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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好極了,」我一本正經地說:「請你把這畫包起來,給我一張收據,我要走了。」
我看向她,把下巴抬起。「免費的!」我說:「我不是畫家。我有概念。我謙卑的內心就想對藝術有些貢獻。」
我打長途電話給費巴侖。
我仔細的觀察這幅畫,看來似運動會中散發的五色氣球,背景是閃電。閃電都沒打在氣球身上。
「用一個圓形的紫色畫框,」我說:「紫色在外,鑲金在內圈。」
「真不幸。」
豪西抱我一下,把『靈感』放回櫥櫃去。
她身穿緊身毛衣,曲線畢露。
我告訴他。
我一本正經點點頭。「你是裘先生。」
我遠站觀看效果,又近站看他筆鋒,我把頭左側,又右側。
我放下杯子,站起來走向那張畫。我用幾乎是虔誠的手把紙包自畫上除去,把畫架在桌子上。站起來看向那幅畫。我把手指圈成圓圈,像在畫廊里那樣欣賞起來。
「畫的主題是圓的。」我說:「圓的太陽,圓的橘色氛圍。自中心向四間發散的韻味。」
「沒有人會懂我的。」我說。
他看著我,猶豫著。
裘豪西走向電話。他大舌頭道:「我要接長途電話。」等了一下他對接線生道:「我是LV六,九八五七的裘豪西。我要叫人電話,接賈道德。他在凡利荷,路界汽車旅館。我不知道他在幾號房,不過他一定在那裡住……」
對方靜寂了一下。然後他猶豫,不信,無奈地放下話筒。
裘豪西倒酒過來,我們碰杯。
那傢伙不願向我提反對的意見。任何一位有經驗的商人都絕不會向可能的買主提反對意見,何況這賣品是要賣五十七元……什麼裘豪西的什麼鬼地方的太陽。我本來想再加一句,說我有證據證明月亮是瑞士起司造成的,而瑞士起司的坑洞都是隕石造成的,相信這傢伙也會點頭。不過這似是過份了一點。
我不說話五秒鐘。我看他熱誠地在等我批評。
「也許各有各見。」我說:「我倒想看看這張畫如果配上一個鮮艷紫色的畫框,會有什麼效果。」
「不見得,我們配過各色各樣的框子,這個框子最使它突出。」
「謝謝,謝謝。」他說:「能和懂得我心中希望的人談話,真是畢生大幸。我想詮釋大自然,照我自己表現的方式來詮釋。」
「這是長途電話,你這個醉鬼,笨鬼。」白莎大叫道:「有話快講,為什麼找我,為什麼喝醉?你叫我不懂。」
「什麼人是道德?」我問。
「當然。」我說。
「萬先生?」他問。
裘豪西的臉繃開笑容。他握住我的手上下猛搖。「萬先生,」他說:「你是識馬的伯樂。你自己是藝術大家。」
「我總算找到了一位知音,他懂藝術,知道藝術。老弟你要相信我,他知道天才。」
「嗨!道德?道德老弟。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的『撒哈拉的太陽』賣出去了。我也一生從沒如此快樂過。
他轉向羅琳和我,厭惡地言道:read.99csw.com「你們猜怎麼著,這王八蛋把電話給掛了。」
「辦得到的呀。」我說:「你把齒輪沒粉碎前的樣子畫出來,齒輪的牙齒尚有合對的。你用鮮艷的紅配大綠。你照你耳朵聽到的畫出來,使別人眼睛能看到。你畫一張畫打亂別人的神經系統,你叫它衝突。」
他退後一步看向我。
「畫是你的。你怎麼修改都可以。」
「知道什麼?」
我還是爬不起來,反倒在我閉上眼睛時,各色各樣的事情都在眼前晃。
過不多久,裘豪西依樣學習起來。
「就加蘇打好了。」我告訴他。
「日光的象徵。」他說。
假如賈道德決心要躲起來,不讓我找到,想起來用一般的方法是找不到他了。這一點,露薏是說對了。
「喔,一定有的。」我告訴他:「一定有的,任何一個人,一看到你的作品,會感到作品里有東西在。一種力量!一種衝擊!一種生命!一種活力。」
畫布上不同顏色的圈圈,紅色、橘色扭曲的直線。
「那裘豪西先生,」他說:「住在西利亞公寓的三一六號。他很感激你對他那幅畫的看法,他也很想見見你。他說他從現在起一小時半左右,都會在家裡。」
「不同吧?」
「你本來就辨得到。」我說。
