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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布疑陣志士陷網羅 究真情法官談秋密

第七十七回 布疑陣志士陷網羅 究真情法官談秋密

其實這種案子,本用不著小題大做,在高三若直接著把聯星拉到警廳,豈不直截了當,何必又轉這個彎子呢?殊不知在官的人,心眼兒最多,這原是一種很機密由上面交下來的重案,假如要明目張胆地將他逮捕,恐怕眾目昭彰,走漏了風聲,說不定就許發生什麼變故。再說此時高三,還不知被捕的人就是主犯聯星,他以為這是聯星的黨羽,倘然被外間知道了,聯星乘機遁逃,豈不更誤了大事?因此他才做成索債的圈套,不只旁觀的可以免去疑心,而且連被捕的,也有點莫名其妙,這正是他機警周密的地方。巡警同署長也很了解他的意思,所以一刻也不停留,立時用照例文章將他兩人送到警廳。不用說,聯星是押在司法科了,高三卻跑到司法科長鐵金聲的屋中談話,鐵科長一見他的面,便哈哈大笑,說:「真有你的!又打起債務官司來了。你欺負人家是啞巴,硬想敲詐人家二百塊,這事說得下去嗎?」高三也大笑起來,說:「你先不要栽贓,你知道這個啞巴是什麼人?」鐵金聲笑道:「他不過是一個賣糖的苦老頭子,你難道還拿人家當強盜辦嗎?」高三道:「雖然不是強盜,但是比強盜案情更重,是大總統親口|交派下來的。」一句話點醒了鐵金聲,立刻站起來,湊到高三身旁低聲問道:「這個人同聯星有關係嗎?」高三道:「怎麼沒有關係?我跟了他三天五夜,好容易探訪實了,這才下手逮捕,難得很呢!你回頭好好地問一問吧!我這就去見總監,面稟一切,還有他一黨的人,趕緊知會馮軍統,急速捕拿,一遲延就不好辦了。」
鐵金聲說完了這一套,笑吟吟地用眼盯住了他,只等他的下文怎樣答覆。哪知聯星聽完了,只微微一笑,問道:「鐵老爺,你說了這半天,到底項大總統交諭的要犯是哪一位呢?難道他也沒有一個姓名嗎?」鐵金聲被這一問,自己也覺著好笑,說:「你問這要犯的姓名嗎?他乃是保皇派的要人,宗社黨的領袖,從前在禁衛軍中充當連長,後來跑到關東,組織秘密機關,同北京的禁衛軍秘密通信,想要乘機起事,推倒民國的一位大人物。此人也是旗籍,姓聯名星。差不多九城之中,沒有不知道他的。料想你同他不是要好的朋友,便是切己的同事,此人現在哪裡,還得求你指示一切呢!」聯星當時哈哈大笑,說:「鐵老爺,你曾看見過這個聯星嗎?」鐵金聲道:「可惜我不曾同他會過面。你身上可帶著他的相片嗎?如果要是有呢,請你賞給我,我也瞻仰瞻仰這位偉人!」聯星笑道:「相片我倒是不曾帶得,不過我有拘神遣將的法子,你如果真想看他,我當時就能把他拘了來,立在你的面前,請你詳詳細細地看上一遍。」鐵金聲聽他這樣說,心裏還不大醒悟,認為他是鬧著玩呢!說:「你果然有這大神通嗎?你真能把聯星拘了來,不但將功折罪,我回頭去見總監,一定保你即刻升一個頭等巡官。只怕你沒有這種能力,不過拿我開心,那就不用說了。」聯星道:「鐵老爺,你的心眼兒太多了!我既然說得到,必能做得到,怎能夠拿你開心呢?」鐵金聲笑道:「好的!戲法不變不靈,就請你變一回我看吧!」鐵金聲的話尚未說完,只見對面坐的那個人,忽然把頭向外一扭,回過手來,向自己臉上一摸,只一眨眼工夫,又一回頭,鐵金聲不覺吃驚道:「啊呀!哪裡去了?」方才對面坐的不是一個老頭子嗎?怎麼一轉眼工夫忽然變成青年壯漢?那個老頭兒上哪裡去了?丟失了被告,這場官司可怎麼問啊?鐵金聲還在游移著,忽見高三從外面慌張張闖進來,一把手拉住了聯星,說:「我的聯二爺,您敢情在這裏呢!我早算定了,憑您這樣大人物,決不肯藏頭露尾叫我們沒地方去請。果然您這樣光明坦白地發現在警察廳,這一來,不但我們當偵探的省了許多手腳,就連吳總監,早早圓了這案,省得擔不是,也要感激不盡呢!」要問聯星怎樣答覆他,且看下回分解。
