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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拜者

崇拜者

眼前千曲川潺潺流過。
(被日本憲兵收買的人,又不是只有羅絲的爸爸……)
「家母就是在這段時間認識家父?」
羅絲狐疑地想,她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啊。
「鄉下的樣子都變了。」
「就是大戰結束那一年。其後雖然也到信州炒地皮,不過很快又回到神戶……神戶可以說是上尉做生意的根據地。」
走過二門,前往紅葉橋之前有一個小小的神社。外面是簡樸的牌坊、草繩,以及布滿青苔的石牆。
在無明的世界里——一個人踽踽獨行多麼恐怖!但如果有伴……黑暗中,羅絲髮覺自己有種期待的欣喜。
「是的。」中垣回答。
(早點去找老家信州的憲兵中尉吧!)
「那麼,負責偵訊的警方反而比你知道的還多啰?」
「你們年輕人成天鬼混,也不知在想什麼。」
「我有一位朋友青木先生,他說想見你。」
她像為自己的念頭道歉似地,趕緊轉變話題。
兩人緩緩而行。
(應該不會有所隱瞞,大概是真的不知道。)
「西蒙?基爾摩是家父,請問您是……」羅絲回答。
「中垣先生,你覺得青木說的事怎麼樣?」
——她說九點還會再打來。
這兩小時反而因此被牽絆住了。
不過,羅絲十三年來之「舊」並談不上什麼情,充其量只能算是由鉛字堆嵌的拼圖罷了。
「當然在東京。像他這麼能幹的人,自然位居中央。」
朝中垣指尖方向望去,可以看見寫著電力公司名字的水壩。
「那時都靠你和岸尾太太連絡,對不對?」中垣問。
一大早,中垣和羅絲離開法瑞寺,乘火車到長野,一路上兩個人沉默不語。彷彿有個問題像帘子似地,遮斷他們之間的交流。
說著,這位姓青木的男人已隨中垣父親走進房間。他大約五十歲上下,形貌十分清瞿。頭髮雖已半白,但是精神奕奕,目光烱烱有神。
高濱像只受驚的小動物,小心翼翼地問。
「我本來想請教岸尾先生,有關戰爭期間的某個案子。」
「你有證據證明是岸尾先生把你的筆記藏起來?」
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這種孤獨不分人種,也不論貧富與階級。孤獨的人終將消失,而無明也會不見。
中垣終於耐不住性子,問道。
另一個聲音在她的體內反抗著。
王慣明歪嘴笑了笑,銜著香煙搖晃起身子。
「累不累?」中垣一邊接過羅絲的行李,一邊問。
當天晚上,寬子又打電話來。
中垣有點焦慮。老住持根本沒在回答他的問題。對岸尾這個人,中垣當然有興趣,可是他真正想知道的卻是這個男人在什麼時候、為什麼事被殺。光談戰後的情況未免離題太遠。
「打擾您了。」
是不是立花久子這個女人會放出光芒,使得周圍的朋友看不清她真正的面目?
對自己一一探究行為來源的念頭,她覺得好笑。
「我們倆從小學到中學便在一起……高濱是個笨蛋,雖然號稱跟著他,其實對岸尾的事什麼也不知道。同時,岸尾大概也只讓這種笨蛋待在他身邊!」
從上野車站搭信越線第二特急「早晨號」時,羅絲會熱切地向外眺望。
其間,中垣一直小心迴避青木提到有關岸尾恐嚇外國人的話題。
「剛才我向你介紹三門,算不算嚮導?這樣是違反規定的喲!」
「三門」亦即三解脫門。
她試圖想了解,在太平洋戰爭期間,日本軍對英籍俘虜所做出的「殘虐行為」
「要不要去戒壇?」
火車上靜悄悄的。
情況總算明朗了。
人生宛如一個難解的謎團,茶道難道不是在探究人生的過程中,以儀式包裝的某種妥協嗎?
要到歐風淡薄的鄉下,對羅絲而言:心情上宛如要去做一場武士決鬥。以前她只從車窗瞥見日本的農村,還沒真正接觸過。
「不,沒有。」高濱把手放在鼻子前面搖晃。「大戰結束時,上尉可以說是身無分文。這一點我很清楚。可是等他要開始做買賣時,卻不知從哪兒弄到一大筆錢……這就是他了不起的地方,別人可學不來呢。」
(但我想了解她啊!)
——她已到日本,並於扶桑女子大學任敦。
說著,中垣的父親笑了起來。
……我最近要去輕井澤。蘭波太太說,雖然已經預定好飯店房間,但因為有急事不能來,與其取消預約,不如改天再去。無論如何,我回神戶時要順道去金澤,就可以和你見面了……
她打開《茶之書》的第一頁,映入眼帘的是不曉得讀過幾遍的句子。
中垣問,聲音有點奇怪。
——差不多了吧?
壁翕里掛著一幅山水畫,右側有「春山欲雨」四個大字。裝飾用的架子上擺著一個古老卻很樸實的花瓶。房間一角仿武士房舍建築,做成書齋模樣,中央則設有圍爐,頗富古農家的趣味。
馬歇爾事件發生在昭和十五年,離大戰結束還有五年,其間進行著恐怖的戰爭。或許身為軍人的岸尾也到了前線。只是憲兵戰死的人數較少,因此尚在人間的比例相當大——一面走在前往隆福寺的路上,中垣一面想。
「啊!島崎藤村寫的……」
有關戰後黑市買賣猖獗的消息,中垣會聽說過,有人一夕間成為暴發戶的傳說,亦時有所聞。但從大戰結束到岸尾被殺,才不過短短的八個月,倘使每次給老婆都有十到二十萬,那麼經手的金額就更高了!
事實上,她仍在思索青木剛才說的話。
她一邊說一邊注視羅絲,然後很快地垂下雙眸——一臉迷惑的表情。
在這一瞬間,她更加明顯地感受到日本西歐式的變貌。
羅絲想。
她忽然警覺,不由苦笑起來。
而遠方淺間山開闊的山麓更令羅絲心有所感。因為那讓她連想到歐洲的牧場。又是歐洲!
