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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氏的故事

G氏的故事

但是,畢竟超額的支出無法一直持續下去。
至今我仍懷疑,所謂的間諜只是項單純的職業,還是必須要有強烈的愛國心做後盾。
「不要再玩了吧!」
最後一句話實在畫蛇添足。難道她以為不這麼明說,我就想不到嗎?
她再一次看穿我的心事。但真正叫我吃驚的,是她的話語。
光以G從事古董交易這點來看,他是相當成功的。G拚命學習,可能他本來便對古董有興趣,才會想要以這個行業做偽裝。
可是她又不敢告密。
「是啊!只要在你太太睡的房間四周灑上汽油,再點上火,轟地一聲便燒得精光。就算沒吃安眠藥,恐怕也逃不出去。同時因為用汽油,所以消防車還沒到,房子就已經只剩焦土。」
——人與人在一起亦屬偶然,而且一旦愛上某人,便無法自拔……好像從偶然相遇的樹根上開枝散葉,人生其實是很辛苦的。
然而,H接下來的訴說,卻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憑有據的。
首先,妻子從感謝的立場變成對等的心情,再加上K的介入,更使她燃起憎恨之心。而K則掌握了G的弱點。
「我正在計劃做掉第二個。」我說。
「假如我們夫妻像一般人家那麼恩愛,說不定我會相信他的話。可是,情況卻遠非如此。現在呀,我們倆之間不是吃人,便是被吃!」
我想,總有一天我要回到泰晤士河畔,只是歸去的日子必須往後延而已。
現在世界上知道我的秘密的人,只有妻和K。與妻戒慣恐懼的情況相比,K似乎完全不了解她所面對的危險。哪怕有前憲兵上尉被殺這個例證,她也依舊懵懂無知。
只要這麼一說,她就立刻閉嘴。
「那就很自然啦。就這麼辦,沒問題吧?」
「真的嗎?可是還有不少問題呢。例如就算我太太睡熟,家裡還有女傭呀。」
「這麼說……」
「是嗎?……」
她常把這些話當做口頭禪一般掛在嘴邊,而我也回答如儀:
一年前,敝人曾針對記者生涯中觸碰過的最大事件——馬歇爾事件,以(G氏的故事)為題,發表在《玉石》這本雜誌上:那時我正好到柬京,聽人說起基爾摩先生在倫敦過世的消息,便打算以小說體的形式,將他的故事記錄下來。由於迄篇文章內容相當完整,故而以此丈代替回信。唯敝人文采甚差,詞不達意處尚請見諒。尊駕既然封基爾摩之女知之甚詳,尚祈閱畢此文後自行斟酌,是否適於讓她了解真相。
K雖然一直從事比較基層的工作,但畢竟是做危險性高的間諜活動。同時,她以前的工作成績也相當不錯。
「你能嗎?」
G選擇買賣古董,當做從事間諜工作的掩護職業。他收集東洋的古董,再轉賣給歐洲或美國的收藏家。
大戰結束對G而言,真不知是何等滋味。
同時,他的秘密任務亦被其妻H獲悉。本來身為諜報人員,應有本事連最親近的人也瞞過,然而H非常敏感,才會一下子便被看穿。
在飛機上,我配合著隆隆的音爆聲在心底吶喊。
「我老婆死後,我們也不能馬上在一起。」
而且,這灰被風一吹便四散飛揚。
我立刻打電話到G的家裡。
——我認為沒有一個人能擺脫命運的安排……與命運相比,自我意志顯得多麼渺小!我們隨著波浪高低起伏,就算風平浪靜,也是在海上漂蕩。…
(不行,我仍然要裝作把全副精神放在牌桌上的模樣。)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那是一張便箋。中垣先看信尾,確認發信者是吉岡二郎,才從頭開始看——
那個人我確實很熟。
「我之所以不致太過緊張,是因為知道G另外有一個強敵。那個人比我和K要難纏多了。G曾對我說過,他想和K分手,但不能太急於一時,還得再和她糾纏一陣子。相信他也對K說過類似的話。K那個笨女人一定比我好騙。只要我們不使出撒手鐧,大家就相安無事。」
「真的嗎?……」
我盡量小心不要在聲調中透露出輕蔑的語氣。或許對像她這樣的笨女人,不必如此費心。
這便是我和G相交往的開始。
我猜不出他真正的心意,只好沉默不語。他又繼續說:
我們玩橋牌一直玩到半夜。
「他被兩個女人逼迫,同時這兩個女人也都握有撒手鐧……G只有殺死我們才能解脫,一定是這樣沒錯。」
這句話說得太白了點。但是對K若不這樣,又怕她聽不懂。
K似乎正在腦中整理我剛剛說的話,以她的智力要花一點時間才能把來龍去脈想清楚。片刻之後,她說:
接下來發生的事已不需要演技。
聽到這裏,我不由想起M的跳樓自殺。我對這個事件的疑惑,隨著夫人的話語逐漸升高。
這次到東京后,我刻意請了幾個朋友來宿舍打橋牌,製造不在場證明。
「你知道K嗎?」她說。「K喜歡G。她是個單純的人,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最近,她正在央求G和我離婚。」
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實在很難形容。對我而言,感覺鬆了口氣。與其說是有種奇妙的悲壯感,不如說是有些迷惑。
——你的意思是人生無法控制嗎?談戀愛呢?
