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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坎雅一直不清楚,促使博士來到泰國的原因究竟是罪惡感,還是其他什麼古怪的理由,比如說人妖的吸引力、自己即將死亡的現實,或者乾脆是被他的同事們驅逐出來的。博士看上去沒有任何悔意,對他給這個世界造成的傷害漠不關心,甚至會說說笑笑地談起拉維塔和多明戈,談起自己如何毀滅邁克爾·平博士的十年苦功。
這位博士是個傳奇人物,一個可以止住小兒夜啼的凶人。第一次見到他之前,坎雅還以為他會被鐵鏈鎖著,而不是心滿意足地坐在那裡,一勺勺地挖出一隻來自安格里特島的木瓜的瓤,臉上眉開眼笑,果汁從嘴角往下滴落。
博士眯縫著眼睛,打量著一張玻片,「讓我吃驚的是,你們竟然以為這是一個惰性變種。」
基普在游泳池裡緩緩地來回遊動,將紙張收集起來,舉出水面。紙上的水滴下來,在她身邊綻出波紋。吉布森看著她,嘴角帶著笑意,「你們很走運,我喜歡基普。要不是這樣,我早就讓你們全死光了。」
戴防毒面具的人們跳起來向她敬禮,看著她推開火葬場的大門。她有防毒面具,但沒把它戴在臉上,只掛在脖子上任其上下晃動。對於一名警官而言,顯露出懼意沒有任何好處,再說她也知道,面具並不能拯救她,她情願相信帕·色武布護身符。
「我們應當警告所有人。」叻她娜說,「向普拉查將軍通報,還有王宮方面。」
「都在這裏了。」她說。
坎雅努力壓下對這個人的厭惡。她從一堆文件中抽出需要的,遞過去。博士伸手接過,但什麼也沒做,甚至沒把文件翻開,只是瞥了瞥文件的封面。
坎雅皺起眉頭,「你死了以後,我們會把你燒成灰,再用氯氣和鹼液把你徹底融化。沒有人會記得你。」
「因緣?你在說因緣?」博士傾身靠過來,那雙棕色的眼睛滴溜溜轉著,舌頭在嘴裏翻動著,「那麼,又是什麼樣的因緣把你們整整一個國家與我、還有我這具潰爛的軀體聯繫在一起?你們又為什麼要不顧一切、甚至顧不上拯救其他人,也一定要保證讓我活下去?這又是怎樣的因緣呢?」他咧嘴笑著,「你們常常說的這個因緣,我倒也反覆想過。也許它是對你們那種千瘡百孔的傲慢自大的報應,讓你們不得不舔食從我的手指縫裡漏出來的種子庫的知識。或者,你們是我的工具,讓我可以通過你們啟發、拯救這個世界。誰知道呢?沒準兒我會轉生成為佛祖的右手,只因為我對你們是這麼仁慈。」
在大門口,另外一組衛兵再次驗證了她的身份,然後將她引到一處用大理石鋪成的廣場,這裏還有一個如藍寶石般湛藍的游泳池。
坎雅搖搖頭,「你自己撈去吧。」
飛揚的塵土散去之後,大坑出現在她面前。紅色的土壤上,幾個巨大的坑洞,洞中加了襯裡,以防下面的水滲出來。下面很潮濕,但地面卻被曬得發燙。旱季似乎永遠不會結束。今年的雨季究竟還會不會來?它是會拯救他們,還是會淹沒他們?有些賭徒已經不賭別的什麼了,每天計算雨季何時到來的賠率。由於氣候的巨大變化,連環境部自己的建模計算機也無法確定每一年的雨季會在什麼時候到來。
衛兵們用手搖解碼器翻譯著密文。他們身穿女王直屬部隊的黑色制服,神態嚴峻,很有恐嚇作用。終於,他們揮手示意她通過。坎雅從露出獠牙的猛犬之間騎車過去。自行車的速度絕對跑不過這些傢伙,意識到這一點讓她的後頸汗毛直豎。
「沒有別的辦法了?」
坎雅將這個念頭砸得粉碎。這是個邪惡的想法。她希望齋迪投生到某個絕不存在任何發條生物或鏽病的天堂。儘管他不曾達到涅槃的境界,不曾完成他僧侶的修行,甚至沒有真正信仰過佛陀,但至少他不用憤怒地注視著這個他曾經如此盡職盡責地守護過的世界,看著它被無處不在的發條生物這種全新的怪胎撕得粉碎。
吉布森微微一笑,「怎麼?不打算把它們撈起來了?」他朝基普點點頭,「我的小仙女會幫你的。要是你們兩個小仙女一起在水中嬉戲,那可真是一景啊。」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我們的生命掌握在一個遊戲玩家手裡。
