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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之花

梨之花

「這倒沒啥,」初子直白地說道,「不過您可別拿話來擠對我哦。現在我們可是彼此彼此哦。」
在這期間,中田祐作似乎一直都在強忍著內心的動搖。而他的臉似乎贓因苦惱而漸漸變得扭曲。
淺野看了看《梨花槍圖》旁寫的文宇:靠近槍牽的槍柄上綁縛的圓筒之中,其實暗藏著噴射火藥。一旦點火,發射的數丈範圍中,只要敵人被藥粉噴中,便會立刻感到頭暈目眩,倒地不起。
然而,他們卻大錯特錯了!
「說來也是。」中田說道。
「估計是吧。」淺野手握著竹竿,回答道,「當時對方必定是在這竹竿的尖頭上綁上短刀……」
看到他這麼一副樣子,芙美子誤以為他是感覺有些疲累,關切地說道:「要是覺得累,你就歇會兒吧。書可不是勉強自己也能看得下去的。」
「當時那光已經消失,屋裡再次變得一片漆黑……可我的眼前依然閃著金星。」淺野如此講述著。
「誤會?照你這麼說,你心裏已經有些頭緒了?」
——這下麻煩了。
十四世紀到十六世紀,由於騷擾搶掠中國沿海地區的日本海盜,在船上都會掛著寫有「八幡大菩薩」宇樣的旗幟,這些海盜船就被人們稱作「八糌船」,而中國一方的人們則稱為「倭寇」。而實際上不僅是海盜,當地的惡棍±匪也謊稱自己是日本海盜。
「對方是個怎樣的人?」
「醫院里真是太無聊了,」淺野的語調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自言自語道,「傷口也倒還好,就是差一點兒沒把我給憋死!」
扶著芙美子的手,淺野再次躺下身來。盯著病房的天花板,他的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表的感受。或許也可以把這種感受說成是一種焦躁的情緒。難道中田就連自己的女兒是在開玩笑也看不出來嗎?
初子面朝桌子,正在寫什麼東西。
淺野還沒有看到過安樂椅椅背上的那些划痕,而芙美子則早已見識過。向淺野轉述時,她的臉上帶著恐懼的表情,而淺野大致也能想象出,當時那個瘋狂地揮舞著短刀的兇犯,究竟又是怎樣一副模樣來。
「托您的福,三天前就出院了。」淺野再次重複了一遍剛才在樓下對初子說過的話,只不過語調卻要比剛才僵硬許多,甚至連淺野自己,也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如上的解釋說明,是否當真需要呢?
「我就待在這裏和初子小姐聊上幾句,等你回來好了。」芙美子說道。
換作是往常的話,中田看到淺野的身影,必定會一臉開心地勸他落座。
「狼筅」的尖端裝有槍頭,木柄之上,十一層的火焰形刀刃分置左右,可刺可斬。十一層的刀刃看起來就如同苦肉計一般。
「這我就不清楚了,聽初子說,當時她爸依舊還是只說了句『是嗎』。」
「回過神來之後,他就已經成了通緝犯……」
淺野用盡最後的力氣,倚著牆來到大門旁。他就連站都站不穩了。
川越義一此人是個在大學院里研究歷史的男子。他和淺野同樣都是坂谷博士的門下弟子,而川越對恩師的千金芙美子也是心儀已久。而在坂谷博士的眼裡,淺野也好川越也好,似乎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博士讓女兒在兩人間自由選擇,最後芙美子選中了淺野。直覺告訴芙美子,對川越此人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聽淺野提起自己最感興趣的話題,中田祐作也終於平靜下來。他回答道:「為了用同樣的武器抵禦倭寇,剛開始時,中國也鍛冶打造過日本刀。雖然中國打造的刀從外觀上看很是相似,但最關鍵的刀刃部分與真正的日本刀相比,依舊還是要稍遜一籌。當然,當時中國也曾直接從日本購買過大量的日本刀。據記載,足利氏曾經向明朝的王室進獻過六百把以上的太刀,薙刀五百把。雖然民間的貿易往來估計更加頻繁,但卻很難湊集起足以供給大規模戰爭的數量。所以,當時中國也曾千方百計地設計製造過足以和日本刀對抗的武器。」
「這麼說來,倒也確實如此。」
「聽說他們兩人交往都快有一年了,真是的……呼呼呼……」
「你怎麼了?」坐在身旁的芙美子放下手中的書,問道。
那光似乎並沒有熱感。按照淺野的說法,感覺就像是「相機閃光燈一樣」。如果是閃光燈的話,那麼應該只會閃爍那麼短短的一瞬,而那天夜裡的閃光似乎卻很漫長。在他因感覺晃眼而閉上眼睛之後,那光似乎依舊刺|激著他的眼瞼。
「對不起。」芙美子致歉道,「你現在還不能說太多話吧?」
「話又說回來,當時可真是夠危險的呢。」芙美子說道,「幸好那焰火很快就熄滅了。因為兇犯看不淸你人在何處,所以就只是胡亂揮舞了一陣手中的短刀。床邊那張安樂椅的椅背上,不是還留下了不少短刀剌出的痕迹嗎?」
「似乎是學校庶務課里的人。」
閱覽室的門旁,有個塗著朱漆的緊急響鈴。兩個月前學校里發生了一場小火災,打那以後,每棟建築里都裝上了緊急響鈴。這響鈴應該是連通著文學院的宿舍室的。
「托您的福,三天前我就出院了。」
「有人說看到過他們兩人一起散步。」
出院三天後,淺野和芙美子兩人,一同來到大學食堂里。
05
中田祐作一如往常,一本正經地坐在書桌旁。桌上放著本厚厚的書,估計是從圖書館里借來的。中田正在對那本書進行整理摘抄。
「我常常會回想起在這裏和你聊天時的情形,一心只盼著能早點出院,找你好好聊聊呢。所以今天我這不就來找你,一償我住院時的心愿了嗎?」
「蓄意殺人,不是死刑就是無期徒刑。結果他卻只換來了七百多塊……」
然而,這一天中田祐作卻連笑都沒笑一下。看到淺野走進屋裡,他條件反射般地站起身來。
淺野的專業方向是東西文化交流史,這與中田祐作的研究主題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和淺野討論兩人專業上的交叉點,對業餘學者中田祐作而言,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那後來是否成功了呢?」
「你還是躺下吧。」芙美子說道,身為女性的直覺告訴她:淺野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說給我聽聽吧。不管什麼事,你就放心和我說吧。」芙美子的語氣就像是在下命令。
「在二樓。」
