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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奪之物

被奪之物

(別胡思亂想了!)
警方連這種幾乎毫無關連的「偶然」都不放過,只要發現一點可疑,立刻繼續追查下去。
「古澤嗎?」
藤村巡佐問。
大概認為對一個只買兩千塊錢東西的客人,聊這麼多已經夠了吧。
第二天,羅絲和中垣搭下午兩點十四分的特急第二「雷鳥號」,從金澤出發。
「下村先生嗎?」老闆的目光從賬簿上移開,「那是好久以前的事啰。」
「大母親四歲。」
「是什麼時候的事?」羅絲問。
康子在她的眼神中找到姊姊的影像。
「立花?……哦,你是指久子?」
「有沒有什麼中意的東西?」店裡一位五十歲上下、身材肥胖的男人問道。
「我們查出魯森太太和令尊的關係,遠比想象中還要親密。」
康子有種乘風破浪的錯覺。
「因為幾乎所有母親以前相識的朋友們,全都對她讚不絕口。」
「加藤太太一直誇讚她。」
「羅絲小姐有打電話來喲!大概是想和你約會吧。」
「這個嘛,我想應該小心一點才對。」善吉回答。「您看,這個女人不知打哪兒突然冒出來……我總覺得她有問題。」
「是。」
中垣花了兩千日圓買了一隻。
「一般人談到和自己有關係的部分時,不都隱諱三分嗎?」
(說不定,今村敬介就是住在北杉博士工作的醫院呢。)
自己邀和被邀,正好相反。而且,羅絲應該不會聽錯才是。因為羅絲會說那天伊澤的學生來接伊澤時,還特別表示這次很難得被老師邀游,下次再回邀老師。
「用來晝素描不錯哩。」他一邊付錢,一邊想法子和老闆娘搭訕。
康子特別到車站送行。
想到這裏,羅絲忍不住在心底大叫:
(真像姊姊!)
羅絲露出失望的神情。
——阿姨……。
聽到這話,中垣故意裝出錯愕的模樣,朝四周張望。
「可是,」藤村巡佐把手放在下巴上,說道。「我一直遲疑,該不該把這些事老實告訴你。小如你剛才所述,這已經是歷史了。換句話說,魯森太太和令尊的事……在老一輩外籍留日人士里,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我們儘管審慎加以調查,很可惜一直提不出有利的反證。」
因為若不如此,自己一向愛分析的老毛病又會再犯。
「原來如此。」
「她嫁給老外呢。」中垣繼續追問下去。
「善吉你去哪兒?是去工廠嗎?」康子問。
那是人生難得一次的巨浪,而她正高坐在浪頭。這點使她深刻體認到活著的意義。看著死去的姊姊從一個浪頭爬上另一個浪頭,康子是多麼地羡慕啊!——現在,她終於也能攀上人生的巨浪。
羅絲只要想到自己父母親錯亂的婚姻生活,便覺得有股冷風吹過心田。
「我們想見老闆娘。」站在羅絲身後的中垣對男人說。
——請通報,說立花久子的女兒來訪。
(像我這般鍥而不捨地追查已逝父母的過去,恐怕亦是西洋床鋪執著精神的延續吧。)
羅絲悄聲呼喚。
那決絕的態度,正是姊姊行事的翻版。
巡佐說。
「那是柏井小姐。她和附近一家公司的職員結婚,才離開下村商會……喔,她先生的姓似乎便是加藤……光子小姐好嗎?」
康子說完便告辭離去。
「還記得有一家叫下村商會的古董店……」中垣用帶有詢問的口氣說。
(真奇怪。)