「他有解釋喲,」青木說著,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或許是對已經死去的岸尾的嘲諷吧。「他說現在正是大張旗鼓的好時機……他以前當憲兵的時候,會經因為間諜案,收買過外國人。所謂收買,大概是利用老外做反間諜吧。也就是使對方背叛自己的國家,幫助日本憲兵。我不曉得對方是哪國人,總之,應該是敵對國才是……戰爭一旦結束,若給別人知道,自己在戰爭期間一直幫日本,豈不是糟糕?再加上那個人身負特殊任務,問題也就更大啦!岸尾想到這一點,於是威脅對方說,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的過去,如果想堵我的嘴……」
對方既然提起,羅絲便爽快地答應。
「是的……當時神戶到處都是斷垣殘壁,不僅有外國駐軍,還有許多不怕死的黑市商人,以及專門製造動亂的流氓混居其間,有手槍一點也不稀奇。可能岸尾被殺和他平日行徑太過分有關吧。」
「去年,我以前念的中學為戰爭期間死亡的畢業生舉辦了一個法會。那時他們居然說也要把岸尾納入。我聽了嚇一跳……有關他被美軍暗殺的傳言,簡直是開玩笑。真正的情況應該是他從事黑市交易,被仇家幹掉!所以我極力反對,這事才不了了之。」
信濃路
原來高濱以前是岸尾常三的隨從。
他們還是頭一次在這麼原始的環境里相處。
至於稱岸尾為上尉,可能是後來又晉陞官階了吧。
然後,把整個人投進對方的懷抱。
例如懷古園維持自然風貌,對她而書,正是她不熟悉,也認為礙眼的部分。在這座古園中看不到人工的痕迹,但是歐洲的公園卻處處可見人力的雕琢。
「被人謀殺?」
羅絲也輕晃中垣的手腕,發出銀鈴似的笑聲。
另外,儒家主張以仁統治天下者方才有德,倘使君主不仁,人民可以不必服從。
一股像樹汁般的能量正在她的體內流轉。與此相比,高濱只是一截枯枝,而且是掉在地上的桔樹枝。
下樓一看,只見大廳中站著一位身穿樸素和服的婦人,大約五十歲上下。倘若羅絲的母親還活著,也該是差不多的年紀吧。
中垣在小諸車站等她。
中垣正因為看出羅絲心中的不安,才想藉著討論筆記,把羅絲的注意力移轉到其他話題。
「嗯……」
——埋設避雷針地板,前方三點五公尺,深四公尺處。
既然身為侍從,主要工作便是照顧主人的飲食起居,至於主人工作的內容,他是無從置喙的。這便是侍從的最高境界。
「我也不清楚馬歇爾的底細。」王慣明撫著被太陽曬得黝黑的面頰,說道。「我是透過京都那批同好中的一人介紹認識馬歇爾,只知道他是『我們的同志』。當然,他們另外還有一個組織。我聽命組織行事,但對組織本身卻不清楚。世間常有這種事。當我被流放國外之前,曾經和某位同好碰面,他對我說了一些話。」
如同那些在狹小茶室中被茶器發出的聲響折服的人們,羅絲也必須接受母親不完整的形象,並且感到滿足吧。
「艾美?」
「不!」羅絲快速地搖搖頭。「怪不得我一直覺得爸爸有心事,好像籠罩著什麼陰影似的。他帶著終生難以愈合的傷口……那時我什麼都不曉得,就已經有這種感受了。只知道他的鬱鬱寡歡和心事有關……原來他心頭的傷口是殺了人。儘管他是為了自保,可是……」
在那一瞬間,她的手掌感受到對方身體傳來的顫抖。
「你還要尋找前途的方向嗎?」
「怎麼說?」
兩人轉了一圈後走進正殿。早課完畢,團體觀光客參拜過後也多已散去。偌大的正殿里空蕩蕩的。
「咦?」
王慣明問。中垣說出母校歷史學系教授的名字。
「也許……」
「我現在就要講啦!」青木像安慰中垣的猴急似地,「可以嗎?總之,他因為是憲兵,有戰犯的嫌疑,大read.99csw.com戰一結束就得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有一天晚上,他突然跑來敲我家的門。那時我住松元……我和岸尾很久沒見面了。當時他帶了一塊外國衣料送我。」
羅絲因莫名的恐懼而微微顫抖。她努力依從說明書,右手沿著牆壁摸索前行,只是指尖哆嗉著彷彿在打拍子。
那個被日本憲兵收買,出賣自己祖國,而後遭岸尾威脅的外國人,除了西蒙?基爾摩,還會有誰?
(簡直是大雜膾嘛……)
「那時我有一些家庭煩惱,時常跑去向立花小姐訴苦。她也感同身受地為我擔心,不是只在口頭上敷衍我喲……在敏感的少女時代,對方有沒有真心一看便知……立花小姐聽了我的話,也跟著一起掉眼淚……是一位非常純情的人。後來我再也找不到像她這麼真誠的人了。」
這種認同「造反有理」的思想,與日本支配階級的利益相悖,他們自然無法讓類似可能引發革命的思想盛行。
(我是不是硬想把日本和歐洲拉上關係?)
「我並不清楚內情。一方面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者,我只在外圍沾上點邊而已。」
(我不怕,只是有點緊張罷了……)
——我和令堂立花久子女士很熟……令堂會在京都一家叫下村的古董店工作,我也住附近,時常和她一起結伴去看電影、喝茶……兩個人感情很好。立花小姐結婚以後我們還是保持連絡。你出生的時候我還特地到神戶去祝賀呢。後來沒多久我回鄉下,便聽說令堂過世的消息。
王慣明是位身材胖嘟嘟、臉色紅潤的紳士。依據島田良范的資料,事件發生時他才二十三歲,現在應該是五十一歲了。
「和外國人有關嗎?那是在戰前……不,至少在大戰結束前。」
不久,窗外出現積雪的黑姬山。山麓中央雲霧飄渺,使得山頂部分好似夢中景色一般,飄浮在半空中。雪山的突然出現,把羅絲拉回原先的思緒。
「我們對整個事件並不清楚。」
羅絲開始不知該如何處理放在中垣膝上的右手。她全身的注意力彷彿都集中在這隻右手上。
中垣明快地為羅絲釋疑。
羅絲覺得這裏的景色似乎在歐洲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到底在哪裡。
「他說你被帝國主義利用了……於是我低聲對他說,我確實是經由同好介紹,才加入那個組織……連自己所屬組織的性質都不知道,是因為那時帝國主義和左翼分子都想染指日本,而我只不過是一個跑龍套的丑角罷了。」
她乾脆閉上眼睛——反正閉上和睜開效果完全一樣。
「下村商會。」
浦和的鄉下碧綠宜人,看不見什麼高樓大廈,給人一望無際的印象。
岸尾常三的屍體橫陳在海岸邊被燒毀的航務大樓里。
中垣的話實在很有說服力。
「奇怪,這一帶的屋頂怎麼都是紅色的?藍色的很少,綠色的根本沒看見。」羅絲問。
P飯店的櫃檯事先得到知會,她一抵達立即通報蘭波太太。
什麼也瞧不見。看不清中垣的臉。在無明的世界里擁抱,哪怕再熱烈,也只知道自己一個人的感受。不,甚至可以說只知道自己一個人的存在。
「但是,我也想和人結緣呢!」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尤其是以佛教徒的身分。」她說。
「連證據都沒有,便一口咬定對方,是不是很奇怪?其實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岸尾這個人。我剛才舉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例子,其他還有很多事例,俯首皆是……他只要能夠揚名立萬,就算踩著別人的背脊也不要緊。這從他選擇當兵便可以清楚地看出。他認為一旦當上軍人,便可受勳章、階級的榮耀,也可以展示自己的偉大。另外,他轉進憲兵隊的理由亦同。當時在軍服的領襟上會標示所屬兵種,例如步兵是紅色,炮兵是黃色,那些都很普通。可是黑色……憲兵卻是黑色呢!於是他為了引人注意,改當憲兵。」
「好大啊!」
