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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公孫丑章句上 晏嬰,齊國的好丞相

卷一 公孫丑章句上

晏嬰,齊國的好丞相

孟子一撇嘴:「成就霸業算什麼,齊國就算一統天下都易如反掌。」
「唉,這還是人過的日子嗎?」晏嬰正運氣呢,突然聽見老婆喊自己吃飯。晏嬰應了一聲,可四下一看,嗯,沒人?!老婆又喊:「抬頭,我在上邊哪!」晏嬰聞言,一抬頭,見老婆正在自己頭頂上招手——噢,這豪宅敢情還是個躍層。晏嬰找著樓梯,到樓上的餐廳吃飯;吃完飯,下樓會客;會完客,上樓換衣服;換完衣服,下樓洗洗臉;洗完臉,上樓拿幾份文件;拿完文件,下樓要出門,才出了大門突然想起忘帶打火機了,又上樓去取。晏嬰本來就是出了名的矮個子,人矮腿短,這一通上下樓險些沒把他累死。老婆看著他,很是奇怪:「沒見你去蒸桑拿呀,怎麼出這麼多汗?」
司機老婆說:「我要離婚!」
公孫丑在請教導師孟子的時候,把晏子和管仲並稱。這個晏子,我們在「梁惠王篇」里已經認識了,齊國歷史上有兩大名相,第一個是管仲,第二個就是晏子,他的名字叫晏嬰。
晏嬰正色說:「我聽說現在市場上有個怪現象,履賤踴貴。」
有一次,齊景公對晏嬰說:「只有梁丘據才跟我『和』。」
司機更納悶了:「我每天一下班就回家啊,洗菜做飯,買米買面,擦油煙機換煤氣罐,你不高興了我是又跪搓板兒又罰站——」

