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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壺園

方壺園

由此一來,高佐庭此人作為詩人非但獨樹一幟,而且還受到他人的公認這一點,已是再清楚不過。他就一隻充滿野性的大鷲,粗野地拍動著翅膀,在鹽商的豪宅中不停地盤旋。而崔朝宏之前卻誤把他給當成是一隻有些倔強的鴉雀,收容到了自己的府中。
「沒錯。當時有人曾經進到園中行兇殺人這一點,的確已經毫無疑問。既然如此,那我倒很想知道,當時他又是怎樣進入園內的呢?如果吳炎就是兇手的話,那麼他……」
只聽客人之一說道:「我還是在此等候吧。」
李標調整了下呼吸,冷靜地說道:
「給你樣好東西吧。」
但沒想到高佐庭一聽說此事,便立刻冷淡地回絕掉了。
吳炎輕輕瞥了一眼窗外。只見天空中飄蕩著絲絲雲彩,黃色的蜂子正四處飛散。或許此時已到了它們歸巢的時間。黃鶯的雛鳥已然長大,成鳥整日都在忙著為它們尋覓食物,展翅劃過天空之時,已經不再有花季時那樣悠然自得。
某個帶八的日子,吳炎躺在曲江畔的草叢之中,心中思念著翠環。空想中,他與翠環彼此面對,置身於環繞在她身邊的一幫文人墨客之中。身邊草叢中綻放的黃色油菜花和紅色杏花,在他的眼裡看來,就宛如天邊那一抹略帶色彩的霞雲。
這一次輪到吳炎獃獃地望著她的側臉出神了。當翠環轉過頭來,四目相交之時,他已經再也來不及挪開視線。
他如今已經開始注意起自己的衣著打扮,再也不會在那間狹小不堪的竹籠匠小屋中就寢,而是借住在宅邸一角的一間屋裡。
「昌明坊的鹽商?」歌妓如夢初醒似的說道,「啊,對了!我記得之前曾經聽人說起過,據說大詩人高佐庭如今便寄居於鹽商崔大官人的府中……您就是那位崔大官人嗎?」
妓|女點了點頭。城北之中,妓|女與客人同枕共眠是理所當然的事。
「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的長安之春,也終於接近尾聲。
花台欲暮春辭去,落花起作迴風舞。
編竹籠的青年不慌不忙地說道:「圍牆外的不遠處,不是有幾個帶節的樹樁嗎?就把繩索的兩端一圈一圈地纏繞到樹樁上去。因為樹樁上有節,所以繩索是不會鬆動滑落的,就算再撐上一個人的體重,也不會有任何的問題。吳炎當時就是縋著那根繩索,把腳蹬在牆上,沿繩索攀爬進去的。小人方才之所以說他是沿著圍牆上去的,指的就是這意思。為了不在牆上留下腳印,他把鞋給脫了。而至於越過圍牆下落到園內去,那就更簡單了。他只需縋住繩索,順著往下滑就行了。當然,為了避免一腳踩進溝里,下降到距地面不遠處時,必須得往一旁跳開……」
「那男的——小人說的是小人的堂兄,」李標微微撇了撇嘴,說道,「那男的頭腦確實靈光,而且也很有學問。但小人對他就僅僅只知道這些情況——當時小人就是如此答覆杜大人的。其實,小人的堂兄自小就很看不起小人。不,與其說是看不起小人,不如說是根本就沒把小人放在眼裡,對小人完全就是不屑一顧。當然小人自己也的確沒什麼出息,然而人非蟲豸,既然對方如此冷淡,小人又豈會主動接近對方?小人與堂兄,非但從不一同玩耍,甚至連話都很少說。說句老實話,小人對他一直心存怨恨。我恨他,就算只是看到他寫的字,我都會感覺噁心想吐。雖然小人就只會寫寫自己的名字,斗大的字識不上一筐,但卻也能辨認出他的筆跡來。每次看到他那種右邊龍飛鳳舞,左邊張牙舞爪的噁心字跡,小人就會感到無比的厭惡……儘管如此,當著杜牧大人的面,小人也不過只是說了句,小人和他不熟,而已。」
李標重複道:「我聽人說,當時園內空無一人啊?」鹽商說道,「那些遊客歸去之前,也曾在園中四處遊盪過,可是卻沒有任何人說曾看到過可疑人影啊?」
「居然問出這種話來!」貿易客商說道,「你竟然不知道崔大官人的大名?你在長安呆了多久?」
「可沒想到衙門裡的官差卻說,遺物里沒有什麼詩篇,根本不予理會。杜大人和官差們說,那些詩稿應該是裝在一個錦囊里,而衙門的答覆卻說,錦囊倒是有一個,但裏面卻塞滿白紙,根本就連一頁詩稿都沒有。後來杜大人再次央求官差們仔細檢查,但事情卻沒有任何進展。」
為了向眾人展示證明這借口,高佐庭故意整天把自己弄得完全不像個門下食客,即便面對自己的主人,其態度也是頗為傲慢,而面對下人之時更可說是倨傲……面對這樣一個自負而喜歡逞強的年輕人,崔朝宏採取的一直是寬宏大量的態度。
另一位名叫胡炎的年輕食客,此時正從宅院中走出:「感覺就連我自己,都開始有點兒不對勁了。」
崔朝宏本以為自己是高佐庭的保護人,凡事都在照料著高佐庭。如果崔朝宏放手不管,那麼高佐庭獨自一人就根本沒法在這世上立足。儘管如此,但就方才的一席話來看,高佐庭似乎早就已經在鹽商所接觸不到的世界中名聲大噪了。
鹽商沉吟片刻,接著說道:「話說回來,吳炎真是死得好慘。真沒想到,他那樣的一個大好青年,竟然會走上自殺的絕路……他為何會如此自尋短見呢?方才你說生前他時常與你並肩而行,你心中是否又有什麼頭緒呢?」
因為吳炎要上城南,而李標要去城北,各自前往的目的地不同,於是兩人便在平康坊互相道了別。「後會有期。」當時吳炎像往常一樣抬了下手,之後便徑自走開了。然而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的背影感覺確實與往常有些不同。
「聽說當時小人堂兄所作的詩稿,全都被高佐庭大人給帶走了。不過在高大人帶走詩篇之前,杜牧大人也曾經謄抄過一份。儘管如此,但親筆手稿卻依舊是正式的版本……那件命案發生后,高佐庭大人的東西全都被收押到衙門裡去了。因此,杜牧大人便到衙門裡去了一趟,和官差們商榷,希望能夠暫時先把詩篇給借出來。」
但李標卻知道,吳炎生前時常會跑去與人稱「詩人歌姬」的翠環相見。聽說不會作詩之人,是根本連見都見不到翠環的。
將幾位客人送出門去之後,高佐庭自己關上門扉,栓上門閂。
府邸的主人與客人之一走進園中,發現高佐庭已然遭人殺害。
方才敲出的缺口中,露出了大慈恩寺大雁塔那傲然聳立於春光暮靄中的朦朧塔尖。
剛開始時,負責調查辦案的衙役假定兇手是用普通的梯子攀牆入室的。但在經過了一番討論之後,又不得不放棄了這種假設。
他用充滿嘲諷的語調侃著謝過崔朝宏,之後便立刻回到了還在方壺園中等他歸來的眾位友人身邊。
您要是覺得可笑的話,那您就笑吧。我並不否認我這是在嫉妒一個死人。為了不讓那傢伙的全集流傳世間,我決心盜走詩篇。而我之所以要潛入方壺園中,也正是為了些事。想來您應該是無法理解我的感受的……
然而拋石子兒卻是他自小就擅長的事,甚至可以說是頗有天賦。與此相較,作詩卻有些不大相同。
「哦?」鹽商盯著李標的臉直看。如果不好好引導一下的話,眼前的這男子或許會因過於激動而無法把事情說清。心中如此想著,他走到李標身旁,「總而言之,你就先把你一開始時的想法說一說吧。」
榆英相催不知數,沈郎青錢夾城路。
幾人走進了方壺園。李標察覺到宅邸的走廊上,似乎有個人影正默默地望著高佐庭一行走遠。儘管天色昏暗,但李標還是立刻認出,此人正是主人崔朝宏。
「高佐庭被人殺了!」
「嗯,挺賣力的嘛。」他用洪鐘般磊落的聲音說道。
「不,官人何出此言。此詩實在是極妙……無論如何,還望官人將它賜予奴家。」
聽聞高佐庭此人生前的言行,極為排斥佛教。因而眾人全都開始紛紛議論:此事莫不會是佛祖降下的懲罰?
