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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光乍現

靈光乍現

「是嗎?……山下小姐說殺人嫌疑犯有一籮筐,大概也是指這件事。」
「有何貴幹?」
「不,其實是我的朋友才搬到她的隔壁,還不熟識,卻發生了這種事……」
伏見寬子似乎相當訝異對方居然沒聽過今村敬介的名字。
藤村說著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紙袋,交給羅絲。
——剛才警察也說,要來問我有關她的事。到底怎麼回事?……
西蒙·基爾摩
「我想向您打聽住在尤加利屋的魯森太太。她和您一樣,都是法國人,您認識她嗎?」
若問及羅絲的母親,不曉得會不會引發是在調查謀殺案的連想。另外,報上並未提到羅絲的父親寫信的事,這個秘密只有中垣知道,他心裏好像總有一個疙瘩似的。但是,一想起羅絲認真的表情,不去拜訪伏見家也不行了。
為了留做紀念,她會把大學住宿舍期間,父親寫給她的信保留下來。可是,那些侰和書一起託運,還沒到達。
「是嗎?」
——好,請等一下……又是要問娶日本老婆的心得嗎?哈、哈、哈……
聽到島田母親這麼說,中垣只得合掌道歉。
再加上態度閃爍,對方說不定會覺察而產生疑惑——中垣有點擔心。
中垣從羅絲的話中,得到贊成撥電話給波曼先生的授意。
「是的……我明白。總之,不是苦悶……和其他不好的情緒啦。」
「剛才你說向派出所打聽地址,那麼派出所的警員應該也看見羅絲小姐啰?」
從這些,羅絲只能得知亡父會多次濟助魯森太太,兩人經常碰面,而且有某些共通的秘密。
「您說和久子阿姨有關係,是今村那邊的親戚嗎?」
「聽山下小姐說,克拉拉?魯森的風評並不好。或許是在開玩笑,不過她會表示涉嫌者有一籮筐。」
伏見寬子站起身走到裡間,不久拿出一本剪貼簿。
「這位令村先生便是久子阿姨用生命去愛的男人。今村先生由於生病無法結婚,可是久子阿姨一直照顧他。嫁給基爾摩先生,也是為了今村先生……令村先生所有住院的費用,都是久子阿姨籌的。」
她回答,繼續看第二封信。
那年羅絲剛出生。二月才出生的她,那時正好滿半歲。父親在信中寫著——
原來在以證人身分接受偵訊時,羅絲已經將她的身世及父母名字都告訴警方。
藤村巡佐掏出筆記本,不知記下什麼。
假如兇手故意用打開收音機來掩飾罪行,那麼至少證明一點,那就是他可以長驅直入客廳。
這張紙嚴格地說不能算信,因為它寫在一般的便條紙上。雖沒有載明日期,但從紙變色的程度,可知它的年代相當久遠。這些信中的口氣都很平淡,但就因為措詞太簡單,反倒讓人感覺羅絲的父親與魯森太太之間,有著不需要多餘言詞的親密關係。
中垣則在羅絲的客廳被攔下來,接受東灘警察局藤村巡佐的偵訊。
中垣想。在單身女郎房中待太晚不好,正打算告辭時,傳來了敲門聲。
她知道在藤村的注視下,自己的表情逐漸僵硬,說不定會被人誤以為是在演戲。羅絲突然興起破壞自己表情的衝動,開口說:
「青春時代和壯麗的靈魂相交,對我這一生有很大的影響。」伏見寬子一面凝視天花板的一角,一面說道。「對我而言,久子阿姨如同尚在燃燒的火焰。」
等羅絲說明完,藤村巡佐問:
「但是你小時候在日本長大。會不會那時候見過面?」
「嗯,阿姨用生命去愛的男人當然不是基爾摩先生。」
「不,沒有……」
聲音里有種詭異的陰鬱。
伏見寬子仍繼續解釋自己寫的短詩——
早些時間羅絲回答警方訊問,只說和魯森太太碰面閑聊幾句。倒不是有意隱瞞,只是覺得這些細節實在沒必要一股腦兒全說出來。
唯一讓人介意的是,第一封信中提到的「她」。父親寫著:
羅絲父親回國后還寫過兩封信,僅只寥寥數語,而且都是通知送錢的事宜。
首先浮現腦海的是艾利歐,她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後腦勺,把那人的影像趕出腦際。換上的是中垣的臉,可惜形貌並不很清晰。
