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裊裊升煙

裊裊升煙

「可是我若不追根究底,也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呢。」
「咦?果然是……」
羅絲依稀記得那天的光景。早上回家的時候,發現屋子只剩焦黑的外殼以及一縷縷的白煙。煙裊裊上升,升至某個高度時會搖晃,然後散開。看著上升的煙,不禁悲從中來。
「嗯,我知道父親與馬歇爾事件有關。」
石垣上潔白的城牆映入眼帘。
羅絲提起勇氣問。
羅絲覺得光讓他講話,似乎不太忍心。
等了一會兒,她忍不住輕聲呼喚。
不,與其說是悲哀,倒不如說是恐懼。
「只有那個女人最可疑。戰後警力還很薄弱,只好不了了之……說什麼沒有證據,可是再也找不出其他放火的嫌疑犯,就我的看法,這便是有力的證據了。」
羅絲一邊反問,一邊略覺不安。
「我知道,為了今村的關係。」
「你是說魯森太太?」
「是的。」
「我猜一定是這樣沒錯。太太也說那個女人好像是只陰溝老鼠,專門暗地裡幹壞事。」
「竟然……」
北杉一直保持陰鬱的表情,絲毫未變。難道他在談論母親時,就只能擺出這樣的表情嗎?羅絲想,也許北杉對母親尚未忘情,在他心底一直深藏著這份的暗戀吧。哪怕母親已過去二十幾年……
芳子好像越說越興奮。
——為什麼不悄悄遊說基爾摩先生為日本這邊工作?
「是嗎?」
專門收好人家子女的大學,特別講究規矩。
「你是說家母和魯森太太沒見過面?」
「是嗎?……」
羅絲想。
「我只是沒告訴警方,你母親的愛人是誰。」
這是羅絲對他的第一印象。她對決定來此地造訪感到有些後悔。
她的家庭生活似乎十分美滿,每次談到家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現在的警察真了不起,調查克拉拉被謀殺,居然連基爾摩家以前的女傭都找了出來。也不知他們怎麼弄到我有馬娘家的地址,跑到那邊去問,才知道我嫁到三木。大戰結束時警察辦案要是也能這麼認真的話,放火殺人案不就早被偵破了嗎?這就叫天網恢恢,殺人者終究逃不掉被殺的命運!」
北杉凝視羅絲的眼中,閃爍著奇妙的光芒。
昔日的愛人——
「好,下午兩點見……」
——迷你裙最多只能在膝上兩英寸。
她聽著北杉的話:心裏漸漸不再那麼犯嘀咕。
「在屋子裡找到汽油桶,可見有人縱火。」
——請問你是哪位?
「我想和您見一面,聊聊家母。」
(是憐憫嗎?)
北杉博士聽到羅絲的疑問,右手撫摸著膝蓋,坐直身子,顯得略微緊張。
「您是指金錢上的資助?」
於是,她開始找在明石醫院當醫生的北杉商量。當時北杉會提議:
醫院大門口掛著一面牌子。
女人問。
「我是北杉。」
好不容易話筒中終於傳出聲音,聲音比剛才更加低沉。
不久,話筒中傅出低沉的男聲。
「還好啦。」芳子微微搖了搖頭,「她雖然可以稱得上是個美人,不過在我眼裡,太太比起克拉拉要美多了。老爺為什麼……真是可惜。每次那個女人來,我不得不端茶出去,就聽到她不知在說英語還是法語,嘰嘰喳喳個沒完。八成是以為我聽不懂,放心大胆地罵太太吧。」
「你還在襁褓時,我就見過你了。」北杉醫生說。
「……」
每次碰到事情,羅絲總喜歡把自己的表現或個性加以分析,看看是日本式或西洋式的,是遺傳自爸爸或媽媽。只不過,假如「行動」本身是出自歐洲血統的話,其他分類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與家母為敵?」
直到抵達姬路車站,看到姬路城亮晃晃的白牆,她才驚覺自己在做白日夢。