羅絲反而因此燃起鬥志。
據文華堂的老闆娘說,立花久子之所以跑來找她,是為了傳話:
話才說完,她便忽然想起以前的事——那時姊姊說話時也喜歡盯著對方的眼睛不放。康子總被姊姊的氣勢壓倒,不由自主地瞇起眼睛。現在她又在下意識中重複著往日的動作。
「沒錯。憑她的男性閱歷,之前除了令尊,並沒有任何緋聞傳出,不是證明她對令尊情有獨鍾嗎?這點倒是在老一輩的外籍人士口中時有所聞。」
中垣來到京都。
羅絲的出現正是她生命轉捩的契機。
——發生火災那天,這位青山太太正好帶您回她有馬的娘家玩。
「媽媽一定很高興。」羅絲說。
「是誰?」
——那麼,我現在就來啰。
康子非常清楚自己的個性。
羅絲的思緒賓士著。
「既然你們這些閱人高手都異口同聲地說他老實,那便是真的了。」
洗好澡,羅絲和康子在同一個房間就寢。
中垣打電話來時,工人正好在為羅絲的房間鋪榻榻米。她這次旅行,愛上了榻楊米,所以回來后拜託學校的總務處幫忙,請人在卧室鋪上榻榻米。這樣,金澤的阿姨來訪時,也可以有地方住。
康子打心眼兒里讚歎羅絲白裡透紅的肌膚。她忽然想到自己想要什麼——
「我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其實我稍稍曉得一點有關母親、阿姨和今村先生三個人的事。今天冒昧地前來打擾。」
羅絲趕緊靠近康子。康子把臉埋在羅絲肩頭,雙手拍著對方的背脊。
「當然……北杉表示他和令堂只是普通朋友,我們覺得他的說詞可信。」
藤村像安慰似地說道。
中垣立刻想起剛進店時,那位中年掌柜奇怪的態度。
「你說他們是男女朋友?」
「聽說有一個叫立花的女人很照顧她。這個女人也在下村上班?」
「請多多保重。」
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九-九-藏-書這淚水的意義——她一下子忘記拭去,讓淚珠沿著臉頰流到唇邊,喉頭也發出嗚咽的聲音。
「什麼叫有親戚關係!」男人拚命大力搖頭。「老闆娘根本沒有別的親戚。你們別胡說八道……」
兩個女人握著手,凝視對方的臉。
自從羅絲的母親十九歲離家出走,一直到她去世,都沒再和妹妹見過面。眼前的阿姨只小母親一歲,換句話說就是五十三歲,但在阿姨腦海中的姊姊,還只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小姑娘——雖然阿姨沒小孩,但以她的年紀,有一個像羅絲這麼大的女兒亦不足為奇。
「不,魯森太太和爸爸不可能那麼親密。所以媽媽死後,爸爸才會搬到東京,和魯森太太就此分手……」
「你這孩子好奇怪。為什麼呢?」康子問。
羅絲的母親和岸尾的死亡時間並沒有相差太久,可是魯森太太卻是在二十年以後才被謀殺。整個推理若是以羅絲的父親想掌握秘密為前提,那麼至此便出現一個漏洞:羅絲的父親不可能殺害魯森太太,因為他早在兩年前便死在倫敦了。
島田良范看到中垣,笑嘻嘻地說道。
「你母親是個了不起的女性,我從小就生活在她的陰影底下,這也許算是某種程度的壓力吧。我是個怯懦的人,正因自己的姊姊如此傑出,格外凹顯了我的無能。我已經習慣聽她使喚,那不能怪她,只能怪自己的個性太懦弱!」
「我已記不清了。總之是很久以前的事。」
——是受更年期情緒的影響?