「上尉是個了不起的人。」
高濱屬於中等身材,可能膚色較黑的關係吧,看起來比實際矮小許多。面頰及額頭都是皺紋,再加上眼睛眨動不停,使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看來猥瑣不堪。
羅絲是西蒙,基爾摩的女兒。加藤光子似乎很難向她啟齒,訴說她母親過去的戀情。可是,羅絲卻先發制人地表白了自己知道的部分。
「咦?……是有關岸尾的部分嗎?」
「到正殿參拜以前,我們先去四周繞一圈吧。」中垣說。
她的情感終於衝破理智的關防。這句有血有肉的話語透露出她內心的情愫,而且冷不防地反撲,使她全身彷彿著了火似地燃燒起來——
她警告自己。
崇拜久子阿姨的伏見寬子,一心想找到一個男人,可以讓自己為他竭力奉獻。
同是崇拜者,伏見寬子卻展現不同的風貌。伏見一心一意要仿效「久子阿姨」,而高濱卻彷彿打從開始就放棄模仿岸尾上尉的企圖。
「聽他開口閉口上尉大人,很會拍馬屁哩。」
「哇!這麼多錢。岸尾一定有很多資金啰。」
高濱突然界面。大概連反應遲鈍的他也領悟到,哪怕再大的秘密,經過二十幾年也不必再遮掩下去。
「不會吧。」
忽然前方傳來咔嚓一聲輕響。
在東京的那幾天,她的心裏全是高速公路、摩天大樓。誇張點說,她在日本這些日子,只見到日本的表像,尚未跟真正的日本對決呢。
(日本正在改變呢……)
「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兩小時之後再來找你,到赤阪一家很棒的餐廳吃飯。」
然而愈是想抹去,他的疑惑卻愈發濃烈。
中垣判斷。
羅絲繼續握住中垣的手腕,而中垣則悄悄用左手輕撫放在自己右腕上羅絲的手。
藤村紀念館前櫸木高聳入雲,天守台址對面的北谷亦遞植綠樹。
大戰結束,岸尾因為隸屬於憲兵隊,有戰犯嫌疑,故而隱姓埋名。可是在那個混亂的年代,他還有妻兒要養,只得從事黑市買賣。進行交易時都派高濱出面,再和他的妻子連絡。
雖然高濱這麼說時雙眼濕潤,但那並非活生生的樹汁。而是一截掉在濕地上的枯枝,被水浸泡久了,自然展現的膨脹。
中垣在心裏嘀咕。
「自以為是!」
她的低聲細語使中垣的心緊緊糾結在一起。
羅絲振筆疾書。
「原來如此……」
「憲兵隊會注意到我,不正是岸尾暗中在指使嗎?」
「您是加藤小姐嗎?我是羅絲?基爾摩。」
這天晚上羅絲盤坐在桌前,攤開日本探究的筆記。只是不一會兒,她便覺得腳酸,只好把盤起的腿伸直。
中垣想。因為他覺得像岸尾這麼活躍的人,戰後不至於會悶居鄉下。不過,正因G村難得出現一位官拜將校級的人物,所以他的事應該廣為人知才對。
「我們在這裏坐一下吧。」羅絲說。「我想向您請教有關家母的事,因為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車行一陣子后,綠開始從左右兩方包圍過來——信濃路的景色的確多變。
中垣從工友室那巍顫顫的椅子上站起身。問了半天,沒有得到任何與馬歇爾事件相關的線索,反而增加岸尾在紳戶被殺的謎團。
「大戰結束時,岸尾住哪兒?」
根據青木的談話,岸尾似乎是一個相當固執的人。但是,這種虛張的威勢,中垣也並非不知道。
中垣本能地察覺危險迫近。四十歲女人的深情,,比想象中還要恐怖。
中垣答說,今後行止還要再考慮,才能決定。
「但是,馬歇爾事件中只有家父被無罪釋放。」
由於無法確知死者是否即為山田實,警方只好先按圖索驥找到木板屋。
「打擾你們了。我聽小學的高濱說你在打聽已死的岸尾常三的事。」
太陽眼鏡將她的表情隱藏了起來。
中垣在那裡又見到一個崇拜者。
「您認識伏見寬子嗎?她是母親神戶時代的好友。」羅絲問。
中垣合掌端坐在主佛面前。
直到弄清楚中垣真正的意圖,完全與歌頌岸尾無關,青木才露出安心的樣子。
「我在紙袋裡裝豆子,到各地巡察。袋子里的豆子有固定數量……那時家中只要有人被徵調當兵,便會在門口掛一個『出徵士兵之家』的牌子。我每碰到一個,就吃一顆豆子。然後再比較房子數量及被吃的豆子數,算出百分比……當然這隻是粗略的數字,僅供綜合判斷的輔助而已。」
加藤光子滔滔不絕地說著,羅絲然記起自己想知道的事還沒問呢!
這兩本都是用英文撰寫,有關日本的書。在羅絲腦海里建構的日本,除了少女時代殘留的印象,其他就是用這些書拼湊起來的。還好形象尚未固定,可以隨時修改。
高濱有點驚慌地窺探中垣的神色,彷彿對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十分困惑。
他在種戶接到家裡寄來的快遞,信中只說等要辦的事辦完以後,儘快返家一趟,並沒有強迫他馬上回去。
——所謂茶道便是以溫和的方式,在我們有限的人生中,嘗試化不可能為可能……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走過懷古園的大門。這裡是以前小諸城的三門。采迭造法建造的二層城門,是一個有兩百多年歷史的建築。
正當中垣還在讀筆記時,他的父親走進來。
駛過田口車站,左手邊可以看見妙高山的群峯。由於是遠山,不致像黑姬山那般給人壓迫感。山峯頂端渺無人煙,一片銀白。這也暗示了人類可以生活的地方相當狹窄。信濃路的天空很高,但卻不適合人居住。
「我懷疑岸尾是不是被仇人所殺。」她自書自語地嘟囔著。「既然他恐嚇別人,搞不好那個人會把他幹掉。」
「太多人被殺了啊!像我隔壁鄰居魯森太太以及這位叫岸尾的憲兵。」
他們一言不發read.99csw.com地走回映著光亮的出口處。
「你為什麼要打聽上尉的事?」
檜木皮屋頂以及古木寺院不但震懾住羅絲的心靈,更帶來不可思議的壓迫感。就在這時,突然和「避雷針」這種現代文明產物相會,使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或許太過深入未知的世界,也會不安吧——
羅絲不由想到自己母親的一生。
——我是加藤,忽然打電話來,實在很抱歉……是這樣的,我前幾天在報上看到您的大名……哎,就是神戶事件嘛……員糟糕呢……我看到羅絲?基爾摩的名字時,便想會不會是住神戶的那位西蒙?基爾摩的女兒呢?……假如不是,那真對不起。
「你們可能會覺得奇怪,不過岸尾從小學到中學一直和我競爭……我雖然對競爭並不在意,但是岸尾卻十分認真……舉個例子吧。那是中學時候的事,有一回考試前我正打算回家準備功課,卻發現筆記不翼而飛,而且怎麼找都找不到。由於第二天就要考試,大家都要用筆記,當然不可能借我。後來我好不容易以只讀一個小時為條件,向好友借到筆記,總算勉強過關。你明白嗎?……那個藏起我筆記的傢伙,便是岸尾。他就是這樣狡猾的人!」
加藤光子說完告辭離去。
中垣講得沒錯。但對羅絲而書,這兩個案子卻好像連續殺人事件。
直到在大宮車站再度看到高樓,才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絕對沒有這回事!……)
九點整,電話鈴響了。
一陣悲哀襲上心頭,她感覺自己彷彿一個奇妙的混合物,被孤伶伶地釋放在宇宙之間,身邊沒有任何寄託。
羅絲在法瑞寺住了兩天。
老住持舔舔嘴唇說:
「佛家主張慈悲……嗯,你知道什麼是慈悲嗎?」中垣的父親問羅絲。
「這個嘛……」中垣瞄了羅絲一眼,「我是對一件以前的往事有興趣……由於這個事件與岸尾先生有關,所以才想對他多一點了解。」
那位叫加藤的婦人聲音有些哽咽。
「被偵訊時,憲兵問的全是他們想知道的部分。換句話說,那部分我一無所知。」
(媽媽……)
「我猜……」她喘一口氣後繼續說:「會不會是指家父?」
(不,我絕不放棄追根究底!)