從羅絲最近的情況來看,可能她的思維已陷入某種困局。(G氏的故事)其實只不過是吉岡想象出的小說。但是,假如他們兩人的想象一致,不就等於證明那是事實了。
——於是,G假裝和K墜入情網。
無論如何,基於自己是日本人的心情,H很想使丈夫放棄間諜工作。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變得像個魔鬼。
「那麼女人怎麼殺人?」
她是個愛憎分明的女人,會經愛之入骨,亦可能恨之入骨。愛與恨read•99csw•com只是一線之隔。不,或許可說是由愛生恨吧。直到現在,我仍避免去傷害她的感情,而且我也不覺得那些話會傷害到她。
可是越想贏,反而輸得更多。
她立刻開門見山地嚷道。
在這個情況下,K毫不遲疑地接受了殺害我妻子的任務。她不會思考什麼剝奪人類生命等道德問題,換句話說,就是毫無顧忌地勇往前沖。
我要活下去——儘管這是我的最高原則,但我卻害怕活著見到K。
我已預知自己應該表現的態度,並且練習過許多次——那是一個喪偶丈夫的悲鳴。
中垣想,不論如何還是先通知羅絲吧。
可是,我卻覺得她的美會給人壓迫感,好像沒有空間呼吸似地,一切都緊縮在一起。
(G真可鄰……)
太強或太弱皆是人性。若說人軟弱,那麼在他的經驗里,便常有絕處逢生的堅強韌性展現出來;若說人剛強,那麼在碰壁之後,強度反而瞬間變得脆弱易碎。
由於事情的發展對G太過有利,使我不得不考慮此一可能性。但是,當時的我立刻就打消此念。
或許我這麼說太過矯情。
「可是我不在神戶,怎麼殺死我太太?」
「當然,她是我的親生骨肉呀。」
這點使G非常煩惱。
——像我從事這種工作,當然得準備這種葯啊。
「什麼時候行動?」她問。
這篇(G氏的故事)刊登在雜誌的最前面。
「這個……」
我費力地解釋著。
這篇小說(或許你不認為它是)尚未完成,其實我真正想描述的是G以後心情苦悶的部分,但我的想象力目前僅及於此。
「我認為至少得等兩年。」我說。
我已經有幾十年沒回英國了。戰爭結束后,所謂的存活之道似乎要與回英國一事結合起來考慮。
我臉色蒼白,倒在沙發上,真的感到一陣昏眩。
「其實我心裏非常清楚。不管對我還是K……他都會毫不遲疑地除掉我們。這絕非誇大其訶。我太了解G。他的個性優柔,就像哈姆雷特一般,決定前總是搖擺游移,然而下了決心后就會不顧一切地勇往直前。你看他背叛祖國時,不就是這樣嗎?」
那時,我有一次去G的家裡拜訪。說來真不好意思,此行其實是為了取一些外國制的食物。
「或許你認為我太冷靜了。其實那是有原因的。」
我想。
(她並非得了被害妄想症。)
其中曲折由於太過專業,在這裏不便贅言,總歸一句話,我們主要是從事情報交換的工作。
「喂。」K壓低聲音對我說。「反正已經殺了人,殺一個和殺兩個沒什麼不同……我是說你太太啦。」
「是啊。阿芳會帶女兒去過有馬,還住了一晚呢。」
在這個調查過程中,我自然明白G與其妻H的關係。
不過,那畢竟只是羅絲一時的幻想,倘使再加上這篇小說佐證,豈不太殘忍了?