高三說罷,立刻去見吳必翔。必翔因為這個案子關係重大,每天總要坐候到夜間十二點方才回宅休息。候了三天兩夜,還不曾候著一點消息,他心中正在焦躁,忽見值日的警察進來回話,說偵探高步青,即刻求見,吳必翔連說:「叫他進來!」高三走入總監的辦公室中,脫帽鞠躬,然後侍立在一旁。必翔問道:「你探的那個案子,可有點頭緒嗎?」高三忙回道:「偵探來見總監,就是為報告這個案子。」必翔聽他這樣說,臉上立刻有了笑容,又一面催他快說,高三道:「偵探為這件事,費了三四天工夫,知道聯星早同唱蓮花落的髽髻趙兩人關係很深,因此在趙家左近晝夜偵察,查出這個啞巴形跡可疑。今天午後,他到南苑賣糖去,偵探便隨他一同到南苑,後來見他同那個錫齡,一路出來,錫齡原是本案的嫌疑重犯,他兩人既在一起,當然裏面有些緣故。所以偵探隨他回京,借討債為由,拉他一同到區,所為遮掩外間的耳目,免得案中主犯聞風逃走。應當怎樣審訊,還得請總監的示下!」吳必翔道:「這件事只能責成司法科長親自提訊,又得秘密地用和平手段,慢慢誆他的供,千萬不可急躁,一急躁倒怕鬧僵了。他硬挺著不招,你又有什麼法子呢?」必翔說到這裏,立刻吩咐他的小廝鹿兒快把鐵科長請來,鹿兒應聲去了。鐵金聲隨他走進來,必翔對待科長當然不能同對待偵探那種樣子,連忙起身讓座,把自己的意思對他說了,鐵金聲應了幾個「是」,然後退出來,預備問案。高三又請示總監,還有什麼吩咐沒有,必翔道:「你下去,聽一聽供詞,得著線索千萬不可放鬆!」高三答應一聲退下去,暫且按下不提。再說鐵金聲回到司法科,便預備提訊那個啞巴,但是自己心裏,也實在覺著為難,明明是一件債務的案子,如今原告卻不出面,還要硬往聯星身上去拉,這可怎樣開口呢九九藏書?但是上司的交派,又不能不辦,如果彰明昭著地坐堂審訊,他要裝起啞巴來,一死不肯開口,我又有什麼法子呢?總監吩咐我,叫秘密和平,確是審訊此案的要著。看起來,倒是得遵照著去辦。他想到這裏,便把值勤的司法警察喊過兩個來,這兩人全是著名的幹警,一個叫春明,一個叫武成宣。鐵金聲叫過他們來,先囑咐了春明幾句話,然後又告訴武成宣,叫他如此這般地去辦,兩人應聲去了。春明先在小飯館中,要了四樣菜,一壺酒,饅頭米飯,送到司法科管押處。自己陪著那個啞巴吃飯,斟酒布菜,極其殷勤,嘴裏還說:「這是司法科鐵老爺知道你負屈含冤,特別地優待你,給你叫來菜飯,先叫你吃飽了,然後再開庭審訊。你自管放開量地喝幾杯吧,沒要緊,回頭問一問,就可以開釋了。」聯星本是一個慨爽人,怎禁得這樣奉承,不知不覺,便逗出他的話來,說:「承鐵老爺這樣優待我,我心裏很是不安。不過我的冤屈,也實在是顯而易見的。請老總想,我一個賣糖的窮老頭子,怎能欠下他二百塊錢,這不明明地訛詐嗎?」春明萬沒料到套出他這許多話來,又敷衍他幾句,把一頓飯吃完了,便上去回話。
這時候天已快到三點,班子里的毛伙們,也盼望客走凈了,他們好關門休息。偏偏這三個人同黑巨鷹越談越高興,總不肯走。他們本不是逛家,無論坐到什麼時候,也休想花一個錢,如今又耽誤了人家睡覺,大家恨得在屋外亂罵。好容易馬登雲說了一句:「咱們走吧!」那兩個才立起身來,慢慢地踱出屋外。黑巨鷹把三人送出大門,又回身進來。毛伙之中有一個新來的,不知深淺高低,便罵了一句:「什麼東西!一個錢不花,充的哪門子有鼻子有眼的兔兒爺呢!」哪知他這幾句還不曾說完,熱辣辣的臉上早挨了一巴掌,緊接著就聽黑巨鷹罵道:「混賬!渾蛋!瞎了眼睛!你也不看看三位是什麼人物,回頭把你送到北衙門,先打二百軍棍,再罰五個月苦力,看你還罵人不罵人!」大家見黑巨鷹這樣,不約而同地嚷道:「反了!反了!你也是我們一夥的人,怎麼倒向著客人打自己,這還了得嗎?」黑巨鷹聽毛伙把他認作自己,那氣兒益發按捺不住,索性大聲罵道:「你們是什麼東西?一群蝦兵蟹將,穿黑掛甲的臭貨!也配跟我論自己,先拿鏡子照照,再張你們的龜嘴還不遲呢!」他自顧這樣一罵,哪知更犯了眾怒,大家不約而同地一齊上手,說:「你也不用罵我們是龜,我們先把你的龜蓋捶碎了再說。」黑巨鷹雖然練過五虎棍,會幾招兒把式,但是也敵不過十來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大家你一拳我一腳,早把他打倒在地上。又有兩個小夥子,扯著他的腿,非要劈他不成。