(因為我想多了解自己。)
——去拜訪之前最好先打電話通知一聲。對方既然是醫生,想必很忙。
羅絲招呼她進到客廳里。
可是,她的母親卻是個只要稍微觸碰,就會被電得麻痹的奇怪女性。
所以,芳子是從羅絲襁褓時便開始照顧她。昭和十九年六月,由於政府微調,芳子改至三木市的工廠當女工,戰爭結束后再回基爾摩家,其間有一年空檔。發生火災之後,西蒙?基爾摩搬到東京,芳子也再回老家,不久便嫁人了。
「儘管矛盾,我卻可以理解。」
九*九*藏*書哦,那麼我可以直接說了……火球發現自己再怎麼猛烈地燃燒,也不可能帶給今村溫暖。因為令村的身體太虛弱,只會一味地冷卻下去。火球如同發出悲鳴一般,不但產生一股煙,火光也變得青白。今村需要紅色的火焰,可是令堂卻無法提供。她發現她必須要靠外援……你明白嗎?」
西蒙?基爾摩很愛他的太太,只要羅絲的母親肯下功夫,相信他是會當反間諜的。
身為寡婦的克拉拉?魯森為了生活,很可能從事間諜的下游工作。由於羅絲的母親曾經用十分肯定的口氣說過,應該不會有錯。
「說不定是我一心為死去的太太禱告,那個壞女人才得到報應啊。」
「請告訴他我是神戶的羅絲?基爾摩。嗯,可能說我是立花久子的女兒,更容易明白。」
北杉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據說嫌犯還不少。
(我真的那麼可憐嗎?)
「前幾天我去旅行了,反正也不在。」羅絲安慰地說。
芳子連聲表示,魯森太太被殺的事雖然刊登在報上,但她並不知悉。假如她有看報,一定提早和羅絲連絡的。
羅絲喜歡做事時速戰速決。她一邊撥電話,一邊想:這部分不知是否遺傳自媽媽?爸爸屬於慎重型的人,做什麼事都慢吞吞的。
那位紳士一面說,一面在羅絲對面坐下。他的頭髮幾乎全白,實際年齡可能還不滿六十,然而看起來卻十分蒼老。羅絲以前不會見過這麼陰沉的人。說他陰沉倒不光是指他長著八字眉,嘴角往下撇,而是在他的四周似乎有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陰鬱。
「真是嚇我一大跳。」芳子坐在沙發上,「這大概是冥冥中的因緣巧合吧。想不到那個與太太為敵的女人,竟然就住在你的隔壁!」
北杉博士注視著羅絲,緩緩地點頭。
「咦?」
「一點也不過分,而且名副其實。」
「家母是一個行事分明的人嗎?」
「我開了一家金飾店。店面十分小,我也必須工作。我有四個小孩,老大是男孩,在念大學。」
羅絲蠕動雙唇,悄悄重複著北杉博士的話。
儘管談論這麼恐怖的事,但羅絲覺得心情輕鬆。沉默反而變成一種酷刑。
被害人似乎久有詐欺行為,騙取不少人的錢,而且還從事放高利貸。警方在她的房裡找到借款者的名單,正在一一清查過濾。
「太太一不在她就溜進來,太太回家她再一溜煙地跑掉,不就像見不得光的陰溝老鼠?」
羅絲並不想和北杉博士對抗。她這麼急切,其實只是在敦促自己。
「請告訴我北杉醫生的住址和電話。我想自己打電話和他連絡。」
「算了吧。」北杉斷然地說。「我不是說過令堂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嗎?這就夠了,不必再胡亂猜想……羅絲小姐,有時人太多慮是會帶來不幸的。某些事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根本就是庸人自擾。我說快要窒息便是這個意思。看到你窮追不捨的模樣,我為你覺得痛苦。」
羅絲的母親把和今村敬介談戀愛,當做突破現實樊籬的象徵。但她只告訴年輕的伏見寬子,並未告訴青山芳子。