H打一開始就從心眼兒里討厭同性的K,正所謂愛人眼裡容不下砂子。
「瞧不起?」
我歪著頭說。這種假裝疑惑的表演是我最拿手的。
「很有趣吧?那位憲兵上尉也和我們使用相同的武器。聽說他手頭很緊,所以恐嚇外子拿錢出來,否則就要抖出外子背叛祖國的事。G確實給了他三次錢。假如G決定要殺人滅口,他會從這個憲兵先下手,然後才輪到我和K。」
M被逮捕后沒多久,G也遭到逮捕。理由是假如不這麼做,G將會被他自己國家的特務機關懷疑。。
「可以嗎?」
——我知道你為難,可是當初既有所覺悟,就該堅持下去,否則我這邊也很煩惱呢。
對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只能無力地搖搖頭。
事實上,如同在東京聽到噩耗一般,根本不需要任何演技。
當K以弔問客的身分來致意時,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至於對我的懲罰則是永不停止的。
K也害怕和我共同密謀的事被揭發。
到日本之後,為了隱瞞身分,他開始從事古董品的交易活動。不久,他忽然受到強光照射,而他的內部也如青瓷一般,改變著顏色。
在我的內心深處認為,以子彈射穿這個傲慢又卑劣的傢伙的心臟,乃是天經地義的事。
其實我聽K一說,知道她安的是什麼心。插上這一句話,只不過打個岔罷了。
G正好不在,夫人出面接待,她高高興興地拿出我要的東西,卻怎麼也不肯收錢。
我痛苦地答道。
當時,我因為進駐軍的民政關係,每個月都必須上東京一趟。
我只好隨口附和一句。
她繼續著話題——
「啊,就是那個被謀殺的人嘛……幸好,不曉得誰把那人給幹掉了。」
「放火?」
中垣走到小几邊,正襟閱讀起來。由於吉岡特別指明,讀完后再判斷該不該告訴羅絲,使他格外地慎重。
於是我一狠心,便把這個笨傢伙給收拾了。
「總之,挑我去東京的日子吧。」我回答。「平常沒事去東京,容易啟人疑竇。不過,我最近有事要去一趟,你再等一陣子。」
「我來做啊!」
H央求著。我知道躲不了,索性在客廳坐下。G氏在神戶的家僥倖逃過戰火的摧殘。
由於受當局請託,我不得已涉入這個事件,也了解許多一般人無從得知的內幕。當然,M自殺時我並不在現場,所以無法說出確實的真相。而且,就算和我最親近的憲兵軍官,也不願意告訴我任何秘密。
看我輸得那麼慘,同事們都同情地勸著,可是我偏偏執意不聽。
戰時G順利取得日本國籍,並經其祖國上級機關的授意才進行。所以哪怕他被證實叛國,也可以因其日本國民的身分受到保護。更實際一點講,由於兩國沒有邦交,英國政府似乎奈何不了G九*九*藏*書
「不管她再怎麼說破嘴,你們夫妻相處也不是一兩天,感情哪能說斷就斷……」
「但是,恐怕不容易噢。」我故意皺著眉說。
結婚後,G的生活費或收集情報費用皆暴漲,但是政府給他的錢卻並未增加。
「哦?」K倒抽一口冷氣。
杯中的液體流到舌尖,我閉上眼,感受到白蘭地的芳香。
他供出的M因為怕機密外泄,決定封住自己的嘴——從三樓的偵訊室躍下身亡。負責看守的警衛一時疏忽,來不及阻止慘案發生。
來函獲悉。尊駕在信上說,西蒙,基爾摩的女兒到日本,為了想明了過去的真相,正進行各種深入的調查,敝人經觀察得知,基爾摩夫婦與馬歇爾事件關係甚深,或許此乃敝人之想象亦未可知。然而是否該把敝人觀察所得告知此姝,由於敝人對此姝個性不甚了解,實難定奪。
當時我曾懷疑,M其實是被拷問至死,憲兵隊為了欺瞞世人,才詭稱其自殺身亡——這種情形在當時極有可能發生。
「哎呀!真糟糕,嫂夫人和令媛沒事吧?」
有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G忽然這麼說,口氣相當悲傷。
當然這是虛構的故事,可是我認為真實情況八九不離十。至於我嘛,可以算是第四個知道G底細的人,但G一向把我視為知己,並沒當成敵人。G搬到東京以後,我們亦見過數面。那時他的模樣和談吐,都令我相信這個虛構的故事確實發生過。
惡魔的誘惑——不過,K還稱不上是惡魔。況且,整個事情的發展並非K在誘惑我,而是我在誘惑她。
按照當時情況來看,M的死對G來說不啻為一大福音。首先M一死,秘密不再外泄,G就可以被釋放;同時,它也是保證永絕後患的良方。
尋常寒喧過後,K悄悄地說:「我想我們暫時不要見面比較好。」
G是反叛者,反叛者必須受懲罰——這乃是在確定的情況下所做的前提。
我凝視著她的臉。
——再也沒有比你更小心保護自己的人了。具有這個必要嗎?