中垣陡然升起這個疑惑。
火車一直走到古間車站附近,才發現一個綠色屋頂。
「房錢已經付了。至於餐飲部分等離去時再一併結清。」
少女時代哪怕住在日本,由於父親宗教信仰的關係,她常出入教堂,卻一直無緣接觸任何寺廟。
(怎麼老跟歐洲扯不清。)
找不到人生活的痕迹,令她深感不安。如今,這座人工建築的水壩則如同碓冰崢幾何形狀的山嶺,能帶給她心靈的撫慰。
他雖然沒有顯出不悅的神色,可是卻用態度暗示中垣,再多問也無益。
沉默片刻后,她重新把視線移向車窗。
中垣咽了一下口水,窺伺鄰座同伴的臉色。
事件發生時岸尾常三年約三十,算來如今已五十八歲,接近耳順之年了。
她以旁觀者的眼光,觀察自己情緒的起伏。
對方顯得略微遲疑。
雖然是在第二天一早發現屍體,但法醫推斷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前一天晚上十一點左右,死亡原因則是被兩顆子彈擊中心臟。
「你剛才說到收集情報,是指什麼樣的情報?」
「我害怕。」她說。
「戰後才搬到神戶啰?」
(我之所以坐不住,是不是與英國的血統有關?)
「啊!那件事和基爾摩先生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好可憐,完全是殃及池魚,受到無妄之災。」加藤光子回答。
「但是,你剛才說……岸尾勒索外國人,又是怎麼回事?」
「我回來時經常想呼吸一點日本的空氣,可惜卻被高樓大廈和高速公路把氣氛破壞掉了。有這種小店真好。」蘭波太太說。
加藤光子剎那間全身顯得僵硬。
「推測得太武斷了。就算與岸尾恐嚇人的事有關,在馬歇爾事件中涉案的人也很多啊……」
有時羅絲覺得和中垣距離好遠,但轉瞬間又覺得和他肝膽相照。同時,羅絲也發覺自己的內心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喜歡水壩,另一部分則喜歡長有青苔的石階,彼此互相對決。
中垣照道前往信州小諸郊外的法瑞寺時,也想著同樣的事。
(大概除了人工刻意塑造之外,已無法復見古日本的風情。)
「這點我明白,但是和外國衣料有什麼關係?」
他品嘗到解放的滋味。
她嶄釘截鐵地一語道破。
中垣回答。只是答案太過虛假,連自己聽來都覺得討厭。
由此看來,這個事件的報導,可說是給她在日本友人的問候函。
「他的家人呢?」
站在善光寺的「三門」前,中垣簡單地介紹各個觀光點。
「警察看了子彈后說,這不是從日本制手槍發射出來的……所以,上尉一定是被美國混蛋所殺!假如那時我能在他身邊就好了。」
「去哪兒?」
羅絲問。由於她的父親也是古董商,所以她才大胆假設。至於西蒙?基爾摩則絕口不提與妻子相識的過程,哪怕女兒大了也一樣。
「知道……是不是和菩提心有關?」
中垣也察覺到了。
「是嗎?……」
高濱的小眼睛彷彿再度看到二十幾年前那恐怖的一幕,眼睛猛力地眨啊眨。
羅絲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嗯,陪著去一趟也好。」中垣的父親緩緩地說。「但是,羅絲還沒到過善光寺。那裡很值得看看,你就帶她去吧。」
原來兩個崇拜者彼此並不認識。
右手邊的車窗外浮現出模糊的遠山,左手邊的山巒比較近,濃綠迤邐伸展。
中垣急忙拿出羅絲給他的筆記,仔細閱讀。
「你有去認屍?」
「……」中垣沒有回答。
羅絲心想。
看來蘭波太太已先付清兩個人的房錢。羅絲躺在床上,斜睨著另一張鋪著床罩的床。蘭波太太要在這裏與心愛的人共渡春宵?
羅絲打開鍋蓋,裏面空無一物,爐子也沒生火。
「偶爾……不過,他事前會先交代。我提心弔膽地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警察來敲門,問我認不認識山田實……上尉為了躲避美軍狙擊,刻意使用山田實這個假名……同時他也交代我,不可以說他住在此地。可是我實在很擔心,所以便回答說見過,但不很熟。警察聽了說,你既然認識山田實,請跟我們一道去認屍……我嚇了一跳。」
「只要調查,一定可以水落石出的。」
中垣鬆了口氣,回答:
羅絲想著,心情忽然緊張起來。
在那深陷的眼窩中,有兩顆彷彿用筆尖點出來的小眼睛。光從這樣的眼睛,便可知道它的主人個性謹慎而且魯直。
聽說負責調查馬歇爾事件的憲兵中尉岸尾常三是長野縣S郡G村的人,中垣期待能到G村,打聽出岸尾的消息。
「岸尾是個自我意識很強的人。」
一年不見,隆福寺的住持又增添了些許皺紋,而且整個人瘦了一圈。儘管景物依舊,人卻改變了。
中垣不由想起伏見寬子么說時的朦朧目光。
羅絲也啞然失笑。
「那件事和外國衣料有關。」青木說,「我剛才不是說過岸尾選擇當兵,不是因為他特別愛國,而是戰爭期間乃軍人的天下,他可以洋洋得意。不過,戰爭一旦結束,整個局勢跟著改變,軍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你明白嗎?或許一般人可以自嘲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然而他卻做不到。」
聽完老住持的解說,中垣出發前往村中小學。
這天羅絲說了許多有關她的事。中垣啦,大學啦,魯森太太的事件啦。
「在我小的時候,這條千曲川水還很豐沛。後來因為建水壩,河裡的水就慢慢變少了。你看,那個水壩多礙眼哪!」
熱烈的長吻結束。
「你的運氣真差!」
「那個女人的眼神好奇怪。」
由於大廳沒有其他人,羅絲走近那名婦人,揚聲問:
青木不只口中這麼堅定地說,臉上也顯出確信的表情。
加藤光子猶疑不決地在沙發上坐下來。雖然沙發軟綿綿的十分舒服,她卻好像有什麼顧忌似地,斜倚著身子,只淺坐在沙發邊緣。
他的話讓仍然幻想淺間山平緩山麓是牧場的羅絲,心頭蒙上了一層現實的陰影。
羅絲回答的聲音有氣無力。
羅絲的讚歎顯得有氣無力。
羅絲的手沿著板壁往前移——先觸摸到中垣的手,然後是一塊冷硬的金屬。
(死掉的岸尾還能提供什麼數據?倘使想追究馬歇爾事件,依據島田的資料,只有問那個報社記者了。)
——是不是那個羅絲?基爾摩?