芳子走進大門時,回頭問:「克拉拉就住你的隔壁嗎?」
北杉像預見羅絲髮出的問題似地,回答說:
「寂寥?……這是文言文嘛。意思是寂寞,對不對?」
她強捺住發毛的心情,頷首致意。
還記得一位學長曾經這麼告誡過她。
至於馬歇爾事件,羅絲的母親倒不曾詳細敘述過,或許她也不很清楚。不過,自從馬歇爾事件后,基爾摩先生便和魯森太太過從甚密。
「是的。」羅絲模仿對方也壓低聲音答道。「我只聽到一些片段的有關家母的評語,就算能把這些段落串連起來,也無法窺知她的內心。」
而這些崇拜母親的人里,沒有一個人真正進入她的內心世界。或許北杉常與母親談話,會比較了解她。
羅絲無言地凝視對方。雖然剛剛才催促過,但是此刻目光比言語還管用。
「沒什麼……」芳子像要撫摸自己臉頰似地舉起手,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吧。「那時屢是好慘。小姐和我前一天回我娘家,老爺也去東京出差。事前太太還說大家都不在,她可以好好休息哩……沒想到第二天回到家,竟然發生變九-九-藏-書故。老爺聞訊也連忙趕回來。他抱著頭,看起來好可憐的樣子。小姐一直嚷著找媽媽……我也……」
「火球滾動……」
「她們兩個人簡直是水火不容。老爺也真是的,怎麼會被那樣的女人牽著鼻子走呢?都怪老爺太軟弱,才會擺脫不掉她。我常看老爺露出煩惱的模樣。」
「是的,藤村巡佐告訴我事情的梗概。不過,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家母的……對不起,是家母的內心。」
「你長這麼大了!……」
她以靈魂復讎說結束話題,大概認為最近發生的魯森太太被殺事件,其實是二十二年前縱火事件的結束,沒什麼好查的。
對方半晌沒有作聲。
她總覺得無法理解。
——我明天起要出去旅行。如果你方便,今天下午兩點到六點之間來醫院一趟吧。
依舊是沒有抑揚頓挫的聲調,卻好像已經洞悉羅絲的內心。
「令堂並不愛基爾摩先生。可是自己的丈夫也有可能和其他女人相戀的事實,她卻無法平靜地接受。這實在是微妙的心理作用。」
「請不要到處打聽令堂的事了。你再怎麼問,答案都一樣。令堂就像一根直線,只截一段來看,不就夠了?或許你想看見當它彎曲時,呈現出的微妙陰影,可是再怎麼找尋,還是徒勞無功啊!」
「是那個女人放的火!一定是!」芳子說。
「伊澤嗎?他是什麼都不會說的……另一個人則是我。其中我最早寫情書給你母親。」
——總之你先來吧,能聊什麼就再說了。
「克拉拉小姐年輕時很美吧。」
(不只是他,連父親也留下終生難以愈合的傷口。)
「伏見小姐?……哦!你是指那個女學生啊!嗯,她時常來跟太太學英語。」
「被殺?」
「這個嘛……請原諒,我不能再說了……我覺得好像快窒息了。」
「是同情吧。」
羅絲做了次深呼吸回答。
看來這位忠心耿耿的女傭,只要見到西蒙?基爾摩和魯森太太在一起,就會向女主人打小報告。
儘管相信丈夫是愛自己的,羅絲的母親心裏仍然無法平靜。她怨恨自己的丈夫,同時也對克拉拉,魯森產生強烈的恨意。
「內情?」
「喂……喂……」
聽到呼喚自己的名字,羅絲也反射性地坐直身子。這是北杉頭一次呼喚她的名字。
羅絲的母親想必給北杉很深的傷害。
可能羅絲的母親認為若將此事告訴純樸的青山芳子,一定會把她嚇得目瞪口呆,所以只在寬子面前談起。
乘國鐵特快號電車前往姬路的途中,羅絲感覺自己處於異常狀態,彷彿正在溯著時間之流而未來一片昏暗,似在母親胎中。
羅絲心中母親的多重形象正在互相爭戰。
他在笑。
「家真的愛魯森太太嗎?」羅絲問。
但是,魯森太太又被誰殺害呢?