說完,中田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令人感覺高深莫測,細縫般的眼睛中射出的目光,依舊落在淺野的臉上。
淺野向初子介紹過芙美子后,說:「聽說你也訂婚了?」
「兇犯為何不按下開關,點亮電燈呢?」芙美子曾越樣詢問過他。
「感覺根本就是資源戰術啊!」淺野講述了自己的感想。
幸好博士並沒有發現啤酒瓶。然而回想起當時川越那種懼怕無比的樣子,淺野忍不住笑了起來。
如此一來,那些有關案件的種種臆測,便理所當然地佔據了淺野的腦海。匪夷所思的閃光,無聲無息的襲擊——比起這些來,還是芙美子提出的為何兇犯要殺自己這問題更加重要。有關這個謎,他假定了許多的設想。
「那好,我去找他聊兩句。和初子你不同,還是你爸比較好。至少他不會像你這樣,拿我尋開心。」
「什麼有趣的事?」絲無奈之下,淺野只得回應道。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嗯,大概是我多慮了吧。」為了讓芙美子放心,淺野敷衍了一句。而他的揣測,其實早已化為了確信。
「而且還聽說,他們兩人很久以前關係就很不錯了。」
「心無雜念的人挺不錯的。我喜歡這種人。」淺野稱讚道。
「對,沒錯……是有這麼回事……」
中田祐作滿腦子都是倭寇史,對其他事物一概漠不關心,絕對不會拿別人調侃打趣。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又是否知道淺野訂婚的事呢?雖然那老頭對這些事情向來都漠不關心,但淺野卻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問初子。
「你爸知道我訂婚的事嗎?」
淺野與芙美子一齊出了食堂。
02
「就是!」芙美子說道,「不管覺得誰可疑,如果不能解開那個密室之謎,就全都毫無意義。」
淺野的傷勢恢復得很快,提前幾天出院了。
「那老頭兒膝下有個女兒,名叫初子。那女孩之前曾經和她爸說過我們倆訂婚的事,但她爸當時卻一臉沙不關心的樣子,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畢競那老頭兒的性情有些乖僻……所以初子就說,她被我給甩了。因為她想自己好心好意告訴父親一條新聞,結果她父親卻毫無反應,所以就半帶開玩笑似地這麼來了一句,為的無非只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這話說得艦事不關己似的,被殺的人可是你哦。」
「不去找警察嗎?」
近幾天里,芙美子幾乎整天都守在淺野的病榻旁,寸步不離,而淺野自己也切身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雖然表面上平靜如水,但實際上淺野的目光熾熱得足以將中田的https://read.99csw•com臉點燃。哪怕再小的一個小動作,再細微的一個表情變化,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而此刻中田臉上的表情變化,就連瞎子都能感覺到。
「那是當然。」中田回答道,「總而言之,中國一直都在千方百計地設法,想讓日本刀無法施展威力。」
「桌子上就只放著785日元,這麼做划算嗎?」初子一如往常艦答道。
每次看到初子,淺野都會感覺心情愉快,忍不住想要和她開開玩笑。
「因為與日本刀相交時,中國的刀劍很容易折斷,所以中國發明了一種名為『多刃形』的長刀。使用一種名為『狼筅』之物,上有多達十一層火焰形狀的長刃。即便在與倭寇的日本刀相交時,其中的兩三面鋒刃折損,也依舊能夠繼續作戰。」
臨近出院,淺野開始擔心起工作來。他委託芙美子從研究所借來了幾本文獻。與其說是工作,倒不如說是調整狀態,為即將重新著手展開的工作做好心理準備。
「在醫院里閑極無聊,我有時就會想,倭寇當年為何會如此橫行無忌?其原因究競何在?嗯,雖然其中存在著許多原因,可最重要的一條又是什麼呢?我當時想到的就是武器。也就是說,或許當時銳利無比的日本刀所到之處,完全就是所向披靡。」
這樣的疑問開始不停地在淺野的腦海中涌動,漸漸地形成了一種:如果不是「誤會」,就沒法解釋這案子的觀點。最後,這種觀點發展成了一種確信。
淺野所認識的中田祐作,不過只是他身為倭寇史業餘研究者的一面而已。淺野甚至對他作為食堂經營者,這樣一種表相性的身份,都沒有任何的實質感。淺野幾乎從未想過,中田祐作的生活和感情,還存在著自己所從未接觸過的一面。
中田長著一張稜角分明的寬臉,甚至還有學生給他起了個「鞋底臉」的綽號。寬大扁平的下巴,就是他這張臉的特徵。儘管並非有意,但是今天他的下巴,感覺就像是紙糊的一樣柔弱。
乾淨整潔的研究所里,就只有一扇通往外邊的大門可供出入,當時門上著門閂。因為研究所里存放著許多貴重的文獻和資料,每扇窗戶上都鑲著鐵欄杆。鐵欄杆之間的縫隙,人是無法鑽進的。如此一來,房間也就徹底成為一間密室了。
淺野自打學生時代起,就認識川越,兩人之間的交往可說是由來已久。儘管如此,淺野現在對川越所抱持的感情,最多也就僅僅局限於近半年來的往來。也就是說,圍繞著芙美子,淺野一直把川越看作是站在自己對面的對立者。然而如此一來,對川越義一此人的觀察就會趨於片面。自己是否嘗試過,從其他的角渡來看待川越呢?
秋日晴朗的天空帶著清晰的輪廓,映入醫院三樓的玻璃窗里。窗戶下邊,是一片農學院的實驗田。或許是田裡正在做著什麼重要的實驗,田地的四周都圍上了一圈高高的竹柵欄。淺野剛剛住進醫院的時候,柵欄還只圍起三分之一左右,文學院的教學樓里,堆積著小山似的竹竿。而如今那圏柵欄已經全部圍好了。
說著,初子吃吃地笑了起來。淺野並沒有答話,徑自走上了二樓。
刑警們湘互低語的聲音,傳進了淺野的耳中。
儘管二樓上傳來了說話聲,但淺野並沒有回頭。
觸到門閂時的手感,還有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打開門閂后的那種安心感,這種種感覺,至今記憶猶新,而絕非做夢或幻想。
安樂椅的椅背上矇著一塊奶油色的布,感覺柔軟舒適。上邊留有七處利刃刺傷劃破的痕迹。
「真是件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案子啊。」芙美子賊道。
那麼,這個性情乖僻的父親,在面對背叛自己寶貝女兒的男子時,又會採取怎樣的態度呢?