「哦。」孟子連忙改口,「人餓極了連樹皮都吃,人渴極了連尿都喝。孔子還說過,道德的傳播速度比郵局投遞雜誌還快——」(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
孟子接著說:「你們齊國人不是有句諺語嗎,叫『靠智慧不如靠運氣,靠鋤頭不如靠天氣』。也就是說,形勢比人強。周文王那時候形勢不好,做事不容易,可現在不同了,時機已經到了,要想一統天下可就容易多了。夏、商、周三朝最鼎盛的時候,國土也沒超過方圓千里,可現在齊國的土地就已經在方圓千里之上了,而且人口也多,所以呢,國土也不用再擴張了,老百姓也不用再招徠了,靠現在的底子就足夠一統天下了。」
晏嬰說:「這就是說,市場上木頭腳的銷量比鞋子的銷量還大。」
晏嬰一笑:「車不就是個代步工具嗎,咱們齊國還有那麼多窮人,我坐豪華車不虧心嗎?」
晏嬰本來就正運氣呢,老婆這句話猶如壓在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晏嬰終於崩潰了:「我要住回去,快把這房子給我拆了◎#九_九_藏_書¥%……※×」
晏嬰雖然這裏被公孫丑拿出來和管仲並稱,但從功業上來說,他可比人家管仲差著一大截子,所以後世不少人都以管仲為偶像,卻不大聽說有人把晏嬰的海報貼在床頭的。但是,在管仲之後,齊國的歷屆丞相當中還能被大家叫得出名字的也就只有一個晏嬰了,而且,按我們一般人的看法,晏嬰比管仲還更像一個好丞相。
司機更摸不著頭腦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要離婚呢?!」
晏嬰回答說:「您讓我管理全國的官吏,我要求他們節儉辦事,我既然要求他們這樣,從我自己這裏就先得做到了才行,以身作則才能服眾啊!」——晏嬰的這個作風是非常符合儒家「以德治國」的標準的。孔孟都講「君子就像風,小人就像草。風往哪邊吹,草往哪邊倒」。所以,「以德治國」遵循的邏輯是:只要上樑擺正了,下樑自然歪不到哪兒去。這個邏輯我們也可以反過來推——當你發現下樑全都歪七扭八不成樣子的時候,那你就應該知道:上樑早就歪了。
司機哭喪著臉:「我可是個模範丈夫啊,你為什麼跟我離婚啊?」
——現在,管仲、晏嬰、子路、曾西、曾西的爺爺曾參,這幾位出場人物都已經介紹過了,再回來看看孟子師徒倆吧。公孫丑問孟子:「如果您和管仲、晏嬰一樣做了齊國的總理,也能做一番他們那樣的功業嗎?」
晏嬰還有一則故事,非常著名,也非常有趣。
公孫丑連忙插嘴說:「老師,您說的那是狗。」
任誰經歷這種事情都得愣上一陣子。晏嬰跌坐在地上,盯著這座豪宅,不禁有點兒發傻。「我這不是在做夢吧?」晏嬰疑惑著,脫了鞋,抱起腳丫子放到嘴邊啃了一口,又疼又臭,這才知道不是做夢。那,難道是靈異現象?或者是平行宇宙?——齊景公這會兒正貓在旮旯里往這邊看,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笑出聲來,眼淚都憋出來了。
晏嬰搖頭,「怎麼會一樣呢?來,我跟您講講它們的區別——」晏嬰的特別重要的講話這就開始了,「所謂『和』,就好比烹調,油鹽醬醋都要搭配好了,火候也要掌握得有分寸才行,君臣之間的道理也是一樣的——國君下達一項英明指示,大臣會提建議說:『您的英明指示里百分之九十都很英明,可也有百分之十不太英明,要不要修改一下?』這樣一來,政事才會平和,百姓才不會有爭奪之心。音樂也像烹調一樣,一個交響九-九-藏-書樂團那麼多音樂家,那麼多樂器,互相之間要配合得疏密有致,有條不紊,這才叫做和諧,這和搞政治是一樣的道理。可梁丘據這個奸佞小人卻不是這樣,如果搞樂隊,您彈鋼琴他也彈鋼琴,您指揮他也指揮,如果做飯,您放一勺鹽他也跟著放兩勺鹽,這能行嗎?」
司機老婆說:「我今天才看清楚了你是個什麼人!哼,我以前瞎了眼了!」
司機老婆怒喝:「打住!說話還一套一套的!」
公孫丑點點頭:「嗯,有道理。」
「呸!別瞎想,我是說,今天早晨你去給晏嬰開車,我隔著門縫偷偷往外看。看人家晏嬰,論個頭兒,站直了才到我踝子骨;要是過過秤,怕還沒有五分錢棉花糖沉。」
晏嬰在歷史上也稱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除了他那過人的幽默感之外,他最為人稱道的就是他擔任齊國丞相一輩子,始終勤儉節約,以身作則。
晏嬰的這段「和同之辨」很是有名,影響也很深遠。同時代的西哲也琢磨過這個問題。蘇格拉底覺得國家越統一越好,亞里士多德卻對此不以為然,反駁說:「合唱團搞合唱,有男聲,有女聲,有各個聲部,全要配合起來,這才是和諧的社會,如果按蘇格拉底的說法,那就好比把一個人唱的歌錄下來,用一百台唱機同時播放。」這不正是晏嬰的「和」的理論么?錢鍾書在《管錐編》里也說:「孟德斯鳩嘗論亞洲之專制一統不足為訓,政體當如音樂,當使相異者協,相反者調,歸於和諧。正晏子所言『和』非即『同』也。」所以,如果一個社會裡大家的人生觀、價值觀、思維模式等等全都一樣,看上去整齊劃一,這樣的社會只能叫「同」,符合梁丘據的定義,卻絕對不是晏嬰和亞里士多德心中的「和」。乍看上去,「同」與「和」長得就像雙胞胎,但本質上截然不同。
司機急了,「親愛的,請不要拋棄我,我改,我改還不行嗎?」
晏嬰說:「王府井大街好啊,鬧鬧哄哄的,我這叫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大家在議論什麼,我不用出門就全能知道。」

