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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德里鬧鬼事件(二)

第十二章 德里鬧鬼事件(二)

梵妮這才放下心。作為婆羅門,她雖然是個孤兒,讓但是從小就得到了廟宇中僧侶的資助,衣食不愁,更在十八歲那年憑藉優異的成績得到了英國牛津大學的邀請。
雖然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改變種姓,丈夫這幾天的狀態卻讓她稍稍心安,那個熱情昂揚的卡西又回來了。
她捂著胸口喘著粗氣,拍了拍熟睡的女兒,輕聲呼喚著丈夫的名字。
「又抓住一個?」梵妮驚恐地望著窗外,蜷縮在沙發里,像一隻瀕臨死亡的小獸。
「我們願意。」在場的所有人如同被催眠,身體有規律地左右搖擺,形成連綿起伏的人浪。
「原來,這棟樓里藏著這麼多罪惡!為了改變種姓,用水泥封住了這麼多善良的女人、無辜的孩子。」布德長嘆著,疲憊地靠著木板床。
到了關卡前,士兵舉手示意車子停下,兩個人下了車。盤查了身份和證明后,士兵捂著鼻子看了看垃圾車,揮揮手表示兩人趕快把車開走。
夢中,她和丈夫在杜馬斯海灘玩耍,在岩石的縫隙中發現了三十年才能盛開一次的曼陀羅花。丈夫小心地踩著岩石,采了花回到她身邊,別進她烏黑的頭髮里。
哭了不多時,卡西又哈哈大笑,壓抑在心中幾十年的負罪感終於在這一刻摧毀了他的神經。
「最近城裡流行肺結核,怕傳染了孩子,過幾天吧。」卡西緊緊腰帶,費勁地鏟著垃圾。
「看來不止我一個人愛上了勤奮聰明的首陀羅啊。」梵妮哄著熟睡的女兒朱恩,吻了吻她的小鼻子。

古印度有著極其森嚴的等級制度,上級貴族婆羅門階層奢靡腐化,下賤的首陀羅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有一點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觸動了冤魂的禁忌,把它們釋放出來的呢?」月餅眯起眼睛,迸射出兩道銳利的光,深深注視著布德。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偏見,究竟會產生多大的破壞力量?
隊伍路過卡西家門前,老人有意無意地瞥了他一眼,卡西連忙關門回屋,大口大口喘著氣,冷汗早已把衣服濕透。
女兒朱恩嚇得哇哇直哭,梵妮哄著孩子,只見卡西衝進卧室:「我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
利卡不停地抽著煙,車廂里滿是嗆人的煙味,他捶了卡西一拳:「喂!卡西,你要為消除種姓制度努力啊!」
男子的眼眶乾癟,兩行凝固的鮮血流進耳朵,白色的蠟油封住了鼻子和嘴,手指頭被針線穿連縫合,一根鐵絲陷進腳踝的皮肉里,從腳筋的地方穿過,把雙腳牢牢固定。
而如今,這棟房屋裡面,全是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賤姓之人,看來知道這個秘密的,不止他一個。
整棟樓宛如十八層地獄,此起彼伏著婆羅門女人凄厲的喊聲,首陀羅男子野獸般的號叫,孩子的啼哭,一個老者催眠般的話語。
卡西回過神,低低「嗯」了一聲。
「喀嚓」,鐵杴碰到什麼軟中帶硬的東西,把杴頭牢牢別住。卡西用力一拔,身體失去重心跌倒,揚起的垃圾撒了他滿身都是。
梵妮做好了飯菜,卻被剛進家門蓬頭垢面渾身是血的卡西嚇了一跳。剛想詢問,卡西卻一把推開了她,連跑過來抱著他的腿撒嬌的女兒朱恩也沒有理睬,徑自進了簡陋的浴室。
我該怎麼做?卡西站在人群中,突然覺得很孤獨。