(姊姊搶走我好多心愛的東西——今村敬介也包括在內……可是,現在我可以搶回姊姊最珍愛的東西——那就是她的女兒,她漂亮的女兒!……)
「哈、哈、哈……」老闆娘笑著敲了敲桌子。「你是不是覺得變窄了?這裏只有以前下村商會的一半大。真難得你還記得下村這家店。」
羅絲閉上眼,想把這些理性的分析從腦海中排除。
「我們開始談正事吧。」
——我找到一位有趣的人喲。
從話筒傳出的聲音雖然很粗,但是十分清晰。
「加藤?名字叫光子是嗎?」
「阿姨……」
「或許應該去拜訪這位北杉先生。有一些事他不會告訴警察,但對你可能不致隱瞞。」
「你知道誰是家母真正的愛人?」
「有……有什麼事?」
旅行的最後一夜睡在金澤的孔雀堂。那天晚上羅絲睡得很淺,所以第二天回神戶,一覺睡到將近十點才起床。
老闆娘話中的含意大概如此。
「反正就這麼回事。」
康子端坐在座墊上,兩手併攏置於膝前,笑逐顏開地說。
「是嗎?昨天我住在湯涌溫泉,偶然碰到一個叫伊澤的老先生,他也一直在讚美母親。聽了覺得好沒意思。」
對方結結巴巴地問。
當列車消失不見時,她覺得手腳發軟,全身無力。
「這麼厲害?」
「其實有關家母的傳言也不少。信里魯森太太便警告過家父,說家母和一位叫北杉的人有關係。」
「太太,在大客廳談不好嗎?」
而床鋪則喜歡堅持自己是給人睡覺用的東西。哪怕白天,人不躺在床上,床鋪仍飄蕩著屬於人的氣息。至少它執著于留下一丁點痕迹。
「不,不行。」對方把算盤珠子撥得乒乓作響。「別糾纏不清,請回去吧!哪來的什麼關係呢!」
「是嗎?……」
中垣一面擔心自己的年齡不符,一面說。
好不容易和討厭母親的人碰面,絕對要把握住機會。
羅絲終於聽到一句指責母親的話。可是,阿姨馬上又介面說道:
「這家店還在嗎?」
由於今村必須長期療養,母親和他連絡勢必得透過醫生。
(管他去的。)
假如不遵從,你將會遭遇不幸!有恐怖的事即將發生!
當兩隻手握在一起時,羅絲感受到阿姨的心情。
早上起床后把寢具收進櫥子,這間榻榻米房間便使人完全忘記它原本的功能。如同人和旅館的關係,當前任房客搬走之後,那人停留過的痕迹即自房中消失。
「什麼時候……」
康子一邊幫羅絲擦背,一邊嘆息著:「你真美!」
中垣轉向羅絲表示不解。羅絲猛然點點頭,往前踏了一步說:
再說,就算見到今村,恐怕也只會留下悲慘的回憶。幸好在這一個節骨眼上,羅絲出現了。
康子笑嘻嘻地招呼羅絲入座,並用小指拭著眼角,企圖掩飾自己毫無笑意的眼睛。
她之所以還沒去掃墓,與其說因為心情不穩,倒不如說因為還沒完全了解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她不打算做形式上的祭拜,而是想和母親聊天,所以必須先對對方的事多知道一點。
「沒有。」中垣回答。「我只是來這裏思念家父……因為家父喜歡收集古董。」
「戰爭期間就關門了。可惜好大一間店。」
「不可能,胡說!老……老闆娘根本沒有……沒有姊姊。」
「但是,還真湊巧啊。」藤村說。
「這位北杉先生和令堂是同鄉,老家也在金澤,畢業於金澤醫科大學。他說他是令堂諮詢的對象,因此時常見面。連疑心病重的我們都深信不疑。」
初見面,阿姨和甥女兩個人雙手互握流著眼淚,那時阿姨說了一句話:
藤村開門見山地說。似乎因為和年輕女性單獨相九*九*藏*書處,刻意迴避交談有關旅行等題外話。
回想起方才踏進店門時,對方眼中閃過一抹害怕的神情,更加讓她確信自己的推測沒有錯。
「以前來過,但是全忘光了。我是因為前陣子在東京偶然碰到一位在下村工作過的人,才勾起我以前的回憶。」
被久子一凶,文華堂的老闆娘可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唇相譏:
「她的男朋友可多咧。你母親反正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我是說您發現鄰居死亡,而這個人竟然與自己的父親有關係……這不是太巧合了嗎?」
