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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南營

大南營

王界在顏基面前敞開了自己寬厚的背。
待得王界來到眼前,顏基伸手攙著王界下馬,叫了一聲「長官司」。這是王界辭官前的舊職。「讓您這麼老遠趕來,實在是萬分抱歉。您的身體還好吧?」
顏基走到營房外,似乎還是沒能看到兵卒的人影,沒一會兒就又回到了屋裡。
顏基從懷裡掏出短刀,抽刀出鞘——「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喉嚨上來一刀,給個爽快的吧。還有,你拿我當槍使的事兒,我也不和你計較了。」
顏基用盡渾身的力氣,緊緊握住了短刀的刀柄。手上的顫抖,就如同野獸的喘息一樣。唯有目光中那僅存的一絲人性,還在拚命地抗拒著手上的動作。
「在下聽說,如今您已經康復了啊?」
顏基顏色蒼白,嘴唇微微翕動。
燈火點亮。方才在朦朧的月光下,一切都是那樣地模糊不清。如今燈光已經照亮了屋裡的每一個角落。
「哼,」王界故意不快地哼了一聲,「你不會自己看嗎?」
沒過多久,只見一名營里的兵卒敲響民家的大門,高聲吼道:
「還好你出來接我。否則就這樣的兵營,要找到你住的營房,還真得花上一番工夫呢。」
劉應東的屋前聚集了一大幫兵卒,幾名將校正聲嘶力竭地呼喝下令。兵營有四處出入口,為了防止兇犯逃走,將校們趕忙下令增派衛兵。
顏基垂頭喪氣地耷拉下了腦袋,喃喃說道。
「現在是每個將校一間屋子吧?」
「顏基那傢伙……」王界喃喃念道。
兩人一前一後地沿坡而上。
「是劉應東看不起人的。」
「怎麼感覺就像一個人都沒有似的。」
「我這也算是聽到,人語響,了。」王界笑道。
過了一陣,顏基就像是全身上下力氣盡失似的,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
門大開著,劉應東應該是在靠近門旁的床上遭人殺害的。王界輕輕地掀起蓋在屍體臉上的白布,看了看自己的這名後輩。
兩人再次沉默。
「時間的確太短了。不過,剛開始你帶我進的,應該並非你的營房,而是這屋隔壁的房間吧?」說著,王界指了指隔壁的營房。
「如果說有人想殺劉應東的話,那麼估計也只有顏基一人了。然而很明顯,顏基並非兇手。從屍體的狀況來看,估計頂多也是在十多二十分鐘前被殺的。傍晚時,顏基曾到高地下迎接過王界。王界和顏基當時在那裡的民家至少交談了半個小時。隨後又到了他的營房裡盤桓了十分鐘左右。再加上去廚房和會營房的時間,兩人至少在一起呆了將近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王界放開了顏基的手。
「營里的東西就得帶回營里去。」說著,兵卒一臉狐疑地盯著身著便裝的王界直看,「要是查核的時候缺了東西,我們可是要挨板子的。」
但他卻無法壓抑住與老友會面時的那股喜悅,緊繃的嘴角立刻便鬆弛了下來。
因病辭去軍職休養了一年之後,大夫告訴王界說,他的身體如今已經完全恢復。不過切勿勉強自己這類話,自然也用不著大夫叮囑,而眼下他這般日夜兼程地趕路,也是因為之前顏基寫來的一封書信所致。
「嗯,是挺遠的。」
「,不見人,我倒還能理解,不過我卻聽不到哪兒有,人語響,啊?」王界說道。
兩人從營房的縫隙間穿過,朝著廚房走去。
「不清楚。」
「就是這裏了吧?」他默念道。
「沒錯,我這人確實有些糊塗。」王界並沒有理會顏基的反駁,「每次出去練兵,都會在半路上迷路。你如此設計安排,倒也可說是用心良苦。此處並排建造著二百五十座一模一樣的營房。周圍連棵樹都沒有,而我又是個不折不扣的路痴。你的想法的確可說妙極。但如果能給我個參照坐標的話,我也是不會迷路的哦。比如說,之前我就是因為從幾里地之外便能看到這九*九*藏*書片高地,所以才能順利趕到這裏來的……而不巧的是,這裏也有一件能讓我辨清方向的東西。」