此時黑巨鷹也撐不住了,又是哭,又是喊,又是央告,衚衕口外的警察聞聲而至,大家方才住了手。警察問他們因為什麼打架,黑巨鷹便說自己是北衙的偵探,因為來這班子里採訪案件,他們不放我進門,因此口角打起架來。那些毛伙說:「老總別聽他胡說!他是我這班子里拉胡琴的烏師,便敢假充偵探。方才他口出不遜,罵我們大家是龜。請老總想一想,我們是龜,他又是什麼呢?大家實在忍不過,這才教訓他。」警察哈哈大笑:「你們這一群烏先生,鬧了個翻江攪海,真真可笑!那小子拉胡琴不是一天了,怎麼今天又升了偵探?探什麼呢?莫不是你們這窩裡出了鳳凰,用他來探蛋嗎?再不然是你們的翠姑娘嫁了提督大堂,念他平日拉胡琴教戲之功,特特提升他做偵探,也是有的。」巡警信口開河的一陣取笑,黑巨鷹雖然氣得直鼓肚子,卻又不敢同巡警翻臉,因為眼前還得用他保護,再把他招惱了,豈不更要吃苦?只得耐著氣兒,來一個溜之大吉,從地上爬起來,連大氣兒也沒敢出,胡琴也不要了,一瘸一點地回下處睡覺。
高三隻在前門洞下車,開付了車錢,他一人站在牆根下,一動也不動,知道啞巴回來,決不能飛過前門。自己在這裏老候,決然不能錯過。前門洞兩個值崗的警察,全認得高三,知道他是本廳的高等偵探,一律朝著他舉手行禮,高三卻向他們使眼色,又乘人少之時,湊過去同他們附耳談了幾句,兩個警察點點頭,說這法子很好,我們一定照辦。高三又跑回牆根下立著,不大工夫,從城外跑進兩輛車子,前面一輛是小伶,後面正是那個啞巴賣糖的。高三把前面車子放過去,一把手揪往後面的車子,大聲喝道:「慢著走!」拉車的不知是什麼事情,嚇得忙把車子停住,問道:「什麼事呀?你老!」高三不問青紅皂白,將啞巴從車上拉下來,大聲喝道:「你欠我的賬不還,想跑到哪兒去啊!」聯星無意中遇著這意外的橫逆,有意要發作,自己一想不好,只可仍裝他的啞巴,指天畫地,嘴裏亂呵呵。高三卻不聽這一套,伸手便打他兩個嘴巴,還不乾不淨地罵起來。聯星到此時,已經忍無可忍,便大聲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我並不認得你,怎麼會欠你的賬呢?」高三一聽他說出話來,真是喜出望外,心說我居然能擠得啞巴說話,這個案子可不愁沒有頭緒啦!但是他面子上卻依然不依不饒,說:「我只當你要裝一輩子啞巴呢!原來也有說話的時候。實對你說,今天不還我那兩百塊錢,你休想動一動!」說罷又揪住聯星的衣領,不肯放手。此時兩個警察一齊跑過來,問是怎麼一回事,高三說:「他欠我二百塊錢已經三年了,我連人也看不見。如今好容易遇著他了,豈能輕輕放過?」聯星說:「我們兩個人並不認識,我怎能欠他錢呢?他簡直是訛詐!」高三瞪眼道:「什麼叫訛詐?今天你不還錢,非同你打官司不可!」聯星道:「好!好!咱們就去打官司!誰也不能含糊!」兩個警察也贊成打官司,說:「本來你們的說話,誰也不https://read.99csw.com足為憑,還是到官面去,總有個水落石出。」內中一個警察又挺身自告奮勇,說:「我送你們上區!」聯星只得將車錢開付了,隨他們一同走。其實到得區里,高三早跑到後邊去見署長,署長是旗人,名叫恩綸,一見高三進來,忙讓座,高三低聲對他說了幾句,恩綸哪敢怠慢,立刻備文把他兩人送到警察廳。
原來聯星遇著的並不是什麼大人物,就是前十幾回本書所說的那個黑巨鷹。黑巨鷹自從在天津唱新戲被警察廳使出人來大打了一頓,打完又辦了一個押解回籍交地方官嚴加管束的罪名,把他送回北京。他自從到京后,所有親戚朋友全知他平素品行及在外邊闖的禍,誰還敢親近他?他賒借無門,眼看著就要挨了大餓,後來實在無法,託人在某小班中,謀了一個烏師的職任,每天夜間,提著胡琴到小班中拉幾齣戲,得上三兩塊錢賞,對付著可以生活。這樣幹了一個多月,也倒覺著清閑自在,自以為可以在此終老了,哪知活該他時來運轉,應當高陞一步。這一天夜間,有一點多鍾了,忽然來了一幫客,不但喝茶,還要聽唱,茶壺先生只得去尋黑巨鷹,叫他快來拉戲。黑巨鷹已經睡著了,硬把他捶醒,叫他趕緊去。黑巨鷹滿肚皮的不耐煩,無奈飯碗所關,怎敢說一個不字!只得硬著頭皮取下了壁上的胡琴,匆匆忙忙地隨著茶壺趕到。