原來下村商會以前有位女同事,名叫倉田豐子。戰爭期間她會在軍需工廠工作,大戰結束后工廠關門,她也就失了業。又因為當初是離家出走,所以回不了老家,只好待在宿舍里,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豐子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失業后健康情況更加惡化,全靠立花久子站在同事之誼的立場照顧她。
康子不敢正視羅絲,娓娓訴說著——這番話正代表她內心深處的告白。
「是學生時代的老朋友了。這位伊澤先生以前也喜歡過你母親。」
同樣個性剛烈,羅絲的母親是因照顧朋友而義無反顧,顯現出她溫厚的一面—文華堂的老闆娘則純粹是尖酸刻薄,甚至太過現實——中垣忽然想起了駒橋和子。
把知道秘密的人一一幹掉,才有可能掌握秘密。
——五十三歲的她縱然覺得必須充實生活的內容,但卻礙難執行,直到身為甥女的我偶然出現在面前,生活才算激起一點漣漪……。
照伊澤太太的口氣,伊澤先生似乎沒有把遇到羅絲的事告訴她,否則伊澤太太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告訴康子。
「這位姓北杉的大夫年紀多大?」羅絲問。
「嗯。從工廠回來時順便到電信局,和往常一樣發電報訂紅豆……這次是向辻原商店訂購……」
羅絲想,商量上課的事沒那麼急,於是回答說任何時間都可以。
「哦,是嗎?」
羅絲與中垣互看一眼。雖然不明白對方的身分,但是他已經清楚地傳達出異常憤怒,想趕人走的心情。
立花久子找文華堂的老闆娘商量這件事。
就這樣,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以前常跟駒橋和子散步的路上。大概是習慣使然吧。
「其實也不只是這樣。」
回孔雀堂后,康子發現信箱里有一封限時專送的信,她取出來一看。
「你問起有關家母的事時,他的反應呢?」
飯後,康子邀羅絲一起入浴。
——沒事,沒事。
「她是老闆娘姊姊的女兒。」中垣補充說明。
「這一位是羅絲?基爾摩小姐,和你們老闆娘有親戚關係。你只要這麼通報,她就會明白了。」
她第一眼看見羅絲,就有這樣的感覺。不只是長像,更因為往前踏一步,用挑釁的口吻說:
她對自己說,同時留意到從剛才開始,自己臉上的肌肉便綳得很緊。
「不知有什麼事。」
裏面是一張沒有畫線的潔白信紙。開頭寫著「立花康子小姐」幾個大字。和信封相同,這些字也刻意隱藏筆跡,寫成四方形。但是,除了這幾個漢字,其他全使用片假名。
信封上只註明立花康子小姐收,卻沒有寄信人的地址,信封背面寫著PPP三個英文字。
信封上的郵戳是昨天發信,寄信地點為金澤市。
哽咽的康子連聲說道。
電話切斷後約十五分鐘,藤村巡佐便出現在尤加利屋羅絲的房門口。
中垣想要掩飾,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後匆匆撥電話到尤加利屋。
「說真的,」羅絲繼續閉著眼說,「我很想聽您批評母親。」
「別杞人憂天啦。而且也少管閑事!」
「因為她只考慮到自己啊!」
「和老闆娘?」
櫃檯旁邊陳列著一些小硯台。
「所以才說她厲害呀!」老闆娘冷言冷語。「現在不曉得怎麼樣了。」
的確如此——羅絲在學校的安排下搬進尤加利屋。倘使住在隔壁的魯森太太不來串門子,根本不曉得她就是西蒙?基爾摩的女兒。
她想,如此方才死而無憾。
直到羅絲和中垣走進房間,康子一直站著等候。
羅絲彷彿想看透康子雙眸似的,凝視對方的臉。
康子盯著那三個P字一會兒,再度把信封翻到正面。
「他說再過兩年便達耳順之年,算起來五十八歲了……」
(好像什麼東西失而復得似的。長久以來一直過著單調日子的阿姨,因為我的出現,彷彿找到突破乏味生活的線索,而興奮異常。)
等巡佐離去后,羅絲突然好想和中垣說話,於是打電話到祥順寺。
羅絲的周圍總是發生一些不幸的事。像神戶有個法國女人被投,你知道嗎?那個女人就住在羅絲的隔壁,說不定羅絲也是兇手狙擊的目標。