「你根本就是在瞎猜!」
「吃過晚飯後他就不睡了。他的日子向來都和眾人顛倒著過的。」
「不清楚。」顏基答道,「聽兵卒說,似乎在看什麼洋文書。」
來到劉應東的屋前時,王界已是氣喘吁吁,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顏基剛給客人撕好燒雞,就聽一陣喧鬧聲隨風傳進了屋中。雖然聽起來似乎很遠,但因為周圍原本就一片寂靜,而且營房的門又大開著,所以嘈雜聲便清晰地傳入了耳中。
直到這時,他才第一次在營中看到人影。兵營西邊,遠遠有個扛著竿子四處走動的男子身影。竿子上還掛著面旗子之類的東西。
「小事一樁。」王界的聲音變得爽朗起來,「說句老實話,我也挺想念弟兄們的。你不會一直就站在這兒等我的吧?」
兩人從兵卒中擠過去,衝進屋裡。
「我可沒瞎猜!我也曾在兵營里生活過許多年,最先進去的那間營房——沒錯,當時你推說是燈油用完,故意讓屋裡漆黑一片——那間營房根本就沒有絲毫兵營的感覺。這也難怪,因為之前那裡就沒有人住,只是間空屋罷了。而第二次踏入的,那倒的確是你的營房。因為屋裡充斥著軍人將校的氣息。」
王界不禁感到有些憂鬱。顏基這人做事的確很勤勉,但從很久之前起,每次看到顏基拚命想在軍中往上爬的身影,王界就會感到心酸。顏基想要出人頭地甚至到了執拗的地步。王界完全可以想象得出,當顏基得知上司對懶漢劉應東的評價高於自己時,他的心裏究竟是股什麼滋味。
或許是感覺有些心煩意亂的緣故,沒過多久,顏基便站起了身。
「不,我那間營房外有標記的。」
一邊在民居里喝茶,王界一邊聽顏基講述了事情的原委。說白了,顏基其實就是在找王界抱怨同僚劉應東。
屍體臉上並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之前那個自詡天才、恃才傲物的軍人,如今已經是一具躺在床上的屍體。胸口之上,還插著一柄穿過棉被直入胸膛的長劍。
「當時就連我們這些將校,也得三人合住一間屋子。」
然而顏基卻皺著眉頭道:「都這時候了,究竟發生了何事?平常很少會有這種情況的啊……」
「這屋可真夠窄的。」王界環繞了一下昏暗的房間,「之前這屋裡住了多少兵卒?」
「什麼?」顏基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被人殺了?什麼時候?」
「王維的。」顏基答道,「是,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兩句。」
「這地方一點線索都查不到,」一名身穿恩騎尉裝束的將校說道,「總而言之,還是先把屍體搬到兵營本部里去吧。」
過了一陣,剛才端來飯菜的兵卒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
「一路上風塵勞頓,真是辛苦您了。」
高地上一片荒蕪,連棵樹都沒有。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排排的營房。之前,這裏曾經屯駐著兩萬兵卒。
儘管周圍的光線有些昏暗,但對方臉上掠過的焦躁表情卻還是沒能逃過王界的眼睛。
「劉應東被殺了……」
「軍爺要把旗子帶回去嗎?不過,半夜裡可是晾不幹的啊。」只聽屋裡一個年邁的聲音答道。
「您這是什麼話?」顏基吃驚地連話也說不出來,「剛才您自己也說過,當時我就只離開了兩三分鐘的時間。還記得嗎?之前我們可是足足跑了五分鐘,才從我的營房跑到這裏來的。來回往返得花上十分鐘的時間。我又豈可能在短短的兩三分鐘之內殺了人再跑回去?」