「可是家母在和家父認識之前……好像有一個愛人……」
岸尾被殺時,高濱和他一起住在神戶。
島田良范笑嘻嘻地說。
(我也該配合她的心情呢!……)
「你,你就是……」
中垣再三勸羅絲到法瑞寺玩。他表示寺廟很大,而且自己也已經把她的事稟明父親,請千萬不要客氣。
加藤光子看著羅絲,漸漸瞇起眼睛,彷彿跌入回憶。
「嗯,是我的名字。我的本名叫英美,英國的英,美麗的美,不過也可以叫我艾美。我嫁給蘭波先生以後,就改名叫艾美了。」
再往裡走有一個木牌。
不如直接從母親的朋友那裡打聽——羅絲如此盤算著。
看樣子加藤光子可說是羅絲母親的崇拜者,另外中垣也說那位叫伏見寬子的女性,近乎盲目地崇拜「久子阿姨」。
「哇!真美。」
「總而言之,他這個人是離經叛道的。」他說。
「哈、哈……我只是下游而已,沒什麼了不起。例如日本軍隊的動向,造船廠的人員有多少……總之就是數字。」
(一點也沒變。)
「啊!你也知道菩提心嗎?聽照道說你的日語很不錯,看來此言不差。」https://read.99csw.com
「你認識一個叫西蒙?基爾摩的英國人嗎?」中垣問。
就算沒話找話說,也很快又陷入沉默。
或許馬歇爾事件中還有涉案人隱藏在枱面底下。不過,光從已知的涉案者來說,馬歇爾自殺,王慣明放逐到國外,只有羅絲的父親留在日本,直到大戰結束。
想著想著,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他想催青木,又怕對方介意,只好點頭附和。
電話中的婦人似乎是母親年輕時候的朋友。
儘管岸尾常三去世已有二十二年,但直到現在,他仍是高濱敬畏的對象。
蘭波太太介紹的這家餐廳,是一問充滿日本趣味的小店。
王慣明把盤起的腿伸直,目光投注在指尖夾著的香煙上。
善光寺的主佛是金銅一光三尊阿彌陀如來,安置在神翕內。神翕的門緊閉著,據說每隔七年才打開一次。
這便是日本的詩情——
但和中垣交往就不一樣了。
電話中的聲音似乎越來越興奮。
至於蘭波太太則充當聽眾,不時點頭微笑應和。
「你們做什麼生意?」中垣問。
儘管時間還早,到正殿參拜的人卻相當多。
中垣讀出王慣明的肢體語言,於是站起身說:
他雖已打定主義,但當時還沒決定要這麼快回家。
——羅絲腦際浮現出這樣的疑惑。
「那麼去我家的寺廟之前,先去懷古園看看吧。離車站很近。」
「啊!這裡有寫……怎麼回事啊?假如把手放在腰高處,撫摸前行,就會碰到如來佛底下的鑰匙。」
羅絲回答。可是這間屋子的日本趣味,卻使她有種做作的感覺。
「嗯,是的。我不時要送生活費給住東京的夫人……不曉得上尉夫人現在怎麼樣?……上尉過世后第二年,我曾去東京探望,可惜已經人去樓空。」
「還好。」
客觀地說,高濱的確信其實可議點甚多。假如真的是戰犯,美軍自然會想辦法逮捕並使其接受審判,犯不著殺人啊。
羅絲探首張望,然後輕輕搖頭。
晚餐是精心準備的齋食。
「固然沒錯,可是……」
儘管也曾自問自答地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他卻無法說什麼,只好敷衍一下。
「哪位教授?」
「嗯。上尉那一年確實會到神戶出差,可是對馬歇爾事件我就一無所知了。他又沒帶我去……」
「沒有證據。他不是一個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的笨蛋,然而我相信是他乾的。」
當日本接受中國傳入的儒家思想時,似乎刻意摒棄諸德之源「仁」。仁代表博愛,為別人著想,同時也是使人際關係和諧的方法。
中垣照道的父親其實很胖,只不過在談話期間,羅絲一直有種對方仙風道骨的感覺。
然而,真正打電話來的只有新朋友蘭波太太,以及加藤光子。但加藤並不是羅絲的朋友,而是她母親的故交。
中垣敷衍著,第二天早上便匆匆整理行囊回家。
羅絲心裏雖然這麼想,嘴巴卻沒說出口。
她反射性地將自己的唇迎上去。
中垣吃力地分辯。
能稱呼蘭波太太艾美,的確親切許多。赤阪餐廳之行的唯一收穫便是和蘭波太太拉近些許距離。至於眼前的「日本料理」,她也覺得充滿人工匠氣。
儘管已經沒什麼再問的興趣,中垣還是隨口問道。
而加藤光子用盡所有讚美詞,從談話中除了能得知母親以前在下村商會工作,以及在那裡認識父親之外,簡直一無所獲。
父親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母親過著她的人生,而那人生並不是為了留給子孫。所以瞬間即逝的人生是母親自己的東西,做子女的似乎不該追根究底。
中垣點燃香煙,開始報告調查岸尾常三的經過。
看了報紙,恐怕不少人會產生以上的疑惑吧。不只住東京的蘭波太太在事件第二天看了早報之後,打電話來探問,甚至連素昧生平的人也都會曉得她的消息:
「勒索?」中垣反問。
倘使直接表明是受事件關係者的至親所託,想了解原委,或許對方會有所保留。於是,中垣假借要做學術研究,用近代史教授助手的名義,收集馬歇爾事件的各項資料。
「加藤太太?」
車行至碓冰咔附近,只見四周山上種滿杉樹。由於綠的濃淡整齊劃一,令她懷疑是不是有計劃的植林——由山巒所呈現的幾何圖形,陡她安了心。
「你猜岸尾勒索的外國人是誰?」
「夜晚在路上被人開槍打死。」
羅絲從手提袋裡取出太陽眼鏡。
羅絲在東京念中學時,曾經在國語課本上念過藤村的詩。
聽中垣一問,高濱眨著的眼閉起來,臉上也顯出悲愴的神情,點了點頭。
「是嗎?……那麼試試看吧。」
「你好像對日本人太寬厚了。」他說出心中感想。
「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嗎?」
以前曾經讀過許多書,也明白不少佛教的教義,一直到在善光寺戒壇下的黑暗中,羅絲才陡然領悟到佛理的真髓。
羅絲也沒有拒絕讓中垣同行。
中垣像使對方安心似地答道。
羅絲感嘆地說。
至少它代表了這是現代的日本。與其說是失望,倒不如說是鬆了口氣。
非常地晦暗。
可能他的思想顯露在外了吧,青木急忙接著說:
看樣子,他可能以為中垣受某人所託,要為岸尾立傳,才拚命重申岸尾人品卑劣、性格異常等。
——假如我在他身邊就好了。
「一定是的。而且兇手就是家父……」
「為什麼不整理一下?」羅絲問中垣。
隨著說明事件經過,發現屍體者羅絲?基爾摩的名字在媒體上曝了光。
羅絲髮出一聲低呼,同時抓住中垣的手腕。
抵達法瑞寺時,羅絲覺得自己的心火被刷地點燃。
高濱對岸尾的評價幾乎呈現一面倒。崇拜者是不需要知道太多詳情的。他雖然號稱是生意上的助手,其實只不過是個負責傳信的小廝而已。
(總算心頭的結打開了……)
羅絲想起中垣從伏見寬子那兒聽來的話。
她思緒翻騰,忽然覺得好疲倦。
他的內心似乎有許多羅絲無法理解的東西。
曾經和日本人一起生活過的她,簡直無法相信。
「其實對岸尾,高濱根本一無所知……說不定我才最清楚。」
如同王慣明從意氣風發的左翼學生,變成腦滿腸肥的大老闆,不知三十歲幹練的憲兵中尉現在變成什麼模樣——
「你幹嘛問這些?」
說是想再見一面,她的聲音顯得異常尖銳。
左手向前探出,碰到中垣的背,陡然升起一股安全感。
步出正殿之後,兩人都覺得世界變得特別明亮,甚至有些炫目。
他們約好第二天下午兩點在飯店碰面。
「你看,鴿子居然在這種地方築巢……」
——茶室是為茶人而蓋;茶人卻非為茶室而生。茶室無法遺留給子孫,只有那瞬間展現的美留傳下來……
(我能在寺廟裡找到安適……一定和我體內的日本血統有關。)
「懷古園是什麼地方?」
白雲遊子悲……
父親沒有問他為什麼去G村。
「是用手槍嗎?」
小諸古城邊
幸好老住持並沒有忘記中垣的問題,只是前言太長了點而已。喘了口氣后,老住持繼續說:
「什麼話?」
「在東京。他的妻子不住這裏,是東京人,只有在葬禮時露過一次臉,之後便沒再來掃過墓。」
他想和羅絲一起去。
接著,羅絲感到一個比她身體更滾燙的東西落在臉頰。那是中垣的唇。
於是,羅絲把右手放在鄰座中垣的膝頭,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做。
可能虔誠向佛的中垣在伏見寬子的眼中,是個可全心奉獻的對象吧。而她正一直在追求這樣的對象。
「這次是人生的大事!」
當他們的手互握時,彼此都有種僵硬的窒息感。直到站好了把手鬆開,他們才覺得輕鬆起來,接著兩人的心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親密感和一股朦朧的暖意。
伏見寬子到祥順寺時,中垣正好為了調查馬歇爾事件,去建茂公司拜訪涉嫌人中國籍的王慣明。建茂公司位於俗稱「南京街」的地方,在一幢大廈的二樓。
當時軍中長官喜歡提拔自己身邊的人,於是岸尾便指名要同鄉高濱跟著他。
從房間窗口可以看見霞關的摩天大樓。三十六層的摩天大樓象徵日本的改變。
「沒錯,岸尾喜歡在身邊圍繞著一群崇拜者。對了,隆福寺的住持好像問過你,你到底為什麼要打聽岸尾?」
「請不要再叫我蘭波太太。這樣顯得生疏,以後叫我艾美好了。」蘭波太太說。
話雖這麼說,中垣對岸尾的死還是耿耿於懷。畢竟神戶這個地方,再加上大戰結束后第二年四月,與另一個人的死亡似乎冥冥中有些關連呢。
「G村。」
至於伏見寬子則在依附久子阿姨的同時,除了吸取對方的營養,還把它貯存在自己體內。上專心於戀愛,專心於《萬葉》,都是一種佛的精神……我喜歡專心的男人。
不過,中垣並不打算在這部分與高濱爭論,他只想知道岸尾被殺的情形。
兩層樓重迭建造,高達二十公尺。
「還在嗎?」
(我不可以想魚與熊掌兼得!)