淺野的床並不固定,那是一張可以隨意拖動的躺椅。估計當時兇犯是為了看清楚他身在何處,才使用了焰火的吧。
他的聲音實在太小,甚至連芙美子都沒有聽清。她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和淺野說,半張著嘴。
實驗田裡的植物,就是一群幸福的乳兒。周圍的竹柵欄,為他們遮擋住了世間的風雨波濤,唯有被選中的強者,才會被扔到外邊,去經歷外界的風霜雨打。
這一刻,淺野清楚地證實了自己之前的設想,並無半分差錯。
淺野忽然想起研究所的大門已經從門裡拴上了門閂。
芙美子用她的纖纖玉指撫摸著淺野的腕彎,接著說道:「川越那邊我已經調查過了。那天晚上川越在會館打了一個通宵的麻將……當時他們就只有四個人,一旦有人離開,麻將也就沒法再打下去了。」
「也就是說,當時明朝把一種自古相傳的武器用在了對付倭寇上?」淺野插嘴道。中田點了點頭:
與兇犯逃離現場的方法相比,這個謎確實更加令人不解。淺野自己心裏也是毫無頭緒。
中田祐作正在閱讀一本密密麻麻寫滿漢宇的書。書旁就像往常一樣,放著一本筆記。
書頁之間,散發出一股久違的研究所氣息。幸虧他能想到這一點,醫院里的那股福爾馬林味兒早已滲透到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真希望能夠早點擺醫院里的氣味。
只十天的時間,外邊就已經變得秋色甚濃。十天前,夏日的感覺還依舊那樣強烈。在研究所里,只需在肚子上蓋條毛毯,他便能在躺椅上安然入眠。因為窗戶上鑲著鐵欄杆,所以他總是大開著窗戶。陣陣涼風,不時從窗外吹進屋中。
靠近槍尖的槍柄上綁縛的圓簡之中,其實暗藏著噴射火藥。一旦點火,發射出的數丈範圍中,只要有敵人被藥粉噴中,對方便會立刻感到頭暈目眩、倒地不起。火藥燃盡之後,則以槍剌敵。
警方已經推定兇器是匕首,而且是兩頭帶刃的那種。兇犯離開時,估計把兇器也同時帶走了。但如果問起兇犯當時是怎樣逃離的現場的話,就讓人感覺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
因此,中田對倭寇的歷史知道得再詳細,淺野也只把他當成是個業餘愛好者,卻從未把他當成研究者看待過。儘管如此,他那種一心鑽研的精神和勁頭,卻又贏得了淺野的好感。與他這種心無雜念的狂熱者一同高談闊論時的快|感,使得淺野時常會跑去找他。
——「那光是否伴隨有熱感?」聽到刑警的詢問,淺野不禁歪頭沉思起來。
「啊,這不是淺野老師嗎?這次可真是讓您受苦了,您的傷好點兒了嗎?」初子的臉上泛著光芒,問道。
「當時中國又採取了什麼對策,來抵禦日本刀呢?他們應該也做過許多嘗試吧?」
淺野心中產生了天大的「誤解」。或許對方的雙眼之中暗藏著奇怪的發光體,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人的一生之中,隨時都會發生一些自己所從未想到過的事。有時在不知不覺中,也不管自己的主觀意願如何,就會被當成是發光體。那人為的閃光,也會象徵著某些東西,永遠地停留在淺野的心底深處。他也必定將會時常想象,自己在別人的眼中,究竟又是怎樣的一副身影。這決非是在裝點體面。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示給他人,這一點至關重要。
雖然只是在漫無目的地翻看,但當火藥二字出現在眼帘中時,淺野也不由得被吸引了過去。
「最近搞到什麼新資料沒有?」淺野問道。
五天前,淺野與芙美子兩人正式訂婚。在那之後,淺野曾經和川越碰過一面。
農園的對面是文學院,右側那棟文化史研究所的小樓,只露出一小半來,大學的食堂則完全被遮蓋住了。
「如果是用生鐵打造的,估計應該頗沉。」中田祐作答道,「但這種東西也可以用浙江產的堅竹來打造。當年明將戚繼光就是使用這種東西,才逐步打贏了對倭戰爭的。」
他把身邊的人際關係網全都在腦海里理順,一根根地反覆玩味。可是不管再怎麼想,他都無法想出自己到底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人。如果非要說與人有啥仇怨的話,那就只能說川越義一似乎對自己與芙美子訂婚的事心懷不滿。
「沒錯。日本刀的威力的確很大。」中田祐的言辭里終於開始帶有了活力。一旦提起有關侯寇的事,所有的細和煩惱就會全都拋拋到了腦後。
「你已經度過危險期了。」今天早晨,主治醫生微笑著對他說道。
當時刺中淺野肩頭的那一下,應該是兇犯揮出的第一刀。其原因就在於,安樂椅上那些利刃劃過的痕迹上,都滲有血跡。這一點清楚地證實,當時匕首上已經沾上了鮮血。也就是說,雖然兇犯想要結果淺野,但是卻因焰火熄滅,房間里再次變得一片漆黑,兇犯便再也沒能找到淺野究競人在何處了。因此,兇犯便隨手揮舞匕首,四處亂剌。
兩人也曾開懷暢飲,結伴出遊過。每當想起那個回憶中的川越來,浮現在案件嫌疑中的他的身影,九九藏書就會變得淡薄。
「大學食堂的那姑娘呢……」
「離譜?」淺野重複了一遍芙美子的話,「為什麼?這不是最簡單的方法嗎?無論誰都能夠輕易做得到。」
「與其說是把刀,感覺更像是支長槍。看樣子應該挺沉的吧?」淺野說道。
「我和他說淺野老師您訂婚了,他也只是說了句『是嗎』。人家向他報告了條特大新聞,結果他還是無動於衷,於是我便心想,索性就來嚇唬嚇唬他,說是我被淺野老師您給甩了。看到自己的女兒傷心,你這個當爸爸的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嗎?您猜怎麼著?聽完我說的話,我爸依然還是一句,哦,是嗎,。」
中田平日很少笑,而且之前他也從未展露過這樣詭異的笑容。說不定其實他並沒有笑,只是氣力正悄悄地從中田的碩大下巴上消散而已。
中田祐作在空襲時失去了妻子,打那以後他便獨自一人過著鰥居生活,把女兒初子撫養成人。雖然其詳細的經過,淺野並不了解,但說到當時生活的艱辛程度,光靠猜測,淺野也完全能夠想象得到。也就是說,除了「倭寇史」,他也同樣有著屬於自己的生活和感情。
背對著秋日的陽光,兩人沿著農田外的柵欄,邁開了腳步。
警方不停地重複詢問,淺野自己也在拚命回憶,但如今他巳經再沒有什麼可補充的了。
「沒什麼,」淺野說道,「估計你最近正忙著給初子相親說媒吧!」
「這倒也是。」淺鵝笑道,「哦,對了,你爸呢?」
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初子想也沒想便轉過身來。
就算有人趕來救援,來人也無法從門外打開大門。大門很牢固,估計沒那麼容易就能撞開……他必須去把門閂打開。
其實也沒多少可回答的。實際上這事就連受害人淺野自己也還有些高不明白。
「可以請教,這種兵器的形狀究競如何?」
「從解說上來看,那火藥是無法傷人的吧。」為了以防萬一,淺野說道,「也就是說,只是用來障眼的吧?」
「真正的梨花槍用的應該是鐵筒,但也能用小攤上販賣的煙火來代替。對我而言,這是一種障眼法,但對他而言,這東西卻又成了照明彈。」淺野解釋道。
或許當時中田祐作連看都不想看淺野的臉。
淺野拿起書來,一邊讓芙美子湊近觀看,一邊說明:
一想到這一點,淺野就感到無法平靜,而之前那種遭人暗害的憤怒,卻並未湧上心頭。中田祐作這個畸形的人物,就像是散落在淺野體內的沙礫一樣,讓他感覺心裏格得難受。
淺野當時的狀態完全可說是「拚死」:他用盡全身氣力,輔以堅強的意志,終於打開了門閂。
「哎?……」芙美子說道。
這問題提得倒也合情合理。至少,淺野也應該能夠聽到兇犯的呼吸聲。明明如此,淺野卻什麼都沒有察覺到。難道說當時那陣晃眼的煙火不僅只是晃花了雙眼,同時還令他所有的感官都喪失了力?
