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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殺子報胡運兆終窮 受禪台奸雄明示意

第六十七回 殺子報胡運兆終窮 受禪台奸雄明示意

至於光緒皇上。那更不忍說啦。他本是好好一個活人,並沒有絲毫病痛,生生把他囚禁起來,還變盡種種方法,來折磨他。早晚兩遍膳,非酸即臭,一天得不著一個飽,高興還叫到眼前來,大罵一頓。光緒皇上既受苦,又受氣,焉有不病的道理?等到病了,當然由御醫請脈立方,皇太后在一旁監視著。這御醫要誠心實意地替皇上治病,不定抓一個什麼題目,便立刻將你革職。後來這些御醫,全明白太后的心理了,只要給皇上看病,便開些無關輕重的果子葯兒,不過是薏仁蓮子加圓肉,橘子核蘋果皮之類。請問這些葯,能夠治病嗎?其實太后的意思,恨不得有一個魯莽的醫官,重重地下一劑反葯,立刻將光緒治死,那才稱了心愿。只是那些醫官,不約而同的,誰也不冒那個險拍太后的馬屁,一者覺得良心說不去,二者知道太后的為人,別看她盼皇上早死,你真箇胡亂用藥,等出了岔兒,她也是一樣治你的罪,好壓服全國的清議。你想一想,她那用心有多麼毒辣。兩位皇上,完全是她一個人害死的。這就叫作殺子。殺子當然得受報應。只因為太后的福氣大,她本身算是逃出去了,到底後輩依然逃不開。同治十三年種的惡因,直到宣統三年結成惡果。《殺子報》這件事,也是發生於同治十三年。如今整整過了四十春秋,舊話重提,又大行其道地演起這齣戲來,而且演的地方,又恰恰在北京,偏偏又趕上武漢革命,全國鼎沸,我們冷眼觀察,冥冥中真有個循環的道理。這也是滿清的國運將終,老天爺于有意無意間,特在這小小地方,預示一個徵兆。大家洗凈凈的眼看去吧,只怕過不去今年,就要改朝換帝,另有一個新局面呢。」
這一次老譚的煙具,被稅關扣留,回到家中,越想越氣,親自通了兩個電話:一個打到敬王府中,一個打到滔貝勒的卧室。敬王此時心緒不佳,對於這件事,倒不十分起勁;唯有滔貝勒因為目前有一齣戲,急待老譚來配搭,特意拍電報到天津,將老譚催回來,卻沒想到才一下車,竟會出了這種岔子。他聽見這個信,心裏怎麼不急?立刻給巡警總廳打電話,吩咐派人到前門稅關,把譚老闆的煙具要出來,即刻送到他家,不得遲誤。一面又用電話通知瑞公爺,叫他即刻把前門稅關的坐辦撤差,將經手的巡查斥革重辦。瑞公爺全一一答應了。巡警廳丞朱其秦,本是一位老官僚,自項子城到京,攝政王去職,他便一心一計地巴結新貴,似乎滔貝勒這種角色,早已成為過去人物,本無敷衍之必要。然而老朱卻另有一種打算,他知道譚老闆的手眼通天,不止舊人物同他要好,便是項子城左右的一班新人物,同他相好的也很多。保不定我自己,也有借重譚老闆的時候。要等他托到項府中人找我說話,這個人情,豈不完全重在他人身上。莫若作為我自動地把煙具給他送回,天大人情便是我一人承受了。想到這裏,即刻把岳大誼叫上來,告訴他如此這般。大誼早知道這個信了,正在著急想法子,忽奉到廳丞面諭,直如得著聖旨一般,騎上快馬,即刻跑到前門稅關,將煙具要出來,馬上送回譚宅。譚老闆也顧不得問話,先點上煙燈,把癮過足了,然後才問大誼,是怎麼要出來的。大誼說是滔貝勒爺給廳丞打電話,廳丞交派,硬向稅關要回的。老譚點點頭,說滔四爺真熱心,我在天津時候,就拍電報叫我回來,我還不曉得是什麼事呢。大誼笑道:「滔四爺請老闆回來,還有旁的事嗎?不定又想學什麼戲,求老闆指教。」老譚嘆了一口氣道:「他們這班親貴終日跑到我家來,死纏活纏,學了這一句,又要學那一段,也不知是為什麼,難道說唱戲還當得了軍國大事嗎?假如我姓譚的,要是天潢貴胄,處在這樣時局,辦正事還辦不過來,不要說學戲,連聽戲也沒得工夫啊!」
看小說諸君看到此處,一定認為是蘇克明、祝子琴諸人暗中使出來的,哪知骨子裡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上回暗中伏線已經說過,管天下因為欺負牛致遠,欺負得太過分了,牛致遠同苟一鳴商議,打算拉他們的戲箱回北京去;又料到管天下一定不肯放行,兩人思前想後,實在沒了法兒,這才想出一條毒辣的主意來:暗暗地具了一張呈子,從郵政遞到巡警道衙門。呈子里說的,誤受匪人愚騙前途危險,情願自行檢舉,懇求保護。因為管天下本是一個不安分的人,民等始而不知,受了黑巨鷹的哄騙,隨著他們到天津來唱新戲,並將自己三個戲箱,也隨著拉到天津。不料開演之後,管天下事事跋扈,並自稱是革命黨同盟會的健將,事事欺壓我等,還要逼著我們兩人也加入革命黨同盟會。民等膽小,不敢投身反叛,三番五次,想要攜帶戲箱仍回北京原籍。哪知管天下竟瞪眼訛賴說戲箱是他的,不但不准我們帶走,反說我兩人欠他銀錢。其實自到天津以來,所有一切花銷,俱由我兩人墊辦,全有賬目可查。他竟敢恣情反噬,逼人做賊,似這樣兇狠強|暴,世界上真是少有。民等因性命攸關,實在迫於無法,只得懇求道台大人替我做主,偵訊管天下,將民等戲箱判歸原主,將墊辦之款勒令償還。俾民等得以早回北京,感戴大德實無涯矣云云。牛致遠等這一篇呈文,直然是給楊德林送去一個有力的把柄。行政科接到這張呈詞,因為事關革命,情節重大,一刻也不敢耽擱,即時便送至道台的辦公室中。楊德林閱過了,立刻批交司法科,密派巡警,即日捕拿管天下,並傳牛苟兩人到案對質。司法科長見案關革命,又是道台親自批下來的,哪敢怠慢,便親自指派了十二名幹警,全是平日最能辦案的,吩咐即刻到丹桂茶園,捕拿管天下,鎖帶來署,並傳牛致遠苟一鳴,同來問話。巡警奉到拘票,知道這件案情必然關係重大,一刻也沒敢耽擱,直奔丹桂茶園。天已有十一點了,到了茶園,見裏面看戲的人紛紛向外走出。巡長李得標心中疑惑:怎樣未到歇台鐘點,人就散得這般踴躍,莫非是出了什麼岔子?及至走進去看,果然戲打住了,台上卻擁著不少的人,看神氣彷彿像打架似的。