伏見寬子興奮地用拳敲打膝蓋,一面說道。
「請看。」
「希望您能一直保持下去,不可以中途變卦喲。要像今村先生那樣,畢生執著于完成一件事業。假如您堅持下去,必定可以成功!」
那是尚在作夢的少女才有的朦朧之眼。
親愛的克拉拉:
「你不是五歲便離開了神戶,怎能記得那麼清楚?」
中垣想,自己或許不該再向這個婦人打聽羅絲的母親。因為不管怎麼問,總是回答一些言不及義的答案,反而錯過他真正想了解的部分。
與太太相比,波曼先生的聲調顯得踏實許多。大概男人不論年紀多老,總不會對現實失去興趣read•99csw.com。中垣鬆了口氣。
中垣怔怔地觀察伏見寬子,覺得有些唐突。
「基爾摩太太去世已經二十二年了吧?」中垣說。
而且據警方向大廈其他住戶打聽的結果,知道魯森太太相當神經質,平常門戶都鎖得很牢。
「基爾摩小姐,我這次來是有事想請教。」他說,語調有些生硬。
中垣覺得假如今村肯接受,那麼他的人品可能非常低劣,於是不由打斷伏見寬子滔滔不絕的話語。
中垣有點抱歉地說。
「在印度做研究?」
幸好伏見寬子不但沒有起疑,反而欣然接受。
崇拜基爾摩太太的伏見寬子,也愛屋及烏地將今村敬介理想化,並把此想法硬灌輸給中垣。
女人閉上眼,彷彿回想起三年前秋天的信濃路。不久,她以抑揚頓挫的聲調,吟唱著短詩。
「提過,」她回答。「可是,魯森太太卻說和家父不熟。原本,我是想打聽亡父的一些事情……」
羅絲點點頭,坐在沙發上。
「怎麼樣?」藤村催促似地問道。
——就是中午我在飯店的餐廳里告訴過你,那個法國婦人哪。
「你肚子餓了吧?」
「怎麼說?」
「因為這位古澤先生經常會上東京,所以才記得。」
「今天天中午在家裡被殺。」
中垣想象著這樣的場景。
才剛進門,島田良范便在院子前面大聲喊道。
既然藤村來問,只好一五一十地招了。
回頭看、回頭看
她一副哀求的眼神。中垣開始實際感受到受人重託的負擔。
報導上說,今村敬介一個人住在奈良市油坂的公寓。不過,他是為了便於翻譯才刻意住在奈良,報導上說今村譯完稿子之後,將搬到附近的廣島縣度過餘生。
至於古澤這位以前的工作夥伴,自從羅絲的父親搬到東京之後,也開始自己經營古董生意。
「老先生不願意多提……只說魯森太太很漂亮,所以有許多男朋友。畢竟是同胞,很難下評語……」
中垣想起波曼老先生和魯森太太一樣,都是法國人,而且也都在神戶住了許多年。說不定波曼會認識魯森太太。
羅絲待在起居室里。
「謝謝。」
感謝你告訴我她和北杉的事。但是,我並不想深究。她從沒有刻意隱瞞,所以我相信他們之間沒什麼。總之,她不會認真的。就算她的戀愛是認真的,我也睜隻眼閉隻眼。希望這個問題不會造成和你之間的障礙。
偵訊的重點是「不在場證明」。中垣老實說出中午和羅絲約好,于遠東飯店碰面,羅絲還比預定時間提早五分鐘到。他們一起吃午飯,再到羅絲出生的地方……
中垣有些感動。
羅絲站起身在客廳里緩緩踱步,先走到大門口,然後轉身折返。她雙手交叉胸前,似乎在想什麼。
儘管全身籠罩在中垣的視線下,伏見寬子卻視若無睹。不,應該說她的視線越過中垣的目光,迎向遙遠的彼方。
——那麼告訴你也無妨。這位魯森太太可是個大美人,又是寡婦,所以身邊不乏追求者。她死去的老公並沒有留下什麼錢,但是她卻可以生活得相當舒服……真的很舒服喲。實在是個厲害的女人!你能想象得出這『厲害』二字是什麼意思嗎?她和各式各樣的人交往……我只能言盡於此。
「怎麼呢?」
克拉拉·魯森被人用利刃刺進心臟致命。
「但是,史密斯老師體諒魯森太太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而且自力更生,所以哪怕被騙也睜隻眼閉隻眼。」
中垣的耳際傳來老人吃驚的低呼。
她想。
信濃路上閃著綠光
這位女士名叫伏見寬子。
中垣急忙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腹稿。只怪從一開始伏見寬子便熱情地讚美久子,以致他毫無自我介紹的機會。