站在前方的中垣低聲說。
「但是,羅絲,這兩個人死亡的時間相距二十二年呢!」
羅絲在筆記上寫了個大大的「不」字。
「不認識。」加藤光子答道,「立花小姐在京都時我們常在一起,可是等她結婚搬到神戶,我們反而很少見面了。」
中垣為了羅絲,極力否定內心湧起的臆測。
美國女性社會學家魯斯?貝湼迪克認為:
羅絲不忍拂逆對方的好意。其實坐新幹線非常舒服,年輕的她一點也不覺得累。
這時,中垣把手覆蓋在羅絲的手上。
以前不管波曼先生或伏見read.99csw.com寬子,他們講違的話都是透過第三者中垣再傳入她的耳中,總覺得隔了一層。同時,也不知道中垣有沒有隱瞞什麼,還是照實講。從中垣不時流露出有點遲疑的神態來看,羅絲的懷疑是有根據的。
佛教極力提倡仁愛之心,但它不主張打倒沒有慈悲心的君主,所以應該可以被日本政府接受。
「大概是吧。」羅絲點點頭。「八成是因為旅行的關係,我有點昏沉沉的。」
這半個月和羅絲最親近的日本人要算中垣照道及蘭波太太。不過,蘭波太太雖然出身是日本人,國籍卻設於美國。和長年在國外生活的她相處,羅絲一點也不會覺得彆扭。
恐怕岸尾會選高濱做侍從,不光是基於同鄉情誼,更因為他早已看穿這個男人會像一條狗似地,對主人忠心耿耿吧。
「我還有事,想繼續做筆記。」羅絲說著站起身。
特快車的頭等車廂很空。
「其實我真正想知道的,是昭和十五年在神戶發生的馬歇爾事件。岸尾上尉不是負責調查嗎?」
或許當儒敦傳人日本時,會刻意省略掉「仁」,但是隨之而來的佛教,卻彌補了這個部分。
還是可能出自語言上的誤會?
可是,中垣卻匆匆束裝返鄉。
婦人的聲音毫不間斷地自話筒傳出。說毫不間斷只是羅絲感受的印象而已,其實對方中間還是停了好幾回。不過,多半是接下一句時正常的休止,所以給人毫不間斷的印象,或許該說是太過流暢吧。
「哦,岸尾嗎?……這個人很了不起,可惜死了。不,應該說是被人謀殺……」
中垣站在立牌前,故意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道。
「小諸城城樓的遺迹。」
畢竟那已經是二十八年以前的陳年往事,沒什麼好隱瞞的。
「嗯,的確。」
他想。
「你大概真的有事吧……哎,不問你了,免得麻煩。這裏的小學有一位工友名叫高濱,他和岸尾最要好。只不過你聽他的話,要打個折扣喲。」
高濱只是像藤蘿般地依附在上尉身邊。一旦大樹傾倒,藤蘿無法再從大樹身上吸取養分,所以高濱也就一蹶不振。
沿路農舍的屋頂大多是紅色的,偶爾點綴著幾間藍色的。這多少可以安撫羅絲的情緒。幸好沒什麼黑漆漆的茅草屋頂,否則她的心情豈不是更加鬱悶?再說顏色鮮艷的屋頂,也會讓她連想到歐洲的田園風光。
雖然從伏見寬子那裡問出母親與今村敬介有不尋常的關係,但根據中垣的報告,卻聽不到任何其他內容。
「你既然知道,那我就不用多解釋了。現在整個城池雖然已成為公園,但仍然可以引發懷舊之情!」
「怕什麼?」
羅絲的推論和中垣內心的臆測是一樣的,於是他趕緊揚聲否定,也順便驅走自己的疑慮。
(我卻不覺得它礙眼哩。)
中垣的父親驚愕地問。
「全部重新粉刷油漆,不就沒價值了嗎?畢竟這座公園取名叫懷古園啊。」
二十七年前抱過的嬰兒一下子長大成人,現身於面前,怎麼可能還認得出來!
「假如不太麻煩的話……」羅絲拗不過中垣的苦勸,接受了邀請。
吃過午飯才從神戶出發,羅絲抵達東京時天光尚早。
(看來媽媽給人的印象十分強烈呢。)
從輕井澤前往小諸方向車窗的右手邊,可以看見冒著煙的淺間山。另一邊則是平坦有如屏風的山巒。偶爾可見山腹部分有一些揑出來似的皺摺。
第二天早上,羅絲打電話到法瑞寺。
「我不明白……」中垣遲疑地說道。「他做這些事,有什麼好處?」
「嗯。您知道馬歇爾事件嗎?」
(真傷腦筋哪,這些崇拜者!……)
該來的還是要來,中垣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最近太忙,過幾天吧。」
「不要緊。」他安慰著,「那是因為你弄不清事實真相,才會覺得害怕……一旦弄清楚了,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這個便是佛祖之鑰了!」中垣輕聲低語。
日本人員的那麼野蠻嗎?