「見到你高興極了。」他說:「高興極了。」他握住我右手猛力的搖。「見到真懂藝術的人,真是十分高興,尤其是有原始、正確概念的人。請進,請進。萬先生,這位是我太太羅琳。羅琳,萬先生就是買我那張畫的人。請坐,萬先生,你可以把帽子交給我的。也可以把畫先放在這邊。我們先來點酒,你要琴酒加七喜,還是琴酒加蘇打水?」
「七點鐘叫我。」我說,又趴回床上去睡。
「不錯,」我說:「我馬上去和賈道德聯絡。我找到他了。」
「賴先生,辦案辨得怎麼樣了?」他問。
「這個嘛!」他猶豫地說:「假使你想買這幅畫,我可以安排……」
「老天,」他說:「萬先生,你說對了。」
「這個嘛……」豪西說道:「他目前不大方便。」
「我是來求你同意的。」我說:「我盡量少破壞原作,但是我要改用圓的畫框。」
我胡謅道:「你開過手排檔的車。找一輛老式小貨車,你不知道怎麼吃進檔。你發動車,離合器沒踩到底,你猛換檔。那聲音就是衝突的一種。」
「世界上充滿衝突。國與國之衝突,人種與人種衝突,個人與個人衝突,意見與意見衝突,觀念與觀念衝突。」
我們把酒喝掉。我告退。蹣跚地走向門口,本來那幅畫夾在腋下。
「這張畫有什麼揮之不去的地方。」我說。
「把那聲音畫出來。」我說:「這就是衝突。」
「那還用說。」我說:「你試試像我一樣,用手指圈成一個圈,從圈子中你再看看這玩意……我是說這張畫。」
他說:「聽說你想替我的畫換個畫框。」
「不同,https://read.99csw.com」他同意。他怕我問他有什麼不同。
我退後兩步再看看它。我把頭斜向一側看了很久。又側向另一側花了點時間。我用右手食指和拇指圈成一個圈放在右眼上看,把左眼閉起來。我把手指圈成的圓圈向前移,向後移。
我來到三樓,按三一六的電鈴。公寓門一下打間。開門的男人一下就看到我夾在左腋下包好的畫框。
他倒了三杯酒。
畫商道:「我敢向你保證,假如我對畫這幅畫的裘豪西說,你花了五十七元買走了那幅撒哈拉的太陽,我可以告訴你,即使你把畫放進碎紙機,他也不會在意的。」
「我……覺得你可能說對了。」豪西猶疑地說道。
畫的標題是「撒哈拉的太陽」,價格是五十七元。看起來畫的是一隻荷包蛋,不過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底色也很特別,像是褲子臀部的補丁。
「我怎麼能見到這位賈道德呢?」我問。
找到賈道德的公寓,不是什麼難事。我到達之前一小時,他已經離開了。看公寓的說賈先生打電話進來,表示他有要事要離開幾天,要把他的信件收妥在安全的地方,不可以任意留在信箱里。他有輛跑車,我問出了車子牌子、顏色和車號。
「凡利荷,凡利荷的路界汽車旅館。他用鄭道德的名字登記的。他不願讓人知道,但我要去看他。」
電梯門關起。
白莎一下把電話自她那一方掛斷。
「當然。」我說:「這種畫應該用一個圓型的畫框。」
我說:「大自然本來就有微帶紫色的意味。當人的眼睛暴露在日光下過久,有點疲乏的時候,他看出來的東西就帶紫色,表示視神經自己在休息。這也是在艷陽高照的時候,為什麼陰影看起來如此的寧靜、安逸。這也是為什麼人們走出加州烈日,進入老式西班牙泥磚房時,覺到全身舒坦的原因。」
豪西有點醉了。我不知道羅琳如何。她坐在那裡冷眼看我,看來很警覺。
「它很耀眼。」
「什麼啊?」
「看來你是真懂的,」他含糊地說。
我看看鍾,下午五點,我抓起電話,心中有責任感,也感到時間緊促。我打對方收費的電話,給在辦公室的柯白莎。
「我自己就會失去高尚風度。」
「紫色的畫框?我聽都沒有聽過!」
她在對方答話,對於我打對方收費電話生氣得冒煙。
羅琳道:「他沒用他原名,豪西。」
「這是一個大胆的嘗試。」我告訴他:「有創造性,有衝擊力,會造成時尚,有革命性。」
「什麼地方可以見到那畫家?」我問。
「你要對他講些什麼?」他問。我幾乎可以從電話中聽到他壓手指關節的聲音。
「在哪裡?」
「當然,」我很有信心地說:「我相信畫這幅畫的人也不會同意用長方型畫框的。整個畫的主題是圓的,圓的太陽,圓的橘色圈圈……有不對嗎?我一直在說給你聽。這也是為什麼要經過手指做的圈圈看,我以為你懂了https://read.99csw•com。」