卡西忍不住罵道:「利卡!這個問題你一天要問我十多回,你不煩我還煩呢。」
卡西高聲應著,眼前浮現出了他在上流社會談笑風生的場景。
「為什麼我的姓氏是首陀羅?」卡西再也控制不住,「撲通」跪在地上,仰頭嘶號。
「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也只是聽說。」梵妮用力抓著丈夫的手臂,「丈夫,請相信我。」
月餅被人潮擠下坐票車廂,又補辦了卧鋪車票,重新上了火車。對面的警官看上去心事重重,不停地嘀咕著:「他怎麼會是個男人?」月餅有些好奇,問了幾句,警官用了足足兩個多小時,給他講了「德里大學」和「種姓」的事情。
「布德警官,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朱恩,九*九*藏*書竟然是男的!」
利卡看見卡西摔倒,丟掉鐵杴跑過來,看見了埋在垃圾堆里早已腐爛的屍體,被鏟斷的手腕像烏黑的木頭,向外汩汩淌著屍液。

這支隊伍排得很長,尾端有四人扛著木架,放著一具裸體年輕男子的屍體。
找了半個多月的工作,卡西最終放棄了和學歷匹配的高等行業,在清潔公司找了份垃圾處理的工作。雖然又臟又累,可是好歹生活得到了保障,薪水不多但足夠一家三口日常家用。幹了兩個來月,卡西也慢慢習慣了這種生活,放下了牛津高材生的架子,開始和利卡開著粗鄙的玩笑,偶爾還下館子喝點酒,然後醉醺醺地回家。
卡西沒有說話,妻子的安慰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希望。如果他姓婆羅門,就算是滿臉胡茬又怎麼樣?哪怕是沒有工作,也可以憑藉這高貴的姓氏去寺院領取豐盛的生活用品。
卡西遠遠看到這一切,拼了命地磕頭,狠狠地抽著耳光。軍官舉起槍,頂住他的腦門,拉開槍栓……
如果濕婆神有靈,她寧願用生命為丈夫換取一個高貴的姓氏。
自從丈夫參加了儀式,回家后便一改頹廢暴躁的脾氣,對她們母女倆呵護備至。問了幾次如何改變種姓,丈夫總是笑而不答,搶著去廚房做飯,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在英國初相識的時光。
「你怎麼知道的?」警官布德越來越不敢小看這個中國少年。本來他要回警局調查朱恩為什麼是個男性,這個詭異的案子讓他心裏始終壓了塊石頭。火車上遇到這個中國少年,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個少年值得信任,才把這件事情包括他的種姓一股腦說了出來。
「聽說你還找了個漂亮老婆,」利卡搶過卡西的煙點上,塞進被鬍子擋得嚴嚴實實的嘴裏,「英國妞兒漂亮還是你老婆漂亮?」
卡西激動得嘴唇發乾,當他從古籍上得知改變種姓的秘密之後,就一直給妻子梵妮施加壓力。終於,妻子含著淚告訴他,只要來到這個地方,就可以得到改變種姓的方法。
卡西突然一把抓住梵妮的脖子:「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改變種姓的辦法。」卡西冷哼一聲,「你居然不告訴我!這就是所謂的愛情嗎?」
天色微亮時,一聲雞鳴帶來了太陽的曙光。所有首陀羅的男子滿身泥垢鮮血地站在大廳里。
「啪!」清脆的響聲在耳邊響起,半邊臉頓時火辣辣地疼痛,梵妮還沒有反應過來,又一記耳光狠狠地扇過來。
不知道被卡西打了多少下,梵妮只覺得臉已經腫脹麻木,絲毫感覺不到疼痛,牙齒脫落了大半,每一記耳光,都會迸出幾顆碎齒。
終於,他打開了手機,電話響了。
卡西回到家裡,心情很沮喪!他實在想不通,作為英國牛津大學留學歸來的高材生,居然在剛剛獨立不久的印度找不到工作!難道僅僅是因為他的姓氏?
