,得朝鮮國一些贈品,國王死了,派欽差去封王,多多弄幾個錢,這目的便算完全達到。至於他國內的內政外交,卻概取不干涉主義。後來因為朝鮮同日本緊鄰,彼此有許多交涉,日本因為大清是它的母國,便時常向北京質問。各大臣覺著太麻煩了,便想派一個官兒駐紮朝鮮,直接同日本說話,免得再來麻煩中央。恰趕上召見項子城,太后誇他有應變之才,眾軍機便乘勢推薦,派他到朝鮮辦理一切交步。太后立時諭允。第二天便下了一道旨意,項子城著賞給二品頂戴,派駐朝鮮辦理一切事宜,欽此。項子城由一個道員,平地便做了欽差,自然欣喜過望。緊跟著便請訓出京,挈帶家眷赴任去了。他的隨員有翻譯唐紹怡,文案楊德五、劉長慶,會計項乃寬等。
到了朝鮮國,便拿出欽差的身份來,事事全要干涉。項子城本是間世一出的怪傑,又兼他手下這幾個人也都是少年英俊,來到朝鮮國,居然要仿照歐美強國對待屬邦的辦法,一切對外交涉,非經他批准不能認為有效。此時朝鮮國本分著新舊兩黨,新黨之中大半全是漢奸,私通日本國,出賣朝鮮主權土地。舊黨雖是些老臣,只因國王的妃子端閔氏袒護新黨,怎樣也拗不過那一班人,只有忍氣吞聲,待時而動。正在激憤無可如奈之際,恰趕上項子城來到。大家見這位欽差精明強幹,很有一點作為,便想捧出他來,同日人抵抗。項子城也借風使船,好伸張自己的勢力,便糾合朝鮮守舊派的人,藉著大清國旗號壓倒閔妃,處處與日人為難。此時日本駐朝鮮的公使,名叫竹添進一郎,他哪裡是項子城的對手。後來起了兵端,項子城早有預備,一戰便將日人打敗。好在彼此無大損傷,糊裡糊塗地便議和了事。哪知道日人卧薪嘗膽,不肯干休。後來又故意尋釁,同項子城說翻了,依然打起仗來。此時日本派來的帶兵官名叫大島介圭,出其不意攻入朝鮮京城,項子城雖然吃驚,卻調動自己帶的幾百軍隊同日人對敵。區區幾百人哪裡敵得住日兵,眼看被人殺得一乾二淨。項子城兀自不肯罷休,他手中擎著一桿後膛快槍,腰間圍著許多子彈,一面往後退,一面卻向前打。項子城的槍法卻非常好,彈不虛發,轉眼間被他打死不少日兵。怎奈越打越多,直把項子城逼進一條很窄的小巷。子城一想,這次活該命是休了,但是既有三分氣在,便想死裡求生,在巷裡邊依然托著槍向外擊射。巷外邊的日軍也狠命地還擊。說來也真怪,那槍彈好像長著眼睛似的,偏不肯飛到項子城身邊。相持了足有十分鐘,子城身邊的槍彈眼看要用盡了。正在生命呼吸之間,忽然一個人領著幾十個衛隊,從旁面殺過來。子城一看,正是他的家人謝大福,便提高喉嚨,喊了一聲大福。大福順著聲音一尋,見他主人恰在巷裡面站著,手中托槍,好像惡魔一般,在那裡同日人拚命。大福一個箭步躥過來,鑽入巷中,用力一拉子城,發急道:「我的四少爺,這裡能站得住嗎?」隨手把子城推進巷內一個小板門裡,他一腳便立在子城方才站的地方。說來更怪,大福立在此處,槍彈彷彿就立時宣言,說我不負保護責任了,一上一下,一彈中在肩頭,一彈打傷腿骨,撲通通便倒在就地。本來日兵怕項子城的槍法准,全離得很遠的,不敢圍攏上來。他兩人換班,在日兵並未看得十分清楚。及至將謝大福擊倒,他們還認著是子城中了槍,立刻飛跑過來,將大福捆綁住了,挾起就走,以為是將子城擒獲了。哪知這位項子九_九_藏_書城鑽入板門之中,恰遇著他一位朝鮮同志,名叫金正均,立刻將他藏入地窖之中,夜間偷偷地送他離了朝鮮京城,乘著法國的輪船,回上海去了。這裏大島介圭聽說項子城被擒,及至抬上來一瞧,偏偏不是。只得二次又派兵去搜,在正均家中,及巷內各住戶全搜到了,哪裡有一點影兒?只得認晦氣,將大福送進醫院,醫治槍傷。後來和約已定,仍將大福送回中國。項子城因為他赤心保護主子,幾乎為自己喪了性命,便另眼看待,呼為謝大哥而不呼名。及至小站練兵,就將大福保為守備,後來他連任封疆,直把大福保到記名總兵,賞加頭品頂戴。感恩報德,這也算是應當的。無如大福生性不喜為官,他仍然在子城宅內充當一名管家。子城便委他做了武巡捕頭目。在直隸總督任內,他也倒賺了幾個錢。已經六十多歲了,精神仍然強健。後來子城內用了,他便隨到北京,作派他管理門房,稽查宅內大小僕役。家人都知道他是家主的恩公,哪個不巴結他?都稱他為謝大爺。此次龍華差白朗行刺,白朗因為他宅內防備極嚴,無法下手,回來同龍華商議,龍華便想起謝大福來,附白朗的耳朵,教給他如此這般。白朗點頭道:「果然好計,不過略遲一點。」龍華道:「但求成功,遲幾天也沒什麼要緊。」