吉布森微微一笑,「你想讓我死。」布滿斑點的慘白色臉龐上,那兩片厚嘴唇咧開了,雙眼中閃爍著瘋狂與興奮的光芒,「如果你真的這麼恨我,你應該拔出槍來給我一槍。」坎雅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厭惡地揚起手,在空中揮舞著。「媽的,你們都太害羞了!基普是你們之中唯一一個還有點價值的。」他的眼睛轉向那個正在游泳的女孩,認真地盯著她,似乎入迷了,「來吧,殺了我。我願意死。我能活到現在,只是因為你們讓我這樣活著。」
坎雅搖搖頭,趕走心中的恐懼,「你確定嗎?你已經知道我們該怎麼做了?你只需要看看就知道?」
「除此之外我們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立即在全城範圍內進行檢疫隔離。那樣的話,馬上就會發生暴亂,不會有任何東西留下來等著我們拯救。」
「想就來吧,不過得快點。我正愁找不到理由拒絕你呢。」
「為什麼你一直為農基公司幹活兒?」
「說得沒錯!」吉布森靠在椅背上,露出微笑,「基普,把那些紙撈起來。讓咱們看看能不能從裏面琢磨出什麼。」他的手指在殘廢的雙腿上敲著鼓點,似乎在思索。然後,他朝坎雅露出狡詐的笑容,「咱們來瞧瞧你們這個寶貝王國離死亡還有多遠吧。」
「偶然導致的瘟疫同樣可以迅速致人死亡。」
這裡有濃烈的大海的氣息。坎雅走向台階邊緣。在她腳下,波濤一波波打來,泛出白色的泡沫。一陣清風吹來,讓人覺得清新、乾淨,與曼谷的海堤中積聚的臭味截然不同。
「像農基公司那樣?像尤-得克薩斯公司那樣?還是像紅星高發公司那樣?」坎雅搖搖頭,「它們倒是發揮出了潛力,然後害死了多少人?發揮出這種潛力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你的卡路里僱主們已經讓我們看到了:死亡。」
當時九*九*藏*書,坎雅有些迷惑地回答道:「可是,他已經不再為農基公司工作了呀。」齋迪轉過頭來,吃驚地看著她,似乎剛剛意識到自己把心裏的話說出了口。
「因緣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應該由別的人來取代你,齋迪,一個更勝任這個職位的人。我們的不稱職會讓王國淪喪。我們沒有足夠的品德,我們也沒有追隨正道。而現在,瘟疫又來了。
基普柔聲笑了,「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但我現在知道了,他絕不會第一次就把所有的信息都說出來。他會留下一些不說,留下的都是最關鍵的。他喜歡有人陪他。」她的手指碰了碰坎雅的手臂,坎雅不得不強迫自己不要畏縮。基普看出了她的心思,但只是優雅地笑了笑,「他喜歡你。他想讓你再回來。」
「啊,獄卒女士。」
博士聳聳肩,「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回去採用你們的標準方法吧。教科書只會把你們引向死亡。或者,也有一個簡單的方案,把你們的工廠區燒成白地,可以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他咧嘴一笑,「對於你們白襯衫而言,這種辦法既直接又有效,是環境部最鍾愛的措施。」他揮了揮手,「就目前而言,這件垃圾的生存能力還不是很強。它在迅速突變,但它的結構讓它很容易遭到毀滅,並且人類也不是它最理想的宿主。它需要被揉搓到黏膜組織上去才能存活,比如說鼻孔、眼睛、肛|門,某個可以縮短它與血液和生命的距離的地方。某個它可以繁殖的地方。」
坎雅陰鬱地點點頭,「我要你走訪城市的各個區域,看看有沒有人報告說他們的親戚失蹤了。現在我們有三個失蹤的人。照片都拍好了。」
吉布森聳聳肩,「這不是鈾的半衰期,也不是一艘快速帆船的載重量,沒法精確計算。不斷喂它,很快就會把它的胃口撐得更大。如果你在一個人口密集、氣候潮濕的城市培養這一類病毒,它必定會存活下來。至於應不應該對這件事憂心忡忡,你們自己決定吧。」
坎雅大步走過院子,和路上遇到的其他警官互相點頭致意,始終緊鎖著眉頭。齋迪,到底是什麼因緣讓我接過了你的位子?我骯髒的雙手怎麼能夠接過你一生的工作成果?這種安排實在讓人無法捉摸。莫非這是柴郡貓的神靈在作祟,它想看到這世界上出現更多的腐肉?它希望我們的屍體在街道上堆積成山?