「可是,我有女兒呢。」我說。
「當然有必要。我不保護自己,誰來保護?我又不像某人,有親密愛人誓死照顧!」
直到我發現G已變得像魔鬼時,方才警覺當時否定得似乎太快,而且根據也太薄弱。
G遲疑地回答。
住院治療要花錢,這點G不是沒考慮過,但是H為了使自我犧牲發揮到最大效果,竟然讓愛人接受當時最高級的治療。這一點超出G的意料。
「你可以不必自己動手呀。」
可是,一個背叛祖國的間諜,已經喪失了干這行的資格,無法再繼續冷酷下去。這樣的我多虧有殺妻這件事,才能保持冷酷。
「接下來就看時間了。」K說。
H一開始是感謝G的。但在知道丈夫從事間諜工作之後,她覺得自己所承受的恩情已抵消了,誰也不欠誰。
她明白表示。
——假如你再不說出上司的名字,我就只好逮捕你了。
「好吧。」她有點不服氣地說。
以往由我擔任G與日本方面的連絡工作。但G被逮捕后,不必再避人耳目,就可以直接和憲兵隊溝通。
接電話的是夫人。
當初愛上她時,我打算要犧牲自己,也就是為愛獻身——可是,這點卻與我的貭正企圖互相矛盾。因為我愛她,自私地想擁有她。
G原先期待可以靠時間改善的事情,後來進展得並不順利。因為他妻子的愛人居然在接受了最佳醫療后,身體逐漸康復。這真是個悲劇啊!病人身體痊癒會是悲劇,這個說法或許奇怪,可是對G先生而言的確如此。
我對他說。
他想到一個增加收入的方法——和日本諜報機構挂鉤,也就是一般人所說的做反間諜。
房間里只有我期待著電話鈴響,但也只有我顯得最驚慌。
懷著期待的心情,中垣打開信封,只見裏面果然是一本雜誌,可是沒有信。
我只能再一次發出含糊的聲音。
我顯得格外地熱中輸贏。
可是,站在日本方面來看,與其重視G做反間諜的未來利用價值,不如先使其破壞目前的間諜組織。
或許就在經過那一天的煎熬,使他憔悴不堪之後,才開始性情大變的吧。
G背叛了他的禍國。這是他的弱點,還是其堅強的一面,恐怕不是我們所能判定的。
想通之後,我決定了自己的行為準則。這實在是個簡單的問題——我非活著不可!
不知是誰將杯子湊近我的嘴。
「我家失火了。」
算算年紀,G才六十來歲,不能說是老頭子。我認識G時,他才三十多歲,可是看起來年紀已經很大。
不久,發生了一件貭正叫我從背脊涼到前胸的事。
——請殺了M。
容我再贊言一句。K後來男女關係變得那麼複雜,與她和G相戀無疾而終這點,有莫大的關連……
不介意自己背叛祖國的人,想必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吧——我不認為如此。
相反地,她非常自豪于照顧生病的愛人。其實,真正受到傷害的人是我。
「我會被G殺死!」
一旦搖晃,立刻四散飛揚,什麼也沒留下。
(G氏的故事)到此結束。
後來,日本的諜報機關找別人負責和G連絡。常換連絡員亦為諜報工作的特色之一。而我也因為這樣,才能和G有比較深入的私交。
那位前憲兵上尉遭人謀殺了。
這個故事名叫《G氏的故事》,是以G的口吻,用第一人稱的方式寫出——
「為什麼?你不是已經殺了那個憲兵上尉?」
「我不想用槍,只有你們男人才會用那麼暴力的東西殺人。」
中垣猜不透吉岡為何以這本雜誌代替回信。
可是,K卻毫無所覺。妻和K都像這九*九*藏*書個前憲兵上尉一樣,以過去的事威脅我。妻說假如我不和K分手,她就要公開我做反間諜的事:而K也警告我,叫我快點和妻離婚。
當時,我才從B報社的政治版調到神戶分處,憲兵隊立刻拜託我擔任協助反間諜G的工作。
「你覺得G可憐嗎?」
然而,現實卻往最壞的情況發展。
——讓我考慮一下。
她表示有次丈夫忘了鎖抽屜,被她在裏面翻到一瓶毒藥。由於長期照顧生病的愛人,使她對藥品的認識並不亞於醫護人員。
畢竟每個人都最愛自己。
同事們紛紛幫我打點一切,訂妥了一大早飛往大阪的軍機座位。
(文章中所寫的事,她是不是也隱約察覺到了?)