「前天伊澤先生是不是去過湯涌溫泉?」康子問。
中垣對眼前的景象感到非常尬尷,乾脆轉過頭望向天花板。
從魯森太太珍貴保存羅絲父親的來信這點,便已暗示他們兩個人的關係匪淺。以前羅絲還騙自己,說這是外籍人士極為尋常的交際手腕——但她自己也明白,這種說詞只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推測而已。
這位坐在櫃檯後面的婦人看起來十分溫厚,沒想到和羅絲母親吵架,卻書辭如此犀利。
「年過五十的我時九九藏書常在想,」康子說到這裏嘆了口氣。「你母親雖然只活了三十年,但是她的人生比起我可要充實得多……活得越久越無聊啊。尤其是毫無內容的人生……我過的便是這樣的生活。我真想到姊姊墳前對她說——姊姊,我好羡慕你呀。因為姊姊把所有的經歷全濃縮在短短的三十年裡,她人生的份量比五十三歲的我還要重呢!……」
「對了,家父不是在信里也提到嗎!?……母親並沒有刻意隱瞞她和北杉之間的事。」
當天晚上,羅絲和中垣被留宿在孔雀堂。
「我們和這位古澤先生碰過面,也聊了許多。令尊和魯森太太……實在很難啟齒……但是古澤先生很自信地表示,他可以確定兩人有超友誼的關係。」
「是啊。他說松崎先生打電話邀他,可能多喝了兩杯,才會感冒吧。」
「很好。」
「魯森太太給你父親的信中提到古澤這個人。他在大阪賣紡織品。」
(我必須態度溫和些。)
中垣的電話才掛上不到十分鐘,藤村的電話又來了。
——康子平淡的生活掀起一些變化。
「你們見過面?」
這句話似乎解決了所有的問題。這便是超越理性分析的日本式處理法。羅絲當時會毫不抵抗地接受了它。
羅絲想象得出,北杉博士一定知道母親與今村敬介的事。他之所以沒有透露給警方,可能是出自為患者守密的精神吧。儘管立花久子已死亡二十幾年,成為歷史,但是今村敬介還活在病床上呢!
千萬不可以把你的生命和財產交到她的手上。
老闆娘得意洋洋地說。
(我是不是已耐不住,想從平凡的生活中掙脫出來?)
「真的?不愧是警察。」
「嗯。令尊在信上寫過令堂和北杉之間沒什麼,她真正的愛人另有其人。」
「善吉,這個人確實是我的甥女,叫她進來吧!」
「她在下村的時候,身體很差……我們還有點擔心,不知她婚後生活如何……後來聽說她的老公調到東京,她也跟著去了。」
「我正想去神戶看你呢。」
「這大概便是虛脫吧。」她喃喃自言。
「那是因為她了不起啊。」
「好像。」
康子把這些細微的煩惱拋開,在她心裏還有更重要的事。
「嗯……」巡佐思索片刻,「這點有關令尊的名譽,我們姑且先不論好壞,單純就魯森太太的男性關係來看,她對令尊似乎情有獨鍾!」
辦公室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抬頭看著羅絲。眼鏡后的小眼睛閃過一抹畏懼的光芒。
羅絲抬起頭——彷彿心意已決。
——以前您神戶的老家有一位叫青山芳子的女傭,還記得她嗎?
兼具辦公室與住家功能的孔雀堂,進門處有一個西式的大客廳,一般客人都被安排在這兒會面。只有特殊的客人才被請到裏面的日式小客廳。
身後傳來聲音。羅絲和中垣回過頭。
除了太太和女友知道他的秘密之外,恐怕就剩下憲兵上尉岸尾常三了……
香林坊的孔雀堂雖然是幢古老的建築物,但其外表似乎才改裝過,櫥窗安著一大片明亮的玻璃。
「還不知道。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想北杉既然是令堂諮詢的對象,說不定會聽說過,所以特別跑去問他。不料,他竟然回答說令堂從來沒提起這類事情。」
她感興趣的是,阿姨什麼時候突破感情隔閡的樊籬?
羅絲睜大眼睛。
她回孔雀堂之前先順道到伊澤家。但是伊澤太太表示先生生病躺在床上。為了不打擾主人,康子只好和伊澤太太在門口寒暄。
(是誰在偷聽?)
「請進。」
只見一個身穿和服的婦人站在客廳。
——那麼像你這樣,把一個垂死的病人丟在骯髒的宿舍里,難道就忍心嗎?你那麼有錢,為什麼不讓她看醫生?說什麼照顧病人,根本就是欺世盜名!