半個多月過去了,眼看家裡僅有的一點錢又要花光了,卡西每天除了吃飯,就是把自己鎖在書房。眼看丈夫眼睛里的血絲像蜘蛛網般密布,顴骨高高隆起,頭髮幾乎要和鬍子連成一片,梵妮再也忍不住了,抱著丈夫哭道:「我們回英國吧,那裡沒有種姓制度,你的才華一定可以讓你在職場中脫穎而出。」
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的男子瘋了,相互撕咬滾打,其餘的人默默地看著,冷漠的眼神里看不到絲毫感情。
「卡西,你幹嗎去了?」梵妮摸著丈夫的胳膊。
那一刻,她願意為卡西付出生命。
「哈哈哈哈哈!我是婆羅門了!我殺了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兒子!」一個男子忽然抬起沾滿了鮮血和水泥的雙手,癲狂地揮舞著,衝出了大廳!
「卡西,過關卡的時候千萬別緊張。」利卡拾起那截斷手,用破布包好,塞進垃圾車裡。
卡西點了點頭,他知道在印度褻瀆屍體是極大的罪過,如果被人發現,等待他的事情不堪設想。
一同留學歸來的妻子還在隔壁熟睡,剛滿兩歲的女兒「咿呀咿呀」哭著,妻子從睡夢中驚醒,唱著兒歌哄著女兒。
read•99csw•com「卡西,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我們就回英國吧。」梵妮哄睡了女兒,坐到丈夫身邊,輕輕握著他的手。
空氣里,汗臭味、呼吸聲、貪婪、慾望交織膨脹在一起,幾乎將屋頂掀翻。

可是滿腔熱情的丈夫卻相信新印度的政策一定會改變種姓制度,給所有人平等的身份,驕傲而自豪地生活。
「梵妮是陰體,這也是她失蹤的原因。朱恩借用了屍體,她們的怨氣應在了婆羅門姓氏的卡瑪身上。其實,最悲慘的人是無辜死去的卡瑪。」月餅雙手合十念了一段《往生咒》,「種姓制度真的應該廢除了。」
可是誰也不能改變的種姓制度,這個才華橫溢的男人只能當一個垃圾清運工。命運為什麼這麼不公平,為了保持血統和姓氏的純潔而只能同姓近親結婚,生下一大堆白痴、畸形兒。婆羅門毫不費力地享受一切,而賤姓之人卻只能活在社會最底層,忍受白眼和屈辱。
忽然,丈夫的臉開始扭曲,眼睛像氣球一樣越脹越大,直至凸出眼眶,「啪嗒」一聲,爆裂了。眼液濺進她的嘴裏,酸澀苦楚。
她被卡西深深地吸引了,兩個人陷入愛河,直到結婚生女。
梵妮哄著女兒,已經呼呼大睡的丈夫讓她心疼不已。這是多麼有才華有天賦的男人,在英國留學時,也正是因此讓她深深迷戀,所以才不顧一切嫁給他。
但是印度幾千年沿襲下來的種姓制度,讓他不得不對現實低頭。婆羅門姓氏的乞丐都可以在大街上粗野、蠻橫地破口大罵一位衣冠楚楚的紳士,而那位紳士老爺卻不僅不生氣,反而始終小心地賠著笑臉。僅僅是因為紳士的種姓和他一樣是首陀羅!
