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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人間佛國 五

附錄 人間佛國

「葷」字的本意並非是指肉食,它是草字頭的,古義通「熏」,指的是具有辛辣氣味的食物,比如大蔥、大蒜之類。但也許是出於對「有我」的「六道輪迴」的理解,吃豬肉的人來生很可能會變成豬被別人吃,所以,戒食肉類看上去就成了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梁武帝以帝王身份召集了全國僧侶代表開會,嚴正宣布今後大家不許吃肉、只許吃素,據說這還招來了很多僧侶的非議,但任何異議在皇權面前都是渺小得可憐的。
如果我們真的要判斷「真燈」和「偽燈」的話,也許唯一的方法是看它通電之後能不能亮——用「通電之後能不能亮」這個標準來判斷「真燈」和「偽燈」,大體就如同用「四法印」等基本原則來判斷一部佛經是真經還是偽經,判斷一種「佛說」是真說還是偽說。
梁武帝以「有我」之心大做功德,他的幾次捨身同泰寺使寺院收到了天文數字的贖身費用。可問題是:錢是從哪裡來的?——那些梁帝國之中承擔納稅人義九*九*藏*書務卻不大享受得到納稅人權利的子民恐怕是不樂於見到他們的皇帝如此之慷慨的。佛陀當年所宣揚的眾生平等的思想被梁武帝拋諸腦後,他一次次的慷慨無疑大大加劇了眾生之間的不平等,也無疑是在以子民們的血肉來成就自己的所謂「功德」。當他在同泰寺內擺出了泱泱大國的帝王風範和排場的時候,帝國子民們便不再具有「眾生」或者「有情」的身份,而僅僅是被當做了梁武帝的可以被任意支配的私人財產。
回過頭來再看梁武帝,上述這些問題無一例外地在他身上紛紛出現。
但是,僵化地理解問題、把抽象問題具象化,這卻是人性的一個通病。當佛陀如襄楷向漢桓帝的上書中所說的那樣(如果是真的)面對天神派來試探自己的美女根本就不多看一眼,只是說了句:「不過是紅粉骷髏罷了。」(原文是「革囊盛血」。)這並不意味著修佛的男性們就應該同樣地對所有女性都抱以不屑一顧的態度——然而,https://read.99csw.com即便在地球的另一面我們都能找到同類的僵化理解的事情:在中世紀的騎士文學里,一個騎士面對著維納斯說:「啊!維納斯,我美麗的新婦,你是一個妖婦!」
但這種心態卻真是具有普世意義的。海涅在《論德國宗教和哲學的歷史》中,曾講過一個「巴塞爾夜鶯」的故事:
但是,令人難以想象的是,梁武帝卻還有著驚人的儉樸和克己的另一面。他在信佛之後,不近女色了,不吃葷腥了,一頂帽子戴三年,一條被子蓋兩年。從這點來說,梁武帝倒是堪稱歷代帝王中的典範,他不但自己如此,還「己所欲,施於人」,要求全國上下一起效仿,其中的一條禁令一直延續到今天,那就是出家人不準吃肉。
這是米蘭·昆德拉的小說《不朽》中的一段,它無疑可以成為一個獨立成章的寓言來給人種種豐富的啟示。愛迪生當年曆盡艱苦的思考和實踐終於為我們指出了一個獲得光明的有效方法,然而他自己卻絕對不是光明read.99csw•com本身,如果不了解電燈怎麼開、燈泡怎麼用,而僅僅是把愛迪生的半身像供在家裡頂禮膜拜的話,我們永遠也不能指望電燈會因此而亮起來。
阿格尼絲還是小姑娘時,常常跟父親去散步。有一次,她問父親是否相信上帝。父親回答說:「我相信造物主的電腦。」孩子之所以記住這件事是因為這個回答很奇特。「電腦」這個詞很奇特,還有「造物主」,父親從來不說「上帝」,總是說「造物主」,彷彿他想把上帝的重要性局限於他的工程活動。造物主的電腦,人怎麼才能與電腦交流呢?於是,她問父親是否禱告。他說:「那就像電燈泡燒了向愛迪生禱告一樣。」
所以,大乘佛學雖然成型于佛陀去世的數百年之後,卻不大應該僅僅因為這個理由就認為「大乘非佛」。佛教有所謂「四萬八千法門」的說法,意思是道路無限多,方法無限多,不同根基和資質的人都可以從中找到適合自己的法門——這同樣意https://read•99csw•com味著,對佛陀所說是不能夠僵化理解的。
在一次宗教會議期間,一群僧侶到巴塞爾附近的森林中散步,他們邊走邊討論諸如主教就職后把第一年薪俸獻給教皇的年貢、僧職繼承權、托馬斯·阿奎那是否比波那文都更偉大之類的神學問題,剔精究微、詳加論考。正當他們熱衷於教義的、抽象的議論時,他們突然中止了議論,宛然像腳下生了根一樣,停在一株盛開的菩提樹前。那樹上正棲止著一隻夜鶯,千回百囀地在高唱著它那悠揚悅耳的歌聲。這時學者們都感到一種不可言喻的奇妙心情,煦和的春天的曲調滲透到他們那些飽受經院教規束縛的心靈,他們的感情從冬眠中蘇醒過來,以驚愕雀躍的心情互相注視。最後,其中有一個人說這隻夜鶯可能是一個妖怪,想用它悅耳的歌聲引誘我們離開基督教問題的交談,並引誘我們享受快樂和犯其他甜蜜的罪。於是,這個人就念起了當時的咒語,開始趕鬼。鳥兒被趕走了,但聽到它的歌聲的人,據說當天都病倒了,並不久就死去了。這個故事是一個把一切甜蜜的可愛的東西都當做妖魔來詛咒的時代的寓言。真正的基督徒就這樣戰戰兢兢,閉目塞聽,活像一個抽象的陰魂,漫遊在鮮花盛開的大自然中。九_九_藏_書
佛門弟子本來是不戒吃肉的,按照戒律來說,雞鴨魚肉百無禁忌,要戒的是葷和殺生。
從另一方面來看,電燈的發展歷史同其他很多事物一樣,是一個不斷進步、不斷完善的過程,我們通常不會僵化到這個地步,即僅僅認為愛迪生當年發明的那種原始電燈才是「真正的」電燈,而後來出現的種種日光燈、節能燈都是「偽燈」。
所以,在梁武帝時代里,雞鴨魚獲得了短暫的,或者至少是名義上的合法生存權,但「人」卻沒有那麼幸運了。一片佛心的梁武帝對作姦犯科的皇室子弟和官僚權貴們表現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慈悲」,放任這些胃口超大的豺狼虎豹肆虐百姓、盤剝無度、草菅人命,而對其中任何一項天怒人怨的罪過幾乎都不會給予實質性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