「很偉大,是不是?二十五年裡每天努力不懈……一般人恐怕做不到呢。他之所以能夠完成,或許還是靠久子阿姨的支持吧。」伏見寬子說。
「我有收集令村先生的剪報。」
——住我隔壁的魯森太太被殺了。你能馬上過來一趙嗎?警察也……也想向你查證我的不在場證明。其實是我想請你陪我……
的確,羅絲中午在摩天餐廳會經向中垣提過這位魯森太太——她似乎認識羅絲的父母,但不知為什麼不願多提,是個奇怪的法國中年婦人。
「您現在從事什麼工作?在哪家公司上班?」她問。
——譯成《萬葉集》法文版,業餘研究者二十五年苦心結晶。
伏見寬子對中垣的造訪顯出開心的神色,迫不及待地引他進客廳。
中垣照實回答。
「最近的一封大約四年前,其他的年代就相當久遠啰。有些好像是便條,可以追溯到你出生的那年!」
伏見寬子拚命謳歌基爾摩太太久子偉大的靈魂。但在這些濫情的字眼裡,中垣找不到任何有價值九_九_藏_書的東西。
她的眼中沒有中垣。
「現在住哪兒?」
親愛的克拉拉:
伏見寬子說到這裏,忽然凝視中垣的臉孔。
「才剛到日本就碰上嚇人的事……雖然以前看偵探小說,常提到發現屍體什麼的,但我沒料到是這般恐怖。我請大學里的山下小姐暫時過來陪我,我一個人住會害怕……」
「昨天你和魯森太太碰面時,沒有談到令尊嗎?」
這些表情都像在演戲,不過可能她並不自覺吧。如同愛作夢的人往往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也無法區別本來面目與演技。
「魯森太太表面上和我前一任的史密斯老師很要好。不過據山下小姐表示,史密斯太太大概嘗過魯森太太的苦頭,所以對她敬而遠之,每次談到魯森太太都是在發牢騷。」
信一開始是日期:
羅絲強捺佳心中怒火。
「咦?」
伏見家雖然是在教堂里,不過前面有一個中庭花園,房子本身則是典型中產階級市民的住家。牆上掛著繪畫大師U先生的作品,畫的下方還有刻U先生名字的牌子。
偵訊只花了十分鐘便結束。
「世上沒有人能理解久子阿姨。哪怕像家母那麼熟的朋友,偶爾也會抱怨久子阿姨人雖好,但是性子太激烈。我想,家母根本未曾真正探觸過久子阿姨的內心世界。反倒是我,雖然年紀有些差距,卻可以強烈地感受到她的內心,我覺得自己的靈魂與她是相通的。」
巡佐走後,她對中垣說:
忽然停下腳步,羅絲問道。
但是,藤村巡佐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喂,是你啊。這次又想問什麼?
文章則是:
「我馬上去。」
「須磨的祥順寺……暫時先住朋友那兒,過一陣子要回信州老家。」
和魯森太太只見過一面,不可能是為此事傷神。
由此可知,這件凶殺案並非臨時起意,而是有計劃的。
「您的意思是,基爾摩太太和她先生……」
「是這樣的。」藤村清了清喉嚨。「我們在魯森太太的房裡,找到大約十封西蒙?基爾摩寫的信。」
伏見寬子宣稱她喜歡專心一意的男人,但那對象可能從政或經商,完全與她浪漫的天性不合。於是她只好以幻想的方式,藉著「專心一意」這句話,完成自己的夢想。
「我很想知道家母的事。你不是說今天打聽到家母朋友的地址?可不可以請你明天去訪問她?拜託!」
中垣反射性地結束談話。從對方的口氣,他明白再多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
儘管羅絲的膽子不小,可是隔壁發生凶殺案還是讓她飽受驚嚇。她在被警方查詢如何發現屍體的期間,好幾次噁心欲嘔。
中垣聳聳屑答道。
伏見寬子加了一句。
「你受驚了。」中垣說。
「倘使我能有緣見到像今村先生這樣的人……」
第二天,中垣預定要去拜訪羅絲母親以前的朋友伏見太太,所以注意了一下新聞報導。某些報上寫出發現屍體的人是羅絲?基爾摩。
「那麼,我先告辭了……」
「這就奇怪了。」藤村巡佐歪著頭表示不解。
(大概不要緊了吧。)
中垣照道在三宮及元町逛了一圈之後,回到須磨的祥順寺。
再度開口時,波曼先生的聲音變得非常拘謹和嚴肅。
「是精神上的支持。」
「我昨天才到日本,以前怎麼可能會見過她?