面對妻子的詰問,G只淡然地說:
因為一日一離開G,H的愛人勢必無法繼續接受治療。
(怎麼回事?)
另一個令他煩惱的是工作。
當她還在擔任我的助理時,便已展現出其敏捷如豹的特質。
「你想想看,她是我的妻子,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們夫妻感情並不好。現在她被人殺死……十個人中有九個會懷疑是我乾的。憲兵上尉和我之間的關係,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和我太太的情況不一樣。不是嗎?」
聽到電話鈴響,我整個人幾乎要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中垣拾起信紙打開。
我說服自己必須要活著回英國。不,也可以說,只有回到英國,我才能活下去。
面對妻的遺體時,我幾乎無力抬起雙腳,必須要靠左右兩旁朋友的攙扶才站得住——那焦黑的屍體,當我乍見它時,覺得自己的心也化做灰燼。
還記得小時候坐在泰晤士河畔,眺望有著白色小石的坡地,以及遠方綿延不絕的果園。那是自己活著的證明。
「為什麼?」
我回想起G在一天之內整個人性情大變的經過,而且其後他的行為也確實配合新決定,徹底改變。
吉同二郎敬上
然而,G卻打算隱瞞其為反間諜的事。
我則向苦惱不堪的G保證,只要他供出主腦,便可保障身家性命安全無慮。
他的個性沉默寡書,是位安靜的紳士。不過,這一點倒不是使他顯老的唯一原因。我覺得這個人曾經有過許多特別的體驗。在他的性格中,混雜著強韌與脆弱的矛盾。
「我知道。」我誠懇地回答。「希望這個悲劇永遠不要發生。」
最令G煩惱的是財務問題,他會經告訴妻子:
賭博這個東西,一旦失去平靜就只有慘敗的份兒。那天晚上,我果然屢戰屢輸。
「那麼你不在場就好啦!」K沙啞著嗓子說。「你不在場就不會被人懷疑。對啊,你那時只要不在神戶就行了。最好是去遠一點的地方,比如東京呀……不就沒問題了。」
她真的是遲鈍得嚇人啊。我已經在暗示她做掉第二個人之後,還有第三個,但她居然無動於衷。
「沒問題。」
她似乎期待著這天來臨。
幸好,事後沒有人把我的失態和妻子的死連想在一起。或許是我多慮吧。同事們因為也沉迷於輸贏,所以,我的焦慮被解釋成熱中輸贏的必然表現。
我安慰她說。
——謝謝,勞你費心了。
「沒什麼好懷疑。」夫人斬釘截鐵地說。「我很清楚一旦向他挑戰,必死無疑。所以晚上我都不敢睡。我們現在雖然分房,可是只要他鐵了心,房間上鎖並不是問題……而且我沒有人可以訴說。因為若要解釋清楚來龍去脈,實在太過複雜。你不一樣,你對我們夫妻的事非常清楚,不必多說便可以明白……假如有一天我忽然遭到不幸,十之八九是G乾的……或許他會布置得十分巧妙,但請你一定要仔細調查,為我申冤……拜託了。」
——我們正式結婚吧。
於是,G不得不倒戈投敵。
反倒是妻子的呵責代表了我的良心,鞭苔著我。
間諜要打聽消息,和地方報社記者混在一起乃是非常自然的事,尤其對方又是專門跑政治版的記者。
電話鈴響時,這個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我拚命壓抑因害怕而微微顫抖的身軀。大家都注視著我。我想,一定是在聽到電話之後才會驚慌失措,得先去接電話不可。
K興奮得雙肩顫抖。
他在京都某家古董店結識H。H是這家古董店的店員,她有個愛人住在醫院。為了替愛人籌措醫藥費,她不惜犧牲自己,希望能找到一個肯花錢的大佬。
(G氏的故事)內容如下:
不過,那只是單純的驚愕,還稱不上有危機意識,或者覺得恐怖。
H是個放出特異光芒的人,打從一開始便向G先生坦承此事。
儘管談論這麼恐怖的話題,她仍然保持一貫冷靜的態度。我甚至覺得她冷靜的態度比談話內容還令人毛骨悚然。
「當然啰。」
不記得是誰問的。可能不只一個人吧。
G的一切心思全是為了替H的愛人籌措醫藥費,也為了滿足H的愛國心。
但是最後寫著「待續」二字。
這位K太太是個美貌的寡婦,而且喜歡和男人勾搭。G為了隱瞞自己背叛本國情治單位的事實,必須要封住她的口,也就是想辦法籠絡她。對K而言,博取歡心最有效的方法是和她上床。
(我一定要活下去!)