「哎呀,我可不幹。」初子一臉無辜地笑了笑。
受傷之前,淺野展開的主題是東西文化交流史中有關科學傳播的部分。當時他正在設法四處收集火藥的資料。
「總而言之,但願初子她幸福。」
實際上,光用語言是無法講清楚的。
突然間,他只覺得雙眼一陣刺痛,立刻從床跳了起來。
「謝謝……」淺野當時道了聲謝,之後便與川越分道揚鑣,然而川越的話,卻在淺野的心裏留下了疙瘩。或許這是一種生理上的嫌惡。淺野這人心事很重,一旦心裏有事,如果不儘快將事情解決掉的話,就連工作都無法安心。
「狼筅是一種明朝為了對抗倭寇而思考設計出來的武器。」中田用低沉的嗓音開始說道。這語調與剛才他解說「狼筅」時完全調了個個兒,自言自語似的喃喃念道,「然而梨花槍卻是一種自古便有的兵器。據史書記載,宋朝時,李全便曾使用過這種武器,稱霸過山東……」
淺野心裏其實很想停止討論這問題,但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然而在牽引著對方一步步邁向陷阱的時候,淺野的心中依然會感覺到一絲愧疾。
「既然兇犯用利刃刺傷了你的肩部,那麼估計當時兇犯與你之間的距離應該很近吧?」芙美子問道。
對他而言,這不過只是塵封在記憶角落中的一件小事,然而在不經意間回想起來時,眼前總會浮現出一椹鮮明的人像來。
當時聽到響鈴趕到研究所來的,是值班室里的兩名工作人員,而他們也證實說,當時從門外無法推開大門。後來他們聽到門裡傳出打開門閂的聲音,推開大門,發現淺野老師倒在門后。
「其實呢,剛才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想法……」淺野的話有些含糊其辭。
「你怎麼感覺有點心不在焉的啊?」芙美子不滿地說道,「這事對你的影響可不在小哦。」
「這是個難解之謎,但我們眼前,卻還存在著一個更大的謎團。我更希望能夠解開那個更大的謎團……也就是說,兇犯為什麼要下手殺你呢?既然他想殺你,那麼其中就一定存有驅使他這樣做的動機。對我而言,問題的關鍵在於究競是誰,為何會如此恨你。」
淺野富太郎上身靠在床頭,坐在病床上。今天大夫終於允許他坐起身來了。他一邊留心注意著不要扯動傷口,一邊緩緩搖頭道:「不算太晃眼。」
「川越君嗎?怎麼可能是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實際上直到剛才,淺野的腦子裡都還在猜疑著川越。
如果把目光從中田祐作本人身上轉移開來,從他的身邊的環境來著手分析的話,情況又會如何呢?說不定這也是一種可行的方法——說起其身邊的絲,首先浮現眼前的,就是他的女兒初子。
初子性情開朗,身體健壯,這一點表明初子年幼時並不缺乏他人的關愛。來自父親的父愛,將她溫暖地包裹在了其中。至少,從外表上來看便是如此。
走進食堂,裏面果然連一個客人也看不到。廚房裡傳來打雜的女子們高聲談論的說話聲。扭頭一看,只見中田的女兒初子坐在角落裡的桌旁,正不停地撥打著算盤。
聽到中田的聲音,淺野回過神來:「了解了。」他條件反射般地回答道。
警方大失所望。他們一直以為,只要被害者還活著,就一定能有什麼辦法查清這件案子。
「您的心裏一定樂開花了吧?」初子頑皮地問道。
「為什麼?」
「那我就去和你爸打個招呼吧……芙美子你呢?」
「如此看來,制抗倭寇的戰爭中,中國採取的是一種儘可能不讓敵人近身的戰術啊。」淺野說道。
「梨花槍,字是這樣寫的。」淺野說道,「記得前不久我還在書里看到一段記述,說是明朝軍隊在與倭寇交戰時,採用過這種兵器,且一舉奏功。我想您前不會對它一無所知的吧?」
恢復意識時,最先映入淺野眼中的,就是那群圍在床邊、身穿制服或便服的刑警。恍惚之中,他所尋找的,自然是芙美子的身影。然而當時她卻被刑警們擠到了身後,根本就看不到她。
整個房間大致有十疊寬,當時周圍一團漆黑,根本就沒法得知淺野睡在何處。
淺野對他這種詭異笑容感到難以忍受。他站起身來,說道:「那我今天就先告辭了。畢竟才剛剛出院,身心的疲累依舊還沒能徹底消除。」
「是嗎?那你多保重。」中田一子送到樓梯口。直到這時,淺野才終於擺脫了中田的目光。
然而有關這一點,警方也已經推定了原由——倘若失手的話,兇犯為了掩蓋自己的長相,所以故意用焰火晃花了被害者的雙眼。
「好可怕……」芙美子的肩頭微微顫動。
淺野一邊解說,一邊輕撫著竹竿,在腦海中思考玩味著什麼。
不管是聽人述說,還是自己回想起來,每次想起當時的危急狀況,淺野都會為自己競然能夠逃過一劫而感到慶幸。
「消息傳得可真是夠快的……要訂婚,還得有那麼一段時間0」
「啊,是嗎……」淺野話音未落,中田便已從他的面前橫穿而過,向樓梯走去。
扶著門閂,他舒了口氣。最為痛苦的時刻,已經讓讓他挺過去了。
「是啊。就算是用竹子做的,兵刃上裝有如此之多的分岔,那麼就算日本刀,也是徹底沒撒了。」中田祐作說道,此時他的情緒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你出院了?」中田終於擠出了句話。
下午3點半,食堂里空無一人。
「沒錯。估計夜戰的時候,還能發九_九_藏_書揮照明的作用。己方的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對方的人卻會被晃花眼晴,無法分辯我。」
初子拉過一把椅子,讓芙美子坐下。淺野爬上樓梯,叫了聲:「中田先生!」
有人在屋裡安置焰火!這一點巳經毫無疑問,而至於這麼做的目的,倒也能隱隱推察得到。
剛剛才說出動機比密室之謎更重要,這次芙美子卻又提出了一種與之前完全相反的論調。
「其實,我也有些重要的話要和你說。」淺野說道。
中田拿給淺野看的,是一幅武夫操持著「狼筅」的圖畫。這是一種看似大團扇似的奇形兵器。圖旁的註釋上說,該兵器長約一丈五尺。
「沒什麼……」淺野道。