事情實在是太過突然,就連王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怔怔地盯著顏基的臉看。
「月色真美。」王界望著月下的景色,「但凡間的這殺伐景象又如何呢?不管朝九*九*藏*書哪邊看去,都是同樣的營房。嗯,真希望能夠看到那麼一兩棵白楊樹啊。」兩人漫無目的地在營房之間漫步徘徊。
「總而言之,你們倆總這樣下去可不成。」王界接著說道,「性格上的差異姑且不論,你們倆既同年又同僚,還是應該相互學習,取長補短。可不能總這樣彼此看不起對方啊。」
「好,走吧。現在不去也不行了。」王界催促道,「劉應東的房間離這裏遠嗎?」
顏基牽過馬轡,說:「馬就暫時先拴這兒吧。」說著,他牽馬繞到了民家背後。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顏基一臉狐疑地問道。
「現在不行。那傢伙現在還沒起呢。每次都是端晚飯的兵卒叫他起床的。還得再等會兒。」
「只憑你的直覺,就說我是兇手?簡直荒唐!」
「那他晚上不睡覺,又都搞些什麼呢?」
前長官司王界在慶橋歇了口氣,待得日暮西垂,再次策馬向著大南營趕去。
顏基這才如夢初醒:
「他那人總是讓人感覺不快。」顏基說道,「我並不想說死人的壞話,但除了我之外,對他心中懷恨的人照樣大有人在。」
斜眼瞟了瞟身旁一臉大汗的顏基,王界接著說道:
「我恨的不是他本人!」
「當時你撕下的那張紙,也不能隨便亂扔。那紙你肯定還帶在身上——就在你的懷裡。所以剛才和你握手的時候,我故意用手背試探了一下,你的懷裡揣著件沙沙作響的東西哦。」
兩人開始推杯換盞。剛斟滿第二杯,兵卒便把飯菜端來了。
「是啊。」顏基說道,「畢竟大部分的營房都空無一人啊。」
「就是那東西。」王界說道,「當時你說你先進屋點燈,讓我在門口等你。後來我就看見一名兵卒晃晃悠悠地把竹竿靠在了那裡。那樣明顯的目標,就算我這個路痴也是不會忘記的。估計你當時出門后也在忙著殺人撕紙,完全就沒注意到那東西。」
03
「居然塞了這麼多人!」
「喂,旗子洗好了沒有?」
屋裡就只剩下王界和顏基兩人。
「怎麼這麼多破爛屋子?」王界咒罵著眼前的光景。
顏基指了指和進來時完全相反的北門。
一名手提燈籠的將校在屋裡四處查看了一番,垂頭喪氣地向眾人說道:「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靠近門口的地方,放著一張簡陋的小床。床是將校們睡的,士卒們只能睡在地上。
說完,王界指了指西邊的營房。
「正是此處,裏面請……哦,不,還是我先進屋去掌燈吧。」
「是嗎?」王界把緊握的手背推到顏基的肚子上,「之前我也一直以為,你和我兩人一起呆了一個小時左右。但仔細回想一下,你我二人也曾分開過兩三分鐘的時間。」
遼東荒蕪沙漠的正中央,小島般地凸顯著一片高地,那裡便是目的地——大南營。雖然遠遠便能望到,但卻總也難以靠近。好不容易才來到高地腳下,王界在馬上擦了擦臉。一路上的沙塵和汗水混到一塊兒,他的臉上早已變得黏糊糊的了。
將校煞有介事地撇了撇嘴。
「眼下戰事吃緊,上個月,日本的一個叫伊藤祐亨的傢伙還把靖遠號給擊沉了。」
04
只見一個老頭兒從屋裡打開房門,把一卷藍色的東西遞給了兵卒。
王界苦笑了一下。以前帶領部隊去稍遠的地方操練時,王界經常會迷路。記得還在盛京大營的時候,每次操演途中遇上岔路,都得讓同行的藍翕長顏基來領路。
「誰乾的?」
「只要一靠近他身邊,就能感覺到一股子醋味兒。」王界心中暗自想到。但他卻並未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表露在臉上,而是一臉愉快地站起身來——「走吧。」