他在頭裡領著,緊行幾步,來至台前邊,恰恰撞著了蘇克明,李得標忙舉手行禮,克明問道:「你帶著許多巡警來做什麼,莫不是來勸架?實告你說,這回的事,你不必多管,裏面還有道台的意思呢。」李得標笑道:「我們也是奉道台意思,來捉人。最重要的點兒,便是管天下。」克明聽他這樣說,也無暇詳細追問,便催促得標急速上台,管天下多半是跑了。得標聽見一個跑字,連話也不答,領著那些巡警直躥上台去,瞪著眼尋姓管的。此時台上的架也不打了。前台老闆見出了官事,也不敢再袖手旁觀,忙出頭向李得標招呼:「李老總,尋姓管的做什麼?」得標認得他是前台老闆,便吩咐弟兄們將他看住,別放跑了;回頭尋不著管天下,只好向他要人。他交不出人來,咱們便帶他去銷差。前台老闆急了,說慢著慢著,管天下橫豎出不了這個園子,諸位先細細地搜一搜吧。哪知道全搜遍了,卻始終看不見管天下的影兒。巡警無可奈何,只得暫帶前台老闆,同黑巨鷹、苟一鳴、牛致遠這幾個人,回道署去銷差。說管天下早已聞風逃避,只可帶這幾個人來,追問下落,再去捕拿。科長見管天下不曾偵到,雖然埋怨了得標幾句,但也無可奈何,只得去見楊道台,當面回話。此時天已有兩點多了,楊德林還不曾回宅。因為他今天在道署中請客,而且請的是夜飯,兩點鐘方才入座。所請的這位主客,恰是赫赫有名中外皆知的一位戲劇大家,北京皮黃班的老生譚鑫培,陪坐的是天津正樂育化會正副會長李吉瑞、汪笑儂,還有天津的紳士王君直。你道楊道台為何約請譚老闆?他兩人本是舊交,又兼譚同項子城的二少爺項可文彼此最好。楊德林正想巴結項宅幾位少爺,恰遇譚鑫培到天津來唱戲,搭的是下天仙,僅僅唱三晚上,並且是他一個人唱獨角戲,不曾帶來一個配角。頭一天是《賣馬》,第二天是《南陽關》,第三天是《一捧血》,這全是用不著多少配角的戲。他此來原是為某慈善機關籌款,自己拿錢有限,犯不上再邀配角,所以輕車簡從地來到天津,以為是應酬朋友的面子。楊德林因他白天起不來,夜間散戲時候,得一兩點鐘,因此請他吃夜飯,從戲園子回來,時間正好。德林特為他預備的大土公膏,一進門便讓他躺下吸煙。兩個煙童,輪九九藏書流著給他燒煙。他同德林對面躺著,三個陪客,在地坐著喝茶,彼此正在閑談。科長上來回話說,管天下不曾獲著,只好等明天再嚴加搜捕。德林很不高興說道:「必是透了風,要不然那個姓管的也不會飛檐走壁,怎見得就拿不著呢?」科長諾諾連聲,也不敢辯白。譚鑫培一口煙才吸完,便問道:「觀察捕拿什麼人,怎麼還牽涉著丹桂茶園呢?」德林道:「這個人老闆也許認得,他叫什麼管天下,自稱是唱新戲的超等名角。在丹桂唱七八天了,終日胡編排,連項宮保也任意地糟蹋,實在可惡已極。今天有人舉發他是王鐘聲的同黨,明著唱戲,暗中鼓吹革命。我得了這個信,因為關係地方安寧,不能不派人緝捕,卻沒料到他竟自跑了。」譚鑫培哈哈大笑道:「我自當觀察捕拿什麼重要人物呢,原來是捕拿管不著。這個人在北京臭得不堪聞問,凡是認得他的,無不聞風遠避,因此大家給他起一個綽號,叫管不著。他哪裡懂得唱戲,不過是順口胡說,到處矇騙。丹桂老闆也許是脂油糊了心,竟會約他唱戲,怎麼不倒霉呢?依我勸算了吧,觀察何必同這種人慪氣呢。」德林被老譚一開解,心中的火氣早已消了大半,隨手將牛致遠上的呈文,也拿過來給老譚看,說老闆可認得這兩個人嗎?鑫培看了看,說這兩個是旗人中的小財主秧子,終年害戲迷,金錢糟蹋了不少,如今被人拐到天津,也怪可憐的。觀察可以派兩名幹警押著他們,把箱子取出來,限他們即時回京,免得流落外邊,也是一件陰功事。至於那黑巨鷹,本不是好東西,觀察酌量著懲罰他一下,也就罷了,何必同這一群雞毛屎蛋慪閑氣呢?德林道:「也好,我就依著老闆的意思,明天發落髮落就完了。」果然第二天德林將牛、苟兩人提上來,略略問幾句,便派兩名巡警跟著去取戲箱,即日回京;所有店飯賬,及火車票,一律罰前台老闆擔任。黑巨鷹判罰了三個月苦力,管天下懸案待捕。天大一場是非,被譚老闆幾句話,便說得雲消霧散。這些人總算是走幸運,暫且按下不提。
卻說譚鑫培唱了三夜戲,雖然演的是獨角,座兒還上了滿堂,籌的款子也很不少。到了第四天,大家還是留他再唱一晚上,譚老闆抵死不肯承認。下午三點鐘起床之後,只吃了一點點心,吸了幾口大煙,一聲沒敢響,偷偷地叫了一部馬車,帶著拉胡琴同跟包的,一氣跑到老龍頭車站,買票上車,回北京去了。及至來到前門車站,天已快八點了。正在十月天氣最短,已經是萬家燈火。老譚下了火車,慢慢地走著,步出車站。琴師梅雨田,同他並肩而行。只有那個跟包的名叫二愣,已經走出去了,隨在他們後邊。及至來到稅關,譚、梅兩人二愣提著盒子,大搖大擺地從稅關前經過,巡查的「圓扁子」(按:前清時代,崇文門稅關,有一種巡役,其名曰「遠辨之」,后因此等人需索訛詐,為商民所恨,遂沿其舊名,而改叫「圓扁子」)橫身將他攔住,問道:「你到哪裡去?」二愣瞪著眼回道:「你管我呢!反正離不開北京。」「圓扁子」見他這樣橫,索性一把將他揪住,說你沒有眼睛嗎,這是稅關!不等檢驗完了,一步你也走不開。二愣道:「我沒帶私貨,用不著你檢驗!」「圓扁子」指著他手提的木盒說,沒帶私貨,這是什麼?二愣道:「你問這個嗎,大煙燈、大煙槍、煙簽子、煙斗,外帶煙盒子;煙盒子裡邊還有二兩大土公膏。你聽清楚了沒有?」「圓扁子」聽他這樣說,更不肯叫走了。說你也不用胡說八道,快打開我們看看,別耽誤工夫了。二愣道:「依我勸你們,還是不看的好,看了也不敢留下,到那時更為難了。」「圓扁子」說你不用廢話,果然是犯禁的東西,無論是誰的我們也一樣留下,你先慢著點唬人。二愣說好好,隨手將盒子開開,只見裏面有幾層格子,每格內放著一樣東西,全是煙具:赤金質的頭號膠州燈,整塊水晶雕成八角煙燈罩,翡翠嘴赤金蓋花足有尺半長一支象牙煙槍,真正玻璃綠的翡翠煙斗,老景泰藍扁圓的煙盒子,另外還有兩個瓷煙壺。「圓扁子」一見這些東西,如同捕快見著賊贓一般,立刻眉開眼笑,朝著二愣哼了一聲,意思是表示如今賊證俱全,你還有什麼說的。