坎雅皺起眉頭,「當然。」她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讓阿派繼續徒勞無益的搜查。
「我們都知道,發條生物是沒有靈魂的。」吉布森咧嘴一笑,「它們不會轉世重生。它們必須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神來保護它們,它們需要向這個神祈禱,祈求他帶給它們死亡和拯救。」他的嘴咧得更開了,「也許我可以成為這個神,你們這些發條孩子可以向我祈禱,希望得到我的拯救。」他的眼睛閃著光,「我承認,我的確希望有更多的崇拜者。齋迪和你一樣,總是對一切充滿懷疑。當然,還沒糟到素食教徒那種程度,但遠不夠虔誠,無法讓神靈滿意。」
坎雅有種感覺,當時的齋迪似乎仍在和吉布森交談。更恰當地說,那是一場尚未終止的詞句的戰鬥,像藤球比賽一樣,雙方互有攻防。一場字句與字句的較量。還有一次,齋迪離開大院的時候雙眉緊皺,說了一句:「把他留著太危險了。」
叻她娜站在一座大坑的邊緣上。下面正在燃燒的屍體散發出油膩的濃煙。幾隻烏鴉和禿鷲在空中盤旋,一隻狗不知怎麼鑽進了院子,它躲在牆邊,看能不能偷一口肉吃。
叻她娜嘆了口氣,「這是在另一家醫院發現的。城市的另一邊,一家街頭診所。那兒的醫生認為這人是服用安非他明過量。阿派是偶然發現他的。當時他正要去曼谷慈善醫院尋找證據,在路上和人聊天時得到了這個消息。」
坎雅張開嘴想反駁,但說不出話。她可以感覺到齋迪的靈魂在身後飄蕩,等著聽她會說什麼。她的皮膚上起了雞皮疙瘩。她強迫自己不要回頭去看。
阿派搖搖頭,「他們都很謹慎。」
考慮到上個世紀有那麼多人喪失了生命,將如此多的勞動力集合起來用於這麼愚蠢的目標——為一個人修建這樣一座假山——實在讓人有些想不通。要知道,那時候大壩需要修理、田地需要耕耘,戰爭更是吞沒著大量人力。而這裏只是某個有錢人的別業。這塊土地原本屬於拉瑪十二世陛下,從官方角度來說,直到現在它依然是王室的財產。如果有一艘飛艇飛過上空,上面的人能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特別的大院,某個王族支脈的奢華居所。但事實上,這是一座監獄,一個鎖住猛虎的牢籠。警衛和他們的狗不僅是對外警戒,也在看守著院里的人。
「我是基普。」其中一個變性人說道,「博士正在接受按摩。」她朝藍色的游泳池點了下頭,「你可以在池塘旁邊等他。」
「你又發現了一具屍體?」
坎雅怒視著他,「我想打斷你的骨頭。」
「太陽出來有兩個鐘頭了。」阿派耐心地等著她清醒過來。這個男人臉上滿是瘡疤,資格比她還老,但現在,坎雅卻成了上級。阿派是老一代的白襯衫,崇拜齋迪和他的行事方法,他和他那批老人還記得過去那個受人敬仰而非嘲弄的環境部。他是個好人,他收受的所有賄賂都會讓坎雅知道。阿派或許已經腐敗了,但她對他知根知底,她信任他。
「第三個。」坎雅頓了一下,「姓名呢?有姓名嗎?」
「有辦法阻止它嗎?」
「你是個兇手。」
基普走過來,用毛巾擦拭頭髮,「博士幫上忙了嗎?」
吉布森重重地靠回椅背,「啊,當然。但我永遠都會有利用價值。我們設計的野獸與瘟疫有一種天性,叫做進化。它們不是只靠外力驅動的呆板機器,它們有自身的饑渴,有進化的自然需求。它們必須不斷突變,不斷適應環境,所以你們必須一直留著我。我死了以後,你們怎麼辦?我們將魔鬼帶到了這個世界上,自然已經變成了某種我九九藏書們不認識的東西。它已經真正成為受我們塑造的自然。而如果我們被自己的造物所吞噬,那將多麼富於詩情畫意啊!」
「你一定要去找吉布森,請他為我們提出建議。只有他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什麼怪物。來這裏折磨我們的都是他的孩子,他會認出它們的。我已經把新病例的報告準備好了。有了三個病例的材料,他會認出來的。」
只有那麼一次,當他們離開這個院子的時候,齋迪差一點就說了出來,差一點就把在他腦子裡盤旋的東西說出了口。他張開嘴,說了一句:「可是……」然後停下,尚未成形的話語在他唇邊散去。
他把文件扔進游泳池,紙張散落在水面上。坎雅嚇得倒吸一口氣,差點跳進水中打撈它們,但她強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動。她不會容許自己被吉布森操縱。卡路里公司的人就是這樣,喜歡玩弄對手,操縱對手。她強迫自己將目光從逐漸浸濕的紙張轉開,緊緊盯著他。