「神戶。父親搬到東京之後都是一個人工作。」
她說話時一直怔怔地瞪著自己的手掌發獃。
「是嗎……要解開的謎好似沒完沒了呢。就像魯森太太雖然只做了我一天的鄰居,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現在卻引起我們的好奇,想多了解她。」
「你發現什麼奇怪之處嗎?」
中垣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藤村巡佐的質詢。唯獨在問及對魯森太太了解多少時,他考慮羅絲的說詞,含混地搪塞著:
中垣聽了,立刻撥電話到尤加利屋。
就在這時,她的腦際忽然靈光一閃,信中所寫的古澤這個名字,似乎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
(同是外國人,彼此互相照應本就理所當然。一定是和躲空襲警報有關。或許爸爸托古澤找一戶人家,讓朋友可以疏散到鄉下……)
「可以讓我看信嗎?」
「我才泡好茶。」
訪客是藤村巡佐。
羅絲盡量在心中說服自己,假想父親和魯森太太只是單純的朋友關係。
中垣抵達尤加利屋時已近黃昏。
(這時,如果能有人在身旁就好了。)
他煩惱視線該落向何方,於是將眼睛轉到畫家U的圖畫上,同時口中像想解說什麼似地喃喃念著。
年紀不算太老,而且相當漂亮。假如基爾摩太太過世時她才十七歲,那麼現在算起來應該是三十九歲。她稱呼基爾摩太太做久子阿姨。
「哦……像今村先生一樣的男人嗎?」
年老之苦,我亦有同感。隨信附上支票,上次涯錢時忘了寫信,引起你的不滿,但我已毫無提筆寫信的精神和興趣。read•99csw.com
不知是否感受到自己被懷疑,羅絲的態度也變得冷淡。
經羅絲一說,中垣才想起還沒跟她提到中午拜訪波曼老先生的結果。
她的眼睛雖然張著,瞳孔卻彷彿仍在夢中。
「今村?不,不是。」
「雖然已是秋天,可是街道兩旁的樹木仍然新綠嬌翠。」伏見寬子開始解說。「像是在閃著綠色的光芒。至於樹名雖不得而知,但因那一帶盛產蘋果、杏子和胡桃,很像是果園,所以假設兩旁的樹是杏花樹。感覺很順……」
火車飛快
「是的。我曾經向您報告過。」
「魯森太太沒有孩子?」
羅絲把那迭信紙翻轉過來,父親的字跡躍然呈現在泛黃的紙上。那的確是亡父的筆跡。雖然字寫得一絲不苟,但m和n與下一個字拖長連接的方式,正是他寫字時的特點。
而中垣則敲了敲起居室的門,羅絲應聲出現門口,臉色蒼白。
伏見寬子眼中的光芒命中垣膽寒。
假使再不打斷,不知要扯到哪裡去了。可是,他這句話卻有如火上加油。
「第二封信中提到古澤,他好像是以前父親店裡的經理。」
中垣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羅絲的父親搬到東京以後受當地駐軍的囑託,在某幢大樓外掛出「基爾摩貿易公司」的招牌。其實他只不過是個掮客,所以公司里既沒請經理,也不設辦事員。不知是否因為沒有事干,有時他一連幾天都不去上班,待在家裡看書。
報導中引用今村敬介謙遜的談話,而且沒有隻字片語提及伏見寬子所稱的贊助者久子阿姨。
「只能說運氣不好碰上了,就好像車禍吧。」中垣說。
一九四一年八月十日
「想不到久子阿姨會……會死得那麼慘……當時我真想隨她一起走……我只要想到阿姨在火焰底下喪生,就感覺心痛如絞……然而不管火焰多麼熾烈,也燒不毀她鮮活的靈魂。她將一直活在我的心底。」
並不清楚樹名,單憑感覺而認定是杏花樹,正是她的一貫作風。
「你剛才說與魯森太太昨天才初次相見,對嗎?」
這一番說詞實在不怎麼高明。
藤村巡佐微微頷首。
「不可能。那已經是十三年以前的事了,而且我自從五歲離開種戶之後,一直住在東京。至於五歲以前的事,誰還會記得!?」
中垣想著,忽然覺得羅絲很可憐——在這段艱辛的時刻,我一定要陪在她身邊……
中垣感覺對方好像在朗讀抒情詩。
「當然可以。我正想請你鑒定一下是不是令尊的筆跡。」
對方沉默片刻。
他和魯森太太應該相識,否則魯森太太不可能毫不反抗就讓兇手走進客廳。
他們的關係到底有多親密?中垣聽波曼說,魯森太太好像有很多男朋友,父親是不是其中之一?