哪知二愣並無絲毫畏懼之意,反倒問「圓扁子」道:「你們驗完了嗎?我要走啦!」說著便將盒子仍舊蓋上,拿起來抹頭就要走。這一來,可真把「圓扁子」氣壞了,一伸手將他的髮辮揪住說:「你上哪裡走!明明犯禁的東西,你公然敢硬闖稅關。好好,隨我去見坐辦大人吧。」二愣罵道:「什麼叫大人,狗人吧!你們敢拉著不放我走,你們也不睜開兩隻牛眼,看看這是誰的煙具,就這樣狗仗人勢地欺人。」「圓扁子」道:「怎麼著你還敢拒捕嗎?誰的煙具,你說說我們聽聽。」二愣道:「你問我嗎,這是鼎鼎大名,中外皆知,譚鑫培譚老闆的煙具。你還敢留下嗎?」「圓扁子」哈哈大笑道:「我自當是那位王爺,那位宮保的煙具,值得你吹得這樣嗚嗚響。原來是一個唱戲的優伶,論身份也同我們差不多,怎見得他的煙具,我們稅關上就不敢留呢?」說罷便伸手將木盒奪過來,又吩咐同伴,不準將此人放走。隨又過來兩人,把二愣揪住。二愣道:「我跑不了,你們何必這樣。」大家推推搡搡的,一同上樓去見坐辦。
老譚聽這話很詫異的,說:「怪啊,既是我會唱的戲我怎麼想不出呢?算了吧,四爺別打啞謎,請你直截了當地對我說吧。」載滔道:「眼前我們北京有一出最時髦的戲,差不多前門外的園子,就沒有一家不唱它的。說來也真怪,只要貼這齣戲,准能上滿座。從前還是梆子唱,現在連皮黃班也一律唱了。」載滔說到這裏,岳大誼便搶著問道:「四爺說的這齣戲,可是《殺子報》嗎?」載滔道:「對啦,你怎麼一猜就著呢?」大誼道:「他們各家園子天天得到警廳呈報第二天的戲,我們在廳中是全要過目的,怎能不知道呢?」老譚道:「怪極啦,我怎麼倒不曉得呢?」大誼道:「老闆前幾天到天津去,當然不曉得。再說你在家時候,終日不出大門,你又不愛看報,哪能曉得外邊唱什麼戲呢?」老譚道:「怎麼無緣無故,又想起唱這齣戲來?皮黃中從來沒有這齣戲,並且這戲也不是北京戲班子編出來的。」載滔、大誼忙追問這戲是誰編的。老譚道:「這話說起來很長啦。那一年我才二十幾歲,因為在北京唱不紅,賭氣投到鄉班,去唱野檯子戲。雖然掙錢少,倒也逍遙自在。我們那個班叫人和班,是開天和店劉家成立的。班頭姓王,外號叫王丑兒,是一個秦腔中唱小花臉的。他最出名的戲,是《打城隍》《捉懶漢》《盜蔓菁》《何先生教書》。這四齣戲,真是他生平的絕調。不要說鄉班中再尋不出第二個來,便是北京各班,也沒有能趕得上的。這一年,在通州北街法華寺后唱戲,正在四月,天氣很長,晌午兩點鐘歇一次台,大家休息一個鐘點再唱。王丑兒在寺前柳樹底下坐著乘涼,正同我們一班人高談闊論,忽見從東邊來了兩輛囚車。囚車上坐的人不倫不類,一輛上坐著個三十來歲的婦人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姑娘,另外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卻不曾上著刑具。那一輛車上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光頭和尚,一個六十向外白髮蒼蒼的老先生。大家見了,全都很詫異的。說這是一樁什麼案子呢?正想要打聽打聽,偏巧兩名解差因為天氣太熱,渴得實在難過了,看見廟旁邊有一個擺茶攤子的,立刻叫車夫把車子停住,招呼茶攤,沏了兩壺熱茶。解差同車夫四個人,全坐在茶攤上喝茶。另外沏了一壺,交給未上刑具的老太婆輪流著斟給眾囚犯喝,偏偏就是不斟給和尚,和尚兩眼盼茶只盼不來。彼時我們看了這種情形,很懷疑的。王丑兒生性本好多事,又兼口齒伶俐,能說會道,便慢慢地湊了過去,同解差在一桌上喝茶,搭訕著問道:『兩位上差,是從哪裡來的?』內中一人答道:『我們是從三河縣來。』王丑兒便套近道:『原來是近鄉親,我老家也在三河。但不知兩位解的是什麼案?論理我們本不應當打聽,但是我看神氣,絕不是明火盜案,似乎還沒有什麼不可說的。』那一個解差道:『咳,不要提了。也是咱們三河縣的風水不好,才出這種不近人情的案子。說起來真真令人可恨。』此時我們也都湊到旁邊聽,解差這九-九-藏-書樣說,益發要聽個下回分解。
老譚送他回來,向岳大誼道:「這是從哪兒說起呢,這齣戲已十幾年沒人唱,怎麼如今又翻騰起來,這是什麼人發起唱的?」大誼道:「第一個唱的,是三慶園崔靈芝去寡婦,王喜雲去先生,劉義增去和尚,小吉瑞去官保,小桃紅去金定。自從三慶園唱過之後,各園子全看出便宜來了。五月仙在天樂成著班子,他是多年不唱的,前幾天因為這一出《殺子報》,居然重登舞台,大露色相。李鎖兒去和尚,孟小如去先生,貫大元去官保,還陽草去金定。如今各園子是爭先恐後,全排這齣戲。俞五兒的文明園,在北京總算首屈一指了,偏偏他挨到現在,還不曾排演這齣戲。聽說別的角色,全安排好了,唯有去先生的,卻沒有相當人物。其實鴻升同狗子,全在他班子里,只是不肯答應替他唱。他賭氣對他們說,你們不用拿喬,看我約譚老闆去,比你們怎麼樣!鴻升倒不曾說什麼,狗子卻同他打賭,說你准能約譚老闆來去先生,我賈洪林情願白幫你唱三個月,不要分文。俞五兒說好好,你看著吧。我們約不了譚老闆來,情願加倍送你三個月的包銀。因此俞五兒才煩出這大人情來,卻沒想到還被狗子贏了。」老譚哈哈大笑道:「知師者莫若弟,不枉我栽培他一場。我生平最得意學生,就是賈洪林、李鑫甫、余叔岩,可惜洪林大煙吃得太凶,把嗓子塌了中,再也緩不起來。到底他的說白作派,文武不擋,比鴻升鳳卿一干人還強得多。李庫兒全好,只可惜嗓子不夠數兒,難為他運用一條假嗓子,居然不難聽,也就很夠他對付的了。小余兒倒倉之後,還肯下工夫,虛心求學,將來嗓子如能複原,那孩子倒是不可限量的。」大誼道:「老闆不肯唱《殺子報》,足見先正典型是絲毫不能錯的。」老譚道:「什麼叫先正典型,實對你說,我是不忍唱這一齣戲,唱了自己覺著傷心。不然當年在福壽堂堂會,我同何九兒余紫雲,還串過梆子的《忠保國》,梆子尚且能唱,怎見得二黃不能唱呢?」大誼詫異道:「老闆這話可奇了,唱戲有什麼傷心的?」