才一進屋子,看見在座的人,他掉頭又跑出去了。茶壺看他這種樣子,詫異地一把手把他揪回來,說:「你跑的是什麼?叫你幹什麼來啦?」黑巨鷹才一轉臉,在座的一個客人,早立起身來,大聲叫道:「原來是黑二弟,你怎麼落到這般田地啦!」黑巨鷹滿面羞慚地說:「原來是文大哥!小弟還拿什麼臉見人?這也是為生計所迫,實在無可如何,不然就得大口地挨餓。我也曾訪過大哥兩次,總是見不著。假如要見著大哥,無論奈何,也不至叫我落到這種樣子。我今天實在是羞愧難當,所以才想躲避。大哥千萬不要怪我啊!」那個姓文的,便是前文所說同管天下伙吃伙騙的文伯泉。他現在已經鑽進提督衙門,充了一名高等偵探,每月有二百塊錢的薪水,專門給官府當走狗。什麼革命黨、社會黨、宗社黨,他是概而不論,一律減價出賣。有時候高了興,還插圈弄套,栽贓誣陷,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全能做得出來。他逛班子也不是為取樂,是要在娼寮偵探一些消息,尋幾個形跡可疑的人,好敲幾個錢花,或是送到官府里,擎功受賞。他這次到小班來,仍然抱的是這種宗旨,卻不料無意中遇著了黑巨鷹。他一見老黑立刻心中起了一種感觸,感觸著什麼事呢?原來此時他們偵探隊中,正缺少幾名能在下等社會奔跑的走狗,黑巨鷹恰恰合於此種資格,而且他又在窮困無聊之時,若能提拔他一下子,他當然死心塌地地給他們下力。想到這裏,便表示出一種極惋惜、極關切的樣子,先讓他坐下,說:「老弟,你只管請坐。我們是老朋友,你就是落到沿街討飯,我們也不能小看你。」又給兩旁的客人引見,說這位是那馬登雲馬二哥,現充提督衙門箭手;這位是高福延高三弟,現在警察廳偵緝隊中當隊員,全同我是換帖弟兄,算起來都真是通譜一盟不必拘泥。黑巨鷹這時才扭扭捏捏地坐下,文伯泉又問道:「老弟,你是打算在這裏終老,托著一柄胡琴就了此一生呢?還是別有打算呢?好在哥哥不是外人,你只管披肝瀝膽地對我說。」黑巨鷹被他這樣一問,早已羞得滿臉緋紅,遲遲頓頓地答道:「大哥!你怎麼問到這個呢?小弟要不是為生活所迫,無論如何,也不至於這樣不知自愛。您如果有安置我的法子,就是牽馬墜鐙,我也樂意去。我想大哥也決不能看著我在龜窩裡混一輩子,難道我真那樣下流嗎?」文伯泉很高興地說:「賢弟總算有志之士,目前倒有一個機會,不過能否成功,我還沒有十分把握。」黑巨鷹不等他說完,便插嘴道:「有大哥為力,決無不能成功之理。就請您告訴我是什麼事吧!」文伯泉道:「不過是一點小事。我們北衙門裡邊,還缺少幾位探腿。什麼叫探腿呢?就是專給我們偵探跑腿,每月的錢很有限,頂多不過三十元。可是將來很有希望,如果有成績,有功勞,一步一步地向上提升,過一年半載,就許同我一樣,不知你肯干不肯干?」黑巨鷹道:「好極了!我願意干!我一定願意干!就請大哥即刻把我帶去到差,晚一步就怕被人奪去了。」伯泉哈哈大笑道:「你忙的是什麼呢?明天午後兩點,你到提督衙門偵探處去尋我。我領你去見一見處長,這事就算妥當了。」黑巨鷹又深深請安謝了。
天下事越是心虛膽怯,怕人知道,越發生意外不順的情形。聯星要到南苑去訪問同志,又怕偵探窺破他的行徑,所以才假扮喬裝,變成一個賣糖的老頭兒,自以為無論何人也休想看出他的真相來了,何況身後邊還有小伶保著險,當然更無意外之虞。哪知一出門,就撞上了一個對頭,在後面死乞白賴地非要買糖不可。假如這個人要是素不相識的人,在聯星還不至十分害怕,偏偏這個人從前同聯星本有讎隙,如今在提督衙門又當著一份偵探的差使,聯星此番回來,髽髻趙已經對他說過。他提心弔膽的生怕遇著了他,以後便有些擺脫不開,一切事全不好辦了。卻沒料到才一出門,偏偏就同他撞在一處,這在聯星的心裏,得要怎樣難過!有心緊行幾步,趕緊躲開他吧,豈不更露了馬腳?敷衍他吧,自己雖換了面目,卻換不了口音。他同這個人曾在少林會中共事二年,彼此的口音全都非常熟悉,倘然一開口,立刻就能被他認著,再想逃都逃不開了。不開口吧,拉著糖筐子問價錢,卻怎樣的答覆他呢?聯星也是急中生智便裝聾裝啞,只朝著他打手勢,白瞪著兩眼,彷彿一個字也聽不見。