臉上也似乎展露出笑容。
「那不有詐欺之嫌了嗎?」
「可能吧。家父在神戶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又都是外國人,說不定彼此見過面。」
——真奇怪。
「沒錯。」
波曼太太輕飄飄的笑聲,使中垣連想到那塊紅白相間的格子桌布。這對隱居的老夫婦已逐漸與現實脫節,簡直像生活在想象的童話世界,如今要提起這樣活生生的殺人事件,總是覺得不太好意思。
看來不管巡佐再怎麼追問,羅絲的記憶里也只有這些了。
「我忽然覺得肚子好餓。來不及做晚飯了,還好山下小姐告訴我附近有家館子,東西不錯……我們叫來吃吧。」
以相同的語調,伏見寬子繼續讚美久子阿姨。
中垣搔搔頭,「算不上研究,只能說在印度到處逛逛。」
「覺悟?……嗯,剛去的時候……」
接過紙袋時,羅絲的手不禁微微顫抖。她坐回沙發,雙膝用力併攏,因為假如不這麼做,恐怕膝蓋也會抖得不象話吧。輕輕倒轉紙袋,一迭用橡皮筋束起的信件落在她的膝上。
「他名叫今村敬介。您知道他嗎?前兩三年上過報,就是把《萬葉集》譯成法文版的那位今村先生。」
雖然是當場死亡,恐怕還是會發出悲鳴。客廳的收音機大概被兇手打開,用來掩飾死者的慘叫。
——啊?
中垣插嘴問道。
事件現場還有幾名警察,也有一些記者。不過,記者若想和發現屍體的羅絲談話,必須透過警察——因為他們謊稱羅絲不會日語。
「過兩天我打算去找一位伏見太太。她是令堂的好朋友,我有地址。」
對於這個問題,中垣沉吟了半晌。
「基爾摩小姐打電話來,說要請你證明你們中午有約會。」
……我的嬸嬸在大戰期間和基爾摩太太很熟,常提起她的傳聞。所以,我對她的一生產生興趣,正當想多了解一點時,嬸嬸卻不幸於數年前去世……最近我要結婚,為了參考,或許研究像基爾摩太太這樣特殊的女人,能幫read•99csw.com忙多一點了解異性吧……
我和以前在神戶去世的基爾摩太太有一點關係——中垣這樣自我介紹……雖然並非直接認識,但聽別人提過她,很感興趣。想趁偶然來神戶之便,打聽一點她的故事。據我調查,您可能是和她最熟的人……
杏一化樹
她用力說出「精神」二字,好像在反抗什麼。
中垣站起身說道。
中垣抽完一根煙,急忙走出寺院。
看來非說實話不可。中垣說完后,將話筒緊緊靠在耳朶上。
「不清楚。不過從事古董生意這麼久,應該有不少人認識他才對。」
「不大明白……」
「你有沒有攜帶令尊寫的任何東西?」
女人誇張地挑起眉毛,把嘴縮成O型。
「我昨天才剛回日本,不認識被害人。而且,我也是第一次到尤加利屋,所以不會見過魯森太太。」
假如對方還年輕,或許會洋溢者一種甜美的氣氛。可惜已是接近四十歲的中年女性,實在與作夢的年齡相距太遠,只會使人覺得奇懌。
「吃過苦頭?」
(她一定在想自己的母親。或許應該說感受更深刻吧。)
負責偵查的刑警如此回答。
「嗯,差不多到吃飯的時候了。」
「的確是家父的筆跡。」羅絲回答。
今村敬介(五十八歲),京大經濟學系畢業,因身體不好,長年于療養院養病。但他利用住院期間,熟讀《萬葉集》,並欲譯成法文版。花了整整二十五年,今村的心愿終於達成,法文版將於近日出書……
「你可以陪我一下嗎?」
「你知道這位古澤先生現在住哪裡?」
首先要找個拜訪的理由,中垣翻電話簿查到伏見家的電話。
聽了一遞簡單描迤的經過,羅絲面露疑惑地問:
就算今村敬介確實曾獲得基爾摩太太的援助,以這份報導是兩年前所寫的情況來看,扣除二十二年,基爾摩太太恐怕只照顧了他五年。
克拉拉?魯森被殺事件很快在當天晚報及第二天早報中刊登出來。
「家裡的祖業是寺廟住持……不過我還在進修,前不久才從印度回來……」
她翻開簿子,遞向中垣。只見那一頁貼著一份剪報,橫式標題為:
「那真是太好了,可以節省我們不少時間。」
——嗯。怪不得警察……原來如此。你是想寫她的事啰?