鹽販崔朝宏出身貧寒,白手起家,而待得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之後,卻已經成為了長安城屈指可數的富翁。
後來,吳炎找青樓的婢女打聽了一番有關此女的情況。
憲宗皇帝在位之時,是一段佛教的全盛時期。
「我這就去報官。你記得,我回來之前千萬不要離開此處。或許眼下兇手還在園中。總之就拜託你了。」
這時,李標忽然抬起頭來。
等翠環一曲唱罷,吳炎對她說道:
這裏以前曾是一位著名學者的府邸,為了堆放多達萬卷的藏書,宅邸後方曾經建有一幢三層樓的書庫。相傳後來因為書庫里發生了不祥之事,學者的子孫便將書庫拆毀,只留下了四周的磚牆。
「正有此意。小斟一杯,然後今夜你我同枕共眠吧,行嗎?」
鹽商如今已對這些詩人的情況了如指掌。
眾人的談笑之聲忽遠忽近,在頭上來回盤旋。吳炎忽然感覺有樣東西碰到自己伸出的左臂,把他從夢想的世界拖回到了現實當中。拿起來一看,才發現那東西是一根含苞待放的小小梅枝。往來男女的交談之聲充斥于耳……吳炎豎起耳朵仔細一聽,只聽其中似乎夾雜著翠環的聲音。
「刑部侍郎的詩?」聽到吳炎當面提起,高佐庭高聲回答,「那種玩意兒根本就算不上詩,不過只是臨陣擂鼓罷了。或許他自以為詩中頗具古風,但其實他寫的那些東西卻礙耳得很。」
在這樣春日漸漸遠去的某一天,吳炎終於第一次成為翠環的座上賓。
來到長安后沒多久,一次吳炎恰巧在某家青樓的二樓看到了當時正倚欄而憩的翠環。或許是因為與胡人混血的緣故,翠環的秀髮稍帶赤紅之色,而明眸也略微有些碧眼的感覺。
但吳炎依舊沒有放緩手上的力氣。
「暫且打住。」崔朝宏連忙打斷李標的話,「你剛才說,是吳炎下手殺害的高佐庭,那你又是怎樣想到這一點的呢?倘若此事當真是吳炎所為,那麼他又是怎樣進到方壺園中去的呢?當時園門緊緊嵌在門框之上,不留任何的縫隙,而且還從園內拴上了門閂,周圍的圍牆又是如此之高。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是無法進到園中去的啊……」
「他是沿著圍牆走進園裡去的。」
「變得不對勁的,可並非只是老爺一人。」說著,他把目光轉向了宅院。
「這可如何是好?」客人急忙問道,「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們進到園裡去?」
「哪有,這可真是……」
戰鬥的要領,便在於知己知彼。鹽商忽然開始研究起了詩詞。他站在了「詩」這樣一個人類之力顯得如此渺小的前提面前。
李標的身邊蹲著一名老人。此人在廚中掌勺,負責烹制猩唇熊掌之類的事情。
因為原先的書庫有三層,所以牆壁也很高。長安的城牆高達三米,估計方壺園的牆比它還要高上一倍。拆毀書庫后,眾人又鋪上石子路,在圍牆上造起小小的四阿,弄得就如同園林一般。由於面積本身就不大,而四壁的圍牆又甚高,故而整個園子看起來就如同壺形一般。
「這,小人就不清楚了。」李標答道。
李標在昌谷時曾經做過燈籠匠。因為燈籠同樣也是竹篾技藝,所以他也能夠編織燈籠。如今,編製用來包裹鹽壇的竹籠,已經成了他的工作。
廚房的老人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方壺園的陰影籠罩住了一半,忙起身四處尋找能夠曬到太陽的地方。
園內,也就是矗立於壺底中央的建築原本是四阿,但後來卻被隔上板壁,改造成住家的樣子。儘管其間掛了帷幕,分隔成書房和卧房,但其實原本是同一間屋子。
崔朝宏對此也不甚明了。
園中勿種樹,種樹四時愁。
read.99csw•com由於狹窄的空地四周都聳立著高牆,呆在方壺園中的話,就沒法看到外界的繁雜瑣事。這一點尤其令詩人高佐庭感到開心欣悅。
「好詩。」翠環輕啟朱唇,之後便再不言語。
總而言之,門閂有必要保持鎖閉的狀態,於是我決定等到第二天早晨再離開。可是到了翌日的早晨,卻總也不見高佐庭大人起床。日上三竿,卻還不見高大人起來,我便擔心了起來——因為頭天夜裡吳炎也曾潛入過屋中,所以我便小心翼翼地潛入屋裡,輕輕挑開簾幕一看……
遇害之時,高佐庭似乎正處於熟睡狀態中。現場並無任何抵抗過的痕迹。棉被絲毫不亂,蓋在被中的兩手也並沒有動過。儘管長劍並未直刺心臟,但一切的跡象都表明,死亡的時候不過只是短短的一瞬。總而言之,現在必須立刻將此事通報武侯鋪(官衙)。
「說來也是,感覺近來他確實開朗了許多……旁人根本就想不到他竟會自殺。」
的確是翠環的聲音。吳炎立刻從草叢裡跳起了身。雖然只能隱隱看到背景,但吳炎依舊一眼便認出了她。
01
如果說一切的開端就是那尖翹可愛的鼻樑,那麼接下來發揮推波助瀾的作用,令他神魂顛倒的,就是她的聲音了。漸漸地,吳炎的憧憬與嚮往,也波及翠環的身邊。
08
鑲嵌著玉石的劍柄與劍身相接的地方,刻著「含光」,劍身兩側還各自刻著一句詩文:
「奴家名叫圓圓。」
主客之間相視無言。
「我就連他母親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又讓我怎樣在壽誕之上替他母親吟詩慶壽?」
「唯有在佳人的歌聲之中,在下的拙詩方才能夠獲得生命。」
只見食客高佐庭帶著六七個詩友歸來,其中數人手中還提著酒壺,看樣子似乎打算在方壺園裡擺上一場詩宴。
「吳炎生前曾經有過一段獨自蝸居、勤勉學習的時光。當時他整日悶悶不樂,一臉的陰沉晦氣。而最近他又變得時常外出,感覺似乎終於找回了昔日的那種爽朗。我原本以為,如此下去他必定能夠……唉!」
說到屋中的值錢物品,也就只有那塊裝飾著金銀的鎮紙,和劍柄上鑲嵌著玉石的含光劍。鎮紙依舊壓在尚未寫完的紙張之上,而含光劍則插在主人的胸前……
一年前,吳炎攜帶著其父親筆寫下的書信,來到了鹽商的府上。
隔著門扉,幾名客人全都清楚地聽到了高佐庭拴好門閂的聲音。
「在下與崔群大人並無任何關係。」鹽販崔朝宏答道。商賈的世界中,崔朝宏的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然而此處卻是青樓,歌妓與他們完全就不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里的。
翠環手持宣紙,站起身來。
「果然如此啊。」節度使的答覆出人意料地平靜,「不過他這人說話倒還真是挺有意思的啊。竟然推諉說不寫從未見過之人的賀詩。哈哈哈……他是越來越像李賀了啊。不把人當人看待這一點,完全就是如出一轍。」
「是詩,一首獻給你的詩。」
「垂柳綠葉,黃色野蜂,少年黑髮,少女金釵,縹粉壺中琥珀瓊漿。既有飛花的紅艷,又有榆樹豆莢的翠綠。」
打那以後,每當崔朝宏遠遠看到高佐庭的身影,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全身發顫。而當兩人彼此接近,相互能夠看到對方的眼睛時,鹽商就會將全身的力量都灌注于雙目之上。四目相交,火花四濺的瞬間——之後兩人擦肩而過。鹽商總會感覺到腋下大汗淋漓,而兩眼周圍的肌肉也會緊張得無法鬆弛下來。
鹽商把家中年輕力壯的下人叫來,下了命令。不一會兒,十幾名男子便扛來了兩根粗壯的原木。因為府中可供使喚調遣的下人多達五十名,所以須臾之間便能召集起很大一幫人來。
如此看來,高佐庭大人應該是已經睡熟,於是我便躡手躡腳地走進小屋……進屋之後,眼前是一間書房。書房房門大開,月光照亮了書桌上的擺設。我把錦囊里所裝的紙全都掏了出來。一半的紙上寫有字跡,而另外的一半則全是白紙。我將寫有字跡的那部分紙塞入懷中,輕聲走出了屋子。
他緊隨在女子的身後。翠環回到了自己的屋裡,屋中已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您是說昌谷的李賀?」
「恕在下不再遠送,就此返回了。」
「你難道不覺得他最近有些不大對勁嗎?」
宅邸的主人看到李標,大咧咧地走到他的身旁,沖他說道:
「帶進了屋中……到底是何物?」
李標並沒有回答。
「既然園門從裡邊拴上了門閂,那麼估計就只能把門給弄壞了吧。」
主客七人繼續把酒痛飲。臨近結束時,幾人為了醒一醒酒,緩步徜徉於月色朦朧的庭院之中。由於庭院狹小,不一會兒,幾人便已在院中繞了數圈。待得頭腦冷靜下來之後,眾位客人全都起身告辭。
「是的。」李標答道,「杜大人當時是來向小人打聽那位堂兄少年時代的事的。」
遺書的旁邊,滾落著一根細細的竹竿,尖上裝著一個鉤形的金屬器具。因為橫樑太高,想要將繩索繞過橫樑的話,屋裡沒有任何一件可以用來墊腳的傢具。當時吳炎或許是為了讓繩索繞過橫樑,才把那根帶鉤的竹竿拿到梁下去的。
「你到這裏來,有多長時間了?」
翠環周旋往來於酒席之間的身影,就如同影畫一般從垂簾之後一閃而過。每次看到這樣的情景,吳炎心中便會感覺極樂世界似乎就在垂簾之後。不光只是翠環,還有那種以她為中心醞釀出來的氛圍——那便是吳炎心中的極樂世界。
詩人高佐庭與自己住在同一座府邸之中。吳炎時常會若無其事地提起有關詩的話題,一旦對方的回答之中出現值得吸取的經驗,他就會像海綿一樣不停地吸收。
倘若真是如此,那麼情況應該很嚴重。如果只是稍感不適,那他應該是會打開門閂,到外邊來找人抓藥。還是說他突然犯了急病,甚至就連門旁都走不到了?