為了想象這個研究倭寇史之外的中田祐作,淺野絞盡腦汁。這對整天就只能躺在病床上的人而言,的確是件極為適合的工作。話雖如此,他的思考與分析卻立刻便碰上了瓶頸。撇開倭寇史來分析中田⑽這個人,幾乎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你就別再兜圈子啦。」
淺野緊閉雙眼,陷入了沉思。
「說得沒錯。幸好我活下來了。」淺野自己也時常如此說道。
「難道是因為這事……?不可能吧?」
「門閂肯定是我打開的。有關這一點,我可以保證。」淺野說得斬釘截鐵。
或許是什麼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的事,在不知不覺間招致了他人的強烈怨恨。想到這裏,淺野再次把自己認識的每一個人都仔細剖析了一遍。這一次淺野並沒有著眼于平日自己所熟識了解的一面,而是儘可能從隱藏的一面來進行觀察。
在值班室里聽到鈴聲的人們,當時剛好趕到大門之外。無法打開大門,他們正在用拳頭猛敲大門。
中田的忍耐似乎已經到達極點,臉上閃過一絲近似放棄的神色。
淺野說道:「我本打算等出院后就找你好好聊聊有關倭寇的事,所以就把資料給瀏覽了一遍。不過還是不行,一旦過上醫院的生活,整個人就會變得懈怠,每天都懶洋洋的。」
「從長度上來看,這東西也未嘗就不能當成件暗器啊。」淺野歇了口氣,問道,「不過,與倭寇作戰時,估計也曾經使用過不少暗器吧?」
那天淺野到食堂二樓去時,中田那種有異於往常的樣子,不就說明了這一點嗎?
——中田那老頭兒每天都窩在食堂里,而食堂則坐落於大學的校園內……那老頭兒對學校里的情況了如指拿,他應該很清楚我每天都窩在研究所里。
「那照你說,我又該怎麼回答你呢?」
「怎麼?」
「嗯,這可真是多謝了。」中田似乎有些受寵若驚。
「梨花槍?」儘管裝出了一副吃驚的樣子,但中田的臉上卻明顯地浮現出惺惺作態的表情。
沼田撥打了110。警方趕到前,兩人一直密切監視著門口。巡邏車趕到后,整個研究所都被警方搜了個遍。書架之間、資料架裡邊,還有鎖櫃當中、書桌下邊,幾乎每個角落都被仔細調查過,可依舊還是一無所獲。
「可是」,芙美子突然轉念道,「從今往後,那老頭兒應該也學會如何分辨玩笑了吧?」
「我今天聽人說了件有趣的事。」
然而剛一睜眼,他便感覺到一陣眩暈。實在是太過晃眼了。感覺整個房間就像是被一股蒼白的光芒點燃了一樣。
「嗯,確實挺開心的。」淺野答道。
「淺野老師,您現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淺野感覺有人打開大門,呼喚著自己的名宇,還記得後來有人抱起了自己。
「那間屋子雖然鑲有鐵欄杆,但窗戶卻是大開著的。至少,能把長槍從欄杆的縫隙里插|進來。因為當時周圍一片黑暗,所以那種類似煙花的東西,就起到了照明的作用。因為他對倭寇的歷史耳能詳熟,所以也很淸楚梨花槍的事。於是,他便想出了這個辦法……椅背上的那些刀痕,或許就是沒刺死我而留下的。如果當時他直接就從窗戶里收回長槍的話,那麼短刀鋒刃上滴下的血跡便會暴露兇器進出屋內的路徑。他之所以挑剌椅背,或許是為了擦乾刀鋒上的血跡。」
有關川越義一此人,淺野也再次展開了一番思考。訂婚之後剛見面時,對方的那句「恭喜」總讓淺野的心裏感到有些不快。之前淺野一直認定這種不快的感覺來自對方,但仔細想想,也並非完全沒有淺野自己多心的可能。淺野知道對方心中深愛著芙美子,而這一點總會令淺野醋意萌生,難以釋懷。
「真的沒什麼嗎?」芙美子再次問道。
「你就別拿我當病人看待了。我這不都要出院了嗎?」淺野笑著答道。
恢復意識后,警方已經不知道找他問過多少次當時的情形。雖然陪同在身旁的大夫在某種程度上過濾了瞀方那糾纏不休的訊問,但他卻依舊感覺很累。
「據說明朝之所以能在沈庄大破倭寇,就是多虧了梨花槍。這種兵器的威力,的確是不同凡響。」
「接下來準備上哪兒?」
「那姑娘挺不錯的,世上的男子又怎會對她視而不見?」
初子微微一笑:「別轉移話題嘛,淺野老師。話還沒說完呢。」
翻著書頁,偶爾也能專註于書本上的內容。儘管如此,他的思維也會動不動就從印刷的活字間飛躍開來,轉到中田中田祐作的身上去。
「最近,我搞到了這樣一份資料。」
「您就別再裝糊塗了。淺野老師您不是和坂谷老師的女兒訂婚了嗎?」
火器姑且不論,若說到刀劍之類的冷兵器的話,那就完全是日本一枝獨秀了。倭寇之所以能夠如此橫行無忌,其最大的理由之一,就得益於武器的優越。要對付倭寇,就必須設計出能與日本刀對抗的武器。
距離朝北的門最近的房間是圖書閱覽室,後邊的兩間是研究室,最後一間則是預備室。淺野就留宿間預備室里。
「或許是因為太過無聊,我才會有了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
「可以給我稍微說說,以作參考嗎?」淺野也如同是勾起了興趣一樣,用嘶啞的嗓音說道。
按響鈴聲后,淺野一下子就癱軟了下來。力氣就如同海水退潮一樣,從身體里嗖地一下退去。他知道,自己快要暈死過去了。剛才已經按了緊急響鈴,過不了多久,宿舍值班室就會有人趕到,之後自己就會被送進醫院……總而言之,至少應該能保住一條命吧。
淺野對火藥的這段歷史有著極為濃厚的興趣。明朝初期時,中國火器確實絲毫不遜於西洋火器。中國的書籍中,對這一點尤為強調。「神煙炮」就與近代的迫擊炮極為相似,而「八面轉子連珠炮」則可以說是機關槍的原形,一種稱為「混江龍」的兵器完全就是現代的水雷。雖然如今這些東西都巳經失傳了,但在宋應星的《天工開物》里,都記載著簡單的圖解。
一陣秋風從校園中吹拂而過。芙美子的內心就像身上的裙子一樣,不時被秋風撩起。淺野一邊護著自己的傷口,一邊緩緩向前邁步。
——當時是幾點?他甚至連這一點也搞不清楚。
淺野看了看「梨花槍圖」旁寫的文宇。這段話原封不動地引用了明崇禎八年兵部侍郎畢懋所著《軍器圖說》中的註解。
「對了,你爸爸還在二樓嗎?」淺野問道。
可惜,芙美子早已查明,案發當晚川越和人打了一夜的麻將。和他一起打麻將的三個人全都認識淺野,他們不可能會相互串通好,合夥欺騙淺野。
「用的就是這竹子吧?」她說道。
漫長的閃光……
——當時你沒有看清楚兇犯長什麼樣嗎?