公孫丑一愣,半晌才說:「老師,您這不是在吹牛皮吧?管仲和晏嬰輔佐國君成就霸業,他們可不是簡單的阿貓阿狗啊!」
齊景公說的這個梁丘據有點兒像電視劇里的和珅,所以也難怪齊景公喜歡他,可晏嬰卻像是電視劇里的紀曉嵐,所以,晏嬰當即就反駁說:「他那隻不過是『同』,不是『https://read.99csw.com和』。」
可齊景公還是看不慣,非要送給晏嬰豪華車,送過好幾次,晏嬰就是不接受。齊景公急了:「你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出門啊!」

晏嬰的司機是個魁梧大漢,一身筆挺的司機制服一穿,神采飛揚,儼然是古代男裝版的「制服的誘惑」。有一天,司機出完車回家,看見老婆正在忙著收拾東西。司機很納悶:「你這是幹什麼?」
晏嬰果然是個好樣的,真把房子拆了,把自家房子恢復到了原先的面貌,還把那幾位被拆遷的鄰居家的房子也恢復起來了,請鄰居們還搬回來住。晏嬰在新落成的「舊居」里得意地抽著煙,然後把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上了一腳,最後長長地吁了口氣。
公孫丑的這個問題真是問得合情合理,孟子非常推崇周文王,可周文王一輩子都沒做成的事,怎麼這會兒倒成了易如反掌了呢?難道孟子比周文王還強?!
司機老婆說:「因為今天早晨我看見晏嬰了!」
齊景公覺得很新鮮,湊上去問:「那,你都聽見大家在議論什麼啊?」
說完了「住」,再說說晏嬰的「行」。大家可以想想晏嬰出門應該是個什麼樣子。晏嬰出門坐的是一輛老爺車,拉車的是匹老爺馬,晏嬰坐奧拓坐得挺舒服,可齊景公看不慣了。齊景公說:「你這不是寒磣我嗎?出門坐什麼不好!」
晏嬰住得也不好,齊景公有一天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問他:「你一個國家總理,偏偏去住在王府井大街上,那是最熱鬧的商業街,鬧鬧哄哄的能住人嗎?」
齊景公很奇怪:「這兩個詞的意思不都一樣嗎?」
孟子接著說:「理還不止這些呢。天下都亂了這麼久了,可是一統天下的大英雄卻還沒出現,這不正常啊,老百姓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被苛政折磨得這麼厲害的。你要知道,人餓極了連屎都吃——」
孟子接著說:「現在天下老百姓的心態,就是人餓極了、渴極了時候的心態,只要有齊國這樣的超級大國實行仁政,那就是解民倒懸,比起周文王時代事半功倍。」(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悅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為然。)
孟子給公孫丑嘮了嘮儒家的家常:曾西的爺爺比不上子路,曾西自己比不上爺爺,所以曾西在儒者當中遠遠不是最厲害的,可是,就連曾西都看不上管仲呢!孟子覺得自己多少也要比曾西強一點兒,所以說:「連曾九*九*藏*書西都不屑於去做管仲那號人,何況我呢!」
等晏嬰終於明白過來了,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既成事實,去向齊景公道了謝,然後回家休息。晏嬰在豪華的大客廳里踱來踱去,悶著頭抽煙,一支煙抽完,煙頭在手裡捏了好半天,這才扔進煙灰缸里。這是怎麼回事呢?按晏嬰以前的習慣,煙頭隨手往地上一丟就完了,大不了再踩上一腳,可方才正要往地上丟呢,突然發現地上鋪著一張厚厚的土耳其駝絨地毯,所以才急忙收手。
公孫丑心說:「我訂的《齊國國家地理》都十二月了才收到六月那期,裡邊還做著避暑勝地的廣告呢。」
晏嬰不但住在鬧市裡,房子還又小又舊,齊景公一再讓晏嬰搬家換個好房子,晏嬰還就是不搬。齊景公說,你不搬也行,翻修一下總可以吧?可晏嬰連翻修都不翻修。有一次,晏嬰出使外國,那時候沒有飛機,所以一去就是很長時間,齊景公趁這個機會,派人把晏嬰家給拆了,又把晏嬰的幾戶鄰居遷走,把人家的房子也拆了,然後在這片地上大興土木,蓋起了一座豪宅。等晏嬰從外國回來了,一下子驚呆了,「咦,家怎麼沒了?!」