「王丑兒一壁讓茶,一壁催他快說。解差說:『在通州河東,不過四十多里,有一座徐旺庄,雖是三河縣的轄境,卻跟通州緊交界。這個莊子也有三百多戶人家,內中有一家姓王,種著有一頃四五十畝好地,有住房,有菜園子,在本庄中總要算中上等的財主。家中的主人,叫王保業,娶妻徐氏,便是囚車上坐的那個婦人。夫妻兩個全有三十六七歲了,膝前一兒一女,兒子叫瘦頭,女兒叫花妞。瘦頭今年十二歲,花妞十五歲了。也是活該有事,今年正月,王保業因病身故,只撂下孫兒寡婦。其實守著過,還是好日子,偏偏徐氏要給丈夫念經超度,約了本村金花娘娘廟的和尚色空作佛事。這色空本是一個極不安分的和尚,平日拈花惹草無所不為。自給王家念經,更安了壞心,也不知是怎麼三勾五搭便勾上了這個孀婦。始而還避人眼目,總是婦人藉著燒香還願為名,到廟裡同和尚聚會,後來索性明目張胆,把和尚叫到家中,三天五夜地住著。瘦頭看見這情形,心裏很氣憤,不時同和尚打鬧。花妞大幾歲,明白一點世故,卻敢怒而不敢言。婦人因為兒子礙眼,下狠打了兩頓,以為小孩子定然害怕,不再鬧了。哪知瘦頭氣性很大,並不因此畏縮,反倒在街門外,同和尚對罵起來,和尚因此嚇得兩天沒敢來。徐氏便把自己的兒子恨入骨髓,自言自語的,我非殺了這小畜生不出這口怨氣。這句話被花妞聽在肚裏了。他姐弟兩個,本在一間屋裡住。瘦頭白天上學,教書的是一位老貢生,叫李桂丹,為人品學俱好,村中沒有不佩服的。教著十幾個學生,最喜歡的便是瘦頭。因為他聰明,又肯用功,這位老先生,直拿他當自己兒子看待。瘦頭晚上下學,同他姐姐在一屋中睡覺。花妞勸他,以後不要多管閑事。這孩子偏不服氣,反倒同他姐姐吵起嘴來。第二天徐氏跑到廟中,去了一天。回到家來,對於瘦頭,忽然變了一種面目。說你這孩子,同姐姐一屋睡覺,她饒不照管你,反倒同你吵嘴打架,來來,還是同為娘的一屋睡吧。瘦頭天真爛漫,還認他娘是好意,便要搬過去。是花妞暗地阻攔,說你先忍這一宵,明兒再搬不遲。又對他母親說,瘦頭已經睡下了,他今天有些頭疼,別再凍著,明天再搬吧。徐氏很不痛快,又罵了女兒一頓,方才睡下。當夜花妞便暗暗告訴瘦頭,咱母親要害你,你可要提防著。瘦頭嚇哭了,花妞便給他出主意,如此這般。瘦頭第二天上學,不肯回家。李先生問他,因為什麼事?瘦頭哭訴一切,跪在地上,求先生援救。李先生本是一位道學家,他說母子天性,萬不會有這樣的事,你只管放心回家,事事不要違背你母親的意思,你母親決不會害你的。瘦頭聽老師說的很有理,便坦然回家。不料第二天竟自不曾上學,李先生不免有些狐疑起來。晚間放過學,便親自到王家打聽學生為什麼曠課。徐氏對先生說瘦頭上他姥姥家去,不定幾天回來。李先生察言觀色,見花妞面上帶一種凄慘形色,徐氏臉上也很不好看。老先生動了疑心,第二天又到鄰村徐家,打聽瘦頭曾否到姥姥家來。徐家只有一位老太太,是徐氏的母親,李先生也熟識。這樣一問,老太太瞪著眼,說不知道。這一來,李先生可認定瘦頭是被他母親害了。回到家中,便作一張稟呈,到縣衙門告狀,並且是親自見官遞的。我們這位縣太爺雖然年輕,卻是兩榜進士出身。見了呈子,一刻也沒敢停留,立時傳齊了班戶,打道到徐旺庄。進了村莊中,由李先生領著一直便到王家。進了門便搜檢,由卧室中搜出一個和尚來。縣官大怒。問他出家人不在廟中唪經,跑到王家來做什麼?和尚張口結舌,徐氏反倒替他分辯,說是欠和尚經錢,他來索討。縣官也無暇追問,只叫班役把和尚看起來,別放他走了;一面又問徐氏,你兒子瘦頭到哪裡去了?徐氏變貌變色的,仍說到姥姥家去了。縣官叫差人到鄰村徐家,將他兒子傳來。一面卻叫差人,將徐氏母女押到一邊。他在王家便審訊和尚,說現有人告發你同徐氏通姦,並主謀殺害徐氏的兒子瘦頭,你可要從實招。通姦罪小,殺人罪大。要不是你主謀,你趁早實說,本縣必開脫你的罪名;你要不說,那謀殺的罪名,只好由你去償命了。和尚色空經這一嚇,他公然招了。說通姦不假,唯有殺人是出於徐氏一個人的主意,與小僧無干。縣官又問他屍身現在哪裡,和尚回說全扔到醬缸里了。當時聽差人由醬缸提出來,已經剁成七八段了。此時屍證俱全,徐氏也沒得可賴,完全招認了。縣官把一干人犯,俱都下了獄,然後申詳上司。上司因為這案關乎倫常風紀,與普通案性質大不相同,應提到北京複審,然後再交刑部大審,方能處決。你們看那車上坐的,便是徐氏、花妞同徐家的老太太。那個車上是色空和尚同李先生。人家李先生,因為替學生報仇,也跟著打了一場人命官司。你們諸位想想,冤不冤呢!』
巡查答應出去,一轉身將二愣帶進來。善祥同他一對眼光,便吃了一驚,不覺脫口問道:「你不是二愣嗎?」二愣請了一個大安,緊跟著便高聲喊道:「我的善老爺,你這稅關比閻王殿還厲害。我們老闆吃大煙誰不知道,在皇宮內苑唱戲,連太后老佛爺還給預備煙房,准我們老闆足吃一氣。怎麼今天來到稅關上,你們這巡查老爺抵死不放。我說了許多好話,一概沒聽見,高低把我抓上樓來。善老爺,這一案請您快快地判斷吧。不是旁的,我們老闆離開這一份煙具,不能過癮的,要耽誤工夫大了,把老闆癮出一個好歹來,我可擔架不起。您自己斟酌著。」二愣連拍帶唬的,真把這位善老爺給唬住了。只見他皺著眉頭只是為難,半晌答不上一句話來。有心立刻將二愣開解罷,一者眾目之下,恐怕擔了聲氣,再說內中還有說不出的隱情。因為崇文門這兩位監督,在瑞公爺,誠然同譚老闆要好;那位朗貝勒,卻同老闆有嫌隙。因為他那貝勒,本來用陰謀奪來的,論次序本不應該他襲。他是庶出,他的侄兒是嫡出,老郡王的本意,也想叫孫子承襲。及至郡王死後,他始而運動滔貝勒,向攝政王說情。滔貝勒是譚鑫培的學生,他便托老譚關照滔貝勒,替他說話。不料老譚不但不管這事,反倒批評了玉朗一身不是,read•99csw•com說他不應當使黑心謀他侄兒那個貝勒地位,這種滅良心的勾當,我不能去替他運動。玉朗碰了釘子,心中當然是怨恨老譚。哪知過了沒有幾天,玉朗的貝勒居然發表了。要問他是怎樣運動的,純粹得自內助。原來玉朗這位夫人,不但生得如花似玉,美麗天成,而且長於交際,嫻於辭令。平日對於攝政王及詢滔兩貝勒的福晉,就有來往。如今恰趕上謀奪祖遺地位,便益發放出外交手段來,終日如穿梭一般,輪流著跑這三個府門,居然把攝福晉哄歡喜了,硬逼著攝政王降旨命玉朗去承襲貝勒;玉朗的侄兒,只賞了一個輔國將軍。各王公明知辦理不公,但既有攝政王夫妻做主,誰也不便多事。玉朗自承襲貝勒之後,又仗著榮壽大公主的力量謀得崇文門正監督。他同老譚的嫌隙始終也不曾解開。善祥很曉得這一幕歷史。有心不放二愣,怕副監督瑞興埋怨他;有心放了二愣,又怕正監督玉朗怪下來。