「你是對的。完全正確!」
他試著照做。「是的,是的。」他說。說得很熱心,很小心。
我開始在電話上下功夫。我找畫商、畫傢俱樂部,我打電話給模特兒介紹所。我終於找到一位畫商說他認識裘豪西,他有受託銷售幾張裘豪西的畫。
「我花了五十七元辦案開支。」
「我話要說在前面。」我說:「我不能保證你畫出來的,我一定收購。不過我相信你能畫出來就會轟動。我對宣傳之道頗有所知。我可以使你的畫作受到圈內人的重視。」
「等一下,等一下,你說對了。」他說:「等一下,羅琳,他用的是什麼名字來著?等一下,接線生,我來看他用的是什麼名字。」
「是的。」
「是嗎?」
「我們可以把畫送到……」
「我沒有影響過任何人。」
一條街外我找到一輛計程車。我全身不舒服。我回到旅社咖啡廳喝了三杯黑咖啡。我回房休息了十分鐘,搖擺地走進洗手室,大吐一場,舒暢了不少。我打電話給客房服務部,再要他們送咖啡上來。
「當然買!」我打斷他話說:「我當然不會打擾你那麼多時間,又要見那畫家,結果卻不想買這幅畫。這幅畫,我要當投資來買下來。終有一天,這位畫家會名噪一時的。」
「我要請他保留一點高尚的風度。」
我拍打電話,拍到旅社的接線生問我有什麼事。
裘豪西走過去又倒了兩杯酒,我們碰杯對喝。
「我真希望你看看我目前在畫的作品。」他說。
「正是呀!」我說:「我想對那畫家說這些話。」
我以為那傢伙要吻我了。
我告訴她我在哪裡,我說:「白莎,我只要你知道一件事。」
假如那畫商沒有看到我這些古怪動作,他一定是瞎子。
我問了一些問題,最後我說,這不是我所要的姓裘的,把電話掛了。我來到那家畫廊,隨便晃晃看看。
我們足足等了兩分鐘。裘豪西在等候的時候兩度加添酒到我酒杯里去。突然他放下杯子,臉上露出光彩。
「當然,我先要聯絡上他,……」
「五十七元,那麼多?」她不高興地問。
這家畫廊主要銷售的都是現代派和立體派的畫,在我看來都是豈有此理的作品。我找到了一張寫明是裘豪西所畫的亂七八糟的「畫」。
「他沒有告訴我們,他用什麼名字,豪西。」羅琳道。
「我也想看。」
「喜歡這幅畫嗎?」他走過來道。
隱隱之中,我知道我有兩個小時可以睡一下,兩小時后那麼許多咖啡應該會起點作用,到時我要去凡利荷,我要拜訪賈道德。
羅琳在一旁,兩雙眼泠冷旁觀著。她說:「豪西,你先聽聽萬先生對這個概念想收你多少錢?」
我取出皮夾,把辨案經費一面打開,拿出三張二十元鈔票。
「可以。要多久?」
「在畫布上怎麼能表現出來呢?」他認真思索地問。
「畫一張畫,放在現代畫的畫廊,比任何畫都要吸https://read.99csw.com引觀眾。」
過了一下我點點頭。
「為什麼不試一下?」我說:「就說有位僱主買了他的畫,想找他聊聊。我甚至想請這位藝術家親自監製那圓畫框。當然畫作的四邊角要犧牲一點,但我要得到那畫家的同意。」
「我立即就來開工。今天晚上就上畫架。我已經有概念應該用怎麼樣子的衝突彩色……你要……『茲』道……你既然給了我一個打破傳統形態畫框的概念,我要把這幅用一個不等邊六角形的畫框,沒有兩條邊長短相似,像撞車一樣的顏色,一幅畫每件東西都不順眼!但最後有個宗旨……衝突。萬先生,你是大宗師,你是世上少有的……是靈感大師。我受益匪淺。」
我們又喝摻了東西的琴酒。不一會兒琴酒瓶空了。我下去在街角酒店又買了一瓶上去喝。
「要是不成呢?」
「哈啰!接線生!接線生!線路不通了!」
裘豪西是個多毛而熱情的人,內心有衝動的潛力,說話快,行動快。他的太太正相反,她看起來不易改變初衷。她丈夫有如一隻野外田裡被人追趕,急得亂竄的松鼠,他會在一地挖洞,挖不了兩下就換地再挖。而羅琳不會,她會守在當地觀察,待機而動,動則有一定目的。
她三十左右年紀,身材良好,臉上因為太嚴酷,所以顯得不漂亮。
「我可以代辦約會他見面。」
我喝完酒杯里的酒。他打開一個櫥櫃的門,拖出一付畫架和一幅畫,他把蒙住畫的黑布拉開。