從研究所帶來的書箱之中,也有一些這類抗倭武器的解釋。看著看著,淺野的眼中光芒閃現。他放下書本,喃喃說道。「或許吧……」
「如果真的存在你說的誤會,現在這樣誤會不就解開了嗎?那老頭兒也就不會再衝著你下手了。」
「完全就是千鈞一髮啊。」每次芙美子回想起來,她都會顫抖著說。
「不過……這事說起來也太離譜了。估計還是你想得太多了吧?」芙美子在前野身旁彎下身來,安撫他說道。
芙美子擁仿著淺野,輕輕地把手搭到竹子上。
被芙美子問起,比起當時那一瞬間的記憶來,還是後來那些冥思苦想而來的話語,搶先浮現在了腦海中。
淺野的目光久久地落在《梨花槍圖》之上,但映在他眼中的,卻早已並非紙上的圖案。
「暗齊也分許多種啊。」淺野乾咳兩聲,緩緩說道。
中田祐作站起身來,從書架上抽出其中一本翻開:「就是這東西。」
兩人在實驗田前停下腳步。淺野伸手握住竹柵欄。青色尚存的竹子,正貪婪地吸噬著秋日的陽光。竹子上的餘溫,柔和地傳到了淺野的手心上。
「嗯,也罷。」淺斷說道,「反正你老爸也不像你這樣,喜歡拿別人尋開心啦。」
「沒錯。當時中國就是如此畏懼日本刀。」
只要是這類有關倭寇的資料,大學食堂里的中田祐read•99csw•com作這老頭兒向來都來者不拒。不光是收集,同時他還能把那些資料全都記憶下來,這一點確實讓人覺得很了不得。雖然堅持了很長時間,但他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新的資料。同時,他也從未對那些他收集到的資料提出過任何新的解釋和觀點。他其實不過只是在對資料進行盲目的搜集和整理罷了。
「簡直難以置信。這也太離譜了吧?」聽完淺野的說明,芙美子歪著腦袋說道。
相同的問題,要問上多少遍才肯罷休?當時淺野什麼都沒看到。那道閃光讓他眼前發暈,別說長相,當時凶目氣有察魅。
「是啊,或許這也就是我老爸的優點了吧。不管你和他說什麼令人震驚的事,他都絲毫不為所動。想要讓我老爸吃上一驚的話,估計就只有把八幡大菩薩給請出來了。」
「那我就說了……之所以會有人想要我的命,必定是因為有人對我懷恨在心。然而就像之前我說過的,不管再怎麼想,我也想不出自己曾做出過什麼招人怨恨的事。所以我想,這或許是因為誤會,引起的一場怨恨。」
至於再後來的事,不記得了。
說著,芙美子把目光轉向窗外。太陽已經開始漸漸西沉,然而余秋的晴空卻依然令人感覺很高很遠。農學院的實驗田裡,種著紅、黃、綠各種顏色的植物。這種極為偶然的色彩搭配,令人感覺如同一幅繪畫一般。
裝填火藥的小簡可反覆多次使用。小筒呈竹筍狀,尖端的口徑為三分,底部的直徑則為一寸八分,士兵們上陣時可攜帶數只,隨時準備更換。筒底裝有藥粉,用泥土封閉,尖頭點火——這種梨花槍,「于沈庄抵禦倭寇,終得其用武之地。」
「都沒有來得及上醫院去探望你一下……這可真是……」中田的言辭再次變得含混不清。
「我看未必。」淺野歪起腦袋笑道,「要分淸什麼是玩笑,什麼是真話,可是件很難的事。不過——至少今後那老頭兒做什麼事之前,應該都會先親自確認一下了吧。」
中田並未將視線從淺野的臉上轉開,不停地窺伺著淺野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兩從就如同是在相互對峙一樣,面對面地坐著。
「等事情過去以後,估計那強袋肯定會大失所望。」
「如果進來的果然是強盜的話,那可怎麼辦?對方可是會用棍棒從身後把你給打翻在地,然後擄走桌上的財物,逃之夭夭的哦。你可千萬不能疏忽大意哦。」
自打訂婚之後,同事和朋友已經無數次地如此調侃過他了。每次遇上這種情景,他都會點點頭,嘴裏支支吾吾搪塞過去。
「哦,是你來了啊……」中田祐作似乎真的吃了一驚,連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了。
「知道啊。」初子答道,「是我告訴他的。」
被強光給晃花眼睛,他感到有些茫然,只覺得左肩的下方一陣劇痛。一件短刀之類的東西,剜到了他的肩下。淺野按住傷口,倒在地上,溫熱的血從傷口噴出,立刻便從按壓著傷口的指縫間溢了出來。
可這天中田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不願見到淺野似的,迫不及待地要往外走。淺野記得食堂里採購食物的事,向來都是由店員負責,中田自己從來沒有親自出面過。
還有一種名為「萬人敵」的可怕兵器。這是一種主要用於守城的火器,形狀四角見方,如果將它從城上擲下的話,裡邊的彈藥便會炸裂四濺,擊傷敵人,這是大型手榴彈的遠祖。
中田合上書本,說道:「的確很簡單吧?」
「嗯,恭喜你了。」儘管川越嘴上這麼說,但話里卻總令人感覺暗藏尖銳。
文化史研究所的正中央有處走廊,走廊的東側全是書庫,而西側則分成四間房間。
——都成密室行兇了。
畢業那年的酷暑盛夏,淺野與川越都窩在研究室里,寸步不離。當時,川越給淺野帶了啤酒。兩人正要打開瓶蓋,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腳步聲帶有明顯的鞋底擦地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坂谷博士發出的。博士的嚴格遠近聞名,甚至就連在研究室里喝口啤酒,他也是絕對不允許的。川越急忙把酒瓶藏到桌下。博士走進屋來,川越一直膽戰心驚,不停地留意桌下。
「也不必我多加解釋,」中田緩緩說道,「只需要看一看圖旁的文宇,想來你也應該就會大致明白。」