什麼人和領導最近?一般來說,一個是秘書,一個是司機。這個故事就是從晏嬰的司機開始的。
「啊——難道是一見鍾情?!」
晏子的節約能節約到什麼程度?我以前講過,春秋戰國時代的人,不管身份有多高,吃的東西也基本上就是主食和肉類,那時候是沒什麼蔬菜可吃的。就在這樣一個本已經足夠惡劣的飲食環境下,晏嬰居然連肉都吃得很少。他當然不是吃不起,他就是為了提倡節約。

「就這麼一個小不點兒,往車上一坐,謙謙和和,毫不張揚,整個兒一個鄉下土包子。可人家是誰,是名震諸侯,天下拔尖兒的人物。啊,再看看你,坐在前邊把著方向盤,腆胸疊肚,志得意滿,瞧把你牛的,你不就是個小司機嗎,人家晏丞相都那麼謙和,你有什麼可牛的啊!白長那麼大個子!做你老婆我嫌丟人,我要離婚!」
「沒這麼誇張吧?!」
當時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衣服,就算你再有錢,也不可能飛到巴黎請國際頂尖的時裝設計師給你量身定做,那麼,一個沒有時裝設計師的社會,衣服的款式自然也豐富不到哪裡去,於是,衣服的質地就變得很重要了——當然,服裝質地在現代也很重要,如果你拿「的確良」做一件大衣,款式再好也招人https://read.99csw•com笑話——當時的上流社會裡,尤其是女人的衣服,都是帛製品,可人家晏總理家的女人卻不許穿這種東西。我沒看到晏嬰自己穿衣服的記載,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太好的料子,而且,晏嬰是個出名的矮個子,連布料用得都比別人省。
司機還真改了。這一天,晏嬰發現司機和以前不一樣了:謙謙和和,穩穩噹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問,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晏嬰點了點頭:「小夥子,不錯,你已經夠格當官了。」於是,司機在晏嬰的舉薦下當了齊國的大夫。
齊景公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晏嬰是個很有思想的人,他經常發布一些重要講話——如果說從總理到村長,凡是講話都是重要講話,那麼晏嬰的講話就是特別重要的講話。
齊景公聽了晏嬰的話,心頭一凜:刑罰太苛了啊,再這樣下去,整個齊國要想找幾個四肢和五官都齊全的人來還就不容易了!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善待老百姓才行。
公孫丑又點點頭:「嗯,果然在理。」
這話把公孫丑說得更迷惑了,公孫丑問:「老師,您的牛皮怎麼越吹越大啊,以周文王那樣的聖人,又活了快一百歲才死,他都沒能一統天下,到了周武王和周公的時候可算才一統天下,成就了王道。這事不像您說的那麼『易如反掌』吧?」
看來晏嬰的艱苦樸素並不僅僅是艱苦樸素,作為高官,他沒有生活得高高在上,沒有把自己和人民群眾隔絕起來,他就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所以對民間疾苦有著非常直接的體會。
衣食住行,現在我們已經領教了晏嬰的「衣」和「食」,再看看他的「住」。
可孟子自有他的道理:「周文王是聖人,誰能比得了!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想想,商朝從開國到滅亡,賢能的君主出過六七位,在這麼長的時間里,天下人一直都歸附於商朝,這就產生了社會的慣性,任憑是誰,想改變社會的慣性都是很難的。商紂王雖然壞,可他接下來的這個家底兒實在太好了,身邊的能人又多,像著名的賢人箕子、微子、比乾等等。所以,周文王僅僅憑著方圓百里的這麼一個彈丸之地要想取商朝而代之,那是多難的一件事啊!」
——「履賤踴貴」這個成語就是從晏嬰這兒來的。當時的刑法很殘酷,有一類叫做「肉刑」,是殘人肢體的刑罰,比如割鼻子、剁手腳。人的腳被剁下來之後就得裝一種木頭做的假腳,這就是「踴」,市場上賣的踴比賣的鞋還多,這就說明齊國的刑罰過分嚴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