「說的也是。現在月亮也明亮起來了。不如就在月光下散散步好了。」
「一派胡言!」顏基高聲嚷道,「我的營房牆上,貼有王九-九-藏-書維的詩。」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這個嘛……換作是在操演練兵的時候,倒是還能從隊里找個認識道兒的兵卒上來領路。如今您隻身一人,可就有點兒讓人放心不下了。」
「你是怕我半道上迷路?」王界說道。
「一出慶橋,抬頭就能看到大南營的高地。這麼顯眼的目標,誰還會迷路啊?真正讓我感覺麻煩的,還是什麼,第八棵柳樹處左轉第二十戶人家門前右拐,這類麻煩事兒。」
「我這就來。」說著,顏基看了王界一眼,臉上充滿驚懼之色。
「半夜裡拿去晾晾,估計也能稍微干點兒吧。」說著,兵卒轉身離開了民房。
顏基獨自一人走進屋裡。
前思後想了一番之後,顏基最終決定提筆給前輩王界寫上一封書信,懇請王界出面,讓劉應東改變之前的那種驕橫態度。
遼東荒蕪沙漠的正中央,小島般凸現著一片高地。那裡便是目的地——大南營。
兩人沉默了一陣。一想到過會兒就要讓王界出面調停,與劉應東談判,顏基就不由地緊張起來。
01
「嗯,也算是有些軍隊的感覺哦。之前總覺得這地方不像兵營,反倒有點亂墳崗的味道。」
「凈給我找麻煩……話說回來,顏基那傢伙現在在哪兒呢?」
劉應東此人也在兵營里任職,官拜護軍校尉。他與顏基同一年考中武科,眼下同屬一個兵營,而軍階也同樣是從八品奮武佐校尉。儘管如此,他們兩人之間卻素來不睦。顏基行事向來謹慎小心,勤于軍務,而劉應東卻自恃才高,看不起操練兵卒之類的事,玩忽職守。不僅如此,劉應東還時常口出狂言,騙得上司們當真以為他有過人本事,就連他懈怠軍務的事也不予追究。看到滿身汗水四處奔忙的顏基,劉應東的目光中總是充滿著揶揄和輕蔑。顏基自然也不示弱,常常回瞪劉應東。
「總是在這裏也不是個事兒。」王界說道,「要不去把劉應東給叫來,要不咱直接過去找他。」
「說不定正巧有兵卒路過,我去看一下。」
「就在剛才。在他自己的屋裡。」
「沒辦法。」顏基感覺就像是責任全在自己身上一樣,連忙辯解道,「當時我們也是奉了豐將軍的命令,火速建成的。因為時間緊迫,所以就建了不少一模一樣的營房。幸虧這片高地地域遼闊……」
屋裡有三名將校和四名衛兵。
聽顏基說完之後,王界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說道:「以前我就說過,你和劉應東兩個人要齊心協力,才能有一番作為。劉應東的腦袋確實很靈光,但正如你所說,整天就只會躺床上瞎想,根本就什麼事都做不了的。要讓腦袋裡的設想變為現實,就得像你這樣,腳踏實地地去好好做事。想來你也不願就這樣碌碌無為一輩子吧?那就得好好利用一下劉應東的頭腦。腦袋裡的設想,要是沒人去動手實施的話,那就狗屁不如。」
「對啊,你的來信中也寫著的。」王界說道,「說是萬一你不能來接我,就讓我問一問兵卒。還說牆上貼著首詩……是誰的詩來著?」
事情發生在甲午光緒二十年(1894年)九月的中旬。
「我明白,我明白。」王界點頭道。
「一開始,剛進屋沒過多久,你就說要找兵卒來看茶,離開了房間。」王界盯著顏基的眼睛說道,「或許你就是在那個時候下手殺害了劉應東的。」
「到外邊去吧。」王界勸道,「別想太多了。要不是之前的一個多小時里,我一直和你待在一起的話,估計我也會懷疑你的。」
過了一陣,顏基停下腳步。王界也隨著他駐足不前,兩眼望著牆上貼的那張紙。
「之前的兩萬兵卒,如今就只剩下五百人了。」顏基道。