「當然可以。」
「令尊尊認識魯森太太嗎?」
「講完了?」
「可不可以請這位中垣先生來?」她問。
她打電話到館子訂了一份炒麵,中垣也訂相同的東西。
聽到中垣的回答,藤村巡佐的眼中似乎光芒一閃。
警方偵訊羅絲時,也問了她外出的時間以及有沒有人證。她照實回答,說和中垣照道在一起。於是警方再問他的住處,羅絲不知道詳細地址,只留下寺廟的名稱和電話。
「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談起我母親?」
這是羅絲父親寄給魯森太太最後一封信的內容。
「不過你刻意到印度,想必已有相當程度的覺悟吧。」
但她不知道父親為什麼回國之後還匯錢給魯森太太。難道是克拉拉?魯森訴苦說自己年老無依,所以他基於往日情誼才送錢的?
「回頭看、回頭看,其實並不是真的依戀不舍,而是指那種重複的感覺。我想一味地表現綠光……嗯,也就是那種一心三思嚮往的情緒。您能明白嗎?」
「您的想法落伍了。大家都以為戀愛最後一定要結婚,其實這隻是一個腐朽陳舊的觀念,也是無聊至極的社會規範。久子阿姨常這樣批評,甚至公然向它挑戰。她常說,人生就是在挑戰中成長!」
「原來如此……」
「目前手邊沒有,但這些字確實是家父寫的。」
——獨居法籍婦人慘遭殺害!
中垣混身不自在起來。
吃完晚飯,羅絲的精神已大致恢復,只偶爾會把手放在胸口,好像在撫慰受驚的心靈。
「是你中午去拜訪的老先生嗎?」
「你聽得懂嗎?」
至少對能打聽出羅絲母親以前的戀人這點,應該感到滿足。中垣再一次瀏覽新聞剪報。
「那麼,您剛才提到的今村先生是……」
「哦?您能明白?您簡直不像年輕人……不,應該說年輕人里只有您才明白。您真正認清了佛理……專心於戀愛,專心於《萬葉集》,都是一種佛的精神……我喜歡專一的男人。」
但是大門的鎖並沒有被破壞,唯一的理由便是魯森太太知道兇手要來,於是自己把房門打開,放兇手進來。
昨天剛到日本的羅絲應該和這件凶殺案無關,同時她也是昨天才和被害人初次見面。若說兩人有關係,恐怕只在她可能認識羅絲父母這點吧。
中垣急忙回答。他不打算拂逆對方的任何意見,只想快點借故離開。
電話中女人的聲音有種作戲的虛假。但是,直到中垣去伏見家見到了她,才發現這位中年婦人的過度演技比想象還要厲害。
「我們會進行調查。」
「原來如此。任何人read.99csw.com只要和久子阿姨接觸過,都會印象深刻吧。」她一邊點頭一邊說道。
「信州……是個好地方。我三年前去過,秋天的信濃路……真是太美了。還記得那時寫了一首短詩。」
旁面刊登著一位頭髮全白,瘦得有如仙人般的男人照片。
「只有我一個人走進派出所,羅絲是在外面等……嗯,那位大原先生說不定看見她了……我並不清楚。」
電話里羅絲的聲音顯得相當平靜。經歷一段時間,她已從當初的驚嚇中恢復過來。只不過,為了刻意壓抑過於尖銳的聲調,每個字都說得異常緩慢。
「沒有。聽說只有一個外甥住在東京,偶爾會去看他。」
羅絲到魯森太太房間是在大約下午兩點半,死亡時間據法醫鑒定,應該是在發現之前兩個小時。換句話說,羅絲為了和中垣在遠東飯店碰面,十一點半離開尤加利屋之後大約一個小時,魯森太太就遇害了。
藤村巡佐走出了走廊。
「令尊的名字是不是叫西蒙?基爾摩?」
「真的?」
親愛的克拉拉:
戰後的物資缺乏,許多人搶著賣古董,可是買氣卻不旺盛,而且大部分的買主都是外國人。所以,古澤時常上東京拜訪羅絲的父親,好介紹一些買家。
「神戶還是東京?」
——花了那麼久的時間,終於完成。總之,住院的這段日子,除了寫書,也沒別的事可做。
(思念自己的母親,讓她忘記了飢餓。)
羅絲不時做著深呼吸,緩緩道出發現屍體的經過。
在她口中,彷彿一切都與「久子阿姨」有關。
「哦?魯森太太不是有些歲數了嗎?」
通篇讀下來,羅絲完全看不懂父親指的是什麼。文中的她是指誰?母親抑或別人?