負責櫃檯的廣川善吉,不死心跟了過來,從走廊上畏畏縮縮地問:
「最近我想去神戶一趟。你祭拜過母親的墳了嗎?」康子躺在被窩裡問。
——這事絕不單純。
「啊?」藤村的話語把羅絲的注意力一下子拉回現實。
羅絲的頭腦中一片混亂。
她對慣見的金澤市街道,有種說不出的討厭。
(真漂亮。)
「嗯,數量是不少,可惜恐怕不值錢……還記得孩提時代,父親常帶我逛京都的古董店……在大戰之前吧。」
康子的丈夫是個老實人,對待羅絲他們非常親切,晚餐時還特別聊了一些如何製造好吃糕餅的話題。可是,羅絲不知怎地,總覺得阿姨似乎對自己的丈夫有所不滿。
「情有獨鍾?什麼意思?」
「嗯……是個叫加藤的女人。」
「不會,那已經是歷史啦。」
「對了,善吉,你認為羅絲這個人怎麼樣?」
如此說來,北杉博士、今村敬介和金澤的伊澤三人很可能是同年,再加上他們都住金澤,北杉認識今村敬介的機率相當大,搞不好還是朋友呢!照這個邏輯推算下去,羅絲的母親或許在學生時代便已經認識北杉了。
「伊澤?……在湯涌溫泉?」
「那時我也年輕氣盛。還記得是在大戰結束后的第二年,舉行葵祭那一天。戰爭期間葵祭被禁了好一陣子,那年方才可以照曆法慶祝。我和我先生好久沒在白天一起喝啤酒,正喝得酒酣耳熱之際,久子read.99csw.com忽然跑來了。」
「就是這裏。」
康子用冷峻的口氣答道。
就在這時,廣川善吉回來了。
文華堂的老闆娘雖然沒說清楚,但這個從廣島離家出走的倉田豐子,八成和她老公有關係。說不定還是她老公叫倉田豐子離家出走的呢!
——其實沒什麼,今天早上藤村巡佐來找過我……
「別人或許不清楚,這個豐子有多可惡!就算她和我老公是廣島N村的同鄉,也不可以一聲不吭地離家出走,跑來我家啊……這事絕不單純。所以我才說豐子這個人可怕。我才不要照料她的後事呢。於是,我直接了當地拒絕請託,而久子竟然圓睜著眼,氣勢凶凶地抓住我罵:你簡直不是人!這是什麼話?我一聽火也冒了上來……」
(阿姨是個渴望浪漫的人。她的老公固然是個好丈夫,可是卻不能提供她浪漫的情調。)
「在八阪通。以前的下村商會現在分成兩間店面,其中一家由下村商會以前的掌柜負責,聽說叫文華堂,也在賣古董。」
聽文華堂老闆娘的口氣,好像對羅絲的母親立花久子沒什麼好印象。
康子說著伸出手。
其實只有羅絲本人才明白,她和魯森太太之間真的只是因緣巧合。
但是,在羅絲專註的凝視下,康子無法繼續敷衍下去。
「請通報,說立花久子的女兒來訪。」
地址和姓名都刻意用規規矩矩的正四方形字體表現,好像有意隱藏原本的筆跡。
對於這個問題無法立刻回答——因為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甚至無法確定自己對姊姊的怨恨是否已全部消失。
羅絲猜測著。
吃完簡單的早飯,羅絲正打算到扶桑女子大學商量上課事宜,不料卻接到藤村巡佐的電話。
「是嗎?」
能幹的日本警察居然還沒查到今村敬介,讓羅絲深感意外。
前一陣子,她一直想去伊澤那兒打聽今村的消息。不,應該說,她的心底有股想見今村的衝動。
康子瞇起眼睛說。
「我並不討厭她。」康子說。
這推測也有可能。
「嗯。阿姨也認識他?」
「這個嘛,」康子急忙辯白。「當時我的確曾經抱怨過你母親。不過,那已經是三十五年以前的事,早已淡忘了。近來,我反而變得懷念起她……懷念不正表示糾葛的情感隔閡已然消失嗎?」
「沒事了,沒事了。」
羅絲的母親躺在神戶再度山的修法原外國人墓地。聽說從市中心乘車只要半小時,所以隨時都可以去。
「他收集很多嗎?」
立花康子轉身背對辦公室,打開紙門朝裡間走去。