管天下編新戲糟蹋楊德林,目的本為的是敲錢,不料錢不曾敲到手,反激怒了邴大個子,領著兩個樂客、一個篙工,跳上台去,硬要打抱不平。管天下乘機逃跑,黑巨鷹自恃會幾套拳腳,便領著幾個班中人,同邴大個子廝打起來。武術社的幾個學生,看邴大個子雖然有氣力,但是打不著黑巨鷹,便一齊竄上去假裝勸架,把黑巨鷹的手腕擰住。邴大個子迎面一拳,將黑巨鷹的鼻子打破,鮮血直流,摔倒在戲台上。大家吆喝著,要尋管天下,吵得一團糟。台下看戲眾人膽子小的全跑了;膽子大的,登在桌子上,想看熱鬧。台上本班的人,藏的藏躲的躲,哭的哭叫的叫。正在烏煙瘴氣、一塌糊塗之際,忽然來了十幾名巡警,口口聲聲要逮捕姓管的。
老譚嘆了一口氣,說十爺你哪裡知道,我看大清國的氣運是完了,這出《殺子報》,便是一個先兆。大誼聽這話益發不解,忙追問什麼緣故。老譚道:「這話說起來很長了。當年排演《殺子報》這齣戲,恰恰是同治十三年的春夏之間。那一年冬天,便出了驚天動地的變故,同治皇上駕崩。後來隔了二十多年,光緒皇上要變法自強,因為事機不密,被慈禧太後用先發制人的手段,將皇上囚禁瀛台。正是那一年冬天,北京各戲園,又演了一回《殺子報》。那時二黃班推楊朵仙演得最妙,梆子班以五月仙為第一,似乎田桂鳳崔靈芝,他們演這種戲不對路。你看朵仙同五月仙,演殺子一段,臉上自然而然地,帶出一種殺氣來,令人看著可怕,其餘便做不到了。由同治駕崩那一年,到光緒被囚那一年,演了兩回《殺子報》,如今是第三回了,恰恰趕上武漢革命,各省紛紛獨立。看這神氣,大清朝的運脈,恐怕要完。」大誼問道:「大清朝的運脈,怎麼會同《殺子報》有關係呢?」老譚道:「你以為沒有關係嗎?哼哼,關係密切得很呢!我如今先問你,同治跟光緒兩位皇帝,是怎麼死的?」大誼笑道:「怎麼,橫豎全是害病死的,難道還有人害他不成?」老譚拉著道白的腔兒說道:「十爺你哪裡知道,可憐兩位英明蓋世的皇上,全是活條條被人害死,提起來好不傷心人也。」大誼在旁聽著,心說了不得,他大半是要犯戲癮,叫起板兒來了,忙問道:「老闆你先別唱,到底兩位皇上,是誰害死的,請你照直說吧。」這一問把老譚也招笑了,說十爺別打哈哈,咱們說正經的,你要問誰害死了兩位皇上,便是他的生身母同養身母。大誼道:「照你這樣說,簡直是慈禧太后害死的了。在光緒皇上,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或者還許有此一說,至於同治皇上,乃是她親生自養的,難道她就真能忍心,下此毒手嗎?」老譚道:「天下狠毒莫過婦人心,要不能下毒手,便沒有《殺子報》那齣戲了。當年同治皇上,因為在外治游,得了一身花柳症。那時太醫院常給皇上看病的醫官姓蕭。他的醫道既高明,又抱著一腔子忠心,見皇上得了這種癥候,簡直把老先生嚇壞了。急中生智,當時只開了一篇沒要緊的脈案,說是感受風濕,下了幾味不關痛癢的果子葯兒。匆匆地出了宮,便一直去見老恭王,說明了皇上的病源,及自己不敢下藥的難處,三行鼻涕兩行淚,向老王爺討主意。恭王聽了,也覺著關係太大。自己雖智慮多端,到此也一籌莫展,反倒請教蕭醫官,你有什麼高明主意,只管對我說,我能做到的,必然幫你做到。蕭醫官跪下叩頭道:『小臣主意倒有,只是欺君之罪,實在擔當不起。王爺如能替小臣擔當,小臣敢保皇上生命決無危險。』恭王請他起來,問他主意何在。蕭醫官回道:『只需脈案上開皇上發的是天花,用藥卻照楊梅的治法去治,至多不過十劑葯,便能完全治好。只是這個險,小臣實在不敢去冒,只要王爺肯做主,這事便好商量了。』恭王皺眉道:『你這主意雖好,但是我如何擔得起?第一太后那一關,便不易過,因為皇上的方子,她全要過目,一看葯與脈案不符,你的頭便長不住了。』蕭醫官流淚道:『但求皇上的病能好,臣就是喪了性命,也是甘心樂意的。』恭王嘆道:『你一個微末小臣,尚有這樣忠心,難道我們身為大臣,反倒袖手不管嗎?這樣你先在我府里候著,我馬上便去見太后,索性當面奏明,請旨辦理。』恭王交派完了,果然即刻進宮,面見皇太后,說明了此中委曲。在王爺的理想,以為皇太后聽見這個消息,定然要非常的焦急了。哪知太后眼珠兒一轉,竟自行所無事的,對恭王說,你看著去辦吧,只求皇上的病好了,我決不吹毛求疵。恭王聽太后這樣說,以為是允准了,便趕緊折回府中,向蕭醫官述知一切,並催他即刻進宮,快快再請脈立方,不要耽誤了大事。蕭醫官此時一秉忠心,也並未計及前途利害,便折回宮中,二次請脈立方。依照他預定的計劃,將脈案藥方,全開好了,照例由太監呈與皇太後過目。太后看了,立刻傳旨,召蕭醫官問話。一見面便大發雷霆,說你的方案不符,皇上既發天花,卻為何用這樣虎狼之葯,他能受得住嗎?似你這樣膽大心粗,真真可惡已極!吩咐太監,速速將他送入慎刑司,聽候重辦。可憐這位忠臣,糊裡糊塗地就被圈了高牆。他心裏還以為是恭王有意陷害他,哪知骨子裡,卻另有原因。自從他交慎刑司以後,再來的御醫,皇太后必當面交派,皇上出天花不假,但用藥必須慎重。這些醫官,誰還敢再多事,明看出是花柳症來,也是緘口不言,只照著天花去治。當然是越治越反,直把這位皇帝送了終,皇太后並不曾掉一個眼淚。你仔細想一想,同治皇上的性命,豈不是送在他親娘的手裡嗎?不是殺子是什麼呢?