「這些事不提也罷。」崔朝宏說道,「話說回來,你是否知道吳炎殺害高佐庭的原因?」
李標一臉惶恐,用手指輕輕戳了戳圓圓那渾圓的臉龐。
李標黯然沉思。看到鹽商邁步走開,他自己也不禁猶豫了一下,但等到鹽商走出了五六步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衝著鹽商的背影喊道:
崔朝宏大為困擾,但是卻也不能強逼。到頭來,他就只能找委託他的人講明事情的經過,一味地低頭請求原諒。
崔朝宏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07
「杜牧不是李賀生前的好友嗎?」
一天,當李標坐在方壺園的石階上,親眼見證著鐵鎚的破壞力時,主人崔朝宏走了過來。
或許您會覺得我心理扭曲吧,然而世人對這個將我視如蟲豸的男子卻是讚譽有加。我也有著屬於自己的志氣和靈魂。那男的越出名,我就越感到受挫。聽人說,那男的還有許多詩未曾發表過,而高佐庭大人把那些詩全都存放在錦囊之中,打算找機會把它們全都編纂成集,拿去刊行……如果刊行全集的話,那麼那人的名聲不就又要提升了嗎?
「您是來喝酒的吧?」
建築旁不遠處,有個很小的用水槽。排放污水的小溝鑽過牆腳,通往園外。如果關上門扉的話,這條小溝就成了與外界連接的唯一通道。因此,剛開始時,當衙役們看到這條小溝時,臉上全都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崔朝宏從胡人藥販那裡買進了一些波斯的奇葯。儘管那葯只是一種催眠葯,但如果服食過量的話,便會使人再也無法醒來。他將那種葯濃縮提煉成一丸丹藥包裹在紙中,將它和兩包仙丹一起放在了朱漆塗成的桌上……
李標用他那因編製竹籠而變得粗糙不已的手指,再次戳了戳女子的面頰。
城北的妓|女素來與詩無緣,之前也從未有人送過詩給圓圓。
「長吉的遺稿就在這裏。因為這東西極為寶貴,所以我一直隨身攜帶。」
衙役們為此一籌莫展。
「李賀少年時代的事?他為何要問這些?」
翌日清晨,高佐庭早已約下了兩位朋友。在約好的地方總也等不見他,兩人便來到崔府之中一探究竟。一看之下,兩人這才發現方壺園內依舊拴著門閂,高佐庭仍舊呆在園中。
他執筆在手,心中默想片刻,在紙上題下了一首小詩。
高佐庭拍了拍從肩上垂下的錦囊。
方壺園的圍牆正由上往下逐漸崩塌,但殘留下來的牆壁依舊很高,遮擋住外界的景觀。倘若不能從園內看到園外的話,那麼方壺園便依舊還在苟延殘喘。
這一次並非佛祖降下的懲罰。地上放著一封遺書,唯有這一處地上沒有積起灰塵。遺書上壓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裡邊只是簡短地寫著一句「吾此生己無望,故求一死」。
「當時他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你好好回憶一下吧。有時人往往要等到事情過去之後,才會忽然察覺到些不對勁的地方。」
反正您遲早要問起,索性我就先來告訴您好了。我為何要潛入園內呢——我這麼做,決非是為了殺害高佐庭大人,其原因就在於……
想要去找翠環,那就必須學會作詩。之前吳炎從未想過要嘗試作詩。
每當春風拂面而過時,便會捲起一陣花瓣之雪。春天正從花心上悄然逝去。
嘴裏喃喃念著,鹽商崔朝宏邁步向著園門走去。
高佐庭拿起了其中的一個,「感激不盡。每次都多蒙您賜下如此珍貴的葯。」
「小人聽說杜大人打算刊行堂兄的全集。據說其實之前這事是由高佐庭大人負責的,但因為高大人後來死於非命,所以這事就轉由杜大人來接手了……」
「好了,您聽我說。」李標說道,「當時吳炎把石頭綁到繩索上,然後高高拋過了圍牆。石頭只要能越過圍牆頂就行。也就是說,石頭帶著繩索越過圍牆,垂懸到圍牆內側的半空中。因為圍牆頂上光滑無比,所以完全可以用手操控繩索上下移動。瞄準筒狀的出口,把繩索拽到溝槽的上邊,之後再放鬆繩索,讓石頭落到圍牆裡邊的溝槽中。接下來就輪到帶鉤的竹竿上場了。吳炎把竹竿伸進筒狀的出口,用鉤子巧妙地鉤住石頭和繩索之間的結,把石頭拖出來。現在情況又如何呢?繩索難道不是已從園外進入園內,然後又再次出來了嗎?」
「奴家是在長安出生的。」歌妓答道。
「還用往常的那種辦法嗎?」長官暗自啜語。
儘管鹽商崔朝宏心中的夙敵——那個代表著詩人世界的人如今已然身亡,但崔朝宏卻依舊沒有停止對詩的研究。雖然一開始時,他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弄清敵人的弱點,但如今看來,他似乎卻已是深陷敵營,無法自拔了。另一個世界中那陸離的光彩已經令他眼花繚亂,並成為俘虜。諷刺的是,當他自己察覺到這一點時,高佐庭早已死去多時。
「春日即逝。」吳炎喃喃默念道。
打那之後,吳炎也自然不會再到城北的便宜青樓去了,而竹籠匠李標卻取而代之,開始頻繁地去找圓圓。
「既然如此,那麼在下就將此拙詩贈與佳人好了。但因此詩太過拙劣,還望佳人切勿再讓他人看到。」
有一次,鹽商受一位官拜節度使的高官所託,要請高佐庭為其母的壽誕獻上一首賀詩。
「聽吳炎說,」李標說道,「他與高佐庭大人之間似乎有些恩怨,但卻並沒有具體告知過小人他們是怎樣結仇的。可是方才小人忽然醒悟過來,其實事情並非是像他所說的那樣……」
「聽說高佐庭如今在你門下做食客。如果由你出面央求的話,想來他是不會推辭的。」
當時我並沒有窺視過簾幕的裡邊。因為我此行的目的,就只是我堂兄的詩篇……等到九_九_藏_書清晨高佐庭大人醒來之後,他有個徑自離開方壺園、到本宅中的庭院里去散步的習慣。我打算在那之後逃出去。如果當時我慌慌張張地逃出去的話,那就必須得打開門閂。這樣一來的話,第二天清晨高佐庭大人起床散步的時候,便會察覺到異狀。如果高大人知道頭天夜裡有賊入園行竊的話,那麼他就會報官設法尋回詩篇。這樣可不行。我要讓高大人誤以為是他自己把詩篇弄丟了才行。估計那天他是從青樓回來的,既然有遊客與他同行,錦囊就應該還沒有打開過。
崔府內的眾人自然免不了要遭到懷疑。方壺園地處崔府之中,在環繞崔府的圍牆內又形成一道圍牆。如果兇手來自府外的話,他就必須同時翻過這兩道圍牆。而倘若是崔府中人的話,那就只需征服一道圍牆便可。
「聽說最近你和吳炎二人關係甚好,此事當真?」
「原來如此。繩索、石頭,還有那根竹竿啊?之前動員了那麼多的官差調查,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到這一點。」
緊接著,他發狂似的把妓|女給拖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把她緊緊擁在懷中。
我在眼睛的地方開了兩個小孔,因此能夠看到前方的情形。除此之外,我還在常人所無法留意到的地方開了個透氣孔。當遊客之一繞到我身後的時候,我嚇得冒了一身冷汗。然而當時月色朦朧,再加上遊客已是醉眼蒙,所以那人並沒有發現我是個紙糊的石人。後來,官差們也曾向遊客詢問過當晚石人身後是否藏有什麼人。沒錯,石人的身後的確沒人,因為其實人藏在石人之中。
吳炎輕輕避開她的目光。
「是扔石頭。」李標說道,「向著天空拋投石頭。您之前難道就從未聽人說起過嗎?」
所謂「方壺」,乃是《列子》中所記述的神仙們居住的海島,然而崔宅里的「方壺園」,卻是名副其實的方形之壺。
「是的。」
這天夜裡,高佐庭將六位詩友邀請到方壺園中,共享一夜之歡。而崔朝宏之女玉霜的陪同參与,更為宴會增添了不少色彩。但她畢竟還是個大姑娘,所以也不便留她到深夜,於是高佐庭便先把她送回了府內的房間。
這時,一塊被鐵鎚砸飛的磚塊飛落地上,發出一聲巨響。響聲遮蓋了鹽商的後半句話。
節度使並未出言責難,鹽商崔朝宏也終於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然而自此之後,他看待高佐庭的目光便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門旁有張朱漆塗成的桌子,桌上放著三個用紙包成的小包。