「嗯,的確可以說是有點頭緒。」淺野答道,「對方是個大學食堂里的老頭兒,或許是我自己招致了些之前所從沒有料想到過的誤會。」
如此看來的話,兇犯的計劃的確是成功了。實際上,淺野也確實沒有看到兇犯的長相。
「聽說男方家裡還正式請了人來,向初子的父親提親說媒呢。」
「不必了,估計警方對那件案子早就死心放棄,而且被害者最後也得救了……」
「這老頭兒今天是怎麼了?感覺有點不大對勁啊。」獨自留在二樓的淺野歪起腦袋,暗地輕聲地自言自語道。
初子並沒有詳細講述過中田祐作說「是嗎」時的語氣究競如何,而且,也沒有說過當時她父親臉上是怎樣一副表情。這說明當時她父親依舊毫無反應。
的確,這對淺野而言確實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淺野跑上走廊打開電燈,這舉動也實在是夠危險的。或許兇犯當時還在附近徘徊呢。
01
中田再次翻開書本,向淺野展示了書中的圖例。這種兵器的構造確實簡單,說穿了,不過就只是一支長槍罷了。唯一不同的是,槍尖下方的槍柄上,綁縛著一個小小的筒狀之物。
芙美子的目光,怔怔地盯著那一拳守護著植物們的側欄。
「還有什麼話?」
看到淺野身旁的芙美子,初子略微猶豫了一下,之後她用她平日那種毫無半點陰霾的語調說道:「能請您給我介紹一下嗎?」
之前川越那種陰陽怪氣的問候,令淺野心裏很不痛快。跑到大學食堂去換個心情,也是最為穩妥的一種路線與方法。
淺野是在大學校園裡遇到川越的。換作平常的話,只需敬上淺野一杯酒,他就會把那些不快的事給統統忘掉。然而校園裡卻並非喝酒的地方。當時淺野正打算去研究所,可他卻繞了一圏。校園裡最適合換個心情的地方就是食堂。當時正值下午三點,食堂里空無一人。他選擇去食堂,並非是去喝上一杯,而是為了去見食堂的主人中田祐作。
「剛開始的時候我也覺得不大可能,但我實在是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可能了。」
「當時是不是還要更加晃眼些呢?」芙美子問道。
儘管當時意識已經變得模糊,但唯有這一點,淺野卻記得淸清楚楚,永遠也不可能忘懷。如果當時沒有打開門閂的話,那麼自己也就性命難保了。
「那應該可以先恭喜你一聲了吧?」
「強盜可不淸楚桌上就只有785日元的哦。對方會以為桌上放的是785萬日元,下手打劫的哦。」
「是啊。」淺野有氣無力地隨聲附和道。
「前不久,我看了一些有關梨花槍的資料,據說這東西也是曾經用於對倭作戰。如果您知道些這種兵器的情況,是否能給我稍稍說明一下呢?」
「這樣也好……既然病了,那就別太勉強自己……不過話說回來,這次還真是一場無妄之災啊……」中田祐故作表情乖巧,甚至都有些讓人感覺乖巧過頭。
當時趕來的兩名工作人員,和稍後到達現場的警察,全都聞到一股硝煙味兒。所以他們對淺野所說的閃光毫不質疑。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或許他們便會問淺野說:「您不是在做夢吧。」
火藥是中國人的發明,而南宋的「霹靂炮」更是中國製造的優秀火器。可是到了明末,中國反而必須從國外進口火器。比方說「紅夷大炮」便源自葡萄牙。隨著火藥技術的發展和進步,整個形勢徹底倒轉了過來。
「的確如此。」中田咽了口唾沫,附和道。
「你是說初子?」
然而他的表情看起來卻又極為嚴峻。
聽著中田下樓遠去的腳步聲,淺野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中田在樓下穿上鞋,腳步匆匆地向著門口走去。
初子是個聰明活潑的女孩。自打前年高中畢業之後,她就一直在食堂里幫忙。聽說中田祐作的妻子死於空襲,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初子給拉扯大的。和她那個性情乖僻的父親不同,初子姑娘的性格開朗大方。
這種確淺野帶來的打擊,也是極為殘酷的。
任職于N大學文學史研究所的淺野,為了整理論文,近來每月里至少有半個月的時間,窩在研究所里閉門不出。這一天,他也同樣在研究所的一間屋裡査資料査到很晚。深夜兩點,他把摺疊式的躺椅拖到房間中央,躺到椅子上。
淺野把目光從書頁上轉移開來,茫然地望著遠方,暗自聆聽著中田祐作的內心。
「其形狀很簡單。」中田答道,「不過還是用圖例來說明更方便一些。」
「回家歇會兒。」淺野答道。
九*九*藏*書淺野心中那種保住一條性命的興奮感,如今也漸漸開始變得淡泊了起來。相對地,那天夜裡發生的案件,也在他的內心中漸漸變得神秘。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卻根本就不容他細細思考。光是忍受傷口的疼痛,就已經讓他再無餘力去多想其他。
「梨花槍的事,我也曾有所聽聞。」中田喘息著說道。
「哎呀,淺野老師您來了啊。我都沒注意到呢。」初子轉過頭來說道。
「這個……」淺野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不會是那老頭兒把他女兒的話當真了吧?」
除了倭寇史之外,中田祐作此人難道就再也沒有什麼可提的了嗎?喪妻之後,至今依舊孑然一身這點,足以說明他對妻子愛得很深。或許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肉初子,已經成為了他活下去的最大動力。與淺野接觸時,他就僅止顯露出了倭寇業餘愛好者的一面,那麼其他方面,情況又如何呢?