羅絲也把手從棉被裡伸出來。
康子對羅絲感到失望一事,有種奇妙的責任感,使她不得不補充說明。
「聽說久子小姐人很好。」
除了高中時代暗戀今村敬介之外,康子的一生毫無起伏。她想反抗這種太過平淡的日子。既已年過半百,無法再期望生命燃燒起來——但她焦慮地渴望,自己的靈魂有一天會被震動。
「你的意思是她之前一直只和家父偷偷地來往?」
聽到羅絲明確指出癥結,藤村彷彿鬆了口氣。
可是伊澤太太卻說,他是接受學生的邀約。
——中垣去京都了。沒什麼事,只是去走走罷了。
在四條烏丸有間小古董店。以往只匆匆經過,這天中垣刻意佇足於店門口,想起羅絲的母親以前在京都一家叫下村商會的古董店工作過。中垣於是走進古董店,裏面陳列著佛像和花瓶。
「魯森太太的男女關係好像極複雜,她大概不只家父一個男朋友吧?」
「前陣子有不少人買去畫西洋畫呢。你是畫圖的行家吧?」櫃檯后的老闆娘親切地問。
她們以前雖然就不是好朋友,但經這一吵,兩人可就徹底絕交,老死不相往來。
接著藤村巡佐再三拜託羅絲,協助警方偵查兇手。目前警方最期待的線索是魯森太太的外甥早點出現。這個人聽說去年年底去了美國,還沒回東京。他是魯森太太遺產的繼承人。
「是嗎?」
「我記得用了不少店員……」中垣試探地說。
當他漫無目標地散著步時,腦海里不斷浮現的是那個為了照顧生病的愛人,而為生活打拚的羅絲母親的影像。
店頭的店員比中垣還年輕,自然打聽不出什麼。櫃檯後面坐著一位像老闆娘的婦人,年紀大概有五十五、六歲。
「是嗎?」羅絲說。「我對家母一點印象也沒有。以前我從許多機會,了解到家母是一個特殊的問題分子。可是,來日本還不到一個月,碰到的人全對家母讚不絕口……我希望知道真相。聽說您討厭家母,那麼也許可以告訴我她的真實面目。」
羅絲點頭為禮。
(會不會是阿姨在報上看到我的名字,刻意交代店員只要一看見我,就趕我走?)
——我問學校,聽說你今天會回來,所以才打電話。假如有空,可不可以來拜訪你,談一談後來我們收集到的有關魯森太太的事?…
「我不太記得住神戶時候發生的事了。」
「的確如此。」藤村巡佐對外行人的意見頻頻點頭,「不過,這位北杉醫生是個老實人,我認為他不會說謊。」
「大概是被我一罵以後良心發現吧。過幾天我不放心,跑去倉田豐子的宿舍,才聽鄰居說久子已經把豐子給帶走了。據久子表示,她為了要https://read.99csw.com讓豐子死得瞑目,才想把她接回家。鄰居還幫她把豐子弄上汽車呢……看來我的話還是擊中她的要害。」
辦公室里只有兩位女店員在整理傳票,廣川善吉父子不在屋內。康子坐在椅子上打開限時專送的信封封口。
中垣一面聽文華堂老闆娘的話,一面重新打量她。
羅絲感到對方的手在沁汗。
康子沉吟著。
「以前在下村做過?是誰啊?老闆和我一直在下村工作,所以只要你說得出姓名,我大概都認識。」
(然而,我與姊姊不同。我儘管離家出走,終究還是會回來。突破單調——也僅只一次而已。)
「還沒……發生那件事,心情還無法平靜下來。」
「還有其他的嗎?」
「每個人看法不同吧……她和我吵過一架。」
假如這屋子連大門都很陳舊的話,羅絲說不定會在進入時有所遲疑。可是,現在那一大片平滑的玻璃門卻好像在召喚她。她意外地發現自己在走進大門時,心情格外平靜。
整篇文章全是用片假名寫成,十分難讀。康子慢慢地反覆讀了兩遍。
「重開的店在哪裡?」
「也就是說,魯森太太是在令尊離開神戶,搬到東京之後,才陸續傳出一些她濫交男朋友的傳聞。我們曾經多方打聽過,應該不會有錯。」
倘使他找上伏見寬子,真相就立刻大白。
回頭時,他留意到紙門處似乎有人影晃動。