坎雅厭惡地轉過身,向大門走去。
「人人終歸一死。」博士不屑地一揮手,「但你們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你們太執著於過去。我們所有人都應該接受基因改造。和保護老版本的人類不受鏽病侵害相比,設計一種對鏽病完全免疫的人體要容易得多。只需要一代人的時間,我們就可以完全適應這個新環境。你們的孩子都可以成為受益者。儘管如此,你們卻拒絕接受。你們固執地拒絕追隨環境變化的腳步,執著于什麼『人性』,卻不知道人性本身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環境的改變逐漸變動。」
坎雅向衛兵們出示了證件。巨大的猛犬咆哮著,試圖掙脫脖子上的鐵鏈。這種野獸的體型比自然界的任何一種犬類都大得多,其設計原理和發條人一模一樣。它們飢餓、兇殘,完全適應它們的任務。它們的體重是她的兩倍,擁有強悍的肌肉和尖利的牙齒。這種可怕的東西原本只存在於吉布森的幻想之中,但他把它們帶進了現實世界。
「我們又發現了一個。」
坎雅轉開目光,「這是你應得的,這是你的因緣。你的死亡將會充滿痛苦。」
博士笑了。「別害怕。你同樣得了那種病。說到底,死亡是生命不可避免的病症。」他用顯微鏡觀察著樣本,「不是獨立的基因破解。是別的東西。不是鏽病。沒有任何農基公司的記號,」他突然露出厭惡的表情,「毫無意思,只是某個蠢貨犯下的一個愚蠢的錯誤。根本不值得付出我的智慧。」
他點點頭,「沒有標記為值得懷疑的死亡病例。費了不少力氣才找到,就像在煤堆里找烏鴉。」
他的病情看來沒有抑制住。她一直以為所謂的病情只是個傳言,但現在她親眼看到了。這個男人十分醜陋。不光是由於發紺病,更是由於他的暴躁。坎雅哆嗦了一下。如果這個魔鬼真的走向他的來生,成為一具他們可以焚燒的屍體,坎雅覺得自己一定會很高興。而在那之前,但願藥物能夠抑制住他身上致病生物的傳播。他臉上的毛髮很多,眉毛很濃,鼻子又寬又肥,兩片厚厚的嘴唇和橡膠一樣。看到坎雅的時候,那兩片嘴唇形成了一個鬣狗般的微笑。
「有這種想法,是因為農基公司給你的錢夠多吧。」
坎雅哆嗦了一下,「那麼,他恐怕要失望了。」
「而曼谷也一定會被淹沒,這並不意味著你用不著對它顯示出足夠的敬意。」
坎雅握緊了拳頭,然後鬆開,讓那隻蝴蝶的遺骸掉落在地面上。翅膀和身體全都破碎了。這是一隻人造的授粉昆蟲,很可能來自純卡公司的某個實驗室。
一隻柴郡貓悄無聲息地穿過這片廣場,打斷了坎雅的思路。它輕輕一躍,趴在博士的大腿上。坎雅厭惡地後退一步,博士則撓起了那隻貓的耳根。它腿上和身上的皮毛開始改變顏色,逐漸與年老博士腿上蓋著的毯子互相融合。
「但它比這兩種東西更容易出現變異,」他再度看向坎雅,「這一點你應當注意。你想找到的製造這種致病生物的人肯定有化學水浴設備,這樣他們才能培植生物產品。一家屬於高發公司的工廠,一間為農基公司服務的設施,一座發條生物的製造廠。諸如此類的所在。」
「你就是個兇手。」
「我是佛教徒。」
阿派聳聳肩。
坎雅瞥了一眼那些人為製造的大型犬類生物,「發條生物會攜帶這種病毒嗎?」
他朝衛兵點點頭,「上尉的自行車上一定帶著樣本。去拿過來。我們得到實驗室里去分析一下。」
「沒有標記?」坎雅倒吸了一口氣,又猛地噴出來,發出一陣惱火而嘶啞的聲音,「這些人太不稱職了。瘟疫爆發總是這樣開始的,可大家似乎都忘了。他們總是這麼容易忘記。」
「同樣的癥狀。」叻她娜的站姿有些佝僂。在她們腳下,火焰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一隻禿鷲開始向下滑翔。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官放了一炮,爆炸聲將禿鷲驚飛起來,但仍舊在空中徘徊不去。叻她娜閉上眼睛,但馬上又睜開。她的眼角似乎有淚水。她搖了搖頭,似乎努力讓自己堅定起來。坎雅哀傷地看著她。等這場最新的瘟疫結束的時候,她們兩人或許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作為阿卡拉特的間諜首次進入環境部大院的時候,她吃驚地發現環境部的一些小特權很有油水。比如街邊小攤的上貢,這些人常以非法燃料取代正規來源的昂貴沼氣。夜間巡邏也很讓人愉快,工作之後睡得特別踏實。一切都是那麼輕鬆。即便有齋迪這種上司,日子還是輕鬆愉快。而現在,她碰上了厄運,必須苦幹,乾的活兒又極其重大。更不用說她還得伺候兩個主人。一仆二主的日子過得太久,她甚至不太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主人了。