北杉博士說。
北杉博士的眉頭稍微挑動一下,看來他的確對已然故去的立花久子存有愛慕之心。至少羅絲的直覺如此。所以,儘管只是細微的表情變化,羅絲依舊能體察到他內心的苦惱。
「是嗎?」
接電話的是個女人。羅絲要求和北杉醫生說話。
——你母親的事嗎?我不是都告訴藤村巡佐了嗎?
談論遙遠年代中糾纏的三角習題時,北杉博士一直凝視架上的花瓶,動也不動。
「家父的愛或許是真的。」她說。「可是,我們姑且不論道德,這段婚姻確實不正常。它打從一開始便註定有糾纏不清的命運。」
「的確,站在道德的角度看,這或許是個問題。可是對令堂來說,這隻不過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她並沒有欺瞞令尊,而是打一開始便坦承,她有個病重的男友。所以,令尊是知道原委的。」
「只是名字而已。」
「羅絲小姐。」北杉博士又叫了一遞她的名字,「我已經把知道的部分全都告訴你了。再也沒什麼好說的……當然有些事,你可能不要知道比較好。」
「聽說你住在三木,做什麼生意?」
羅絲能感覺得出其中的憐憫之意。
「是嗎?……等一下我再告訴你決定。你今天都待在寺里?」
——截至目前為止仍在全力偵查當中,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羅絲坐起身子,表示已做好了決定。她撥電話給中垣,說:
——實在太裝模作九_九_藏_書樣了。不,與其說是裝模作樣,不如說是存心欺騙。
對方卻沒理睬,只怔怔地盯著羅絲的臉看。
羅絲不得不趕快轉變話題。
芳子住三木這件事是昨天藤村巡佐透露的。
「你已經知道了嘛。」
「聽說您和家母很熟。」羅絲問。
羅絲將兩手交叉放在腦後,曲起膝蓋。
「我實在是太忙了。現在人不好請,什麼事都得自己來,簡直忙得天昏地暗,所以連看報的時間都沒有。」
中垣放下話筒去找地址和電話。不久,他回到話筒邊,仔細說出姬路市北杉醫院的地址和電話。
「假如家母被魯森太太殺害,那麼是魯森太太放的火啰?」
不過,青山芳子對於是誰殺了魯森太太這點,並沒有多大興趣。她單純地認定魯森太太一定是遭天譴。
北杉故意不注視羅絲的臉孔,繼續說道——
雖然不知道父親如何得悉母親另有愛人,但在他寫給魯森太太的信中,曾明白表示對妻子的外遇「睜隻眼閉隻眼」。
「說同情未免太單純了……令堂在無聊的金澤和靜悄悄的孔雀堂里,就如同一枚定時炸彈……它是會自己炸開,點燃靈魂,盡情灼燒。她需要一個能承接火球、身邊寂寥的人。寂寥,這兩個字你能了解嗎?」
「那個案子後來以證據不足將令尊釋放。不過,聽說裏面還有內情。」
羅絲嚇了一跳。這簡直比見到北杉博士陰鬱的臉色還帶給她莫大的衝擊。
「是嗎?」
「父親那麼愛母親嗎?」
巡佐自信滿滿地說。
羅絲忍不住目瞪口呆地望著北杉博士。
羅絲看著腕表,興奮地說道。
聲音比電話里還要低沉。
會客室只有一扇小窗子,由於窗戶外面擋著一幢倉庫式的建築物,採光非常差。連白天都必須點燈的房裡,現在因為沒有點燈而顯得十分昏暗。
——下午停診。
——嗯,我不會出去。
不知中垣這些數據是自己找出來的,還是向藤村巡佐打聽的。
「也許。」
「當時我們家附近是不是住著一位叫伏見的小姐?」
「你也知道嗎?」
芳子回去后,中垣打電話來,說是知道北杉醫生在姬路的地址,並且問她想不想去拜訪。
同時,儘管魯森太太會寄信向倫敦的西蒙?基爾摩哭窮,事實上根據藤村巡佐調查,她的存款至少有三、四千萬日幣。
「陰溝老鼠?」
一股沒來由的恐懼襲上她心頭——接著則產生另一股反抗的力量。
羅絲望著他的側面,想:(為什麼這個人的表情如此陰晦?)