王界真的明白嗎?擋在無論如何都拚命地想要出人頭地的顏基面前的又是什麼?如果大家都公平競爭,就算輸九_九_藏_書掉,顏基心中也不會有半句怨言。他會使出全身解數,拚命向前。但那些抄近道、不時在大汗淋漓的他眼前橫穿而過,妨礙他、愚弄他的人……不,不該說是人,是性格——不,應該說是現象。劉應東這個人象徵著這所有的一切,擋在了他的眼前。必須得想點辦法才行。等到下手把劉應東殺掉之後,顏基這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向著風揮舞大刀。劉應東死了,但風還會繼續刮下去。過不了多久,還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劉應東。
接著他又抬起頭來,大聲地重複道:
「感覺像個亂墳崗似的。」王界站在營房前面左右望了一下,低聲念道。
之前一直躲在雲后的月亮,也終於探出了頭來。
飯菜早已準備妥當,但顏基下令讓兵卒過會兒端到自己的營房去。兩人先是去弄了些燈油,之後又各自提了壺酒,返回營房。
「嗬,虧得他能這樣整天睡著不起。」
月光朦朧,看不清王界臉上的表情究竟是憐憫還是嘲笑。
「那是當然。」
「那,軍爺您就拿回去吧。」
四名兵卒連同木床一起,把屍體搬到了營房外。
兩人側耳傾聽。儘管相隔太遠,聽得不是很清楚,但若細聽的話,倒也還能聽出喧鬧聲中夾雜著叫嚷與怒吼的聲音。
「二百五十座。東西方向每排十座,南北方向每排二十五座。」顏基例行公事般地答道。
「真不巧,我這屋裡啥都沒有。在兵卒把飯菜端來之前,還是先喝點兒茶吧……我去找個人,讓他斟茶。」
「周圍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你找誰來斟茶?」
「長官司。」顏基的聲音一改前態,聽起來精神十足,「咱們到外頭去走走吧?之前我倒是跟兵卒說過,讓他們今晚給送兩人的飯菜過來,可我卻忘了讓他們拿些酒來。而且還要帶些燈油回來。」
「照你這麼說,那他倒也不像你說的那樣,整天就知道偷懶啊?或許他是在用功學習呢。」顏基並未回答。
王界從南門走出了營房,顏基卻依舊一臉茫然地呆立在屋裡。王界在屋外等著顏基,無心地望了望周圍的景色……之後,他不禁感到有些詫異。
「劉應東他……」王界感慨道。
近來,兩人間甚至發展到了連話也不說的地步。然而,顏基卻時常會感到劉應東的目光在他心頭壓了副沉甸甸的擔子。而對方似乎也是有意要用這種壓力把顏基壓垮。大南營中屯駐這兩萬軍兵的時候情況還好,等到豐亞申將軍率軍出征,前赴朝鮮與日軍交戰之後,整個大營變得空空蕩蕩。幾名留守營地的將校,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整天面對著劉應東的那種態度和目光,顏基感覺自己已經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長官司,真是抱歉。燈油用完了。」屋裡傳出顏基充滿歉意的聲音。
月光照進了屋子。屋裡的光線,就只能讓彼此面對的兩人模模糊糊地看到對方的臉。
幾名將校也離開了營房。
「這裏究竟有多少座營房?」
「我……我也並不恨劉應東本人。」
「事先,你就在隔壁的牆上貼了張同樣的詩。在那兩三分鐘時間里,你殺害了劉應東,之後又把牆上的紙給撕掉。在我起身準備離開那間屋子的時候,你曾經阻擋過我,說是從北門走更近。其實你是怕我從南門出去后,發現牆上的紙不見了。」
「您這一路上也挺累的,還是先喝杯茶歇口氣兒吧。」顏基扭頭衝著門口的老頭兒說道,「麻煩您給沏壺茶吧。」
「是。」老頭兒欠了欠身,「屋裡有些髒亂,二位要是不嫌棄,就請進吧。」
「我說顏基,」王界叫了顏基一聲,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我總覺得,除了你之外,應該沒人會下手殺劉應東吧?」
王界用驚異的目光望著眼前這些有如玩具一般的營房。這是他頭一次到大南營來。之前王界任職的兵營,營房比這裏要大得多,兵卒九九藏書數目和營房的數量都不算多。看著這排列地密密麻麻的營房時,王界只感覺眼前發暈。