那個人卻故意地逗弄,問了這一read.99csw.com塊,又問那一塊,鬧得聯星心中非常急躁,卻又不敢開口,只耐著性兒,對他裝啞巴。後來還是小伶給解了圍,他從後面假裝著緊跑幾步,故意提高了嗓子,喊道:「這個賣糖的啞巴老頭子真可恨!我們買你十塊糖,統共才一毛二分錢,你為什麼拿著兩毛錢就走?連那八分也拐去了!這個說得下去嗎?快回來!咱們得算算賬。」一把揪住聯星,一面卻朝著那個人,假裝才看見,說:「這不是黑二哥嗎?你怎麼走到這裏?請家裡坐喝茶。這個老頭子不公道,快別買他的糖啦!」那個人也忙著招呼,說:「趙老弟,許久沒見,你們老爺子在家嗎?」小伶說:「才出門去了,你不家裡坐嗎?」那個人因為小伶一打岔,不好意思再同賣糖的搗亂,便說一聲再見,匆匆地去了。小伶卻仍然拉著聯星,說:「你多收了錢,得隨我到家裡,重新算賬。你就是不吐錢,也得給我們糖啊!」拉拉扯扯,一直把聯星拉回家中。進了大門,又把門關上,方才說:「大叔,真險啊!怎麼這樣湊巧,一出門就單單撞上他呢!我看今天日子不好,別去冒這險了!」聯星也唉聲嘆氣,仍隨他走回屋中。髽髻趙見他爺兒兩個又跑回來,也很詫異地迎著問道:「有什麼岔頭兒嗎?怎麼又回來啦?」聯星一壁將面罩取下來,一壁跺腳道:「大哥,你看我們真真倒霉!只怕大清朝的江山社稷也完全無望了。昨天咱弟兄還談到他,就害怕得了不得,哪知今天一出門,他恰恰從門前經過。我還緊走幾步,怕他看出形跡來,哪知他在後面追著我,死乞白賴的,非要買糖不可。看神氣簡直是故意同我搗亂,問了這一塊,又問那一塊,幸虧我一死地裝啞巴!你無論怎樣逼迫我說話,我總是打手勢,瞎哦哦,多虧老侄機警,算是替我解了圍。要不然,這頭一次出門,就怕要掉在網裡。大哥你看險不險呢!」
第二天午後,去尋文伯泉,領他見了見處長,居然相中了,每月批二十五元的薪水,暫充下級偵探。從此黑巨鷹揚眉吐氣,在小班裡很逞了幾次威風。毛伙曉得他果真升了偵探,當然也存一點戒心,大家湊了幾個錢,託人疏通,給他賀喜。他把錢收下,這才心平氣和。這時候嚴緝聯星的公事,已經由總統府發下,如提督衙門、警察廳、執法處、京兆尹公署,全都接到了。各堂官當然秘密交派,叫屬下偵探注意聯星的行蹤。其餘的衙門倒還不十分上緊,唯獨警察廳與提督衙門,一處是有偵緝隊,一處是有偵探處,那些當偵探的,一個個摩拳擦掌,全想奪這個頭功。尤其是黑巨鷹,他從前同聯星認識,又因為聯星在少林會中曾當著眾人把他打倒過幾次,因此懷恨在心,老想得著機會報復報復。此次嚴拿聯星的公事傳到他耳中,當然特別高興,便在處長面前誇下海口,說自己對於緝捕聯星的事,確有十分把握。處長自然是歡喜,便著實獎勵了他幾句,並給他下了一張手諭,到了緊急之時,可以持此手諭,招呼警察同隊兵臨時幫他的忙。他有了這手諭,益發如虎附翼,更專心致志地要使此事在自己手中可以完全成功,於是開始了緝捕聯星的工作。黑巨鷹自奉了命令,他便一個人不辭辛苦,終日跑遍了內外九城,想捉拿聯星。他從髽髻趙門前經過,忽然靈機一動,心說聯星同髽髻趙是把兄弟,說不定就匿藏在他家中,我倒不可不特別注意。哪知他心裏正在想,趙家的大門已經開了,他立刻凝眸注視,哪裡有聯星的影兒?原來是一個老邁龍鍾的賣糖老頭子。他總覺著有些奇怪,怎麼賣糖的會從他家出來?這其中或有一點線索,我不免加意地試探一番。因此他便藉著買糖為由,故意同那老頭子搗亂,意思是想從他口中套出幾句話來。偏偏遇著了啞巴,而且還是聾子,空費了半天勁,何曾發生一毫效果!他心裏正急著,小伶卻跑過來,說了這一套,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只好點頭告別。小伶二反投唐,又把聯星拉回家去,也不敢再出門了。