走廊里站滿了女人,特有的深咖啡色皮膚顯示著婆羅門的血統,她們彼此點頭微笑,幸福地等著首陀羅的丈夫們布置好房間。
「利……利卡。」卡西已經嚇得說不出話。利卡皺著眉思索片刻:「卡西,這件事,只能咱們倆知道。」
月餅思索片刻才說道:「有一種詭異的現象叫作『借屍還魂』,冤魂因為怨氣不散,會一直停留在死去的地方。如果觸了禁忌,冤魂就會被喚醒,尋找一個月內死去的屍體上身,相貌會變成生前的樣子,而身體還是屍體的。」

「那麼……」老者故意停頓片刻,全場頓時鴉雀無聲,「你們要獻上供奉以示決心。把告訴你們這個秘密的婆羅門獻上來吧。明天晚上月圓時刻,只要把他們帶來,你們就可以替代他們成為真正的婆羅門。」老者雙臂高舉,仰頭深吸了口氣,「讓他們為泄露秘密而付出代價吧。只有這樣,才可以純潔婆羅門。」
掉在他身上的,是一截鏟斷的人手。
印度火車的卧鋪安靜而舒適,乘務員走進車廂,輕聲詢問每個人所需要的食物和飲料,並在本子上認真記錄著。布德警官沒有心思吃喝,擺了擺手。
「你在說些什麼?嚇著孩子了!」丈夫失態的舉動讓梵妮感到恐懼。
利卡點頭笑著,麻利地上了車。卡西卻如同木頭人,僵硬得幾次都沒有爬上車廂。這一奇怪的舉動引起了軍官的警惕,拉開槍栓,讓兩人並排站立,滿臉疑惑地翻動著車槽里的垃圾。
至於是什麼方法,梵妮也不知道。

「咣……咣……」屋外響起刺耳的鑼聲,卡西警惕地站起身,聽了好一會兒才鬆了口氣,走出屋子。
「你們受盡世間屈辱,你們有著非凡的才華,你們是濕婆神保佑的子民,你們願意為種姓做出犧牲嗎?」老者環視全場,聲音中充滿了不可抵抗的魅惑力。
卡西直勾勾地望著她,眼中沒有一絲感情。一天夜晚,書房裡傳來一聲興奮的吶喊!

因為種姓制度造成的矛盾,經常會有婆羅門被首陀羅殺掉的事情。卡西也聽說過,沒想到居然真讓自己碰上了。
「可是我等不及了。」https://read.99csw•com卡西摔門而出,「你決定吧。」
她覺得很欣慰。以至於丈夫對她說全家要到這裏住幾天,共同經歷考驗才能改變種姓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這個秘密,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心裏狂喊著,突然衝到軍官面前,「撲通」跪下指著利卡:「他殺了一個婆羅門,把屍體藏在車裡,我是無辜的!」
「梵妮,為什麼我看不見了?」卡西驚恐地張嘴尖叫,四根獠牙從唇中刺出,露出一截烏黑的舌頭。
利卡開著垃圾車,哼著小曲:「卡西,放心好了,沒有事。我不會讓你出危險的。你和我不一樣,我沒念過書,註定只能幹苦力。你和我不一樣,你是英國牛津大學的碩士,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新印度就會廢除種姓制度,憑著你的知識,絕對能過上層人的生活。」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卡西甩開梵妮,「難道你願意看到心愛的人一輩子只能當垃圾清運工嗎?難道你希望咱們一輩子都住在這種貧民窟嗎?難道你願意看到朱恩從小就背著賤姓受盡屈辱,長大后只能給婆羅門當傭人嗎?」
卡西早已經習慣了利卡粗魯的玩笑,絲毫沒在意,拄著鐵杴點了根煙,去除著鼻腔里噁心的怪味。
「回到家裡,我想了很久。每個人生來都是善良的,惡的根源在於種姓制度。如果我殺了婆羅門,那麼種姓之間的矛盾會越來越激化,而且我也沒有權利去剝奪別人的生命。所以我要好好活著,等到印度消除種姓制度那一天的到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穿過了他的腦殼,滾燙的液體順著頭髮流下,下巴如同被重擊一拳,破碎的疼痛。利卡低下頭,看見一滴滴血珠在他腳前濺起一攤鮮血,眼前一黑,再也沒有意識。