「吳炎殺害了高佐庭?」
「如此說來,吳炎莫非是想將李賀那些未曾發表過的詩據為己有,以自己的名義向世間發表?」
這位節度使大人在文學方面的見識也稱得上一號響噹噹的人物。
「哦?就連名字也是圓的啊?」
男子走到李標的面前。
吳炎轉過身去,向著三流妓|女們聚集的城北信步走去。抬頭正撞見一家青樓,一名圓臉的年輕妓|女正從樓里出來。
「沒錯,只有他,才稱得上是真正的詩人。年紀輕輕便撒手西去,真是令人感覺無限可惜。世人之所以不明長吉此人的真實價值,其原因之一便是他生前發表過的詩為數不多。但實際上,他生前還有許多詩篇未曾發表過。我接收了他的所有遺稿,準備找個適當的時機,全都刊行出來。」
崔宅中人再次找來兩根原木,動員了十多名精壯男丁。上次的事情發生后崔宅重新換上了一扇新門,門上的金屬扣鎖也更換一新,所以這一次門扉被撞破了。衝破園門闖入園中的眾人,發現屋裡的吳炎早已上弔身亡。
玉霜與高佐庭兩人並肩向著方壺園走去。
「在下從未主動央求過崔朝宏豢養。而是對方說家父生前對他曾有大恩,讓我務必到他府上去住的。」
「小人就來給您解釋一下吧。當時吳炎他使用了一樣道具。而在他自殺的時候,他也把那道具帶進了方壺園的屋中。」
章句之間有種異樣的癖好,聽起來感覺就像隨時都會噎住一樣。但就在聽者以為吟誦之聲即將消逝之時,又會峰迴路轉,用緩急交錯的聲音接著吟誦下去。由於她的這種略顯特殊的吟誦,蘊藏在詩中的那種激|情也被激發出來,表現得無比美妙。
「我聽說自殺的前一天,他還曾經和你一起離開過宅邸?」
「你可真是夠胖的啊。真不知你平常到底都吃些什麼。」
彼此的目光之中,究竟哪一方蘊含了更強烈的侮蔑——勝敗在此一舉。這是一場前所未聞的奇怪戰鬥。
說著,圓圓伸手想要去掐李標。然而李標卻早有防備,輕巧地彈開了她的手。
李標並沒有隨聲附和,而是默默地繼續做著手上的工作。
不屬州縣屬天子。每年鹽利入官時,少入官家多入私。
「也就是說,與其活著丟人現眼,倒不如一死了事啊。」
李標心中的感受,鹽商自然能夠理解。一個是鬼才李賀,一個是沒啥出息的堂弟李標。兩人之間的戰鬥,或許並不像是崔朝宏對高佐庭那樣充滿著血腥。李標的身上並沒有背負著自己所屬的世界那樣一副沉重的擔子,正面展開衝突幾乎是不可能的。然而從李標方才的那番言辭之中,卻又能感受到一種隨時可能會暴發出來的陰暗的敵愾之心。
「確實如此。」鹽商點了點頭。
進入園中其實很簡單。趁著眾人都在屋中喝酒,我很輕鬆地便進入了園內。然而當時我也準備了些道具。這道具就是一種燈籠。
就如同是在乘勝追擊一般,尖銳的鐵鎚聲變得更響了。
高佐庭回頭道。
見到一名美姬之後,吳炎變得不大對勁起來。儘管剛開始時心靈純樸,而到了繁華喧囂之地后就感到眼花繚亂、墮落沉淪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吳炎的情況卻有所不同。其原因就在於,相較之下,他在洛陽的時候要更加頑劣。正因為如此,他的父親才會委託崔朝宏「多多擔待」。
李標咽了口唾沫,回答了聲「嗯」。
「哎呀呀,」貿易客商搖了搖頭,「真是服了你了。這世上竟然還有人不知道長安城中婦孺皆知、在昌明坊建造起豪宅大院的鹽商崔朝宏大官人?」
花費了幾天的時間,眾人沿著圍牆用木材搭起了檯子。工匠們爬上檯子,開始用鐵鎚破壞圍牆。
「那你們究竟都談了些什麼呢?」
為了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什麼事都做過,而與高官相互勾結、暗通款曲則是他的慣用手段。正如白居易在《鹽商婦》的詩篇中描寫的那樣:
吳炎此人並非只是個單純的門下食客。他是洛陽的豪門子弟,其父與崔朝宏素有往來。儘管如今他為了進京趕考而留在長安,但洛陽的家中卻時常會給他送來大筆的生活費用。
身處故鄉時,我曾經打造過燈籠,而且至今依然會有人登門委託我做。為了那天晚上,我特意打造了一個很大的燈籠。雖說是只燈籠,但打造它的目的卻並非為了照亮,而是讓我這麼個大活人藏身。那裡堆放著八具石人。我當時模仿著那些石人,打造了一盞燈籠。我用竹條編成骨架,貼上厚紙,之後又在紙上塗抹顏料。但我並沒有把燈籠的底部給糊上,因為這燈籠里還得裝人,所以必須把它打造得伸縮自如。當時我就是頂著這樣一個「石人燈籠」,混進石人堆里去的。
但是如果人在方壺園中的話,就只能看到圍牆分隔出的一片四角天空。詩人身處壺底,也就再看不到那些巍峨莊嚴的高塔與殿宇。既能當成自己是身處深山之中,也能把自己想象成正泛舟于溪流之上。
前往書肆物色詩書的歸途中,他信步走進崇敬寺的院內,向著天空拋起了石子。他能把石子扔得高出常人數倍,這是他幾經修習才得到的成果。吳炎心想,只要勤于修習,遲早一天,自己的詩也能變得像拋石子般拿手。
就像是被春霞擦拭過一樣,高聳入雲的殿閣寺塔,也日漸變得鮮明起來。
大唐元和十三年(818年),早春。
自從在福昌打造燈籠時起,李標的生活就頗為貧寒。來到長安這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之後,儘管生活依舊窘困,但他的心中卻開始萌生了慾望。這也想要那也想要……每次當他暗示自己知曉那天夜裡的事時,吳炎就會乖乖地拿出錢來。之後吳炎還帶他去了平康坊的青樓,把一名叫圓圓的妓|女介紹給他。然而李標的心裏卻很害怕。吳炎下手殺害了高佐庭,而自己知情不報,估計也難逃干係。因此,他再也不敢獨自一人在編製竹籠的小屋中就寢,而是跑到宅中借了間屋子居住。即便如此,他也必須每時每刻都保持小心謹慎……
「因此,小人就把那天杜牧大人來訪之事告訴了吳炎……」
兩隊下人都沒有能夠及時收住腳,連同原木一起摔倒在地。甚至有人還放開原木,一屁股摔倒在石階之上。
探尋春色的遊客紛至沓來,長安的街上再次恢復了生機,然而吳炎的心,卻依舊沒能從冬眠中蘇醒過來。青樓的門扉再次開啟,重新換上垂簾的季節,依舊還很遙遠。
崔朝宏買下這座府邸時,也曾經為如何處置這順帶一同買下的壺形怪物而頭痛不已過。就在對它束手無策之際,這壺形園子不知何時就被他的門下食客高佐庭所佔。
「倒也算不得甚好……嗯,不過小人也時常與他並肩而行。」
小便水槽里也裝滿了水。
「你們當時邊走邊談論了些什麼呢?」
02
「這可真是令人期待呢。」
翠環開始吟唱。儘管之前吳炎也曾隔著垂簾聽過她的歌聲,但他卻從未像今日這般感動過。
「作了不少呢。」
對年輕人而言,煉製長生不老仙丹的老者,正是適合的嘲弄對象。
「老爺,」李標緩緩說道,「您知道吳炎的特長是什麼嗎?他強過別人的地方又在哪裡?」
崔朝宏頷首一笑。
這便是做一名鹽販的要領。
但沒過多久,他們就徹底放棄了這條通道。其原因就在於,雖然這條小溝形似圓筒,與外界相連,但其直徑卻只有區區十厘米。就這麼點寬度,連只小狗都難以鑽過,如果想要把人的手臂伸進其中的話,那更是不可能的。
翠環開始吟起了詩。
「獻醜,只是有感而發罷了。」吳炎道。
「鮮艷?」吳炎重複了一遍翠環的話,「這可不成,垂柳正在日漸衰老啊。」
吳炎受到了城南名妓翠環的讚賞與尊敬,因此他也無法對翠環有任何的非禮舉動。一年之後,他終於將自己的雙手放在翠環的香肩之上,緩緩地將她攬入懷中。雖然最終他也不過只是輕輕地用嘴唇碰了碰翠環的發梢,但對吳炎而言,這已是無上的幸福。
崔朝宏一邊回想著當日的情形,一邊向著園門邁步走去。
放置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青色的琉璃酒壺,翠環早已在壺中斟滿了稠如琥珀的瓊漿。
「沒錯。當時我把錦囊里有字的紙全都偷了出來。既然其中沒有堂兄的詩稿,那就必定是讓先進屋去的吳炎拿去了。」
「不知官人能否將它贈與奴家?」
藉由他當差多年的經驗,配合上四周高聳的圍牆與門內拴著門閂等種種狀況,他立刻便得出了兇手還在園內的判斷。守在門口的客人一臉感覺奇怪的表情。
當唱到最後的一句時,翠環全身發顫。吳炎隱約看到,在她那因感動而緊閉的雙眸上,似乎閃爍著點點寒光。
此人乃是崔朝宏年方二八的獨生女兒,名叫玉霜。她腳步匆匆地向著一行人走來。