「是這裏吧?」王界盯著牆上的詩,說道。
「不管怎麼說,你我都是多年的至交。不過,作為朋友,我有個期望。」
05
「我不會把你交到司直手裡的。」王界說道。
「想貼多少就貼多少?隔壁的牆上可沒有貼啊!」
王界站起身來,朝著門口走去。
「爺差不多該上營里去了吧?」王界抬頭望了望大南營所在的高地,說道,「還得爬段坡呢。」
「沒事,那就別掌燈了。月亮已經出來了,開著門就成。」說完,王界走進了屋裡。
月亮徹底擺脫了雲彩,屋外要比屋裡明亮。
「您快來一下吧!劉護軍被人殺了!」
將校中的一人對顏基說道——
「咱這就去趟廚房,還是走那邊近點兒。」
顏基從民房後面繞了出來。
王界再次回想起了那段難以忘懷的軍旅生涯。每次回想起來,他都會覺得莫名的開心。
「哦,你小子在這兒啊?堂堂七尺男兒,幹嗎整天就苦張臉啊?」王界高呼一聲,催馬上前。
「二十名,有時還要多。」
02
「如今兵卒們就只住了二十座營房。」
兩人沐浴在月光下,在營房間飛奔。劉應東的房間與顏基的房間相隔確實很遠。這必定是兩名性格不合的將校故意選擇的。整日勤于練兵的顏基腳程飛快,離開軍營一年之久,身上長起贅肉的王界,不時被他甩到了身後。
西邊最檔頭的營房門口,斜靠著一根掛著旗子的竹竿。
每座營房都隔划為四間房,每間房子南北都各有一扇門。屋子狹窄不堪,房門緊挨房門。
那是面清軍常用的藍旗。根據規定,參將級的軍官必須準備四面藍旗,副將六面,總兵官以上的則需要八面。看樣子,這兵卒是把將校下令清洗軍旗的任務推到了老百姓的頭上。
王界此人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深得年輕將校之心。王界還在盛京大營出任長官司時,劉應東也隸屬王界麾下,而且對他敬畏有加。
在屯駐兩萬多兵卒的時候,這裏想必也是人聲鼎沸。而如今已變得空空蕩蕩,倒也有幾分「空山」的味道。之前那些住滿兵卒的營房,如今也如同草木一般,悄無聲息。
「是的。再怎麼說,您也是長官司……」顏基的話有些含糊其辭。
王界看了看昏暗朦朧的四周,只見東邊有一戶人家,一名男子正在那戶人家前邊沖他招手。此人正是王界的後輩,在大南營此處官拜前鋒校尉的顏基。
在營房間來回穿行,拐過幾個彎之後,顏基終於停住了腳步。
「不就是首詩嗎?想往哪兒貼就往哪兒貼,想貼多少就貼多少。」
顏基一動不動,兩眼怔怔地望著木床搬走後的痕迹。聽聞劉應東的死訊,他心中必然是思緒萬千。
王界一臉祥和地點了點頭,把目光從對方的臉上轉移到了那支竿子上,喃喃念道:「竿子啊竿子……」
那男的王界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了。正是方才他在民家遇到的那個兵卒。他把洗乾淨的旗子挑在竹竿尖上,正四處尋找晾曬的地方。看起來,他似乎打算把旗杆靠到最西邊的營門上去。
「真是可憐,就這麼稀里糊塗地送了命。兵卒在給他端飯菜來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死了。當時屍身上還餘溫尚存。估計也就只是十分鐘到二十分鐘前給人殺了的。總而言之,那一劍一下就要了他的命,從棉被上直刺胸口。那劍是劉應東自己的佩劍。你也知道,他平常睡覺總喜歡在自己的枕邊放把劍的。嗯,正如你所見,鮮血全都讓棉被吸去了。兇手身上連一點血也沒沾到。這下可麻煩了。到時候追查起兇手來,估計你也會被參將給叫去的……」
「我似乎是讓大夫給騙了。總而言之,身上都長出贅肉來了。看到主人的身子變沉,估計馬也在心裏長吁短嘆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