「還愣著幹什麼!快來幫忙!」利卡拽起卡西,把屍體從垃圾堆里挖出,華麗的服裝上綉著婆羅門特有的標誌。
「這輩子,因為有你,我的生命才完整。」卡西眼中滿是笑意,「中國有句老話,『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一生,在一起;下一生,不要走開,站在這裏,等我找你。好嗎?」
總算把屍體扔進垃圾車,卡西再也忍受不住,扶著牆嘔吐起來。
屋子很小,很簡陋,可是梵妮睡得很甜,甚至連潮濕的夜風、討厭的蚊蠅都變得很可愛。自從回到印度,她就從來沒有這麼踏實地睡過。
四十年前——
老人又敲著破鑼,緩緩吟唱。
「我想再試試。」卡西摟著妻子的肩膀,瘦削的肩胛讓他心裏滿是愧疚。
一群人在赤|裸的上身塗滿白色的堊粉,邊走邊喊。為首的老者敲著一面銅銹斑斑的破鑼,高聲朗誦著一段奇怪的話:
梵妮知道丈夫的辛苦,每天都會準備豐盛的飯菜。妻子消瘦的臉龐慢慢圓潤,有了光澤,女兒朱恩也蹦蹦跳跳叫他「爸爸」,纏著他藏貓貓。梵妮倒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也挺好。
布德交了案件報告后,就關了電話。整整半個多月,誰都聯繫不上他。因為他實在太累了,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直到老者悄然退回幕後,賤姓人們依然靜靜地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人失聲痛哭。很快,哭聲傳染了全場,人們都放聲大哭,不知是為了自己的種姓,還是為了改變種姓所付出的代價。
「我當然不希望,可是我相信種姓制度會消除的。只要我們願意等待。」梵妮做著最後的解釋。
卡西已經沒了主意,按照利卡所說,兩人一前一後抬起了屍體。腐爛的肉塊「噼里啪啦」掉著,屍體的肚子不知被什麼動物啃了個大洞,已經乾癟的腸子上爬滿了屍蟲。卡西只覺得胃部陣陣抽搐,嗓子里直冒酸水。
在牛津讀世界歷史的時候,學過中國的一句話叫「知足常樂」,大概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卡西!」利卡不可置信地望著卡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聽見頭頂響起一聲刺耳的爆響。
黑暗中,隱約能看到無數條人影從四面八方匯聚,默默地走進樓房。不多時,樓里亮起了雪亮的燈光。
「吱呀。」門被推開,丈夫背著手,默默地走到床前,目光陰冷得讓梵妮感到恐懼九九藏書
她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我世為首陀羅,我以血汗供奉,我身雖然骯髒,我魂依然聖潔。」
在學校里,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意氣風發的卡西充滿了夢想和熱情,付出了超出常人幾倍的努力,就是為了憑藉學業改變出身,能夠驕傲地回到印度,用學識改變愚昧落後的印度,使更多人能夠擺脫種姓的束縛,讓國家走向繁盛。
「我不知道。」布德始終看著窗外,嘴角不停地抽|動……
「也許……也許真的有一天,所有的人都能平等地生活。」布德望著窗外,成片的熱帶樹木連成一條綠線,如同飛逝的時光。
垃圾車上,一個士兵的槍管里還冒著青煙,指著利卡的屍體哈哈大笑。
「啊!」梵妮從噩夢中驚醒,發現丈夫不在身邊。