大戰剛結束,警力相當薄弱,到處都有類似的暴行。一般人把這宗謀殺案看成做黑市買賣的奸商,彼此鉤心鬥角爭奪地盤的仇殺。
——要不是我從事間諜工作,怎麼可能救得了你的愛人?
「正如我說的吧?……下一個就輪到我啰。嗯,當然我會小心。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你一定要依約調查喲。」
但是第二天,他就供出了M的名字。才不過一天的光景,他忽然變得好憔悴。https://read•99csw.com
「放火。」
「K對外子擁有一招撒手鐧……她可以威脅外子說,要密告英國政府有關他背叛祖國的事。這點對他具有相當大的壓力。我也和K一樣,擁有一招撒手鐧,而我則要求外子放棄和K的關係……我和K彷彿以相同的武器決鬥。我們拿著同樣的武器,對付外子。」
大約在凌晨三點牛左右,忽然有人從神戶透過我出差的公司,打電話來宿舍。
從表面看,青瓷會隨光線呈現出各種色澤,同樣的,G的心理也有許多層面。
首先我害怕見到K。
身為記者,做調查乃是輕而易舉的事。我針對該事件依自己的推論,寫出以下這個故事。
我從憲兵隊那裡知道,他們和G的關係並不好,總認為G提供的情報並不重要,嚴命他收集更重要的情報。具體而言,也就是要求能徹底破壞英國在日本間諜網的情報。更直接了當地講,日本方面對於G在日本的上司是誰,以及其組織怎樣運作,統統一無所知。
或許G會對日本軍方提出這樣的要求。
中垣想著,把雜誌塞到皮包底層。
在日本的我太卑微、太骯髒了。
不用我說,妻便明白誰是殺死憲兵上尉的兇手,而對我感到害怕。她甚至處處小心提防,大有萬一逃不掉,不惜背水一戰的決心。
光的來源是一個叫H的日本女子。
為了活命,不管碰到什麼事,我都必須把醜陋的過去給埋藏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今村目前住在廣島市的D醫院,本人似乎相當衰弱。雖然不知詳細病情如何,但能不能會見訪客,以及就算會見訪客,能否談論以前的愛人,在在都是問題。
G從事間諜工作時,有一個叫K的法籍婦人從旁協助。G要倒戈投敵,首先得說服K。
一切按照預定計劃進行。唯有我的心似乎逸出原先畫好的線條,成為一個意外。
在文章的最後一頁也夾著一張便條,裏面寫著:
她露出貝齒一笑,可惜笑得不太由衷。收斂起笑容,她說出一個人名。
「但是,她知道我的過去。假如她到處去說的話,我就只好下地獄了。」
淚水自然地從我眼裡汨汨流出。
既然和G做朋友,自然常被邀到他家,於是我也和H變得熟稔起來。
聽到這話,我鬆了一口氣。
因為不想太引人注目,他從不邀請我到他家。可是,我對他的事卻知之甚詳。既然身為反間諜,所有行止皆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也就是說,有時為了便於收集情報,他會故意違反祖國的指示。當然,日本方面也從未鬆懈對他行動的監視和調查,以免他是假裝背叛。
身為諜報人員,我深知這個世界里賞罰分明。假如他們知道我會經背叛,一定不會放過我。
總之,G很容易令人連想到他放在店裡的青瓷,顏色那麼深不見底。我覺得他只適合從事這個行業。
我想K之所以能做好諜報活動,主要是因為她從未考慮到工作意義之類無聊的事,完全按照上級指示行事。考慮意義或效果什麼的,反而容易壞事。
說真的,起先我只抱著三分懷疑,可是後來疑惑越來越大,甚至到了半信半疑的地步。
經濟問題解決之後,G又有新的煩惱。
當然G隨時接受上級的監視,不過和敵國建立關係,未嘗不是獲取情報的方法之一。而且為了不使監視者起疑,他還可以向日本方面要點情報搪塞過去。總之,G以巧妙的手法瞞住本國的情報單位,成了雙面諜。
「那可真糟糕。難道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嗎?」
(輸得這麼慘,怎麼辦?)