淺野慢慢地坐起身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躺著就無法說服自己。
「當時您的意識很清醒吧?」一名刑警問道。
之前已經是空空如也的內心,再次漸漸變得充實起來,讓他放下了懸著的心,而對事物進行分析思考的氣力,也終於再次涌了上來。
生長在都市的淺野,根本就不知道梨花為何物。他一直以為,那是一種就像是包裹著大樹的白色小花。這與那天夜裡,在研究所中閃過的蒼白光芒之間相去甚遠。他認為當時自己身處梨花之中,觀察與被觀察的兩者之間,有著截然不同的區別。雖然外表上看起來開得嬌柔香艷,但花朵卻已是竭盡了自己的全力。鮮花盛開的時節,花朵所有的器官都閃爍著光芒。因為它們本身就是發光體。
兩名警衛中有個名叫沼田的是個推理小說迷。他很淸楚兇犯藏在大門背後,之後趁著人們一擁而入時,逃離現場這種密室手法,所以沼田當時也曾慎重地監視、調查過大門的周圍。
「是嗎?」
「別太艦自己。」身旁的芙美子勸道。
03
「兇犯當時究竟是怎樣進去的呢?或許從白天起,兇犯就一直藏身在書庫的角落裡。但後來,他又是怎樣逃離的呢?」他自言自語般地喃喃念著。
「之前我不是已經請過客了嗎?你就饒了我吧。這事就先不說了,你爸人呢?」
當他開始剖析大學食堂主人中田祐作時,淺野才如夢初醒似地大吃了一驚。他發現想要從所有的角度來接觸和了解一個人,幾乎就是完全不可能的。面對他人時,人所展現出的不過只是自己極小的一面,而這一點套用到中田祐作的身上時,卻又體現得如此極端。
「光是聽你這樣解說,根本就沒法搞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啊。」淺野說道。
如果受害者能保住性命,那麼,大致也就能夠査明兇手是誰。所以警方似乎是誤以為,只要身受重傷的淺野恢復意識,這件案子也就能夠解決了。
走下四、五級台階,淺野轉過身來,問道:「聽說初子最近準備訂婚了?」
可惜,大門周圍並沒有發現兇犯……
他想的問題幾乎都與專業方向無關。手頭沒有資料,任你再怎麼想也是白搭。
「淺野老師,真是抱歉,我正準備出門去買點東西呢。您難得過來一趟,真不湊巧。」
「狼筅」一丈五尺的長度,足以避免與敵人肉搏近戰。但如果讓對方接近身邊的話,那就再也不是日本刀的對手了。
接著便和淺野聊起來,提出據《通州志》的記載,弘治三年(1490年)四月,襲擊通州白蒲鎮的倭寇數目為七十餘人,但新資料中卻說,其實當時的人數遠超百人之類的話題來。
「沒事,你瞧。」淺野說道,「我不過只是隨手翻翻罷了。」
川越是不會幹出趁著黑夜暗害他人的性命,這樣的行為來的!淺野堅信這一點。他之所以會把川越從嫌疑人名單里排除掉,比起打麻將的不在場證明來,更重要的。還是川越那次賺匿啤酒瓶時的動作與驚慌。
「初子。」淺野叫了她一聲。
雖然現在案件之謎已經解開,但真正的膨脹卻並未蔞縮。他覺得自己或許甚至會把這個個膨脹的謎團帶進墳墓中去。
那麼他這方面的情況,究竟又如何呢?
以前還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無論再怎麼忙,只要淺野一來,中田祐作都會放下手頭的事,陪淺野聊上一番。不管桌上堆的賬簿、收據還是算盤,他都會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地收拾到書桌下:
「我這裡有圖解,你拿去看看吧。雖然狼筅這種東西如今已經失傳,但《武經》和《武備志》之類的書中卻記栽有圖,後來還被轉載到其他的書籍上。」
當時淺野按住肩頭,步屜蹣跚地走上了走廊。他先是拉拽了一下開關,打開走廊上的燈,之後他把背靠在墒上,用盡全身力氣,倚著牆匐匍前行,向閱覽室挪動著身體。
「我對當時兇犯是用什麼方法襲擊我的,心裏已經有些頭緒了。」
淺野在書桌旁坐下身來,瞟了一眼中田在桌上攤開的書。
「不必擔心。」芙美子說道,「我不會笑話你的。」
說罷,中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淺野徑自走下了樓。
警方是這樣解釋的:襲擊淺野之後,兇犯立刻便逃離了現場。而之所以兇犯會刺划椅背,是因為當時兇犯心中十分驚慌,希望能夠儘快逃離現場,所以就只是胡亂捅了幾刀。所以在走廊上的電燈點亮時,兇犯已經不在研究所里了,而淺野也僥倖躲過了一劫……
沉默。
淺野感覺有些難以啟齒:「說出來你恐怕會笑話我……」
「對,你說過,她的名宇是叫初子。聽說那姑娘心裏已經有意中人了。」
「什麼事?」
過了一陣,一種異樣的假設,突然浮現在淺野的腦海中。這種想法雖然感覺有些特異、過於跳躍,但既然淺野對倭寇史以外的中田祐作一無所知,那麼也就不能一口咬定,說這種想法就完全是一種空想。
中田祐作是個性格怪異的老頭兒。儘管身為食堂的主人,卻對學問有著一種狂熱,熱衷於歷史方面的研究。因為之前從未系統地接受過有關研究方法的訓練,所以他不過只是在胡亂地對資料進行收集整理而已。而他之所以會接手管理大學里的食堂,估計也是為了便於使用大學的圖書館。一旦稍有空閑,他就會跑到圖書館里去謄抄資料。食堂背後二樓上的他的房間里,數以百計的大學筆記密密麻麻地排在書架上。這些筆記全都是他傾注畢生心血收集的寶貴資料,而最令他偏執不已的,則是「倭寇歷史」。
「你現在也大致了解了吧?」
「真虧你說得出口……」
「總而言之,您就快點兒請我們喝喜酒吧。」
「對,當時我還有意識。」淺野答道,「我立刻便想到報警,而且知道必須儘快把傷口包紮好。我很清楚,當時我的傷口血如泉涌。」
「大概在二樓。」
他一直把自己身邊那些不解之事解釋為「人生的膨脹」。每次解釋清楚其中的一個謎團,膨脹便會蔫蔞下來。自小,他就是這樣一邊讓巨大的膨脹變小萎縮,一邊長大成人的。
「覺得晃眼嗎?」未婚妻坂谷芙美子小心翼翼地將病房的綠色窗帘拉開了一半,問道。
儘管淺野說得很小聲,卻還是沒能逃過芙美子的耳朵。她輕輕地握住淺野的手:
淺野淡淡一笑,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嗯,最近倒是還沒有什麼新的發現……」中田回答道。
把川越排除在外之後,淺野心中就再找不出其他可懷疑的對象了。
——您剛才說,當時您打開了門閂。可當時您不是已經意識模糊了嗎?會不會有這種可能:當時您以為是您自己打開的門閂,可實際上門閂從一開始就沒栓……
「不過職回來,萬幸……」芙美子再次感慨起來,念叨起了近來的口頭撣。
「然後再裝上填滿火藥的小簡?」說著,芙美子輕輕地放開了竹筒上的手。
淺野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然而他對此卻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與此相較,中田卻讓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中田所感覺到的壓力,必定遠比淺野大得多,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中田的話才會斷斷續續。
芙美子長成地舒了口氣,催促淺野道:「我們走吧。」
人在醫院中,一整天里的時間全都厲于自己,卻又必須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剛開始的時候,強忍疼痛便是淺野毎天的工作。等到痛楚過去之後,在腦海里思前想後,就成了淺野唯一可傲的事。
「今天不盤點核賬了嗎?」淺野在她身後說道。
沒過多久,他似乎就睡著了。夜裡沒有絲毫的月光,關上燈后屋裡立刻就變得一團漆黑。就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沉沉睡去了多久。
至於動機,如今他的心裏早已確信。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解開那個密室之謎。
「喲,老頭兒,還這麼賣力呢?」淺野衝著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