兩人正在閑談,忽聽家人喊道:「四爺來了!」老譚知道是滔貝勒,連忙迎出來,深深請安道謝:「謝爺挂念,煙具已經送回來了。怎麼還勞動爺親自走一趟。」載滔大聲說道:「善祥這個混蛋東西,真真可惡,我已吩咐瑞公撤他的差了。」老譚忙攔道:「那可使不得,人家辦的也是公事。」此時大誼也過來請安。載滔道:「老十是你親手送回來的嗎?」大誼忙躬身回道:「是的是的。」載滔一壁說,一壁從懷中拿出一份請帖來,雙手交給老譚。老譚抽出來看了看,不覺皺眉道:「這小子跟誰一套近就沒有好事,要再下帖送酒席,更是插好了圈子,想圈人了。四爺何必多他的事呢!」載滔坐下笑道:「老闆,你把他的歷史說一說,怎見得不是好意呢?」老譚道:「他的事四爺不知道。前年孫老菊到北京來,給老恩王做生日,住在西河沿奎元棧。才下車的頭一天,他就知道了。當日晚上,便送了一桌燕菜席過去。老孫聽說是他送的,又不好意思不收,勉強收下了。緊跟著他跑了來請安,一見面就把大叔叫得震天響。老孫只得敷衍他幾句,說你父親故去也快有二年了,難得你還成著班子,在北京混得很好,總算箕裘克紹,很不易了。哪知老孫這幾句話,倒把刀把兒遞給他了,立刻單刀直入地說道:『難得大叔這樣惦著我。其實小侄兒有什麼本事,自從我父親故后,就仰仗眾位叔叔大爺捧我的場,這才對付著叫半碗飯,要不然早就給我父親摔牌了。難得大叔到北京來,這真是小侄兒露臉的機會。好在我那文明園,空氣既好,光線又亮,大叔可以隨便消遣幾天吧。』老孫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並沒說認可不認可,哪知第二天紅紙金字的大海報子,就貼遍九城了。什麼上海新到https://read•99csw.com、超等名角,內廷供奉,前輩第一老生、老鄉親孫菊仙,准在文明圓開演生平拿手傑作。哈哈,這報子貼出去,果然轟動了九城。本來老孫有十年沒到北京了,如今忽然在文明出演,大家怎能不稀罕?他藉著這一塊老招牌,又賺了好幾千。其實老孫唱了半個月,僅僅得了他五六百元。四爺您請想,這小子有多麼壞!怎麼如今又下帖請我,我可決不能上他的當。」載滔聽老譚嘮嘮叨叨的,說了這許多話,便插言道:「老闆你先不要胡猜疑,究竟我來替他下帖,為的是什麼事,你還不知道呢?你先猜一猜再發議論。」老譚撲哧一笑,說這有什麼難猜的,不過約我唱戲罷了。載滔道:「唱戲誠然不錯,但是約你唱什麼戲,你能猜得著嗎?」老譚道:「也不是在下說一句狂話,凡皮黃中文武老生的戲,敢說是一腳踢。只要我肯唱,不拘那一出,敢說點到不回。」載滔道:「老闆的戲雖多,但是這一回全用不著你唱。這回請你唱的,保管你想三天三夜,也想不出。」
心中正在游移無主,忽見慌張張進來一個一人,見了善祥的面,便抱怨道:「二哥,你辦的這是什麼事,怎麼連譚老闆的煙具也扣起來了?煙具在哪裡,快快交給我給人家送回去,別等王爺自己來要,那可就擔架不住了。」善祥看這人,認得是巡警總廳的勤務督察長岳大誼,彼此也是老朋友。這岳大誼是北京的老住戶,家裡開著很大的藥材店,在商界中也要算數一數二的財主。他弟兄十幾位,差不多全做商業,唯有大誼想做官,運動了幾年,總不能十分得志。後來敬親王做民政部尚書,他想運動敬王,在巡警總廳弄一份差事乾乾。始而托的是興貝子,迎頭便碰了敬王一個釘子。因為興貝子是敬王的晚輩,又兼他素日的行為,敬王很看不起,他保薦的人,當然沒有商量餘地。岳大誼運動不靈,便也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了。也是活該他官星高照,這一天,他家老太太做壽,在福壽堂唱堂會戲,點名約譚鑫培唱《四郎探母》。老譚推說有病,不樂意去,大誼便駕著馬車,親自到大外廊榮譚家去速駕。老譚才吃過早飯,正在吸大煙呢。將大誼讓到他的卧室,彼此談著閑話。老譚一個人躺著,自燒自裝。大誼便問道:「老闆不是有伺候燒煙的人嗎,上哪裡去了?」老譚道:「不要提啦,我那燒煙的小四子,不知聽了什麼人的愚弄,偷去我許多的東西,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也不敢再雇燒煙的人了。」大誼一聽,連忙就到床前,同譚老闆對臉躺下笑道:「我補小四這份差事吧。只怕燒得不好,不可老闆的意。」老譚忙攔道:「我的十爺,你這是怎麼了,我譚鑫培可實在擔架不起,提防著折了我下半世的草料吧。」大誼道:「譚貝子二爺老闆,我巴結還怕巴結不上,你怎麼倒說這樣話呢。」老譚聽大誼管他叫譚貝子,不覺沉下臉來,說道:「十爺,你怎麼也亂叫起來?譚貝子三個字,不知是什麼人造的妖魔。我終日提心弔膽,怕因為這三個字打一個奏案,所以連穿衣服全要表示出我是唱戲的來。要不然你看如今還有誰穿月白襪子、鹿皮馬褂鑲雲頭的?這種匪氣樣子,難道我自己不覺著難看嗎?到底是我們唱戲的本來面目,還可也壓壓外間的口面。假如我要往體面里打扮,只怕都老爺的招子,早遞上八個去了。」老譚說著,大誼早把煙替他裝好,雙手遞過去,一氣吸光,拱手道:「多謝多謝,十爺燒煙的本事,果然不弱。」大誼很高興的,說老闆何必那樣多慮,凡是打奏案的,不過倉庫兩行,幾曾見戲界的朋友,受過那種牽連。也不是我說一句狂話,像老闆名滿天下,真是戲曲中集大成的偉人,那些奶黃未退的親貴,如何比得上?你不要說貝子,便是親王,也可以居之無愧。老譚道:「罪過罪過,這樣抬舉我,我可實在受不了啊。」他嘴裏雖然這樣說,究竟心裏誰不願意戴高帽子。大誼見把他哄歡喜了,大煙癮也過足了,便再三懇求,無論如何,今天得賞臉,到福壽堂消遣一出。老譚高高興興地答應了,便一同前往。果然唱了一出全本的《四郎探母》,並抖擻精神,較比在戲園中尤其要好。這總算大誼善捧的功勞。從此以後,他便天天到譚家給老譚燒煙,直伺候了半個多月,把這位譚老闆伺候得舒舒服服,大有一日離他不得的神氣。