老者微微一笑:「選擇權在你們手裡,是世代為賤民,還是成為婆羅門,要看你自己的選擇。」
「有你在身邊就好。」梵妮輕吻著卡西滿是胡茬的臉頰,「明天出去找工作的時候,把鬍子刮一刮,印象會好點。」
這一刻,她覺得一點也不孤獨。
海水輕輕沖刷著岩石,白色的泡沫如同聖潔的雪花,為兩人衝破種族的愛情輕吟贊詩。狹長的海岸線,是一條延綿不絕的聖愛之路。海潮刷掉了沙灘上四行漫長的足跡,把這份承諾存放在永恆的印度洋。
梵妮把包裹放在腳邊,抱著女兒朱恩,丈夫卡西在屋子裡忙來忙去收拾著。
「哈哈,誰叫你把老婆藏在家裡當個寶,不讓我見見。」利卡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拿起鐵杴把垃圾往車上鏟,「要不過幾天到我家吃咖喱雞肉吧。我老婆雖然長得不好看,但是做了一手好菜。」
旁觀的人聽到這句話,滿臉厭惡,對著男子屍體狠狠吐著唾沫,隨即就像逃避瘟疫一般躲藏不迭。

兩天後,老校長卡西進了瘋人院的事情在這所大學又沸沸揚揚傳了許久。
「既然是賤姓,那就過賤民的生活吧。」看到衣裝華貴的高貴種姓們悠閑地曬太陽抽水煙,卡西一邊羡慕一邊安慰自己。
「我雖為首陀羅,我靈侍奉濕婆,我生卑賤不堪,我不應逆婚而活。」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回到了剛剛獨立的印度,美麗的憧憬、改變社會現狀的豪情,卻被根深蒂固的種姓制度擊個粉碎。而她不得不隱瞞婆羅門的姓氏,變成低賤的首陀羅,哪怕家中沒有一點食物,她也不敢去寺廟領取婆羅門的供奉。
每天她都不敢出門,房外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她都會像只受驚的兔子緊張半天。這種精神上的恐懼讓她幾乎要瘋掉,所以丈夫問起如何改變種姓時,她雖然有些顧慮,但還是告訴了丈夫只能在婆羅門之間流傳的秘密。
猛烈衝擊帶起的氣流已經刺穿了她的耳膜,梵妮根本聽不見卡西在說什麼,只看到他的眼神狂躁,表情越來越猙獰。
梵妮閉上了眼睛,嘴角掛著微笑,此時她張著嘴卻已經說不出話:「卡西,如果這樣你可以成為婆羅門,我願意。你要為你的夢想努力,還有,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找到什麼了?」梵妮輕聲問道。
她想到種姓制度,有些猶豫。在印度,如果婆羅門嫁給了首陀羅,那就犯了最可怕的「逆婚之罪」,一旦被發現,首陀羅要受到「封魂之刑」的懲罰,婆羅門會淪為妓|女。
夜晚,德里大學,一棟破舊的樓房。
卡西撫摸著骸骨,捧在唇前輕吻。他的世界,只剩下這些了。
眾人面對的看台上,亮著一排蠟燭,衣著華貴的老者從幕布後走出。
「你選擇當校長是為了掩飾罪惡還是為了向妻女懺悔,或者是保住這個秘密不被發現?」布德一腳踹翻卡西,任由他像條狗,縮在牆角叫。
眼看關卡越來越近,士兵手中的衝鋒槍閃著寒光,卡西心猛烈跳動,耳膜脹痛得幾乎要裂掉,根本沒有聽見利卡接著說的話。
「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的姓氏是旃荼羅,只有首陀羅男子和婆羅門女子通婚才會產生的最悲慘的賤姓。」布德把雙手插|進頭髮,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的父親,已經在瘋人院住了四十多年。也許,我是當read.99csw.com年那場浩劫唯一生還的孩子。我的母親,或許也在這棟樓房的某一面牆裡吧。」
警官布德收起槍,面無表情地看著跪在地上已經瘋掉的老校長。卡西講完這段驚心動魄的血腥歷史,再也控制不住,沖向妻子和女兒的骸骨,摟在懷裡號啕大哭!