吉布森哼了一聲,「早在人類開始航海、第一次在非洲的稀樹大草原上點火燒荒的時候,生態系統就已經損壞了。我們現在的行為不過是加速這一進程。你所說的食物網路只是一種懷舊情結,僅此而已。所謂自然……」他露出厭惡的神情,「我們就是自然。每一次小修小補都是自然,生read.99csw.com物學上的每一點改進都是自然。我們就是這個樣子,而世界是屬於我們的。我們就是它的神。你們的問題在於,你們不願發揮出你們的潛力,將它用於這一進程。」
吉布森瞥了一眼正在戲水的基普,「是的,你們給了我一些很好看的姑娘,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不是囚犯。」他抬起頭來,「好吧,坎雅,我有一段時間沒看到你了。你那位正直的上司,我最喜歡的看守,他去哪裡了?我們好鬥的齋迪上尉在哪兒?我不想跟助理打交道——」他突然停下,注視著坎雅的領章,眯起了眼睛。「啊,我明白了。」他向後靠在椅背上,雙眼盯著坎雅,「我早知道會有某人把他處理掉,只是個時間問題。恭喜你升職,上尉。」
吉布森笑了,「是的,你當然會收。你們這些人都是一樣的。頭頂長瘡,腳下流膿。」
博士又吃了一口麵包。他咧嘴笑著,麵包屑從嘴邊掉下來,「只要你敢吃一口,我就把答案告訴你。」
她深吸一口氣,享受帶著鹹味的風。一隻蝴蝶飄飄忽忽地飛了過來,停在游泳池周圍的欄杆上。寶石般的雙翼合攏,然後緩緩打開,重複數次,盡情展示那對閃爍著鈷藍色、黃金色和黑色光芒的蝶翼。
「你已經可以確定了?」
「只有三個病例。」
坎雅坐直身體,「還有誰知道?」
博士低頭看看自己失去活動能力的雙腿,大笑起來,「當然,不會太久。那麼,如果在那之後農基公司和它的同類又發起攻擊,你們會怎麼做?如果孢子從緬甸那邊飄過來,你們會怎麼做?從印度岸邊由海浪衝過來呢?你們會像印度人那樣全部餓死嗎?你們會像緬甸人那樣任由身上的爛肉一塊塊掉下來嗎?你們的國家之所以還能領先瘟疫一步,全是因為我,還有我正在爛掉的頭腦。」他朝自己的腿揮了揮手,「你們願意和我一起爛掉嗎?」他拉開毯子,露出遍布雙腿的瘡痂,還有由於失血和炎症而變得像魚肚般慘白的皮膚,「你們願意這樣死掉嗎?」他臉上的笑容毫無歡樂之意。
「怎麼了?」
坎雅靠近過去,觀察著這隻停在欄杆上的蝴蝶。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隻蝴蝶似乎有點吃驚,但還是允許她將它收入合起的手掌中。它飛過了漫長的距離,一定也覺得疲憊吧,像她自己那樣。它來自其他大陸,穿過高聳的山脈和茂密的叢林,降落在木槿花與鋪路石板之間,讓坎雅可以用她的手護住它,仔細感受它的美麗。
坎雅搖搖頭,強迫自己不要念出那段祈求帕·色武布賜予幸運和清潔的迷信禱辭。她摸著自己的護身符,想象那位聖者坐在蓮花寶座上的樣子,同時迫使自己不要對博士的挑釁做出任何反應。
「他給了我足夠的信息。」
我被收買了。她想,我收了報酬。我是被收買的。
「來吧。不會太久的。」
吉布森在她身後喊道:「祝好運!我很想知道你們的諸多敵人中,哪一個會首先打倒你們。」
坎雅騎車經過時,刺著文身的種田人恭敬地向她行合十禮。他們胳膊上的標記來看,大多數人已經強制勞役一年之久。另一些人的標記則表明,他們會在雨季開始的時候前往城市,加高大壩,以防暴雨侵襲。還在鄉下的時候,坎雅自己身上也有這種標記,直到阿卡拉特手下的特工給了她去環境部核心潛伏的任務。
坎雅瞥了那個人妖一眼,基普優雅地報以微笑。她的皮膚沒有任何變化,身體沒有任何異常。她絕不會得了跟博士同樣的病。可話又說回來……坎雅下意識地往旁邊走了一步。
坎雅用力搖了搖頭。眼下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她的靈魂無疑將被再次送回這個世界,最好的情形是轉生為人,最可怕的是轉生為其他什麼東西,狗或者蟑螂之類。毫無疑問,她會一次又一次地接受這命運。她的背叛已經註定了這一切。但她必須參与這場戰鬥,直到清除自己的罪孽。如果以自殺的方式逃避戰鬥,她必定轉生為某些更加醜陋的生命。像她這樣的人,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逃脫。