康子說著把桌上的信放進懷中,站起身,朝善吉望去,「只要在打電報時用片假名就夠了。你不覺得難讀嗎?」
到八阪通很容易找到文華堂。
中垣回須磨的祥順寺時已近黃昏。
她再次揚聲呼喚。
中垣邊注意老闆娘的臉色,邊說。
「這個嘛……那個女人非常厲害!」
羅絲把巡佐調查的結果簡單地說一遍。
羅絲想。然而,唯有對關係糾纏不清的伴侶採取斷然手法,才能迫使對方離開這點,也不宜輕忽。
「沒錯,確實叫加藤光子。」
善吉欠身回答。
老闆娘說著打開傳票,開始填寫數字。
「那麼,下次我去神戶時,我們再一起去掃墓吧。」
「他住在姬路,是位醫生。據說戰爭期間在明石醫院當醫生。」
「我叫你帶他們進來。」
羅絲沉著地問。
你知道羅絲是個什麼樣嗎?倘使你還不了解,千萬不可以和她交往。她雖然看起來美麗又溫柔,其實是個厲害角色!她之所以會在你的面前出現,其實是有目的的。她對你有野心。
羅絲髮現自己開始分析起阿姨的心理。
善吉顯得垂頭喪氣。
不料,兩人卻因此大吵一架。
「嗯,只是初學者而已啦……還記得小時候被大人帶著,到這裏逛過。附近好像有家叫下村的古董店吧?」
「但是,令尊可能不像世間一般的薄情男子。那些信上不是明白指出,他和魯森太太分手之後,哪怕回到英國,仍然一直在經濟上支持她?可見他是個肯負責的男人。」
康子吩咐女傭準備座墊。
羅絲很能體會阿姨的激動情緒。
然而再仔細一想,警察的搜證是以魯森太太被殺案為中心,羅絲的母親只不過是事件遙遠背景中的一個小點罷了,實在沒有仔細調查的必要。
回家途中,康子疑惑地想。照羅絲的說法,伊澤是自己邀學生去湯涌溫泉的。
中垣說完,也把從京都八阪通文華堂老闆娘那兒聽來的消息,轉告羅絲。
「嗯,原先生意做得不錯。店員後來又重新開業了。」
「表現很平淡。只說你母親很可憐,她嫁給基爾摩不是出自本意,夫妻之間的生活毫無愛意可言……你聽了會不會難過?」
阿姨怎麼可能去記恨和自己女兒一般大小的人呢?——這種心情羅絲是可以體會的。
大概認為這位客人不可能掏腰包,老闆便坐在櫃檯後面,開始翻閱賬簿。
——青山太太說想和您見面。
「很久以前啦。」康子遲疑地答道。
——豐子快死了。
(魯森太太會不會像憲兵上尉一般,勒索家父?)
「我們也找到北杉了。」
羅絲眼中閃爍著光芒。
「那可就奇怪了……」
突然康子的眼中溢出淚水。
羅絲如此觀察。
「我們倒也不是光憑直覺。其實我們對北杉博士做了徹底的調查,例如周圍人們對他的評價,他的經歷……我們發現他是個高風亮節的人。」
羅絲後來也會聽人提起,幸虧她家的女傭帶她出去玩,才逃過一劫。
「這才是人員正的生活方式吧。像我一直顧慮別人的看法,直到已過了大半輩子,才猛然想起該為自己活時,卻已經太遲了!」
他提到送錢給魯森太太,倒使羅絲猛然想起,父親接濟魯森太太,難道具的只為緬懷過去一段孽緣之情?這對分手后玩遍男人的魯森太太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我在報上看見你的名字。」
他到京都並非對駒橋和子仍念念不忘。其實早在善光寺的戒壇底下和羅絲擁吻之後,和子的面孔便已從他心中消失。
歲月之壁
羅絲早已預料會有這種答案。
「真奇怪的信!」
「哦,真的?」
——我只能照顧她到這裏了。假如豐子有了萬一,還望你們為她料理後事。請把她的骨灰運回故鄉的南里安葬。
前面所說的往返信件中,曾經提到羅絲的父親特別拜託店員古澤,為魯森太太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