「真是個令人感覺神清氣爽的人啊。」老人望著高佐庭漸漸走遠,說道。
「李賀生前寫下的詩中,也有一些類似,官不來,官庭秋,這類諷刺官僚辦事的詩……疊聲問佐官來不。官不來,門幽幽……」
「您的意九*九*藏*書思是說……」
「小人當時高聲叫嚷著,活該,,把那些詩稿全都扔進了糞坑裡。那男的傾注了畢生心血的優美詩篇,全都浸泡在了糞湯里——這可真是大快人心。但那些詩稿卻並非那男的所作。杜牧大人曾經說過,那個錦囊中的詩稿,全是那男的生前親手所寫。——剛才我說過之後,自己才恍然醒悟過來……當時我扔進糞坑裡去的究竟是什麼?是高佐庭大人的詩稿。那麼堂兄的詩稿又上哪兒去了呢?」
過了許久,屋外忽然變得嘈雜起來。李標從屋裡伸出頭去,四下查看了一番。
李標繼續做著手上的工作。方壺園的陰影在暮光中漸漸消逝。天色暗了下來,當陰影徹底消逝于無形時,他走進小屋,點上燈繼續工作。
冬日過去,春天的氣息步步臨近。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圍牆在鐵鎚的重擊之下,化作一塊巨大的磚石,沉重地砸在地上,揚起滾滾的塵埃。這是迄今為止,從圍牆上敲下的最大的一塊磚石。
吳炎走進屋中,沒過多久就出來了。我想當時高佐庭大人一定睡得很熟,屋裡並沒有傳出任何的響動。我也不清楚吳炎他為何要潛入園中,之後他再次攀附著繩索,回到外面去了。隨後,那捆繩索也讓他收回了。
「原來如此啊。」鹽商喃喃說道。
「哎呀,您是不是糊塗了?詩人全是些瘋子。聽說那地方就只有那些文人墨客才會去的啊。」
方壺園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從門中走出一名膀大腰圓、年約二十七八的魁梧男子,一個用紐索系住的錦囊從他肩上垂下,夾在腋下。他關上木門,門扉嚴絲合縫地嵌進了磚牆。
「什麼?你說你當時就在園中?」
05
「絕無此事。」翠環連連搖頭,「奴家的聲音,就連這首詩一半的風采和韻味都無法展現。不,哪怕是讓長安第一的歌姬來吟唱,也無法將它展現得淋漓盡致。」
「或許是為了將那些詩據為己有吧。吳炎他為何要殺害高佐庭大人呢?雖然之前我都一直未曾想到過,但吳炎並非文盲,或許他很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李賀的詩,高佐庭大人早已讀過,所以即便詩篇失竊,高大人也必定還記得其中的絕大部分。總而言之,如果高大人在什麼地方看到同樣詩篇的話,他就會站出來,說是這詩乃是李賀所作。估計也正是因為如此,高大人才慘遭毒手的吧。」
崔朝宏看了看施工的情形。
後來,吳炎到翠環那裡去了一段時間。雖然偶爾也會寫上首詩贈與翠環,但他每次都會叮囑翠環說詩文稚嫩拙劣,切勿讓他人看到。
因為那天晚上玉霜在園中一直呆到很晚,所以高佐庭便將她送回了閨房。之後那傢伙就像往常一樣,半帶嘲諷地向自己求了一粒仙丹——那天夜裡,崔朝宏便是如此認為的。
然而高佐庭卻在這園子之中被人殺了。
「我記得那捆繩索,」崔朝宏說道,「之前似乎是找大食人(阿拉伯人)買的。原本他們好像是在船上用的,別看那繩索既細又輕,實際上卻很結實。為了包裹裝運一些重要的貨物,我從他們那兒買了不少。後來那東西讓吳炎給偷偷找出來,拿去上弔用了。可那些繩索為何……」
「實不相瞞,」說著,李標歇了口氣,緩緩說道,「小人也並非是憑藉溝槽里的青苔察知此事的。其實當時小人就在園中,親眼目睹到吳炎如此進入園內。」
剩下的兩包丹藥,已經被崔朝宏扔進了陰溝。因此,當時高佐庭拿去的究竟是哪一包,事到如今,已然無稽可查。
盜竊詩稿,殺害高佐庭,然後再在翠環面前謊稱那些李賀的詩是自己所作的話……
「正是,老爺。」李標說道,「他是小人堂兄的摯友。」
高佐庭前腳剛走,主人崔朝宏便後腳跨進了院門。剛走兩三步,只見崔朝宏停下腳步,高高聳起雙肩,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還不等老爺把話說完,李標便搶先說道:
以前這座宅邸的主人似乎是個古董收集狂,崔朝宏買下這座宅子的時候,這座方壺園看起來就如同一座大型石造美術品的放置場似的,擁擠不堪地堆放著各種神像、佛像和石獅子。崔朝宏把其中的絕大部分都轉移到了本宅之中。儘管如此,在案件發生的當日,方壺園中依舊殘留著八尊石人(由於分不清楚究竟是神是佛,故而如此稱呼)。這些與常人等身大的石人,全都放置在門扉的旁邊。
周圍的牆壁不但很高,而且全都是用光滑無比的磚牆砌成,根本無法攀牆而上。牆壁頂上也與一般的牆壁不同,全都是些圓形的構造。因此,即使是把軍隊攻城時使用的繩梯搬來,也是無法在牆上勾住的。
沒錯,當時我看到那柄含光劍直插在高大人的胸口上。我嚇了一跳。此時園門之外已然傳來人聲,我已經無法從園中脫身。方壺園裡出了命案,而在這高牆環繞的園中又只有我一個人——除了我之外,哪兒還有人可能會是兇手?
「既然如此,那你應該也能感覺得到。老爺變得不大對勁,也就是近來三四個月里的事。如今他的眼神都和從前大不相同了。是吧?」
「不過因為杜牧大人之前曾經把小人堂兄的詩全部謄抄過一遍,所以就算沒有親筆手稿,對全集的刊行也並不會產生什麼阻礙。於是杜大人便開始著手展開工作,而首當其衝的,就是先上一篇內含作者簡略傳記的序文。因此,那天杜大人來尋訪小人,為的便是向小人詢問堂兄年幼之時,是否曾有過什麼有趣的經歷。」
「當時他也沒什麼不對勁的。」
書籍、文具、衣服,還有錦囊,所有的一切全都原封未動。錦囊之中,裝著一沓用來記錄詩文的白紙。錢包放在枕頭之下,裡邊裝著三枚乾元重寶錢。儘管沒人清楚高佐庭個人都持有些什麼,但看來此事並非是因盜賊而起。假若行兇之人當真是盜賊的話,那麼也只能說這盜賊倒也是個專門挑戰此等高牆的癲狂之徒。
「這個嘛,也就只是像尋常一樣寒暄一番啦。」
此時恰好一塊磚石飛落到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那柄含光劍,其實根本就沒有插中他的心臟……
「來人,進去看看情況。」說罷,鹽商向著建築邁出腳步。
低頭一看,方壺園的影子已經到了腳邊。如果再不快點的話,太陽就要下山了。
「徹底解開?」鹽商道,「身體那樣康健的高佐庭,竟然並未做出任何抵抗就讓人殺害了。那天夜裡萬籟俱寂,你身處園中,卻並未聽到任何的響動。這究竟又是為何呢?」
「吳炎的特長?」鹽商反問道。
李標咽了口唾沫:「一開始,小人以為是因為吳炎殺害了高佐庭大人,心中有愧……」
「此詩實在是不堪出手,還是免了吧。」
「不過奴家卻很喜歡這等清和的時節。你看,垂柳的樹葉,顏色是如此鮮艷。」
「難題全都徹底解開了。」李標道。
廚房的老人瞥了主人一眼,豎起拇指說道:
李標兩手不停,編製著燈籠的骨架。看來這似乎是個伸縮自如的大燈籠。
因為時值初夏,門上就只掛著一條帘子,所以吳炎也依稀看到了屋裡的情形。他藏身到柱子后,獃獃地窺探著她的房間。
「小人終於明白吳炎他為何要自殺了!」
「你是那個從福昌來的竹籠匠吧?」
沒過多久,官差蜂擁而至,將這小小的庭院徹底搜了個遍,但卻依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人。
「石頭在遺書上……搞不好或許就是那塊石頭。」
面對這起發生於方壺園中的殺人案,司直也是一籌莫展。
高佐庭晃動著雙肩,走出了大門。肩上的紐索錦囊,是他模仿亡友李賀而掛的。李賀生前時常隨身攜帶錦囊,每當詩興大發時便會揮筆寫下,之後裝入錦囊之中,故而世人又將其寫下的詩篇稱為「錦囊詩」。同時也正是因為如此,其生前寫下的詩文數量甚多,而世間所流傳的,不過只是李賀創作的詩文中極少的一部分罷了。
綠鬢年少金釵客,縹粉壺中沉琥珀。
老人放棄了曬太陽,說完之後,就向著廚房往回走去。
一次,在與某位高官一同用餐之時,對方曾經向他問道:
「一年了吧。」李標答道。
「就只有拳頭那麼大……聽好,如果要能讓人攀附而上的話,那麼繩索必須結實。因此,石頭至少要比人重,才能夠壓得住。而如果石塊就只有拳頭大小的話……」
當時我在石人的身後看得一清二楚。這不是吳炎嗎?