離開醫院,走到大馬路上,遙遙可見姬路城。
她不畏對方的凝視,同時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對方的臉上。漸漸地,她覺得這個人的本身並不陰沉,陰沉來自他背後另外一個強大的發源地。
青山芳子一口咬定克拉拉?魯森便是基爾摩家的縱火犯。
當羅絲打開房門時,站在走廊的芳子發出讚美的驚呼。
「不是你,而是今村敬介這個人。對嗎?」
她可以從北杉博士的聲音體察到他非常了解母親的內心。
(難道就只能忍耐?)
芳子哽咽得說不下去。
「讓我考慮一下。」羅絲回答。
——我是北杉……我聽警察說你到日本來了。有什麼事嗎?
北杉博士說話時夾雜著喘息,講不到幾句便得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好像很辛苦的樣子。
「今村家已經破產,雙親又相繼去世,他休了學,本人也卧病在床……這下子,令堂對三個男人的愛失去了平衡。令堂離家出走,和今村私奔……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還記得往後她時常夢見煙裊裊上升、散開的景象。
「這是反射性的情緒。」北杉說。「我看魯森太太也很討厭令堂。令堂會說她會被魯森太太殺掉呢。」
「魯森太太也從事古董買賣?」
——是嗎?……
「我不知道。我只聽令堂提過……令堂認為令尊一點也不愛魯森太太……她這麼斷言過。」
北杉抬起頭,嘴角浮現一抹微笑。
她越來越耐不住性子。
「這個……太……」
「伊澤?……我和他在金澤碰過面。但是……」
「嗯,至少沒有在家裡碰過。不過,太太什麼都曉得,因為我會通風報信。」
羅絲想不到母親個性之暴烈,超出自己的想象。儘管母親有今村這個男友,卻https://read.99csw.com不允許丈夫另覓愛人。
一點裝飾都沒有的雪白天花板,閃耀著礦物性的冶光,似乎與身下的榻楊米格格不入。還是小諸郊外的法瑞寺和金澤的孔雀堂,在鋪楊楊米的房間天花板加上木條,感覺比較相稱。
「偶爾……只要太太一不在家,老爺就會打電話給她。然後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就大搖大擺地來了。直到太太回家,她才從後門溜走。」
她知道北杉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會讓她吃驚——可是,羅絲剛剛已經宣稱,有自信不會被隨便嚇倒。
「這事曾經帶給令堂一些煩惱。那時,她常找我吐苦水,我只有聽的份兒。令堂在對我訴說的同時,也漸漸把事情理出一個頭緒。那就是剛才我告訴你的結論。換句話說,她認為魯森太太和基爾摩先生只不過是工作上的夥伴。」
得悉自己的丈夫是間諜以後,羅絲的母親當然非常煩惱。
羅絲喃喃地說。她感覺母親站在遙不可及的地方,而她正挪動身子想靠近,向母親撒撒嬌。
青山芳子第二天清早便造訪尤加利屋。
「哇,你長這麼大了!」
「羅絲小姐。」
「不管是什麼事,我都不會吃驚。」
「令堂的確說過。」
「讓你久等了。」白衣女人走後不久,進來一位穿黑西裝的紳士。
「再也沒有人比你母親更單純的了。」北杉博士說。
芳子開始談她自己。她是在十八歲那年到基爾摩家當女傭,之前則在有馬溫泉旅館工作。她到基爾摩家后沒多久,羅絲便出生了。
「是嗎?警方好像懷疑我與令堂的關係。」
國際諜報組織到底在做什麼,北杉和羅絲皆一無所知。不過,聽說後來西蒙,基爾摩被日方收買,與克拉拉?魯森有很大的關係。
話筒中傳出的聲音帶有少許不滿。
——迷你裙太短啦,快要露出屁股了!