「嗯……」我只好承認。
然而,卻有笨蛋打算利用揭發我的過去來恐嚇我,向我要錢。他不知道這不單純只是錢的問題。為了能夠生存下去,我已然忘記自己的原本面貌,M事件便是個很好的例子。
妻立刻發現這事是我乾的。
我凝視她美麗的臉龐,確信:
大概是中垣多慮吧,他覺得羅絲的聲音出乎意外地客氣。
「可能你太多慮了吧。」
我為了使她放心,連聲安慰著。但她並不是個易於被說服的女人。
「哦?……」
三天後,島田良范從B報社的友人那裡,打聽到《萬葉集》的法文譯者今村敬介的消息。
自從見到妻的遺體,對活著的我而言,回國似乎已不再那麼甘美。
——我要給他最好的,所以我需要錢。
「假如我心軟就完蛋了。這是戰爭。G也是個戰士,同情他便是瞧不起他!」
後來G在日本憲兵隊接受偵查時,曾做過專家測試。那次測試的成績證明,他對古董的知識及鑒賞能力,不亞於一般所謂的專家。
另外,我也覺得必須要把未來的事先說清楚。
「什麼原因?」我問。
我們不清楚英國諜報機構的預算如何,但是英國當時的財務應該相當困難才對。G開古董店的資金即來自諜報機構,是盈是虧皆需向上級呈報。
「所以只要你沒有嫌疑就好辦了,對不對?」
我問。
K探身說道。
—人生好似暴風雨中的小船。
只有我知道兇手是誰。可是我沒有證據,證明一切出自G的計謀。我曉得被殺的前憲兵上尉的經歷和交友狀況,所以除了G再也找不出別的嫌犯。
「我不必自己動手?」
G知道H的愛人是不可能痊癒了,他期待時間會解決自己的愛情問題。於是,他對H的要求,提出以下條件:
大戰結束,他就和祖國的特務機關取得連繫,同時將自己置於一旦被發現叛國便得身敗名裂的困境。
K直到這時才注意到我女兒的存在。但是,思索數秒之間,她問:「你愛小R嗎?」
看到那沉著的面容,我安心不少。
「我也這麼祈禱。只是G為了保護自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現在read.99csw.com一定在考慮,到底要先殺我,還是先殺K。對於潛藏的危機,K可一無所知。這個笨女人只曉得每天哼著歌,悠閑地過日子。因為她笨,反而不必太操心。笨女人好擺平嘛。就算與她為敵,也不必太害怕……如此想來,G的對象一定是我啰。」
為什麼我會懷疑M是被拷問至死,而非真的自殺身亡?這點和G後來性情大變有關。
「那個憲兵上尉被殺了。」
取玉石為名,可能是因為玉與石外表相仿,內容優劣卻相差甚遠吧。
聽人說S.G在倫敦死了。
趁著她現在興緻正高。假如一再拖延,恐怕會影響到她下手的決心。從事間諜活動,只是做事而已,現在這個任務卻與她本身的利益相關。
「是嗎……只有這麼做了。」
間諜的心是冷的。
當我從朋友那裡獲知消息時,說真的,我有點意外他居然還活著。
雖然想象很恐怖,但只要尚存「應該不是這樣」的後路,羅絲就可以獲救。
像看透我的心事似地,夫人說道。一絲不苟的女性擁有一顆敏感的心。
K抿著嘴唇說道。這時的她看起來像白痴,一副嬌憨的模樣。
「G不是個面對挑戰,會恬不知恥地撒手離開的男人。你覺得他會怎麼樣?」
她那僵硬的口氣與外表倒挺相稱的。
「為什麼還在迷戀那個日本女人?」K說。「她根本不愛你,她愛的是別的男人!你難道要一輩子忍耐下去?」
我不禁為被兩個拿著同樣武器的女性逼迫的G,產生無比同情。
K立刻嘟起嘴巴。
身為間諜的我早已被訓練得必須割捨掉人世間的一切情感。然而,只要我一想到妻子被燒死的景象,就立刻心亂如麻。為了拂去那恐怖的影像,我只有拚命玩牌。
「嗯,聽起來很完美。可是我已經沒有槍啰。上回殺死憲兵上尉之後,我就把槍給扔了。否則把槍和子彈一比對,便知道是我乾的。」