被留下的客人就這樣一直守在門旁,監視著門口的一舉一動,但卻始終不見有人出來。
某天,一位貿易客商邀請他到平康坊的一家上等的南曲青樓赴宴。
燈火終於熄滅,然而我卻必須耐心地等到高大人睡著才行。脫下「石人燈籠」疊好,我坐在石人的身後,耐心地等待著時機。可是就在我打算動手的時候,卻發現西側的牆上垂下了一件奇怪的東西。我在月光的照耀下仔細一看,發現那東西似乎是根繩索,一端上還綁著個圓圓的東西……那東西在我眼前往下滑落,最後落入溝槽之中。過了一陣,只見溝槽中的積水一陣晃動,牆壁上出現了人影,向著地面緩緩下落。
「是高佐庭大人啊。」李標抬起頭來,說道,「托您的福,還湊合吧。」
「崔大官人?……敢問是宰相崔群大人的親戚嗎?」歌妓問道。
「無妨。」崔朝宏道,「反正近來我也正打算換一扇門。」
然而,當時那男的根本就連手都沒抬一下。
在高佐庭的父親混跡官場之時,崔朝宏曾經多蒙其父照顧。儘管崔朝宏也曾送上過數量不菲的金銀珠寶,然而所受的恩惠卻並非僅憑那些錢就能抵消的。如今他的這位恩人已經過世,為了報答當年的恩情,他將恩人之子高佐庭請到自己家中長住,錦衣玉食相待。
這場仗並非只是為了自己一人而打。金錢財富,錦衣玉食——他所積累下來的所有一切,全都在詩人的那冷冷一瞥之中面臨著崩潰的危機。他是背負一個世界在戰鬥。如果輸掉的話,不但他的一生全都會幻化為「無」,而與他同處一個世界之中的眾人的生活與努力,也將會全都失去意義。
「然後呢?然後又怎麼辦?」這次輪到崔朝宏氣喘不止了。
「犬子年幼頑劣,還望多多擔待。」
吳炎走到曲江江畔,撿起一塊石子,用盡全力拋向天空。石子劃破明媚的春光,向著天空高高飛去,落入身旁的水中,激起一陣水花,飛濺到了他的臉上。
小屋前,一名名叫李標的年輕男子,正在專心致志地編著竹籠。
「你可別說出去讓人知道了。」老人環視了一下周圍,用手指著自己的腦袋,「依我看,老爺的這裏可能有些不對勁了。」
「不會是讓吳炎給搶先拿去了吧?」鹽商說道。
「聽說那個詩人高佐庭在你的府上?」
李標突然回想起來,當日吳炎聽自己說起此事之後,臉上似乎曾閃現過一絲奇怪的表情。
「詩……」圓圓的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這是一首李賀的詩。長劍本身是高佐庭特地讓人打造的,儘管是用來驅邪的,但卻磨出了鋒利的劍刃。因為劍身很沉,所以倒也算得一件較為強力的武器。
「這種事情,你就稍微協助一下好了。」
寫完最後一個字,放下手中的筆,吳炎聽到翠環在自己的頭頂上發出一聲微微的嘆息。
門扉的設計是從園內鎖閉的,園外有一級石階堵住了下邊的縫隙,就連線頭也無法穿過。
「這位是崔朝宏崔大官人。」貿易客商態度謙媚,向歌妓介紹了崔朝宏。
「這一點小人已經確信。不過仔細想想的話,那宗命案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如果吳炎心存九_九_藏_書愧疚的話,那麼他早就應該自殺了。而且最近也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好事,吳炎總是整日喜笑顏開的。這樣一個人突然間自殺,此事太過有違常理。之前小人也曾懷疑過,是不是因為高佐庭大人的冤魂附身,但是卻一直無法確信。時至今日,小人終於明白……」
同時,方壺園之謎,也從此不復存在。
「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我以前曾經幾次看到過他在庭院里扔石子。當時的情景,還令我聯想起了向天啐痰的成語。」
李標不由得低下了頭。
吳炎從懷裡掏出了寫有那首詩的紙。
秋色漸濃,到了垂簾被人摘下,厚重的門板緊緊鎖閉住她的房間時,吳炎的心也漸漸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惆悵與寂寥。
「要的話你就拿去吧。仙丹就包在那紙里。」鹽商頭也不回地說道。
然而半年之後,他已變得能夠輕巧熟練地將圓圓肥胖的身子攬入懷中。不到一年時間里,他甚至變得能夠讓女子坐在自己膝頭上,一邊輕撫著女子的腰肢,而嘴上依舊談笑風生了。
李標沉思了一陣。
「是的,小人正是。」李標趕忙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答道。
「眾位又作了許多新詩么?」
「這首詩送給你。」吳炎把一隻手搭在妓|女的肩上,把紙遞給了她,「你就好好咀嚼玩味一番吧。」
竹籠匠李標乃是詩人李賀的堂弟。李賀,字長吉。這位人稱鬼才的詩人,去年在昌谷結束了他二十七年的短暫生命。高佐庭是李賀生前的摯友,李賀在長安逗留時,兩人總是結伴而行,形影不離。李賀臨終之際,高佐庭也曾千里迢迢地從長安趕到其身邊探問。李賀亡逝后,他便擔負起了整理其生前寫下的零散詩稿的重任。事後,他帶著說是希望能夠到都城走一走的李標回到長安,並介紹李標成為竹籠匠,與自己一起在崔朝宏家裡做了門下食客。
年過五十的崔朝宏突然向詩人發起了挑戰,此事說來也的確有些奇怪。就連府中的那些下人們,也都察覺到了他的樣子有些不大對勁。
「是嗎?」李標一邊削著竹子,一邊漠不關心地說道,「這些事都無關緊要……說起來,西明寺後邊的劉家委託我編十個大燈籠,現在我還只做好了六個,嗯,還得抓緊點兒啊……」
「官人過謙……不過奴家甘願答應官人,不會讓任何人看到此詩。真沒想到,奴家此生居然還能獨佔這樣一首美妙的詩!」翠環輕輕握住吳炎的手,「好,奴家就來配以唱腔,用樂曲來將此詩進獻與官人您吧。」
吳炎輕啜了一口那稠似琥珀的美酒瓊漿。
「正是。當時小人就在園中。」
很快,崔朝宏便找到了答案。
站在台上施工的工匠把牆敲得山響,鐵鎚的聲音漸漸混亂急促起來。
10
洗衣服的老太婆則如是告知吳炎。
從新的視角出發,崔朝宏看到了一些之前自己所從未看到的東西。高佐庭的目光之中,清晰地流露出了「侮蔑」的神色。等到察覺之後,才感覺到之前竟然對那種露骨而直截的表情熟視無睹,就連崔朝宏自己也感覺有些難以置信。
「把門給弄壞……」客人顯得有些猶豫。
高佐庭一如平常地對崔朝宏說道:「我說崔老,您就賜我一粒那種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丹吧。」
儘管那天夜裡月色朦朧,但據說光線卻很明亮。而且園中原本就只是個鋪滿石板、並無任何樹木的小小庭院,倘若有任何可疑之人潛入的話,立刻就會被眾人發現。
「是嗎?」
夕陽西斜,坐落於豪商崔朝宏府邸中的方壺園,在落日的餘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庭院里。影子的盡頭,眼看便要觸及庭院角落裡的竹籠匠小屋。
在這種地方,高佐庭的名聲已然蓋過了崔朝宏。
「如何?奴家的臉頰,挺有彈性的吧?」圓圓微微一笑,問道。
翠環手中握著幾枝梅花,估計是其中的一支不小心落到了吳炎的臂上。梅花的花|蕾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然而當他得知高佐庭在文壇中的盛名之後,他便對高佐庭的這種舉動是否單純只是為了遮羞產生了懷疑。
「聽說她從不理會那些凡夫俗子的,所以去找她的都是一些常客……客官您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上次還有過一個好事之徒去找過她,結果非但話不投機,還沾惹了一身騷。」
「扔進了糞坑?」鹽商失聲驚呼道,「你怎能如此……」
「這是為何?」
「剛才有沒有看到什麼形跡可疑之人從園裡出來?」
「打那之後,你和吳炎兩人之間的交往就變得密切起來了,是嗎?」鹽商的語氣聽起來甚為嚴厲。
「沿著圍牆走進去?」
「色彩?……」
兩人雖然同姓,但崔朝宏並不像崔群那樣出身名門。崔朝宏的祖上並非顯赫名門,他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實力,讓「崔朝宏」的名聲響徹天下的。但眼前的這名歌妓卻並不知曉崔朝宏的大名。
「哦,對了。你是李賀的堂弟。」
「官人您竟然這樣說奴家!」
吳炎牽起妓|女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旁。女子發出嗲聲,坐到他的膝蓋之上,絲毫沒有任何抵觸的感覺。吳炎只感覺膝上的女子軟得就像是沒有骨頭似的。
直到這時,崔朝宏才第一次得知,原來高佐庭在文壇中早已久負盛名。
「痛啊……」圓圓呻|吟起來。