「實在很恐怖。那時,我只要一想到令堂說出對魯森太太……以及對令尊的恨意,就會背脊發涼。」
芳子再度發出驚嘆。
羅絲想這麼說,話到喉嚨卻又吞了回去。
芳子繼續談論著羅絲的母親,不過,那隻揭開母親個性中的某一面。
「如同水往低處流一樣,火球也在尋覓適合自己的軌道……最後火球溫暖了今村冷漠的心,並且一直陪伴著他燃燒。我不知道你對令堂有什麼感想,不過老實說,令尊可能是覺得她可憐吧……總之,令堂絕不是因為愛情才嫁給令尊。」
芳子幾乎一面倒向羅絲的母親。可是,羅絲卻對父親有另一番同情,她體貼地想:
「二局中時候,我們三個人都相信自己有三分之一的希望……高中畢業以後,我的條件最有力。因為他們兩個要去京都念大學,而我則留在金澤。所以當令堂忽然選擇今村時,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我應該這麼說,」北杉回答。「她如果愛一個人,會一味地愛下去:恨一個人,也絕不留情。她不會中途變卦,感情更不會走樣。總之,我還沒見過像她這般愛憎分明的人。」
「那麼今村先生呢?有一位今村敬介也是媽媽的同鄉。你認識他嗎?」
「我知道名字。」
北杉博士側著頭,注視櫥柜上裝飾用的小花瓶。
芳子是個體格碩壯的中年婦人。曬得通紅的圓臉,和藍色連身洋裝下粗壯的雙腿,給人一種健康農婦的感覺。
羅絲立刻打電話到姬路。
她之所以這麼勤奮地訪查母親的故舊,希望描繪出母親的形象,也是討好的一種表現。
「嗯,是的。」
「你為什麼想知道令堂的過去?」
「因為我不了解母親。」羅絲回答。
聲音分外地溫和。
「你在電話里說想認識令堂的另一面?」
「您從來不會對家母透露過自己的心情?」
掛上電話,羅絲走到鋪有榻楊米的房間,仰卧其上。新的榻榻米是藍色的,使她感覺太陽和植物好像就在背後。
「說人家是陰溝老鼠太過分了吧::」
(媽媽有今村敬介,而且這事爸爸一直知道。)
——你等一下。
北杉說著,用手摸摸額頭。
北杉博士忽然露出白牙齒。
「寂寞,冷漠……是被冷淡以對的人。對這些人而言,他們格外需要火球。所以那時你母親無論到那裡,都可以放把火把那兒燒光。最厲害的是她可以憑本能,找到適合放https://read.99csw.com火的所在。這團火對專心念書的伊澤和我而言,太熾烈了,難以接受。所以火球便滾到今村身旁……她只是適得其所罷了。」
——必須挖掘她的內心。
「我想一個人去見北杉先生。」
其他像罵文華堂的老闆娘「不是人」,或譏笑克拉拉,魯森是「陰溝老鼠」,則代表了另外一種面貌——
「最後令堂選擇了今村。當然她有許多理由,不過本來愛情便沒什麼道理。或許是不服輸吧,我總覺得當時的三個人各有長短,分不出優劣,她只好取其中之一。」
羅絲想起企圖與世間規範抗爭的母親。光憑顯現在外表的部分,無法掌握母親的真實面貌。
「我們談點別的吧。」羅絲道。「青山太太還記得一位姓北杉的醫生嗎?他好像和家母是同鄉。」
(我絕不認輸!)