這裏皇太后拉著公主的手,到內殿去休息。緊跟著張得祿上來回奏,醇王載灃同庄之山有重要事得面奏皇太后。太後傳旨,就在內殿召見。少時二人上來,先行過君臣大禮,然後將皇太后留下金盒的話向皇太後奏明。又說臣等不敢私自啟看,特將此信交與張得祿進呈御覽。太后吩咐拿上來我看,張得祿恭恭敬敬地捧上去。太后立起身來接了,親自將金盒輕輕放在一邊,將裏面的一個信封兒取出來,用手揭開,抽出一張紙來。見上面寫著幾道遺旨,是太皇太后親筆寫的。頭一道是派載灃為攝政王,督理國家大政。第二道是派庄之山為輔政大臣。第三道是令恩親王退出軍機,以親王休致。第四道太后看了看,用手裁下來,揣入懷中,沒肯發表。僅僅將這三道遺旨,叫張得祿持與二人觀看。載灃見了,先磕頭辭謝道:「這責任過於重大,臣實在不敢當。還是請太后垂簾訓政,臣竭盡心力輔助一切就是了。」庄之山也叩頭力辭輔政大臣。太后道:「這是太皇太后的遺旨,你們不可違背。垂簾聽政的事,我實在無此才力。並且先帝崩逝,我正在哀痛之餘,實在耗不了這大精神。你們就下去擬旨,照這樣辦吧。」載灃見皇太后這般推卻,只得應了。唯有庄之山卻抵死不肯承認,說既有醇王攝政,無須再派輔政的大臣,老臣一日生存,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這輔政名義,是萬萬不敢擔的,皇太后如不肯開恩,老臣便即日辭職回里。太后見他這樣堅執,便允許將這道遺旨暫且按下,又問三道旨意應當怎樣處理。庄之山到此時卻不肯開口,只拿眼望著載灃。載灃本是一個膽小無識的人,平日在軍機處他本就懼怕恩王三分,如今自己的兒子做了皇上,他便有點心虛膽怯,恐怕恩王出什麼陰謀,怎敢遽然之間便開罪他?只好向太后磕頭懇求,說如今國家不幸,兩宮一齊賓天。內政外交,實在關係緊要。恩王雖然居心不正,卻也未曾證明。如今正在用人之際,他總算多年效力的老臣,可否由太后特別開恩,暫免罷斥,以觀後效?臣一愚之見,不敢自主,還求太后聖裁。載灃這一套話,分明是替恩王求情,太后也不好過於勉強,只得點點頭道:「既然你這樣說,暫且叫他照舊供職。你可要囑咐他,要一秉忠心,扶保幼主,倘然以後再有些風吹草動,本宮是不能輕恕他的。」載灃謝了,二人慢慢退下來,在軍機處擬好了旨,即日發表。立時一個北京赫赫洋洋,全知道朝中又有了攝政王。大家紛紛議論,也有說好的,也有說壞的。
原來因為皇上遺詔上有承繼穆宗毅皇帝的話,當年穆宗毅皇帝駕崩之後,皇后也隨著殉了難。他的妃子只有一位名瑜貴妃的,目前還在著。她見遺詔上有承繼穆宗的字樣,便挺身出來,說這保育聖躬的責任,應當是她擔負,硬要自尊為皇太后,叫內務府預備一切典禮。可憐現在這位皇太后,為人懦弱長厚,眼看著這種無禮舉動,卻又不敢阻攔。還是瑾妃看不過了,向她爭辯道:「兩宮才晏駕,你為何就這樣胡鬧?皇太后乃是皇上給他母親上的尊號,哪有自己僭稱的道理,你這不是胡來嗎!再說國有國法,家有家法,現在太皇太后賓了天,皇太后便是一宮之主。你當著皇太后這樣無禮,便是欺君,欺君的罪你可當得起嗎?」瑾貴妃侃侃而談,自以為詞嚴義正,可以將她壓服住了。哪知冷不防,早被瑜妃打了一個嘴巴,還罵道:「你這賤婦,誰叫你多嘴多舌?你自己拿鏡子照一照,也配說話嗎!嗣皇既是承繼穆宗,我是穆宗正妃,便是他的嫡母。我不稱皇太后,誰敢稱皇太后?」瑾妃被她打了一下,如何肯干休?便也撲過來同她拚命。二人攪作一團,太監宮娥忙過來拉勸,哪裡拉得開?
原來此時北倉地方駐著一鎮軍隊,鎮統段吉祥是項子城一手提拔的人物。雖然改歸陸軍部節制,其實精神上仍然是他的人。他這一鎮陸軍訓練得十分整齊,所以陸軍部派他駐在京奉鐵路沿線,為稽查進京的行旅。因為這時候革命黨的風聲很大,外邊傳言都說孫文派人到北京來,專刺殺滿人中的王大臣。鐵木賢得了這個消息,本就害怕,後來又出了江西徐天麒的故事,他益發小心起來,便派段吉祥率領這一鎮人,駐在京奉沿線,每一個車站上全駐有一連人。火車到了,便分頭上去盤查,越是南方口音的人,尤其查得厲害,如遇著形跡可疑的,便架到營盤去,連行李衣服全要搜查遍了。查不出什麼來,准其取保放出。若查出一點痕迹來,也許解送陸軍部,也許在營中槍斃了,外邊連影兒全不知道。後來被項子城知道了,便暗暗地給了段吉祥一封信,說人命關係至重,以後再獲著形跡可疑的人,不得私自處分,須送到北京來,也不必送陸軍部,可一直送到我的私宅,由我訊問后,斟酌辦理。段吉祥接到這一封信,自然遵命而行,到底項宮保是什麼意思,連他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