「其實從一開始,小人心裏就一直在犯嘀咕。」李標咳了一聲,說道,「之前小人覺得這樣一來的話,事情總有些蹊蹺,難以自圓其說,但到頭來才發現果然不對。根本就不是一開始小人設想的那原因!此事之中另有隱情。」
「什麼?高佐庭他……」
「可你最後不還是出來了嗎?撞開園門之後,一直都有來客守在門口,但他卻說沒有看到任何人離開過啊?」鹽商說道。
建築的內部就更不必考慮了。由於來客眾多,為了挪出空間來,桌子和卧床都搬移過。除了桌椅和卧床之外,屋中便再無任何可供人藏身的大件傢具了。
「其實」,李標說道,「那天主要是小人在說,而吳炎基本上就只是在聽小人說。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那天早晨有個叫杜牧的學者特地來見了小人。這種事對小人而言極為少見,因此小人便向吳炎講述了一番當天的情形……」
回到鹽商的府中,吳炎作了一首小詩:
——區區一介商賈……大鷲的目光中並無任何的保留。
方才我已經說過,我的堂兄是位詩人,而且坦白了我心中對他的怨恨……他是位極負盛名的詩人。也正是他的名聲,觸動了我的心結。該怎麼說呢?我對他已經是忍無可忍。
牆邊並沒有任何可以用來墊腳的樹木,就只有西側殘留著幾個樹樁。光憑這些樹樁的話,頂多也就只能再把人墊高半米左右。
有人提出了把幾把梯子疊加在一起的可能性。但就算兇手是如此爬上牆頭的,那麼之後他又該怎樣從牆上翻下,進入園中去呢?牆下是用石板鋪成的地面,如果就這樣直接往下跳的話,估計兇手當場就得喪命。就算能夠保住性命,也免不了要身受重傷。在這令人眼暈的高牆之上,兇手必須拖起如此之長的長梯,再將梯子放到園中。幾把梯子搭疊而成的話,其分量必定會很沉。就算是普通狀態之下,估計一個人也是無法拿動的。想要在牆壁之上重組梯子,這種事幾乎就不可能。而且牆壁頂上是圓形的構造,是否能夠在一分鐘內保持腳下不會打滑,也完全是個未知數。
「的確有些奇怪啊。他平日起得挺早,每天早晨都要在府中的寬敞庭院里四處閑晃一下……莫不會是因為他昨晚喝過了頭,以致身體有些不適?」
每到夜裡,崔朝宏總會到女兒閨房的鄰屋中煉丹,而這天晚上也不例外。玉霜在方壺園中待到了很晚,高佐庭在把她送回房間的時候,順便也戲弄了一番身處鄰室中的鹽商。
當人們對現世的榮耀名譽感到滿足時,其慾望往往就會轉移到不老不死之上。崔朝宏也不例外。他不惜重金,收集各類藥材,整日翻查本草典籍,一心只想煉成仙丹,有時甚至還會向胡人購買那些倘若分量有誤便會危及生命的波斯奇葯。然而這些全都是幾年前的事了,而他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卻是最近才顯現出來的。
雖然崔朝宏的府邸庭院寬闊,但其建築卻在方壺園的東側。西側種有一片牡丹苗,因為主人平日極為珍視這片苗圃,所以並沒有任何人敢靠近這裏。因此,如果兇手打算攀牆而上的話,就必須從西側潛入。這樣一來,被他人發現的可能性也會稍小一些。
「你明白了?你想到些頭緒了?」
「園門被原木給撞開的時候,」李標解釋道,「眾人全都來不及收住腳,一下子擁入了園內,甚至還有人摔倒在地。當時我從石人身後跳出來,也側身倒在地上。我身旁的男子還說了句其實根本就不必費這麼大勁兒也能撞開園門,從地上爬了起來。而我也隨聲附和,說,是啊是啊,,站起身來與眾人一同返回宅內。雖然當時我身上帶著折好的燈籠,每走一步都戰戰兢兢,但幸好誰也沒有對我起疑。」
「是啊。」鹽商說道,「如此一來,所有的謎也就全都解開了……」
獨坐吟魂入夢時,心盲滿眼彩霞移。
唱到「花台欲暮春辭去」一句時,翠環把每一字都拖得很長,婀娜搖擺,令聽者感覺難以呼吸,而等唱到接下來的「落花起作迴風舞」時,歌聲又突然迴旋起來,宛如風中飛舞的落花一般。
「這正是暮春時節的色彩。」
他用錢收買了青樓的看門人,在翠環房間對面的大廳一角里圍上帷幕,放置了一張小小的桌子。他在那裡一邊啜飲著酒,一邊從帷幕的縫隙里透過垂簾遠遠望著翠環,聊以自|慰。
一年之間,方壺園中無人居住,一片荒涼。石板的縫隙亂蓬蓬地生長著雜草,即使春日再次重回大地,園內的景色依舊那樣頹廢荒涼,隱隱籠罩著一股寒氣。屋外窗紙上的窟窿依舊還在,而桌椅床鋪散亂堆放的地板上,也積起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不管再怎麼堅固的門扉,都會存在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弱點。這扇門雖然看上去極為牢固,但連接門與牆壁之間的鐵器上卻已是銹跡斑斑。就在眾人以為還難以撞開,用盡全力第二次將原木撞到門上去的時候,門上的鐵器便全都崩飛開來。門扉並沒有被原木撞壞,而是被整個兒地撞倒了。
「估計吳炎此生便會遭到世人的冷酷嘲笑和輕侮了吧。」鹽商答道。
「正是如此。」李標接過對方的話,繼續說道,「之後吳炎便潛入那間屋子,到書房裡拔出含光劍,刺死了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高大人。回去的時候要領也完全一樣,只需再次沿繩索攀附而上,便能出到園外。之後解開綁在樹樁上的繩索,把環繞在圍牆上的繩索給收回來。如此一來,整個殺人過程就徹底結束了。」
崔朝宏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李標。隨後,鹽商的臉色漸漸變得險惡了起來。
09
「你說什麼?」鹽商道,「攀附繩索?別胡說八道了。你以為那塊石頭有多大?」
編製竹籠之餘,李標時常會跑來看人施工。眼看著那堵傲然高聳的圍牆在鐵鎚的無情擊打下逐漸破裂崩塌,他的心中總會感覺無比痛快。
如果假定兇手在頭天晚上便已潛入園中的話,那麼行兇之後他又是怎樣逃離現場的呢?
美姬的名字叫做翠環。儘管身為平康坊城南的歌妓,但卻並不受雇於青樓的主人。雖然她在青樓中租借下了一間屋子,但卻是名獨立門戶自由接客的歌妓。
磚牆再也無法經受住鐵鎚的敲打,磚頭的碎屑紛紛散落,塵土落地的刷刷聲持續了許久。
翠環也從窗戶九*九*藏*書里俯視著樓下的小路。
高處的橫樑上,垂著一根看似纖細,但實際上卻很結實的繩索,而吳炎的身體,就懸挂在那根繩索的下方。
「與其匆匆忙忙地向她展示這等拙劣的詩,倒不如等到寫出更好的詩來之後……」
「你難道就沒有看出來?」儘管沒有回應,老者卻依舊說個不休,「也可能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吧。兩三年前他剛開始煉製仙丹時,還沒這麼嚴重的……」
吳炎當時帶著一大圈繩索進入了園中。上弔時只用到其中極少的一部分,而剩下的那些繩索,則成為他上弔時的墊腳之物。
吳炎寫完第三句的時候,身旁呆站著翠環微微動了動眉。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吳炎的身旁。
「題為《長安二月》,將此題融入起名中,眾位都來即興作上一首吧?」
高佐庭此人整日遊手好閒,與長安的那些風流之客為伍。崔朝宏這樣一個鹽販,又豈知高佐庭身為詩人的才能?
與崔朝宏一同進入園中的客人以前曾經在負責治安的衙門裡當過差。此人趕到守在門口的友人身旁,劈頭就問:
既然已經能從園內看到外界的事物,那麼方壺園也就從人世間消失了。
七八名下人同抱著一根原木。所有聚集而來的下人分成兩隊,齊聲呼號,抱著原木向方壺園的門上撞去。
倘若兇手就潛藏於園中的話,那麼可供其藏身的地方便極為有限了。最好的地方自然是倚借建築隱匿身形。但因為那天夜裡七人四散遊走于園中,建築的正面有人之時,也會有人繞到建築的背後去。兇手根本就沒法靠聽辨人聲來改變藏身地點。
因春日出遊的人潮而變得渾濁的空氣漸漸清澈,充斥于街頭巷尾的嘈雜之聲也明顯沉寂了下來。垂柳的樹葉換上了綠色的濃妝,街道兩旁的榆樹,也在路上撒下了一路如同晉人沈郎所鑄的青錢一樣的豆莢。
06
因為園中接連發生了高佐庭的佛祖懲罰和吳炎的自殺事件,鹽商崔朝宏最終決定徹底拆掉方壺園。
就彷彿被晴天霹靂擊中,人們有時會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既迅速又猛烈的戀愛所襲擊。而這也正是吳炎的真實寫照。回過頭來想想,正是當時翠環的那張側臉,尤其是她那纖瘦而高挺的鼻子,點燃了吳炎心中的熊熊愛火。然而在破滅之後又來追究到底是在何處燃起的大火,其實根本就是一種無謂之舉。
李標逃也似的起身避開了方壺園投下的陰影。
「就是那捆繩索和那根帶鉤的細竹竿,還有那塊壓在遺書上的石塊。」說罷,李標盯著主人的臉看了好一陣。
在發現他其實是頭大鷲之後,崔朝宏便再也無法隱忍下去了——既然並非是遮羞,那麼又是什麼原因,令他如此舉止放肆的呢?