意識漸漸模糊,恍惚中,丈夫拿出一根鐵絲,刺向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看清楚了丈夫的嘴形:「凡改變種姓者,必毀壞背叛種姓者五感,封印於此。」
利卡看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卡西,把他丟進垃圾車,扔到野外,誰也不會知道。」
「我的老婆早就死了。她在婆羅門家裡當僕人,結果被……被婆羅門姦汙,回家就自殺了。我報了警,反倒被警察毒打了一天一夜,把我像垃圾一樣丟進監獄,還好我命大沒有死掉。回到家,我一門心思想為老婆報仇,帶著刀摸進婆羅門家裡,等他們都睡著了,正準備殺掉他們全家時,我看到了他們家那個三歲大的小孩子。我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就是下不了手。看著小孩胖嘟嘟的小臉,吮著手指頭熟睡的可愛樣子,所有的仇恨在那一刻都不見了。
「我們不該結婚的,」卡西突然感到很無力,「積蓄快用完了。」

「朱恩是男的這件事情倒很好解釋,那個死在課堂的心臟病男子的屍體是不是不見了?」月餅揚了揚眉毛,把玩著手裡的Zippo。
垃圾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氣,腐敗的食物長滿綠毛,淌著黏稠的液體,綠油油的蒼蠅鼓著圓滾滾的肚子,時飛時爬,兩條後足不停地摩擦著尾巴排卵。
「你們為種姓而來,也將為種姓而去。凡要改變種姓者,要將所有侍奉濕婆神。」
垃圾中有一樣東西不偏不倚地落到他懷裡,他隨手抓起,忽然像撿了炸彈,忙不迭扔掉,哆哆嗦嗦地向後退!
直到有一天,丈夫拿著報紙興奮地告訴她,印度獨立了,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他們應該回到祖國,參与新印度的發展。
想到今天投交簡歷時,審核主管厚厚的眼鏡片後面鄙夷的目光,他就恨不得衝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全場所有賤姓人怔怔地看著老者,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離開,所有人都在經歷著無比困難的抉擇。
「就這樣繼續瘋下去吧。」布德又踹了抱著妻女骸骨的卡西一腳,「選擇,讓你這麼多年活在世上,還不如一個死人。」
「此為地獄,你為修羅。殺戮之後,方為正果。」
即使再有錢,在出生時就已經註定了一生的命運。他絕望地看著窗外,越想越煩躁,把簡歷撕了個粉碎!
卡西沖洗了半天,才陰沉著臉告訴梵妮工作辭掉了,準備在家休息一段時間。

「真的有這種事情?」布德將信將疑。
她永遠忘不了,女兒出生時,丈夫在產房外詢問護士「我妻子怎麼樣」時帶來的觸動;也忘不了丈夫握著她的手,柔聲說「梵妮,雖然生了個女兒,但我不會有印度人的偏見,她是我們的天使」時給予她的感動。
剛剛獨立的印度時常發生戰亂,進出城的每條路上都設有戒備森嚴的關卡,防止反動分子夾裹著槍械暴動。
不過,婆羅門之間還流傳著一個可怕但是極其重要的秘密:只要在月圓之夜,賤民們能獻上一條婆羅門的生命,並讓婆羅門的靈魂永遠侍奉濕婆神,那麼奉獻之人就能夠獲得濕婆神的庇佑,取而代之變成高貴的婆羅門。為此,不少人鋌而走險,無數無辜的人為此送命……
「什麼?」卡西心裏一震,明白了所謂改變種姓的真正意義。
卡西的臉越來越白,幾次要癱倒,都被吹著口哨強作鎮定的利卡扶住。幾個士兵咒罵著用槍挑著垃圾,眼看就要翻到藏屍體的地方,卡西的眼睛越睜越大,彷彿看到那具屍體活了過來,從垃圾車裡爬出。那屍體的鼻子和嘴上糊著白蠟,手腳被針線鐵絲穿起,正是那天在門前看到的因為逆婚而被處以「封魂之刑」的少年!
「卡西,聽說你在英國牛津大學讀的碩士?」工友利卡爽朗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