北杉送羅絲到門口,安慰似地說:「再見。」
「當然。否則他們根本不會結婚。變成火球的女人,其實是很美的。我會經見過京都時代的令堂,她變得比在金澤時還要美麗。不,其實不是美醜的問題,而是魅力,一種難以言喻的迷人魅力。令尊大概便拜倒在這股魅力的石榴裙下。一定沒錯。聽說當令堂在京都古董店上班時,基爾摩先生有事沒事的,每天都到京都去看她。」
「真有自信啊。抑或只是希望的猜測。」
「有這種事?……你不是不懂英語嗎?」
「你想知道我沒告訴警方的事,對不對?你認為那些事和令堂的內心世界有關?」
應該是看人說話吧。
發生火災那年,青山芳子大約二十三歲,而伏見寬子才十七歲。
「哦?」
但是,她不好意思繼續強求。
他沒有說歡迎你再來。羅絲直覺地認為這並不是他忘記,而是刻意不說。
「我該感謝你當年讓我逃過一劫。假如那天我也在家,恐怕早就被燒死了。聽說家母吃安眠藥睡得太沉,以一個五歲的孩子,怎麼可能一個人逃得出去?我具該好好謝謝你。」
羅絲隱約感覺北杉話中有話。
她再次詢問。
「我是羅絲?基爾摩,您好。百忙之中打擾,實在抱歉……」
哪怕口中說出如情書這般浪漫的話,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冰冷。白髮皓齒——在微暗的房中,益發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好奇怪啊……」她喃喃自語。
「我是青山芳子。」她說著,視線緩緩地從羅絲的臉龐移向腳尖。「我在你家幫傭的時候,用的是娘家的姓荒木。你可能不記得我了。」
羅絲期待北杉繼續解釋下去,可是他卻三緘其口,也不追問是誰說魯森太太放的火。
「北杉嗎?嗯,我記得。太太時常和他通電話,也常去醫院找他。太太說自己身體不好,要找北杉醫生檢查,不過檢查出的結果是沒病。」
羅絲在心底悄悄變換母親的形象。那是不輕易示人的一面。
「金澤時代有三個高中男生喜歡令堂。其中之一是你說的今村,另一個則是伊澤……」
稍作打聽,便知北杉醫院的地址。
「今村先生?我不記得了。」
經過空襲后的焦土,很難見到超過二十年以上的老房子。但是,北杉醫院卻彷彿是明治時代的建築,那樣地鶴立雞群,它無視於現實生活,刻意展現出自己放肆而奢侈的特徵。
羅絲仍然專註地凝視對方的眼睛。
「那時我還太小,而且我的記憶力又不好……來,請進。」
「克拉拉?魯森常來我家?」
這件事羅絲毫不知情。
「你知道令尊是英國的間諜吧。他到日本來開古董店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從事諜報工作。是個敏感的人,婚後她似乎慢慢有所警覺。」
(這人好可怕……)
「不是。聽說令尊的另一項工作是間諜,魯森太太也……」
羅絲按了門鈴之後,一位身穿白衣的女性出來開門,同時引導她入內。診療室和候診室還算明亮,可是再走下去,走廊呈直角向左轉彎,光線立刻變暗下來。羅絲感覺四周的氣氛似乎和她的心情一樣。
大概家人認為羅絲當時太小,怕知道了會難過,所以瞞著她。等到女兒長大,父親也覺得沒有必要重提不愉快的往事,再加上他本來便生性沉默,更加難以啟齒。
一個十分平常的問題,但發問者在嚴厲的聲音中,卻暗暗透露了他並不接受一般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