在大誼本是有心。這一天將老闆的煙伺候完了,兩人對躺著談話,老譚道:「十爺真是造化,家有那樣大買賣,成千論萬地分銀子,一點事也不用你做,逍遙自在活神仙,也不過如此。哪像我們戲子,指著叫街吃飯。可見人生來的福氣,萬不是勉強的。」大誼嘆了一口氣道:「老闆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別看我表面上很舒服。其實骨子裡邊,比世人全難過。」老闆很詫異的,說這話怎麼講呢?大誼道:「我們親叔伯弟兄,一共是十八位,老買賣雖然賺錢,輪到個人名下,也不過一千八百。如今又都同居各爨了,從前過大日子過慣,一時哪裡減得下來。這千把銀子到手裡,不夠過三個月的,只好在外邊拉虧空。虧空越掏越大,利錢越出越多,將來怎麼是個了局?弟兄們有本事的,全都想生路:四爺在山東候補,蒙撫台委了他官樂局總辦,他藉著這個機會,居然在山東創立很大買賣,如今每年能賺上三五萬銀子,足夠他家中費用了。七爺是在天津自立了買賣,也很發財。唯有在下我,稂不稂,莠不莠,專指著吃祖業,面子上已經很難堪,再加上日度為難,將來如何是個了局。」老譚道:「憑十爺這樣精明人,就是不做商業,運動個一官半職的,保管能一帆風順,指日高陞。」大誼聽老譚的話已經入了港,便趕進一步,故意做出很難過的神氣來,嘆氣道:「算了吧,老闆不提做官還好,提起做官來,真真叫人傷心。」老譚忙追問有什麼傷心之處,大誼便將怎樣托興貝子,怎樣運動敬王,怎樣碰釘子的話,詳細對老譚說了一遍。老譚哈哈大笑道:「我的十爺,你真是走背運,放著近道兒不走,卻繞這八千多地的彎子,還是南轅北轍,越繞越遠。你生長在北京城,難道不曉得興大爺的歷史?當日在我們這衚衕口裡,因為要搶人家的閨女,被善公爺打了他一頓。後來鬧到宗人府去,依著敬王的主意,要把他圈高牆,是老恩王再三認不是,才從輕罰他去守陵。這些難道你都忘了不成?怎麼如今卻想托他去運動敬王,明是可以成功,經他一說,也要根本破壞。那時候你為什麼不來尋我呢?你別看我是個唱戲的,要當面托一托敬王,他還不好意思駁我的面子呢。」老譚說到這裏,大誼立刻立起身來,朝他深深請了一個大安,說求老闆的栽培,我要早知道老闆同敬王這樣要好,又何必滿市街亂鑽門子呢!老譚忙還禮不迭,說這一點小事,也值得十爺如此客氣,你三天以內,敬聽好音吧。大誼又再三稱謝,方才告辭去了。果然未出三天,巡警總廳居然正式下了扎委,委岳大誼為勤務督察員,每月一百四十元的薪水。大誼真是喜從天降,趕忙到廳謝委。此時的廳丞還是朱其秦,見了面倒是很客氣的,說你老哥既有敬王爺賞識,一定才幹優長,以後兄弟借重地方很多,暫時先屈為督察員,等有機會,定然特別超折。大誼謝委下來,當然又買了一份厚禮,送給譚老闆。從此謹慎當差,未到一年,便升了勤務督察長。督察長在警界中,地位很高。大誼為人很精明,又兼他生在北京,對於地方利弊,風俗人情,無不洞徹。有時候發生重大案件,他經手去辦,莫不敏捷漂亮。因此在總廳中,成了第一個紅角色。
原來這崇文門稅關,于正副監督之下,就是左右兩翼的總辦,同前門的坐辦,這三個缺,乃是稅務中最優的差使,非監督的近人,決然不能到手。在滿清時代,崇文門稅關,一天准有一萬兩銀子的進款,直接歸皇室經管,並不統屬於度支部。在皇室美其名曰:花粉費,言其是宮中自皇后妃嬪,下至宮娥彩女戴花擦粉,一律全取給於是。這筆款子,由正副監督匯總送到內務府,再由內務府呈與皇太后。太后可以自由支配。除皇后妃嬪各有定額之外,太后喜歡誰,還可以指名多賞。有時候一個宮娥使女,也許一萬八千的賞給花粉費。自從慈禧太后駕崩,這筆崇文門稅款,又轉移到隆裕太後手內。但是隆裕為人懦弱,她自己不能完全當家。什麼瑜妃、瑾妃、榮壽大公主,全是鼎嘗一臠。正監督派的是玉朗,副監九-九-藏-書督是瑞興。玉朗是一位貝勒,同榮壽大公主最為接近。瑞興是隆裕太后的內侄,今年才二十三歲,世襲鎮國公,為人極其漂亮,專好馳馬試劍,鬥雞走狗,而且有一種癖好,就是愛唱皮黃,專門模仿譚調,很有叫天的氣味,同叫天是極要好的朋友。閑來無事,便跑到叫天家中,對著煙燈一躺,磨老譚給他說戲。老譚過足了癮,略為敷衍幾句,瑞興便認為枕中鴻寶,不傳之密,逢人便說我唱的某某戲,是譚老闆親口教的,以此自豪。知道他脾氣的,便也以此捧架,因此北京九城,全知道瑞公爺是譚老闆的高弟。他如今正做崇文門的副監督。二愣心中有了底,所以在稅關上,才敢那樣發橫。偏偏遇著那兩個巡查,一時在氣頭上,竟自忘了這一段歷史,糊裡糊塗的,把煙具同二愣,一齊抓到稅關樓上去見坐辦。這位坐辦也是旗人,名叫善祥,恰是副監督瑞興的妻兄,平日同譚鑫培也有來往,並且同二愣也是熟人。巡查將二愣架上樓來,先去回話,說驗著一個帶煙具煙膏的,請示坐辦大人,應該怎樣發落。善祥罵道:「糊塗東西!這一點小事,也值得來麻煩我。把煙膏煙具留下,將人交巡警帶去。應該怎麼處罰,由警廳酌量去辦好了。我還有工夫同他會面嗎?」巡警回說不成,這個人蠻橫不講理,他一定要同坐辦會面,小的們只好將他帶上樓來,大人訊一訊就知道了。善祥很不耐煩,說什麼人敢這樣橫?你將他帶進屋裡來我自己問。