總之,該事件最後以M自殺、另一個位於下游的中國留學生被驅逐出境、G無罪開釋收場。
G抵抗地說。
活著變成了一種懲罰。不久,我決定帶女兒搬到東京,過自我放逐的生活。
G似乎不在家。
第二天,有一封信寄到祥順寺,信封上寫著熊本的地址和吉岡二郎的署名。但它並不是普通的信件,而像一本雜誌。
G是在英國接受過特殊訓練的諜報人員。他先在中國的上海從事諜報工作,昭和九年因同樣任務來到日本。
他回答。
大家應該都看得出我的神情有異。善於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本來便是做間諜的重要技術之,然而就連自認熟悉此道的我,那天晚上也差點穿了幫。
我當然知道G氏被收買做反間諜的事。可能G認為被我識破,是一項無法忍受的屈辱吧,他和我碰面時多半是低著頭。尤其是當我給他錢時,他的頭垂得更低。
K咯咯笑著答道,露出天使般純潔的表情。
他便是當初負責收買G的日本前憲兵上尉。由於牽涉到諜報工作,大戰結束后此人也潛藏起來。
或許當初G把事情想得太過單純。
「那麼G的勁敵又是誰?」
憲兵隊表明立場。
「不是別人,其實就是我做的。」
——倘使你換作是我,會揭發你的上司嗎?我們易地而處吧。
「這一點我早就想到。」K胸有成竹地說。「讓她休假嘛。等阿芳回有馬老家,再動手也不遲。」
「因為你會被人懷疑啊。到時不就麻煩了?」
而後,像冰一般冷的心不會變熱,只會化為灰燼。
「那麼叫阿芳把她帶出去玩吧。阿芳以前不是也帶她出過門?」
時光飛逝,一晃眼大戰結束了——
K把手抵在額角想了想,「嗯,馬上在一起,的確會讓人起疑心。」
中垣他狐疑地翻開封面,打算先瀏覽一下目錄。結果就在那兩頁目錄中間,夾著一張對摺的信紙,飄然滑落在中垣的腳邊。
(難道寫了這麼厚的信?)
雜誌的封面上用宋體印刷著「玉石」兩個大字,大約有一百多頁。
「那個人你也認識。」
「很簡單呀……你太太不是睡前會吃安眠藥嗎?我可以趁半夜她睡熟以後動手……那時你故意到東京去,只要把鑰匙事先留給我就好了,一點都不難。」
她大吃一驚。
……射殺日本前憲兵上尉,使我明白自己的冷酷無情。最可怕的是,我居然沒有受到任何良心的譴責。
K默默點頭同意。
這些話富含深意,而且極具哲學性。
「哦,是小R嘛。」
幾天後,我必須對G下最後通牒。
屍體倒在神戶被燒毀的破屋中,是被人用手槍射殺的。
「怎麼會……」
總之,G是大家所說的未老先衰的那種人。
「這時候,什麼人打電話來!」
我當時的反應是她八成在開玩笑,要不便是她發現G與K的關係,故意誇大其訶。
H長得很美,否則G怎麼可能明知她有愛人,還死心塌地迷戀上她。
「喂,G,是你的電話。聽說神戶方面有緊急的事要連絡。」
——G絕不是這樣的人。
讀完(G氏的故事),中垣認為最好不要讓羅絲看到這篇文章。
「另外還有人知道我的底細。你記得嗎?那個和我打交道的日本憲兵上尉……」
種什麼因,結什麼果,G在決定做反間諜時,應該亦已料想到現在的困境及未來可能面對的困難。
儘管表情十分鎮定,但當「殺人」二字自她口中吐出時,還是讓人不寒而慄。
(盡量快點解決!)
一個在電話旁的人拿起話筒,「什麼事呀?」
我那一向反抗激烈的妻,這次居然默默承受了死亡。說不出是為什麼,她的逆來順受,反而讓我覺得什麼地方怪怪的——
還記得,當時我的聲音沙啞又顫抖。反倒是話筒中傳出的夫人聲音,顯得異常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