(資質特殊吧。)
睜隻眼閉隻眼表示默許。似乎只有丈夫默許太太才說得通,否則不相干的人根本輪不到他表示意見。
羅絲一臉詫異地問,似乎覺得電話結束得太快。
「我是中午才去府上打擾過的中垣,有點事想請教波曼先生。」
——是嗎?……基爾摩太太和家母是好朋友,不過我也和她很熟。我常覺得她比我自己的母親還了解我……請原諒……家母生病住院,我才能暢所欲言。
這個借口雖然勉強,但是接電話的婦人卻絲毫沒有懷疑。大概她筒未看到報上的消息。
另外,也從沒聽說過北杉這個人。
中垣保留了羅絲母親紅杏出牆的傳言,因為那只是他自己根據波曼的暗示推測出來的,並沒有確實的證據。
「沒有信封,信紙則按照年代排列下來。裏面寫的東西簡單扼要,你看一下筆跡,有任何可疑之處,請告訴我。」藤村巡佐說。
濕潤的眼毫不客氣地瞪著中垣。
他取出波曼先生給的名片,開始撥電話。鈴聲響了,接著傳來波曼太太懶洋洋的聲音。
「能和您聊久子阿姨,我心裏好高興。來,請進。」
「也就是說,基爾摩太太引導您的人生?」
藤村一邊回答,一邊凝視著羅絲。那視線令她感到刺痛,好像赤|裸裸地被人觀察——到底自己露出的驚訝神情是不是真的?
「我結婚了,有一個女兒,丈夫入贅。我們是奉父母之命成家的。當時我答應得十分乾脆,因為結婚和談戀愛是兩回事……久子阿姨這麼說。」
「是嗎?……」
中垣連忙露出理解的表情,想早點結束這個話題。
「是啊。」伏見寬子探出身子,「她教了我許多東西。例如,要用生命去愛一個男人——可惜我無法像久子阿姨那麼幸運找到徹底實踐的對象……戀愛和結婚是不同的,阿姨不但這麼教我,她也身體力行……」
藤村巡佐的聲音把羅絲喚回現實。
她的腦子裡有許多疑問。
青少年期所受的影響,直到近四十歲仍然有效,實在不尋常。
「這位今村先生,肯接受愛人嫁給別人所籌出的醫藥費?」
——就算她的戀愛是認真的,我也睜隻眼閉隻眼。
「她被殺了。」
「咦?」羅絲倒抽了一口氣。「什麼時候寫的?」
同時因為魯森太太一個人住,警方不排除謀財害命的可能性。然而,屋子裡一點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迹,打開柜子便可看到首飾盒。連這麼明顯的珠寶都沒損失,可見兇手入侵的目的不在偷東西。
「嗯,就像騙吏密斯說珠寶很便宜,叫她買……結果,買了以後才發現不但沒買到便宜貨,反而賠了錢。」
類似的標題出現在第三版的頭條。
「魯森太太?」
此地濕氣甚重,對你的健康不利,已托古澤先生再找一間房子。我為了這事特來拜訪,可惜你正好外出,故在信箱中留下便條。後天我們在老地方見,再詳談。
「要不要打電話問波曼先生?」中垣說。
羅絲不敢再想下去。
基爾摩太太也是因為感覺好,才被她設計成空中樓閣式的裝飾品。
(難道媽媽和這個叫北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