「解差說完,王丑兒替他會了茶錢,便告辭去了。這裏大家紛紛議論這件事,王丑兒笑道:『我又有了編戲的好題目了。』果然過了幾天,他居然排出這出《殺子報》來。那時候人和班中,有一個唱玩笑旦帶刀馬的,外號叫小香憐,口白做派,同路三寶差不多。有一個唱梆子老生的,外號叫麻子紅,是山西人,雖然比不上郭寶臣,可是說白做派,較比王喜雲、薛固久還漂亮得多。小香憐去徐氏,麻子紅去李先生,王丑兒去色空和尚,配搭十分整齊。唱了沒幾個月,恰趕上同治皇上殯天。又過了一年多,我才回到北京。因為這齣戲上的人,曾親眼見過,所以將本子也帶回來。後來送給郭寶臣,叫他們隨便排演。彷彿演過一兩回,就被地面上禁止了,怎麼如今忽然想起演這齣戲來?」載滔笑道:「老闆要不說,誰知道這齣戲的來源,足見不愧是一位戲博士。實告你說,俞五兒約你,是想請你去那個教讀先生。他那班子里的角兒,倒還整齊,三寶去寡婦,王長林去和尚,梅蘭芳去女兒金定,小桂官去兒子官保,只有那教書先生,想不出人來。是我多說了一句,這個角兒要叫譚老闆去,這齣戲可要唱活了。他聽我這樣說,便硬賴著叫我替他約老闆幫忙。好在這齣戲並不累,老闆消遣一回就是了。」老譚搖頭道:「不成不成,這是一出梆子戲,我不破壞皮黃的老規矩。」載滔聽他說這樣決絕,不好再往下求,只好轉個面子,托他代給物色一個人能勝任李先生的。老譚不好再駁,想了想,說:「賈狗子也未必肯去這宗角色,還是叫劉景然去吧。好在景然就在他班中,我再叫他來,當面託付兩句,他一定肯賣氣力,就是這樣辦吧。」載滔拱手致謝,便告辭去了。
老譚一席話,說得岳大誼只有點頭咂嘴,連連稱是。又說老闆的見識,果然高明。但是據你推測,將來接大清社稷,撫有中國的,究竟是哪個呢?老譚仰頭想了一刻,才要答言,忽見家人拿著一張白紙小名片,遞給老譚。老譚接過來一看,便連聲吩咐快請快請,一面將名片遞給大誼,說十爺認得他嗎?大誼看名片笑道:「怎麼不認得,這是當年我們票房中的老師,後來他遭事出京才疏闊了。」兩人說著,來者已經進來。彼此請過安,老譚拉著他的手笑道:「笑儂老弟上回在天津見著,你說一輩子不回北京,怎麼又想跑回北京來?」原來來的不是等閑之輩,正是鼎鼎大名,自號伶隱的汪笑儂。他本是一個旗秀才,戶部候補主事,為人風流放蕩,寫作俱佳,專好唱票戲,學汪桂芬。後來因為霸佔了一位宗室女,被人告發了,宗人府要拿他正法,他帶著宗室女,連夜逃出了北京,直奔上海。後來盤費花光了,便有人勸他下海唱戲。他一想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便在上海實行打炮。沒想到居然挑簾紅,上海人一律捧他,公然選他為菊榜狀元。在上海唱了幾年,又跑到煙台、濟南去唱,後來又折回天津,卻始終不敢回北京。這一次居然回來了,所以老譚張口問他,也隱然是指著前事而言。笑儂老闆說:「不瞞老闆說,我此次是奉旨回京,以前的事,滿都一筆勾銷了。」老譚同岳大誼聽他這話,全有些詫異,卻表面上敷衍著說可喜可賀,快坐下咱們細談。笑儂也謙讓,一歪身子,躺在煙鋪上,自己拿簽燒著煙,向老譚道:「大後天是項宮保太太五晉五的大慶,合朝文武百官,共同上壽,所送的戲乃是混合成班,凡北京以及津滬各園的名角,一律全要羅致來演唱。中堂特特拍電報將我招呼來,這同奉旨還有什麼分別呢?我雖是回京第一次,到底藉著這個題目,以前的事,自然可以無形消滅,這豈不是極痛快一件事嗎?」老譚點點頭,說我這才明白了。宮保太太做生日,當然得有一番大舉動,但是我這裏還不曾接著知會。笑儂道:「豈但知會,我連當天唱什麼戲,全打聽明白了。」老譚忙問唱什麼戲,我們預備預備。笑儂道:「咱們兩個,還有一出合唱的戲呢。所以我特來向老闆討討教,省得臨時牛蹄兩半,合不到一處來。」老譚忙問是什麼戲,笑儂道:「《沙垞國搬兵》《珠簾寨傳令》《借寶收威》,全本演完。宮保指定的角兒,是老闆去李克用,陳德霜去大皇娘,王瑤卿去二皇娘,王長林去老軍,錢金福去周得威,在下去陳敬思。我因為這齣戲雖然會唱,但始終不曾同老闆配演過,所以親身來討教。」老譚大笑道:「笑儂,你謙辭什麼,無論哪齣戲,你全可以唱。你的說白做派,直然是入了化境。雖然嗓音窄一點,卻沉著有味,較比鴻升那種無味的高亢,我以為還強得多呢!」笑儂道:「老闆別拿我開心了,要清唱念作,哪一樣你不是入了化境,我怎能當得起呢?」老譚又問他:「你沒有個人的正戲嗎?」笑儂道:「怎麼沒有,不過這出叫我去唱,未免太傷心了。」大誼在一旁插言講:「真妙真妙,又跑出一位傷心的來。」笑儂道:「這話怎麼講,難道還有傷心的在前邊嗎?」大誼遂將方才的話,對笑儂略略學說了一遍。笑儂點頭嘆道:「這真是同病相憐了。我看大清朝的氣運,也就從此結束,沒有多大指望了。」大誼又追問,到底你個人唱什麼戲,因為什麼傷心,何妨說一說,也彼此可以印證一下子呢。笑儂道:「這事原也不怨人家,總怨我不好,為什麼無緣無故的,要編那一種亡國戲,如今叫人家指著名兒,非唱不可。在聽戲的主兒看見,一定要罵我全無心肝,我這才真是不白之冤呢!」大誼道:「我猜著了,一定是叫你唱《哭祖廟》,可對不對啊?」笑儂道:「《哭祖廟》是亡于敵國外患,並且是一種慷慨義烈的舉動。西蜀雖亡,經北地王一哭,至今猶凜凜有生氣,那倒沒有什麼可傷心的。如今是點著名兒,叫我唱《受禪台》。你二位想一想,處在目前這種時局,當著王公大臣的眼皮底下,硬叫我去形容那亡國之君,我心裏是一種什麼味兒。並且這齣戲還派在最末壓大軸子,彷彿是非常鄭重似的。這倒是一種什麼意思呢?」老譚不待他說完,便插嘴向大誼問道:「你看如何?方才你問我繼續清朝的是什麼人,這一來可以證明了。也不用我說了,你自己當然也可以了悟了。」大誼道:「莫不成項宮保真有那種貪心嗎?我想他家也是世受皇恩,他本人縱不能學一學曾、胡、左、李,至於曹阿瞞的勾當,還未必就做得出來吧。」老譚大笑道:「十爺你這樣精明人,並且還是讀過書的,難道連這個小小的啞謎,還猜不透嗎?你想他在這種時代,當著王公百官,點著名兒叫唱《受禪台》,這同曹孟德許田射獵,左手執寶雕弓,右手持金皮箭,一馬當先,受群臣的山呼萬歲,還有什麼分別呢!簡直是明明示意,要看大家意能何如,好為早晚受禪的張本,這不是情弊顯然嗎!」老譚才說到這裏,忽聽外面敲門如擂鼓一般,倒把三人嚇了一驚,連話也不敢再說了。要知敲門的是什麼人,有什麼急不容緩的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