他想到這裏,便雇了一輛人力車,拉到永定門外小鐵路的站台上,想搭南苑的車,實地去調查一番。哪知來到站台,南苑的小火車才開過了,他又覺著格外掃興。但是已經到了這裏,豈能再折回去?好在這輛人力車走得飛快,他便包定了這部車子,拉他南苑來回,講好了一塊二毛錢,無論等到什麼時候,也不加價。拉車的放開腿一氣把他拉到南苑,他下了車,自己倒很犯躊躇,既不好到營盤去探案,卻又不能離營盤很遠,還得尋一個影身地方,而又能望得見營盤前的人,那才好呢!他心裏游移著,忽見離營盤不遠,有一行松柏樹,樹底下有一個擺煙捲攤子的用幾塊木板支了一間小屋,屋外邊花花綠綠,貼了不少的煙捲牌子。他便藉著買煙捲為由,湊近屋前,要買一盒強盜牌煙捲。賣煙捲的主人鑽出屋外,兩個人一對眼光,不覺哈哈大笑起來,黑巨鷹脫口問道:「你不是高三哥嗎?放著好好的差事不當,為何跑到這裏來受清風?」那人也笑道:「黑爺,你問我嗎?我還要問你呢!你不在北京提督衙門,為什麼老遠地跑到南苑來?」黑巨鷹笑了笑,說:「咱們是賊遇著翻子(按:北京人呼捕快為翻子),誰也別問誰啦!」高三把他讓到屋裡,親手給他斟茶,說:「你先喝一杯,暖和暖和,咱們再各訴衷腸。」黑巨鷹一邊喝茶,一邊問道:「三哥,你決不能無緣無故地到這裏來,大概總是奉了上峰之命,可否對兄弟我細細地說一說。」高三道:「我向來做事不瞞人,何況咱們做的是一件事。雖說不同衙門,到底吃飯性質是一樣的,我又何必瞞你呢?實對你說,我這次到南苑來做買賣,直接是受了吳總監的委派,間接是受了項總統的指使,所負的任務非常重大。」他說到這裏,忽然拉開木槅子的門,向外探頭窺看,只有拉黑巨鷹那個車夫遠遠地立著,他立刻掏出兩毛錢來,九*九*藏*書招呼車夫道:「你拉的這位先生,得在我屋裡坐一刻呢!這裡有兩毛錢,你先拿去,從這裏向東走,有一座小茶館,帶賣包子、麵條,你先去點心點心,回來再等座兒不遲。」拉車的接過錢去,意思還有點游移不定,高三笑道:「你不用害怕座兒跑了,沒有人給你車錢,回頭朝我這煙捲攤子要人,沒有人朝我要錢,還不成嗎?」拉車的這才放了心,歡歡喜喜地拿著錢去吃飯。高三回過頭來,對黑巨鷹道:「老弟,你不要太大意,要叫拉車的掃著一點風聲,咱們的事就要根本破壞了。你知道現在總統府對於宗社黨非常注意,也不知是從哪方面得著消息,說宗社黨最激烈分子,第一個是聯星,此人現在吉林,與南苑的禁衛軍有密切關係,他們時常通信,總統當面交派吳總監,叫偵探禁衛軍消息同聯星的行蹤。又吩咐馮軍統,叫隨時注意下級軍官的行動。我們總監奉了這種面諭,即日在署中開了一次會議,特派了三名得力偵探,先探一探這案中的線索,三個人職務不同,一個是專探聯星的,一個是探錫齡的,一個是探禁衛軍的。我負的便是探禁衛軍的責任。請你想,這南苑中大海茫茫,有一兩萬禁衛軍,叫我從哪裡探起?因此才想了這個做小生意的方法,索性把我這個身子長久寄放在南苑中,終日同他們耳鬢廝磨,或者還能得到一點真確消息。卻沒料到在這裏遇著你,我想你決不能無緣無故地跑到這裏來,多半也為的是聯星這一案,並且我看你的神氣,頗露一種得意之色,也是有了什麼線索,你不要自己獨霸這種功勞啊!有什麼秘密,不妨告訴我一兩句,我一定幫你的忙,將來頭功是你的,我只求沾著一點邊兒,能得三頭二百塊的,也不枉白費了一場氣力。」他說到這裏,又順手拿過兩枚蜜柑來,親自剝了皮,只手遞給黑巨鷹,以表示特別優待之意,嘴裏還說:「老弟先吃兩塊,潤一潤喉嚨。」這時黑巨鷹心中盤算,我得的這一點線索,是對他說好呢,還是不對他說呢?要這樣輕易地告訴他,我費了兩三天工夫卻被他分去一半功勞,實在有點不合算;要不對他說呢?自己覺著于良心又有點說不過去,況且一個人辦案,總沒有兩個人得手,有他給幫幫忙,或者大功可以成就,也是說不定的。躊躇了半刻,最後還是決定向他宣布,因此將碰見啞巴賣糖的事,詳細對高三說了,高三拍手道:「真是英雄所見大略相同,方才我也看見那個啞巴了,他一直向營里跑,看門的攔他,他指手畫腳地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後來有一個年輕的跟過來,也不知替他說了些什麼,居然看門的放他們進去了。我看這個人也有點蹊蹺,無怪老弟你注意,咱們倒要看一個水落石出。我想聯星這一案,多半還要在啞巴身上破呢!無論如何,多少總要有一點關係,你不要心急。太急了,他們一有預備,咱們就無法下手了。」黑巨鷹道:「目前就得三哥出頭,因為我同那少年是熟人,昨天已經同我撞著了,今天我再露面他一定認我有意偵探他,說不定就許要影起來。」