我們被一個反覆無常的神掌握著。他之所以站在我們這一邊,只是為了好玩。如果我們不能為他帶來智力上的挑戰,他會閉上眼睛,倒頭大睡,全不在意我們是死是活。
博士拿起一塊麵包,上面長滿了綠色的黴菌。他看著這個東西。「世上有很多生物對我們有益,但也有很多足以致命。」他把這塊麵包遞給坎雅,「嘗嘗。」
坎雅努力壓下抽出警棍痛毆此人一頓的衝動。
「恐怕算不上吧。」
「你還沒有跪下呢。你對你父親不會也是這個態度吧?肯定恭敬得多。更別說對這座城市的敬意了。」
過了好一會兒,那個魔鬼終於坐著輪椅來到泳池邊。他的情況比她上次見到他時糟糕得多,發紺病的傷疤從喉嚨一直伸展到耳朵上。一次偶然的感染,但他還是挺過來了。他坐在輪椅上,由一名助手推著,粗壯的雙腿上蓋著一條薄毯。
阿派搖搖頭。
坎雅無視他的挑釁,頭也不回地衝到戶外的清新空氣中。
「那東西怎麼進來的?」坎雅問。
必須站出來與瘟疫戰鬥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她必須像帕·色武布那樣,卻又沒有他的那種力量和道德優勢。
坎雅向後退去。吉布森咧嘴一笑,自己咬了一口,再次遞過來,「相信我。」
吉布森呼出一口氣,似乎被激怒了,「不是種類的問題,而是在何種程度上暴露于病毒環境的問題。只要出自被污染的培養池,它們就有可能是攜帶者。如果你們任由這件垃圾自行變異,它很快就會開始在人類之間傳播。那樣的話,它的最初起源也就無關緊要了。」
坎雅朝顯微鏡點點頭,「那東西究竟是什麼?你還需要做更多的測試嗎?」
「你有更好的主意?」
吉布森搖搖頭,「那個?什麼都不是。一次愚蠢的突變,毫不出奇的結果。我們在實驗室經常見到的東西,垃圾。」
博士笑了,「不要太過執著于自然生成的生命,上尉。來,你看看。」他傾身向九*九*藏*書前,嘴裏發出咕咕的聲音。毛皮閃爍的柴郡貓直起身子,喵喵叫著,用舌頭輕輕舔著他的下巴。「一隻飢餓的小野獸,」他說,「這是好事。只要飢餓到足夠程度,它們就可以徹底取代我們,除非我們設計出另一種更優秀的食肉動物,足夠飢餓,以它們為食。」
坎雅強迫自己保持神情不變。以前來見他的時候,一直都是齋迪跟這個魔鬼打交道。他們會進入辦公室,坎雅只需要留在游泳池邊等待,觀看那些博士選來取樂的生物。齋迪返回的時候一向雙唇緊閉,什麼都不說。
「對,很好。你順便把這件事也做了。叻她娜在哪兒?」
坎雅的手滑向體側的手槍。看到她的動作,博士笑道:「怎麼?想拿槍威脅我?想從我這兒收賄賂嗎?你想讓我親自給你舔舔,還是讓我的假姑娘來試試?」他的雙眼冷冷地盯著坎雅,「我的錢你們已經拿走了。我這條命也差不多了,而且充滿痛苦。你還想要什麼?幹嗎不把我的姑娘也帶走呢?」
發條生命沒有靈魂,但它們的美麗無可置疑。
「暫時沒有發現而已。」
「我們又發現了一個。」他重複道。
一望無際的稻秧向四周伸展,如同翡翠般的鮮綠色,在熱帶的陽光下綠得耀眼。坎雅在天使之城這個污水池裡待得太久,眼前的景象讓她感到一陣欣慰,讓她覺得世界還是有希望的,讓她覺得這些稻秧不會被鏽病的某個新變種感染、變成銹紅色;經過工程設計的孢子不會從緬甸那邊飄過來,在這裏紮根;水田中的稻秧仍在成長,大壩仍舊把海水擋在外面,而尊崇的拉瑪十二世陛下所設計的水泵仍在工作。
坎雅皺起眉頭,「不,你還有利用價值。」
「不會太久的。」
博士聳聳肩,「我不在乎。再給我一個像基普這樣的娘們兒乾乾。給我個賤貨,給我個發條人。什麼貨色都行,我不在乎。不管你們給我什麼,我都會一口吞掉,我只有一個條件:別打擾我。我絕對不會再為你們這個爛掉的國家浪費半點心思。」
博士眯起了眼睛,「你為什麼像條狗一樣為你的主子效勞?同樣的原因,他們給了我我最需要的東西:錢。」
吉布森注視著她,「你還有別的問題要問嗎?」
「農基公司付給我大量金錢是因為我能讓他們發財。我的思想屬於我自己。」他仔細瞧著坎雅,「我想你一定良心清白,畢竟是環境部有名的正直官員之一嘛,像你的制服一樣毫無污點。就像剛剛消過毒一樣。」他傾身向前,「告訴我,你收賄賂嗎?」
「我是你們的兇手,我完全是你們的工具。而這又會將你們置於何處呢?」他笑眯眯地觀察著她。坎雅覺得這個人正用眼睛把她細細剖開,將她的內臟一件件舉起來仔細查驗:肺臟、胃、肝、心臟……
從辦公大樓走出來的一路上,她一直在思索,如果是齋迪遇到這種情況,他會怎麼做。那個人隨時隨地都會冒出靈感。齋迪會在街道中間停下來,腦子裡又生出一個好主意,然後他們就會出發,在整個城市裡奔走,搜尋污染物的源頭。每次的結果都一樣:齋迪總是對的。而現在,這個王國不再有齋迪了,負責的成了她。想到這裏,坎雅不由得生出強烈的自我厭惡之感。