「數字?」
羅絲在櫃檯接到一張英語留言。七點和八點時,有位加藤太太打了兩次電話來。
客廳一角放著高爾夫大賽的優勝獎盃。
「生活費很大筆吧?」
——可是我一踏入廟門,卻有种放松的安心感呢。
青木還在熱心地訴說著。
也難怪啦,羅絲想。
加藤光子表示會經抱過嬰兒期的羅絲,那麼當羅絲出生前一年發生間諜事件時,她應該和住神戶的立花久子偶有來往。
羅絲將筆記中的問題挑出一個來思考。
加藤光子的話雖然斷斷續績,但可以聽出裏面含有某種程度的真實性。
她想深入了解有關亡母、亡父的一切事物。不過,日本的風土民情似乎並不容易接近。
「他說了事件原委?」
高濱說著垂下眼。骯髒的黑褐色長褲上是一件滿是污垢的工作服。他似乎對自己的身分感到羞恥。
中垣反問,同時倒抽一口冷氣。
兩人手挽著手,從正殿正面向左繞行——由於好幾天沒有聊天,他們的心頭都積壓著許多事,腳步顯得有點沉重。
「細節不清楚,反正一切計劃全在上尉的腦子裡。他是一個頭腦相當清楚的人,這麼聰明的人現在已經找不到了。」
仔細想來,他們每次見面都是在現代化的建築物中,像船上、飯店頂樓餐廳等。甚至連在神戶北野町一帶散步,道路兩旁也都是歐式建築。
青木也瞄了羅絲一眼。
「在出身於G村的同儕當中,只有我跟岸尾兩個最傑出……儘管我們生活的圈子不同,但是岸尾一直把我當做假想敵。這個問題不是有沒有好處,而是他認為G村中能夠出人頭地的只有他一個人……無法忍受還有別人表現也很傑出。嗯,反正就是嫉妒心太強了!」
「當我被警方偵訊時,常聽人提起他的名字,不過我沒見過他。後來聽說那個人被釋放了。能從日本憲兵嚴厲的審問下無罪開釋,可見他也許真的和事件毫無關係。當然也有人說那是因為馬歇爾自殺,只好不了了之。」
原來王慣明做的只是最末端的諜報工作。
這裏最令觀光客驚訝的是它完全自然,幾乎絲毫不見人工經營的痕迹。
「哎呀!」
「很抱歉,不知您和岸尾是什麼關係?」中垣問。
當他們繞著三門走時,忽然從天空掉下一個雪白的小東西,正好從羅絲身旁擦過,掉落在她的唧邊。
「您認識這個村子出身的岸尾常三嗎?」
在屍體的口袋找到畫有中山手木屋的紙片。大概是他為了運送黑市物資,想交給對方吧。紙片上木屋的位置有一個箭頭,旁邊還寫了山田實三個字。
(還活著吧?)
「事情都過了二十多年,不再是秘密。再說岸尾上尉也已經過世啦。」中垣安慰似的說。
「是鴿子糞啦。」中垣笑著說。
「我現在淪落在這間……小學當工友,可是我常想起上尉。假如上尉還活著,憑他的才幹一定可以開一家大公司當老闆,而我也就……」
她無法具體說出自己怕什麼——於是她只好編出另一套與害怕無關的說辭。
從母親的兩位舊友口中,羅絲完全拼湊不出母親的形象。
「馬歇爾事件?……不,不知道。我只聽他本人提過,他與外國人的案子有關。」
「你現在和佛租結緣啰。」
她簡單地報告了和加藤光子碰面的經過,也坦承這一趟沒什麼具體成果。
「給夫人的生活費非常多,每次都高達二十萬元。以當時來說,這些錢可以買好幾幢房子了。」
他大概對中垣調查岸尾的動機有點誤會。
伏見寬子以及加藤光子幾乎都一面倒地崇拜著立花久子,甚至有欠缺理性觀察的傾向。
「你剛剛說的證據?」
(知道我走了,不曉得伏見寬子會不會生氣?)
蘭波太太在輕井澤訂了間雙人房。
「那時我還年輕。」王慣明捻著煙葉說道,「當初我念京都大學,因為受河上博士的影響,開始研究馬克思主義。自然而然的,我和幾位同好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個組織,負責收集情報……命令我的就是馬歇爾,我對其他成員一概不識。所以馬歇爾死了以後,組織怎麼辦?我收集到的情報透過什麼樣的管道,流向何方?我一點也不清楚。」
她呼喚著不知面容的母親。
她發現自己正用第三者的眼窺伺內心。
中垣像要改變氣氛似的,指著遠方模糊的北阿爾卑斯山峯,告訴羅絲他知道的山名。
一周后,他收到羅絲的來信。
「你看,有那種東西吔。」
她刻意不告訴中垣自己停宿輕井澤的日期。
望著她的背影,羅絲陷入沉思——
青木理所當然地下結論。
基爾摩家的火災也發生在同一年的五月,雨季尚未到來的乾燥時節。岸尾常三的死和羅絲母親的死,不論地點、時間都極為接近。
「這裡是無明的世界。」
「四周都是綠色的森林,再漆綠屋頂不是太無趣了嗎?」
「哦。」老住持注視中垣,「刀犀尾是憲兵隊的,打仗時他可威風了……不過,戰後他卻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成為一個唯利是圖的守財奴。他經常在這一帶炒作房地產……聽說在黑市買賣盛行的神戶也很活躍,可能就是因為利害衝突才被同行幹掉的吧。總之,他是個走夜路的男人。剛才我說他了不起,並非指他走正道。似那些貪污舞弊的議員一樣。」
「哦?想溜嗎?」
什麼也看不到,黑暗彷彿浸透心底。
「怎麼可能……」
為別人著想的觀念與忠孝完全沒有交集,這會不會是導致日本軍殘暴不仁的遠因?
而且,這些東西說不定在羅絲的心靈深處也保有著。
一副客氣的口吻和言語中不時出現的最高讚美詞,假如她態度再誇張的話,一定會令羅絲感到尷尬不自在。
由於小諸城主牧野氏read•99csw.com只是擁有一萬五千石的小諸侯,即使寬永年間被雷擊毀的三層天守閣仍在的話,只怕也不會給人多麼雄偉的壓迫感吧。
「那是大戰結束后第二年的四月。我還記得他的骨灰埋在這裏時,正好櫻花盛開。」
這段小插曲彷彿一陣風,吹開了兩個人之間的遮簾。他們相視而笑,感覺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許多。
(他八成不在G村。)
「怎麼死的?」中垣問。
「什麼事?」瘦削的老住持問。
羅絲凝視車窗外的風景,問道。
「今天來拜訪,是有點不尋常的事想請問您。」中垣在大門口說。
(難道我那麼害怕日本的風土民情?)
從輕井澤到小諸只要二十分鐘,再加上昨天晚上睡得很熟,所以年輕的她不該覺得累。
他邊這麼想,邊返回法瑞寺。
中垣對父親說想再去關西。
——你已經出發了?
羅絲像個孩子似的,興高采烈地嚷道。
「我記得對方好像叫今村……」羅絲加了一句。
——我看了報紙后,立刻想打電話到扶桑女子大學……可是那時命案才剛發生,你一定還在驚嚇當中。今天我猜你的心情大概已經平定,於是打電話過來。學校的人說你上東京了,他們也告訴我這家飯店的電話,還說你的日語很棒……總之,我可以和你見見面嗎?會不會太打擾了?
父親埋怨著。
中垣把從印度帶回的行李打開,每天不是整理留學時的筆記,就是拜訪附近的老朋友。
加藤光子說到這裏急忙岔開話題,開始聊起羅絲母親如何為其他朋友出力。凡是和立花久子交往的,沒有一個不喜歡她……
殺人事件出現在全國各大報上。
假如岸尾的死與那個受到勒索的外國人有關……
她從旅行袋取出兩本書,一本是岡倉天心寫的《茶之書》,另一本則是魯斯,貝湼迪克的《菊花與劍》。
「嗯,這樣代表你與如來佛祖有緣,往生后可到極樂世界。」
——啊,果然沒錯!