在那把含光劍對高佐庭降下佛祖懲罰一年後的某一天,吳炎突然消失了。因為平日他時常夜不歸宿,所以剛開始時崔宅中人也並未在意。三天之後,吳炎依然沒有返回崔宅。就在眾人感到不明就裡、驚慌失措時,崔宅的洗衣女說出了一件奇怪的事。
「你的意思是說……」
自打發生那件案子之後,方壺園中應該是一直無人居住才對。而吳炎又恰巧在這時不見了人影,於是便有人把這兩件事聯繫到了一起。
李標搖了搖頭:「小人也是一無所知。」
後來衙役們詢問起當時的情況,那天夜裡的客人們全都異口同聲地說並未看到什麼可疑之人。
「吳炎站在西側圍牆之外,把石子綁在繩子的一端上,向著園內擲了進去。之後他就攀附著繩索,潛入了園中。」
能把一個男子的所有一切都掌握于股掌之間,每當心裏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就能真實地感受到自己的分量。因此,當崔朝宏得知自己其實並沒有能夠掌握住對方的所有一切時,心中不禁湧起了無限的寂寥。
只聽內宅的方向有人嬌聲說道:「哎?高大人,您回來了啊?」
「衙門辦事向來如此。」崔朝宏說道。
說著,鹽商用讚許的目光看了看李標。
「沒人出來。話說回來,園內究竟發生了何事?」
吳炎命人拿來紙筆。
崔府上下多達六十口人,想要一一查明當晚府內之人的行動,幾乎是不可能的。有人獨自在一間屋內安寢,也有人是幾人在同一間屋中共眠。總之,接受盤查的人,全都異口同聲地說自己當晚睡得很熟。
所謂「方壺」,乃是《列子》中所記載的神仙們居住的海島;然而崔宅里的「方壺園」,卻是名副其實的方形之壺。這裏以前曾是一位著名學者的府邸,其後方曾經建有一幢三層樓的書庫。
「方壺園的門從園內關上了。」這事意味著園內必定有人。
沒過多久,園內的房屋就被拆了個一乾二淨。但是這樣還遠遠不夠。方壺園之所以被人稱作「方壺園」,其原因就在於將它與外界隔離開來的那一圈高聳的圍牆。唯有置身園內依然能夠看到外界的事物,方壺園才算是徹底從人世間消失。
「詩中的色彩躍然紙上,栩栩如生……奴家此生,還從來未曾讀到過色彩如此強烈的詩呢。」翠環道。
「高佐庭當時隨手從桌上拿走了一包丹藥……但我卻不清楚他拿去的究竟是哪一包。」
詩人高佐庭被人殺死在卧床之上。長劍稍稍偏離了心臟幾分,插在胸口之上。
「嗯?官人您就只想這樣輕輕碰我一下嗎?這樣子根本就不痛不癢,您就再用力些吧。」妓|女說道。
「厲害!」鹽商咂舌感嘆道,「著眼于溝槽里的青苔,這一點就連專門搞這行的官差們都沒想到。剛才你說你自小就沒啥出息,但依我看來,你卻不愧是李賀的堂弟,頭腦聰慧敏銳。不過話說回來,雖然現在已經弄清了進入園內的方法,但你又是如何得知當時入園殺人的是吳炎?」
吳炎並沒有專心備考,而是開始學習起了詩歌。然而他卻總也作不好。也許是因為自己天生就不是作詩的料,但他卻又不能就此放棄。無論如何,自己都必須學會作詩,而且還必須是好詩。
「您剛才說,縱有通天的本領也無法進入園內,但實際上當時高佐庭大人確實是死於他人之手。那麼,究竟是誰把那柄含光劍插到他胸口上去的呢?高大人之死並非自殺。臨死之時,他的雙手都放在被褥之中。如此一來,那就必定是有人闖入屋中,將他殺害的。而那個下手殺他的人,正是吳炎。如今吳炎已死,那麼就算小人將事情的詳細經過全都告知于您,估計不會有什麼大礙了……」
「這倒挺不錯的。」鹽商說道,「刊行李賀的詩集,可是件有意義的事。」
但當他走到翠環的屋前時,他的腳便再也無法向前邁步了。
兇手當時也有可能藏身在門扉附近的那些石人背後。然而當晚的賓客之一卻出面證實,說他在散步之時也曾繞到石人身後去看過,並未發現有何異常。
「估計三日之內,這堵圍牆就能全部拆掉了吧。」
編製竹籠的年輕人終於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反問道。他已經編好了一隻竹籠。
懷君悄悄芳菲恨,只留吾席送香枝。
廚房的老人還想和他繼續聊聊。
帝都長安中除了威儀氣派的皇宮之外,還有眾多的佛寺道觀。由昌明坊向北望去,禁城三省六部的殿宇在民家之上脫穎而出,東北方向可以遙望得到薦福寺的小雁塔。高聳于東側的大慈恩寺的大雁塔是三藏法師當年譯經之處,高達五十五米,不管走到何處,都能一眼看到。也就是說,只要身在長安,就立刻會給人一種此處乃是長安的強烈印象。
遊客歸去之後,高佐庭大人關上園門,拴上了門閂。然而當時他卻並未立刻就寢。書房中的燈光一直亮到深夜。
雖然算不上什麼佳作,但這首詩卻鮮明地反映了他當時的感受。翌日,吳炎把詩揣在懷中,來到了平康坊。
「唔,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崔朝宏道。
翠環拿起紙來,再次讀了一遍。
殺人的長劍是一把銅製的驅邪長劍。唐朝時佛教與道教盛行,民間打造了不少這種長劍,而高佐庭的書房中也時常會靠牆放著一把。
「啊,是玉霜小姐。不知玉霜小姐是否有雅興,隨在下眾人一道,前往方壺園中一游呢?我等還盼玉霜小姐能用您那甜美的嗓音,朗誦一下我等的拙劣詩作呢。」
杜牧先前已將李賀的遺詩謄抄過一遍,近來打算刊行一本全集——自殺的前一天,吳炎聽李標說起過此事。
翠環伸手拖過椅子,在吳炎的身旁坐了下來。吳炎只覺得她那輕盈的呼吸,在自己的面頰上輕拂而過。
03
高佐庭此人從不爽約,兩位朋友立刻便產生了疑心。
首先,就算是找遍整個長安城,也不可能找得到這麼長的梯子。退一步講,假設有人特意命人製作了長梯,那麼他是否又能搬著這樣一把長達十多米的梯子四處走動呢?鹽商的府邸中並未發現這樣的長梯。武侯鋪的衙役在園外輪班站了整整一夜的崗。
「當時沒有任何一個官差調查過溝槽的筒狀出口。」李標說道,「雖然磚牆上甚為光滑,繩索並不會留下任何痕迹,但牆下的筒狀溝槽里,必定會留下繩索從中穿過的痕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溝槽里原本長滿了青苔,而繩索擦過之處,青苔自然會剝落。官差們看到溝槽的大小,斷定連嬰兒也無法鑽過後,便立刻放棄了這條線索。然而他們卻並沒有想到,再怎樣窄小的溝槽,繩索和竹竿都能從中穿過。」
崔朝宏在被人撞壞的園門口停住了腳步。隨後,他開始喃喃自語道——
04
垂柳葉老鶯哺兒,殘絲欲斷黃蜂歸。
「那麼白居易如何呢?」吳炎詢問道。「因而有時反而會失去了最為重要的東西。不管怎麼說,還是長吉的詩最好。」
「杜牧大人到訪時曾經說過,小人堂兄的親筆詩稿在高佐庭大人的手中。小人自己幾乎可說是目不識丁。不過小人方才也曾說過,堂兄的字跡小人倒也識得。小人後來也曾粗略地看過一遍偷來的那些紙。儘管當時小人也並未留意,但現在回想起來,紙上的筆跡似乎並非堂兄所寫。高佐庭大人的那隻錦囊里不光裝著堂兄的詩稿,同時還有高大人自己的詩稿。而如今小人已把偷來的那些東西全都扔進了糞坑……」
與詩相比,崔朝宏的事業能夠給人巨大的影響。他有著足以左右全國鹽價的實力。一旦鹽價飆升,庶民的生活立刻就會受到威脅。生活困難,自殺——不,或許那些被逼上絕路的群眾還會發動叛亂,徹底顛覆這個強大的王朝。
高佐庭儘管身為食客,但其行徑卻日漸變得放肆起來。崔朝宏把這解釋為一種遮羞的行為。堂堂七尺男兒,卻要寄人籬下,不管對誰而言,無疑都是一種令人感到慚愧的事。
「對,沒錯。」李標說道。
他是大唐經濟界的大人物,說是貿易客商,對方其實也不過只是個在他手下混口飯吃的角色。
然而李標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話語中。
「好開心。是什麼?」
「小人有一事不明。」李標對主人說道,「如果吳炎以自己的名義發表了那些詩稿,而不久之後李賀的全集刊行,世人得知吳炎發表的詩是剽竊來的話,事情又會變得如何呢?」
儘管如此,吳炎依舊時常會到遊樂之地去走一圈。尤其是每逢帶八的日子,他必定會到曲江附近走走。每個月中三次日期帶八的日子,都是青樓休業的時候,興許還能在曲江的岸邊遇上翠環呢……
那目光彷彿是要用冷冷的一瞥,來徹底把別人辛苦操勞了五十載才築就起的成果一舉摧毀掉一樣。崔朝宏心中暗想,自己必須堅守到底。
說到這裏,李標突然閉口不再言語了。
翠環倚著身子,目光落在他的臉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