「老弟,你別急,我知道,不過你等一等。……我知道,如果不是十分緊急事件,你不要被人找到。不過這是一件緊急事情,老弟。事實正是緊急大事。這件事會使我整個人生改變,對我一生事業也會改變。這件事真是件天大的大事!你猜猜看,道德老弟,這是件藝術大獎作品。我已經在腦子中有了整幅畫的藍圖了,我只要著手畫就可以了……這是你一生也不會聽到過的什麼鬼主意。老弟,興奮極了。簡直是令人要昏過去了。我要畫一部汽車的變速箱……嗨!哈啰……哈啰!」
裘豪西等不及我發表意見。他說:「畫名是『靈感』。它顯示白熱的剎那間靈感來自千頭萬緒。汽球代表腦中的雜念飄在空中。」
這位畫商根本不給我聽到他們電話中的對白。他走進他私人辦公室,不到三分鐘就出來了,臉上布滿了笑容。
「圓的畫框!?」
「不必了,謝謝你。我還有不少事要做。我要那畫家立即再見到這張畫。我可能要出城去。」
「說對了。」
「老天,老天!」他肅然起敬地說:「辦得到,辦得到!」
「什麼畫?」他問。
「有電話嗎?」
「幹了什麼了?看你這樣子,你買一瓶五塊錢的烈酒,不是一樣可以醉一醉嗎?何必一定要開香檳呢?」
他把眼睛半閉。
裘豪西送我到電梯口。大姆指按了三次,才按到電梯的鈕。
「有。」
過了一下,我說:「我還想看看你其它的畫,我還要跟受https://read.99csw.com過你影響的畫家談談。」
「賈道德,」羅琳道:「我的堂哥。他也畫畫。我就認為他受豪西影響不少。」
「那是為一幅畫,」我說「我買下來的,名字叫撒哈拉的太陽,我要做一個紫色的畫框……」
「我覺得畫框配得不合適。」
「你。」
我又觀看那名叫『靈感』的畫五秒鐘。我轉向裘豪西道:「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我?」
我掛上電話,自己照照鏡子。我用冷水潑自己的臉,不得已倒在床上。咖啡漸漸發生作用。
「我這就開工,萬先生。今晚就把它畫好。老天!我以前從未如此受教過。我能辦到的!我能畫出一張『衝突』來,誰看了都會瞪出眼珠來。真是了不起的概念。」
「什麼人,找來做什麼?」他問。
我說了一個字:「好!」
我在想該給這幅畫起一個什麼名稱。既然那幅畫能叫撒哈拉的太陽,這幅畫應該叫狂歡會的雷雨。
「萬,姓萬。」我說:「萬唐諾。」
「你現在在哪裡?」
裘豪西向電話的舌鉤上下猛拍。
「有,他有告訴我他用的是什麼名字。他……鄭!沒有錯,鄭道德!對了,接線生,奠耳鄭,你給我接吧,我等在這裏不掛。」
裘豪西點點頭。
「對藝術作品不可以。」我說:「一個人可以出錢買下畫的所有權,可以擁有它,可以觀賞它,可以掛在家裡,但絕不可以在畫上塗鴉或破壞它,當然更不能切割或折迭它。我要那畫家准許我如此做。」
「要不然,」他接下去道:「拿只相機出去照幾張相,不是簡單得多?我不喜歡照那種別人一看就懂這是什麼東西的相片。人生最優美的東西就是你不懂的。所有東西都必須有人用不同方式來詮釋。藝術家其實就是詮釋的人。」
突然,他知道自己說過火了。他趕緊說:「哈!哈!這當然是在說笑話,你知道不是如此的。我這就去給裘先生打電話。」
「不過你買了這張畫,這張畫就是你的,……先生你貴姓?」
「畫畫的人把自己的性格畫進畫里。」我說:「才能獨成一格,因為人性是各異的。裘先生,你創造了一個新風格。」
羅琳說:「道德就是一個啊,你不覺得嗎,豪西?」
豪西道:「你要『茲』道……萬……萬先生。」
「我,沒有啊!」我說:「看我不是找到他了嗎?你要相信我,這也真不是容易的事。我目前只是告訴你進度。你會從賬單上知道怎麼找到他的。」
我開始在賈道德身上下功夫。苗露薏已領先我一手。
我把收據收起來,又把畫拿到。一輛計程車把我帶到西利亞公寓,我但願千萬別在電梯或走道上碰上苗露薏。硬了頭皮進去那非進去不可的公寓。
「衝突。」我說。
「賴,」他焦急地問:「你有什麼不對嗎?」
「懂,懂」他快快地說:「我……我只是在想,技術上要做一個圓的框相當困難。我懂你意思,做一個圓的紫色畫框使眼睛休息,那鑲金的內圈可襯托出耀眼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