高三道:「老弟你說得很是。回頭他們出來時候,我自有法子偵察,你就看住了我的攤子,在小屋裡隔著窗戶向外看,我無論有什麼舉動,你千萬不要管,這是機密勾當,稍一不慎重,就難免耽誤事。」黑巨鷹連聲答應,兩個人直著眼睛向營門觀看,不大工夫,那個賣糖的啞巴老頭子果然又出來了,他身後跟著的便是趙家小伶,還有一個軍官也跟在後面。高三認得那個軍官便是案內重要嫌疑犯錫齡,黑巨鷹卻不認得。高三此時胸中已有成算,外面卻鎮定著,一點神氣不露,等那兩個人走出營門,他便對黑巨鷹說:「老弟,你在這裏候一候,我跟他們幾步,去去就來。」說罷便匆匆出了屋門。他一直到東邊小茶館去尋那個拉車的,拉車的才吃飽了,正端著一碗茶在慢慢地喝,高三說:「你拉的那個座兒,今天不回去了。這時候天已不早,晚火車早開過啦。你趕緊拉我進城吧,再遲一刻,就趕不上城門啦!」拉車的一聽這話,心裏很著慌,說:「好!好!你老就請坐上吧!我這車是講好的價錢,來回一塊二毛錢,那位先生還沒有給錢啦,你老可不能少給一個啊!」高三笑道:「你別廢話,快點走吧!」拉車的綽起車把來,如風馳電掣一般一直跑回北京。
此時武成宣已經脫了制服,換了一身普通衣裳,開審的地方,就在一間小客廳里。春明把那化裝的聯星引進來,屋中只有鐵金聲一個人,是在外間,至於裡間是否有人,卻不知道。外間只設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子上也沒有硃盒筆架,只有一把茶壺,兩個茶碗,另有一桶才打開的炮台香煙。鐵金聲很隨便地坐在椅子上,一見春明領被告進來,他就滿臉賠笑地招呼一聲:「請坐!」那賣糖的老頭子,哪裡肯坐,說:「老爺在上,我是一個做小生意的買賣人,怎敢同您對坐呢?」鐵金聲哈哈大笑道:「豈有此理,你說你是做小生意的,我偏不承認你是做小生意的,況且由種種方面,還能證明你不是做小生意的。你不肯坐,難道還叫我站著陪你嗎?」這一席話,把個化裝聯星硬給木在那裡了,急切間哪有適當答話。鐵金聲一看這情形,心中早已明白了八九,更表示出一種謙恭態度來,一定讓他坐下。聯星迫不得已,只好勉強坐了。鐵金聲又斟過一杯茶來,親手送到聯星面前,請他隨便喝茶。一面又示意春明,叫他出去。春明急忙退出,鐵金聲張口也不審問債務,只問他貴姓,聯星便隨口答道:「姓邢。」鐵金聲又問:「你住家在哪裡?」聯星便隨口答道:「住在北新橋一個朋友家裡。」鐵金聲又問:「你那朋友姓什麼?」聯星答道:「姓趙。」鐵金聲又趕進一步問道:「可是唱蓮花落的髽髻趙嗎?」這一句是出其不意,真把聯星嚇了一跳,深悔方才說話太莽撞了,但是再想挽回,如何來得及呢?只好九九藏書硬著頭皮,應了一個「是」字。鐵金聲聽他承認是住在髽髻趙家裡,心中已有了八九分把握。索性將自己的座位向前挪近一步,低聲說道:「邢先生,我有一件事同你商量,你千萬不要多心。」聯星道:「鐵老爺,有什麼事吩咐,請你只管說,我哪有多心的道理呢!」鐵金聲道:「常言說,識時務者呼為俊傑。人生在世上,總要知時達務,自然能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就以你老哥說吧,原告是因為債務,將你拉進警廳,其實你不欠他錢,他自己也承認你不欠他錢,然而他要不把你拉進警廳,便是放棄了他的職務。他所得的罪過,比欠債不還還得加重一些,你想到這裏自然就可以諒解他了。」聯星聽這話簡直摸不著頭腦,忙問道:「鐵老爺,你這話怎麼講呢?」鐵金聲嘆了一口氣,說:「唉!你哪裡曉得?你可知道北京城中現在窩藏著一名要犯,是項大總統親口|交派下來叫九城一體嚴拿,據說這個人犯的罪名是組織宗社黨,勾結禁衛軍,想要顛覆民國,重興清室。我們奉了這道嚴令之後,晝夜偵察,內中有幾個得力的偵探,異口同音,全說此人窩藏在髽髻趙家中。因為沒有真實憑據,不敢進入趙家逮捕,約法上人民有居處自由,非依法是不能侵犯的,所以只能在趙家左近,偵察形跡,偏偏你老先生是從他家出來,而且有他的兒子常在後面跟隨,這事已經就惹人注目。今天你兩人又跑到南苑去,尤其令人可疑。因為做小生意,偌大一個北京,還容放不開,何必要往南苑跑呢?當時便有偵探,隨你們一同到南苑,親眼看見連長錫齡,送你兩人出來。那個錫齡,也是案中的要犯,這樣看起來,你老先生一定與本案有密要關係。現在既然來到這裏,依我勸你,最好將此案的底細和盤托出,不但你本身得不著一點罪名,將來保案上還可以列你為頭功。你要升宮可以得官,要發財可以得錢,這是多麼快意的事情。我想你一定贊成我的話,你就實實在在地把詳細對我說了吧!」