眼前這位吸著煙、營養過剩的五十一歲貿易公司老闆,實在很難與中垣心目中描繪的一手拿紙袋,一邊吃豆子的慘綠青年連想在一起。
高濱說著,眼眶濕潤起來。
「不,早在戰爭期間就關門了。打仗對古董交易畢竟不是好時機。」
她的背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我頭一次聽說家母以前在京都的古董店工作。您在電話里提到那家店的名字是……」
信州的老家與中垣一年前離開時,幾乎一模一樣。
鐵路旁有一條小溪奔流。淺藍色的溪水與岩石碰撞時激起白色泡沫,感覺上十分清澈。
「這是當然。」
參拜結束后,中垣對正在閱讀說明書的羅絲說:
島田良范這麼說,似乎不像只是開玩笑。
他們沿台階往下走到戒壇,底下是一條走道。直走後不久右轉,從這裏開始地道內一片漆黑,只有台階上方透出一點微弱的亮光。
岡倉天心說,茶道的本質在於對「不完美事物的崇拜」。
所以日本的最高德目不是仁,而是忠孝。
「只能和佛結緣嗎?」
(這個人不是也很奇怪嗎?)
然後,兩人默默地遠眺信濃的山川。
羅絲說話時,目光一直注視前方——臉上顯出堅決的表情。
掛上電話之後,羅絲再度打開《茶之書》。翻到的那一頁,出現以下的句子。
一旦坐定,立刻切入正題。
中垣想,大概從高濱這兒再也打聽不出什麼來了。
從長野車站搭特快車到金澤,由於還浸淫在善光寺戒壇下的氣氛里,他們變得格外沉默。只有看到車站小店的遮陽板上有鴿子築巢,才交談了一句:
(難道是日本人的血液在作祟?)
上午十一點十三分,火車準時駛出長野車站。
「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羅絲和中垣爬上後門的石階,頂端有一個傘形的涼亭,傘柄旁擺著長凳。
「哎,這個……」加藤光子躲避羅絲的視線,「立花小姐很少提到自己的……私事……我只知道她好像有一個要好的男朋友。因為她的臉上閃閃發光,那正是戀愛的症兆……不過,聽說對方身染重病,無法結婚……」
「上尉一定是被美軍殺的。那些傢伙不肯放過上尉。」高濱說。
「他托你收藏?」
中垣站起身,同時拉著羅絲的手,扶她站起來。
「哦……總比睡懶覺好。」
其中「公定嚮導」四個字特別使用醒目的紅色標示。
據高濱推測,岸尾上尉因為是重要人物,所以不斷被美軍跟蹤,最後慘遭殺害。不,與其說是推測,不如說他確信如此。
直到回須磨的祥順寺,聽說伏見寬子來訪,才讓他下決心早點離開神戶。
只是,中垣真正想知道的是別的事——勒索外國人的經過。
「在神戶?」中垣喃喃自語。「您知道正確時間在哪一年?」
中垣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一句話,硬生生地將對方的話題斬斷。
G村有一間隆福寺,裏面的住持和中垣的父親是好朋友,兩人時常往來。中垣想,向住持打聽的效果或許比問區公所好。再說這位隆福寺的住持很愛管閑事,小小的G村不論發生任何事,他沒有不知道的。
「怎麼,還在考慮嗎?」
但是,其後她卻產生少許的不安。
羅絲勉強忍住快要脫口而出的抱怨。
高濱戀戀不捨地加了一句。
「你看,有了吔!」
「在那種情況下,實在不好意思追問。不過立花小姐一直堅信,她丈夫沒有做過違法的事。」她說著嘆了口氣。「看見你長大成人,讓我覺得不虛此行。現在腦子裡亂鬨哄的。假如你想知道媽媽的事,等過幾天我把思緒整理一下,再告訴你吧。」
羅絲的內心亦暗暗悸動著。
——本寺僅准公定嚮導進行導覽工作。
是俘虜們的證辭太誇張?
「哈、哈!」
牆邊豎著一根上書「大願成就」四個字的紅色旗子,可能以前顏色十分鮮艷,可是現在已經褪色了。
建立正確的日本形象不是為了做學問,也不是被好奇心所趨使。了解日本對她而書,如同在做自我檢查。
「嗯。基爾摩先生常到店裡找你母親。」
(這便是田園風光……)
(好嚇人……)
所以,沒多久蘭波太太便走進羅絲的房間,用一貫和藹的語調說:
青木說著把視線從中垣臉上移開,固定在中垣與羅絲之間,顯示出他誰都不看,只浸淫在自己的思考中。「這麼說或許比較極端,不過我認為他是個性格異常的人。」
「沒有。」青木搖搖頭。「我只知道他勒索與這個事件相關的外國人。」
「不是。岸尾表示哪怕戰爭結束,也無損於他展露其長才——他是來向我炫耀的!向假想敵的我示威……他想告訴我,他並沒有被局勢打敗,他還可以做衣料的黑市買賣。」
中垣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話可說。
便條上寫著。
羅絲在正殿里側突然停下腳步,指向前方。只見前方豎立著一根塗著白漆、標柱似的東西,上面寫著:
「我剛剛想到媽媽被燒死的事……會不會也是爸爸做的?……」
(也許只是我西方式的批評呢。)
第二天,在約好的時間,羅絲接到櫃檯打來的電話,說有一個叫加藤光子的人來訪。
透過書籍對日本建築略有所知的羅絲,不禁產生以上的連想。
「的確。」
櫃檯如此解釋著。
火爐上架了一隻鍋子,好像在煮什麼。
「我今天要出去一下。」
「原來如此……這一帶誰和岸尾比較熟?」
新學期快要開始,羅絲必須回學校準備上課。她打算在回神戶之前,先去金澤一趟。
沒有證據就懷疑對方,不,不是懷疑,根本是確信。
「岸尾哪怕當了兵,也沒減輕對我的敵意。那時我自大學畢業,才剛進一家一流的公司上班,而他居然企圖破壞我出人頭地的機會。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但這是有根據的。我才進公司不久,憲兵隊便向公司打小報告,說我的思想有問題……其實從大學時代開始,我一直對思想的問題小心迴避,也從不參与任何政治活動,不料憲兵隊竟然會指名警告我。人事課長是我的學長,這事是他私下告訴我的。當然,從此以後我就被冷凍起來,離升遷越來越遙遠。」
「那天晚上上尉一個人出門。」高濱望著工友室的天花板說。「好像有什麼要緊的事。至於到底是什麼事,我就不知道了。因為上尉習慣把所有的事全藏在心裏面……我們那時住在神戶中山手的一間木板屋。上尉自從那天晚上出門,整晚都沒回家。」
羅絲的輕聲細語,出乎中垣的意料之外。
聽到中垣驚訝的聲音,羅絲心頭湧上一股暖意。
崇拜者最讓人傷腦筋的地方是會盲目仿效對方。
「是啊……就是在大戰結束之後不久。聽說在神戶吧,犯人一直沒抓到。」
第二天吃過早餐,羅絲把昨夜的感想拿給中垣看。
中垣本來想說他要了解的是岸尾如何勒索外國人,而非他的個性,可是青木一直滔滔不絕地訴說著,根本沒有給他插嘴的機會。
「怎麼樣?感覺出來了吧?」蘭波太太問。
回到飯店已近八點牛。
「這個嘛……」加藤光子像哽住似地說不出話。也許是想說的話太多,以致一下子理不出頭緒吧。她先吸了口氣,然後說:「她人很棒!」
說完后,青木便回去了。
至於父親怎麼被卷進馬歇爾事件,光子便一問三不知了。
因為那位崇拜「久子阿姨」的伏見寬子到須磨的祥順寺找他,幸好他外出不在,否則恐怕對方還會糾纏下去。
二十八年是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走出房間時,中垣望著高爾夫優勝獎盃,心想。
另有一說是,熱心於推廣仁德之治的孟子典籍,在船運來日途中遇到風雨沉沒了。
「在哪兒?」
「您知道馬歇爾事件嗎?」羅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