坎雅又搓了搓臉頰,「現在什麼時間了?」
「鏽病是我們的環境。二代結核菌,基因修改象鼻蟲,柴郡貓,它們全都適應了這個環境。這些東西到底算不算自然進化,你們盡可以發表意見。但我們的環境已經改變了,如果仍想保持食物鏈頂端的地位,我們就必須進化。或者,我們也可以拒絕進化,然後走上與恐龍和貓科動物同樣的道路。或進化,或死亡。這一直是大自然的原則。你們這些白襯衫卻想螳臂當車,阻止不可抵擋的變化。」他傾身向前,「有時候我真想狠狠搖晃搖晃你們。只要你們允許,我可以成為你們的神,改造你們,讓你們完全適應那個正在召喚我們的伊甸園。」
「我不知道。唯一的好消息是,還沒有證據表明這種疾病有傳染性。」
博士大笑道:「你做過的事情比那嚴重得多。你小時候接受過的每一次注射,每一次預防接種,每一次服用的藥劑。」他將那片麵包遞過來,「這一次不過是更為直接罷了。你肯定不會失望的。」
在這一瞬間,坎雅完全理解了博士。他才智超群,達到了他所在領域的巔峰。他有強烈的妒忌心與好勝心。他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對手,於是轉換陣營,投到泰國這邊,以尋找可能的刺|激。對他來說,這一切只是智力練習。如果齋迪與一名他能輕易擊倒的對手打一場泰拳比賽,他同樣會自己設置障礙,把雙手捆在背後,只憑兩條腿和對手搏鬥。
「偶然發現的。」坎雅搖了搖頭,「他沒和我說這個。外面得了這個病的究竟有多少人,幾百?上千?」
耳光的聲音像鈴聲一樣傳到水池的另一側。衛兵朝這邊跑來,但坎雅已經收回手,揮手趕開衛兵,「我們很好,沒什麼問題。」
「為什麼我們之前沒有見過它?」
三個變性人坐在長凳上,在香蕉樹影的遮蔽下談笑。她們朝她露出友善的微笑,坎雅也報以微笑。她們很漂亮,卻愛上了一個法朗,說明她們實在太蠢了。
基普在池子里踩著水,充滿期待地朝這邊望過來,水波沖刷著她的身體。坎雅轉開了視線。博士大笑道:「抱歉,基普。我們拿不出這個人喜歡的賄賂。」他的手指在椅子上敲著鼓點,「那麼,小男孩怎麼樣?我廚房裡有個十二歲的男孩,他一定很樂意獻身。讓白襯衫開心永遠是最重要的。」
「我們分析過這種情形,」坎雅說,「真要那樣,食物網路只會遭到更大的損害。新的超級獵食者不會彌補已經造成的破壞。」
「我不會吃你碰過的任何東西。」
「因緣。」她喃喃道。
「我父親死了。」
基普用大而濕潤的眼睛盯著她,「我希望你不要太快死掉。我也喜歡你。」
「我的研究超越了既有的領域。至於他們用我的研究成果做什麼,不關我的事。你有一把彈簧手九*九*藏*書槍,如果你用它殺死了一個不該殺的人,難道可以說是手槍製造者的錯嗎?我創造了可以改變生命的工具,如果某些人利用這些工具做他們要做的事,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我的。」
阿派輕輕點了點頭,聽著女上司發泄怒火,臉上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坑窪彷彿在盯著她。又一個蠕蟲病的受害者,坎雅不記得他感染的是基因修改象鼻蟲還是變種的鬼魂細菌。阿派只說了一句:「那麼,這是第二個?」
基普終於從游泳池裡鑽了出來,將濕答答的一沓紙放在博士膝頭。他朝她打了個手勢,讓她推著他走向別墅門口。博士揮手示意坎雅跟上。
「這麼說,情況還不錯?」
離開這個大院時,坎雅看到了齋迪。他站在海邊,看著一波波的浪花。彷彿感覺到了她的注視,他轉過身來,對她微微一笑,然後閃爍著光芒消散在空中。又一個無處可去的靈魂,她想。也許齋迪並不想投胎轉世,他只想這樣一直纏著她。如果博士的說法是正確的,也許他會以某種不會懼怕任何瘟疫的生命形式回到這個世界上,某種尚未存在於人們思想之中的生物。也許齋迪能夠轉世的唯一希望就是投到某個發條生物的軀殼裡。
身後傳來戲水的聲音。基普換上了泳衣,她在水下潛游,然後浮出水面,把長長的黑髮束在腦後,露出微笑,再次轉身鑽進水裡。坎雅注視著她游泳的樣子。藍色的泳衣、棕色的肢體,每個動作都那麼優雅。這是個漂亮的姑娘,一個讓人樂於注視的生命。
在田埂上堅持騎行一個小時之後,她的目標終於出現在眼前。首先是鐵絲網,然後是守衛和他們的狗,再然後是鑲嵌著玻璃碎片、鐵蒺藜和竹槍的高牆。坎雅沿路而行,以免觸發路邊的陷阱。技術上說,這裏只是一座有錢人的住宅,位於人工製造的混凝土小山和擴張時代高樓的廢墟之上。