黑巨鷹一個人回了偵探局,思前想後,總有些委決不下,又後悔在趙家門口不應輕輕一走,當時要探一個水落石出,也不枉遇著這種機會。我明天午後,仍然得探一探,這次再探,卻不可離他的門口太近了,他們要有秘密舉動,一定防人看見。至於我,尤其在他們嚴防之列。我必須尋一個影身的地方,能看見他們,他們卻看不見我,才能夠得著真相。第二天他早早就起來,一個人跑到髽髻趙住宅的左近,調查了一番。無意中卻見他衚衕口外,有一座小清茶館,並且臨街還有兩間小樓,他看了,不覺大喜過望。在左近吃過早飯,便鑽進小茶館裡邊,一直上樓,在緊靠樓窗的一副座頭上坐下。茶博士過來,問他喝什麼茶,黑巨鷹說喝香片,茶博士給他沏上來,笑嘻嘻地說:「二爺今天來得正好,我們這茶館里今天約有子弟八角鼓,唱單弦的、說快書的,玩意兒好得很呢!」黑巨鷹也乘勢說:「好!好!我今天很有工夫,大可在這裏消遣一天了。」又過了一會兒,果然陸陸續續地又來不少茶座兒,看神氣全是為聽唱來的。黑巨鷹的座頭上,又添了兩位,一位像是從鄉間來的富翁,因為他身上穿的衣服,雖然華麗,卻不合時,並且頂上還戴著一條髮辮;那一個卻帶著幾分流氓氣,穿的衣服很不規則,看神氣像是個市井無賴。兩人並不是一夥,一個坐在左邊,一個坐在右邊。黑巨鷹坐的是正面,彼此也不打招呼,個人喝個人的茶。少時八角鼓上場了,先唱了一回《五聖朝天》,又緊接著唱《胡迪罵閻》,大家凝神靜氣地聽唱,黑巨鷹卻直著兩眼向樓窗外觀看。此時天有一點多了,忽見衚衕口裡走出兩個人來,正是昨天那賣糖的啞巴老頭子,後面跟定的卻是趙家小伶。黑巨鷹看見這兩人,彷彿得著寶貝一般,立刻眼也睜大了,精神也提起來了,倏地立起身來掏了一把銅子放在桌上,只說了一句「收茶錢!」便立刻要下樓。哪知他走了沒有兩步,那同坐的鄉下老戇忽然跳起來大聲喊道:「別放他走!他是小綹!」說罷搶行幾步,把黑巨鷹一把拖住,說:「你走不了!」看神氣大有拚命之勢。黑巨鷹正急著要下樓,去偵探案情,卻憑空出了這樣的阻力,真是他做夢也夢不到的事。由力一推,將老戇推到地上,他還破口罵道:「混賬東西!你耽誤了老爺的公事,把你送提督衙門。」一壁說,一壁還搶著要下樓。各茶座兒,有許多抱不平的,一齊把他圍住,不放他走。鄉下人也爬起來,仍然要同他拚命,茶博士也過來,說:「您先慢一點走,這事關係我們買賣家的名譽。您到底是拿他的沒拿他的?總得有一個交代。」黑巨鷹罵道:「豈有此理!憑我是什麼身份,至於當小綹竊取他的皮夾?你們不要渾著心啦!」說完這話,他便將隨身帶的一個小銅符號掏出來給大家看,大家一見這符號,全直著眼不敢再說什麼了。鄉下人還想動武,卻被茶博士一把揪住,說:「你瞎了眼啦!這位是提督衙門的大偵探。你硬敢誣人家是小綹,提防著半年徒刑吧!」黑巨鷹冷笑道:「你丟了皮夾,只能問你對面坐的那人,怎麼問我呢?」一句話提醒了鄉下人,急急尋找對坐的那個流氓,哪裡還有一點影兒。大家此時也明白過來,說:「同你對坐的那人,果然像一個小綹。有人看見他神色倉皇地跑下樓去,那皮夾一定是被他綹走了,你就趕快地去追,不要再遲延了。」鄉下人聽大家這樣說,趕緊跑下樓去追趕小綹。黑巨鷹也迫不及待地隨著下樓去偵探那個賣糖的啞巴老人,哪裡還有一點影兒?他心中大為失望,怎麼今天偏遇著這樣意外纏腿的事!明明可以成功的案子,卻被他給耽誤了。我此時卻往哪裡去探呢?罷!罷!一不做二不休,我既告了奮勇,就不能從此罷手。他如果與聯星有什麼關係,一定要到南苑去,我不妨也走一遭,倒看看他倆是否到那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