她的抗拒只是讓吉布森微微一笑。「那麼,咱們是不是可以先聊一會兒?」他問,「齋迪總是樂意和我聊聊的。不?從你的表情上看得出來,你對我感到厭惡。也許你認為我是個兇手?殺小孩的壞人?你不願意和我這樣的人一同進餐?」
齋迪死了。但也許這是任何人所能期望的最好結果。也許,如果她將發條手槍的槍口塞進嘴裏、扣動扳機,她會比現在更幸福。也許,如果她不是住著寬敞的大房子,沒有背負著背叛的罪孽……
「你知道嗎,最讓我開心的莫過於一個像你這麼正直的人來到我面前,乞求我。一個擁有堅定信念的女人,」他傾身向前,眯縫著眼睛,「一個真正有資格評判我的工作成果的人。」
「這麼說我們是安全的。它並不比肝炎病毒或發紺病更危險。」
叻她娜抬起頭來,看到了那隻狗。「自己找來的唄。」她平淡地說,「只要我們留下什麼可以吃的東西,它就會吃掉。」
這個念頭令人驚駭。眼前這個人只為競爭活著,他就像在參与一場以整個地球為棋盤的進化比賽。他把自我想象成一個巨人,對抗其他數十名巨人,把他們從天空擊落下來,然後放聲大笑。但所有巨人都有隕落的一天,到那時候,泰國又能指望什麼呢?想到這些,坎雅不由得渾身上下直冒冷汗。
博士抬起頭來,「只是現在的數據。」他微笑著,「生命有它自己的運演算法則。二會變成四,會變成一萬,會變成一場瘟疫。也許它已經把所有的人全都感染了,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罷了。也許這是一場會終結人類存在的瘟疫。毫無癥狀地終結,就像可憐的基普那樣。」
「她把屍體送到大坑去了。她請你和她見個面。」
吉布森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因為你們不像我們那樣培育死亡,你們從來不會對自然敲敲打打。」老人眼中短暫地閃現出興趣與激|情,對於惡作劇和掠奪的興趣,「你們完全不知道我們在實驗室中達到了什麼高度。這東西不值得我浪費時間。我還以為你帶來的會是什麼有點挑戰性的東西,比如說從平博士和雷蒙德博士那裡弄來的東西,或者穆罕默德·宋薩利亞。那些才是挑戰。」這一刻,他彷彿入了迷,眼中的嘲弄不見了,「啊,那些才是值得我出手的對手。」
博士聳聳肩,不為所動。「神必須受難。」他靠回椅背,露出狡猾的微笑,「說吧,你現在就想把我燒死嗎?或者,你願意在我面前五體投地,再一次表現出對我智慧的信仰?」
「你指的是哪一類發條生物?」
坎雅驚醒了。是阿派,站在她辦公室的門口。坎雅揉了揉臉頰。之前她正坐在辦公桌前努力完成另一份報告,同時等著叻她娜傳來的消息。而現在,手背沾滿口水,筆也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她睡著了,還夢見了齋迪,他坐在那裡,嘲弄著她的每一條辯解理由。
衛兵們停了下來,有點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究竟該聽誰的。博士摸了摸被打破的嘴唇,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手上的血,抬起頭來。「看樣子觸到傷口了……你這個人,哪些部分已經賣掉了?佔多大比例?」他咧嘴笑著,露出被坎雅打得沾上了血的牙齒,「這麼說,你是農基公司的人?或者是他們的同夥?」他看著坎雅的眼睛,「你是來這裏殺我的嗎?結束我給他們帶來的痛苦?」他注視著她,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她的靈魂深處,「只是個時間問題。他們一定知道我在這裏,知道我在為你們效力。沒有我的幫助,泰國不可能有這麼好的發展,不可能開發出茄科植物和Ngaw。我們都知道他們在追殺我。那麼,你是不是那個追殺我的獵人?我的生命會不會終結在你手中?」
「也許法醫會發現什麼能把他們聯繫起來的東西。」他提議道。
博士伸出手,拍拍一隻警犬,逗弄著它,「只要是鳥類或哺乳類,都能攜帶。擁有水浴的設施肯定會是我首先要去找的地方。如果這裡是日本,我的首選會是發條人的保育院,但任何一處生產生物產品的設施都有可能是病毒的最初源頭。」
「你把屍體送到叻她娜那兒去了?」
「你睡著了?」阿派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