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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確認什麼?」
且不論香水的惡臭難聞,儀錶也不敢恭維。頭髮好像是臨出門才梳幾下,亂七八糟的。淺紅色針織連衣裙的衣袖,在這麼悶熱的天氣里,一直遮到手腕。
5月29日(星期三)
驀地醒來。
他一邊遞上名片,一邊觀察對方的神色。
「不知道?」
據葛西的解釋,十余年前,某地的施工現場接連出現工人申領殘疾給付金的情況。全部都是因為施工中出現事故切斷了手指。
在矇隴的狀態中,忽然覺得有東西從遠處過來。
「竟有那種事。……那是人乾的嗎?」
「我下午去京都府警局一趟,見一下上次認識的刑警。」
若槻兩手神經質地在褲子上擦拭。
葛西回答了大迫的問題:
往下讀著,若槻的疑慮加深了。他覺得證實殺人太難了。寫驗屍報告的醫生恐怕也面對同樣的難題吧?
「我也不清楚。」
「三人都投保了嗎?每期的保費也相當高吧?」
說不定,那傢伙比想像的要厲害得多。
「……而且還是三宗同時投保。S(保險金)是菰田夫婦各三千萬日元,孩子五百萬日元,是特約的最大限組合。P(保險費)合計每月六萬一千八百七十二日元。」
發音依舊悶聲悶氣的,幾乎不知所云,也不像投訴的顧客那樣粗暴。然而,來自菰田的電話成了不小的壓力。儘管沒有向女文員們透露任何情況,可能她們是從接電話后若槻或內務次長竊竊私語的情形察覺到某些情況,她們對菰田重德的電話顯得非常緊張。
因為去了一趟京都府警局,從頭複述了一次談話,錄了口供,若槻回到支社時,已時近黃昏。
「切指族?」
從這個角度看,這名婦女不夠格。
「菰田重德先生打電話到公司,似乎是投訴,點我的名,公司就派我來了。」
對若槻而言,那是一種已喪失了未來的一切的象徵,正如十九年前從這個世上消失了的哥哥一樣。
雕像般不會動彈的孩子的身影……
「不,今天才頭一次見面。」
來幹什麼?
「那麼,投了多少人壽保險?」
「我被帶往客廳,菰田先生便喊兒子的名字『和也』。然後,由於沒有回應,便要我打開那邊的拉門。」
偽裝成自殺的殺人案例,似乎很多是勒斃后吊起來的。然而,這麼一來,不明了之處甚多。
「這份死亡保險金的申領文件,是夾在今早送來的文件里的嗎?」
若槻回憶起菰田重德在家裡時,左手也一直戴著手套。那是為了掩飾缺損的手指嗎?
進藤美幸一臉苦相。平時她負責從銀行賬戶劃撥保險費,空閑時也多到窗口。並沒有挨顧客的訓斥,她為何如此緊張不安呢?
「和也的屍體,不是你發現的嗎?」
「好的好的。會寫下來的。……那麼,若槻先生,能說說發現上弔屍體的經過嗎?」
「我回來晚了。內務次長呢?」
是上弔的孩子嗎……有話想說?
「不是。我感覺他在此前就一直在觀察著我。」
「日前府上遭遇不幸,非常遺憾。關於菰田和也的人壽保險,現由總社審核,請再等待一下。」
若槻決定把問題推到警方身上。
「『大戰十一月』嗎?」
此刻,松井警官臉上清晰地顯示出緊張。
「菰田重德先生對若槻先生說『請打開拉門』?」
「哎,是那傢伙?」
松井舔舔鉛筆,在筆記本上做記錄。
菰田幸子從手袋裡取出手帕,擦了好幾次眼角。也許她真的很悲傷,但若槻看不見有眼淚流出來。
沒有什麼好怕的……
「通常情況下,會催促受益人來申領保險金,但這次該怎麼辦?」
一向就怕讀這類書,但事到如今不讀不行了。
桌子上丟著無繩電話的子機。記得曾給阿惠打過電話,但說了什麼則記不清了。似乎是爛醉之下的自說白話。
她的手腕上有數道平行的傷疤,似為利刃割傷。傷疤均為大傷口隆起形成的白色疤痕,可想而知是相當深的傷口。
不知不覺中,在街上看見中年婦女時,他便無意識地以一名職業棒球的球探看球手的目光,對之來一番評價。各支社裡面,都有一名成績優異的外務員,名聲遠揚,收人大大超過社長,她們毫無例外都給人開朗和外柔內剛之感。
靜悄悄地登上樓梯。五樓。六樓。過了平台,現在到七樓了。慢慢來到了他房間前。他的耳朵彷彿能聽見那微弱的腳步聲。
原先坐在電腦前的葛西,不知何時已返回座位,正在打電話。似乎是給某個支社打。神情較之前更加嚴峻。「是嗎,是嗎」的回應聲中,透出壓抑著的怒氣。
屍體擱在地板上時,手足像人偶似的癱軟,但脖子以上的部分,開始呈現死後僵硬狀態,被搖晃時也絲毫不動。
「對。」
耷拉著的手和腳。垂著的頭。白白的眼睛……
「於是便發現了屍體。好的……好的…真……」
葛西和若槻拿著記錄和有關文件下了樓梯,趕往下一層的會議室。在常用做培訓新外務員的教室的房間里,聚集了木谷內務次長,統管外務員和一線營業的大迫外務次長,再加上太秦營業所的櫻井所長,正進行著會談。
看見它的瞬間,若槻不由得一怔。櫻井所長那張發木的臉出現了。儘管已經再三說了是個重大問題,在申領人向營業所提交保險金申領文件時,為何不向支社打個招呼呢?
「不知道?據說是用風箏線紮緊手指根部,讓血停流,感覺消失之後,一刀切斷。同樣的方法,似乎直到如今,黑社會在結盟時還用。與九_九_藏_書之相比,使用冰或乾冰稍好一些,切指族的傢伙似乎專愛用噴霧式的。」
「弔死自己兒子呀。」
孩子的母親尚未回家。若回家后發現事已至此,不知會怎麼想?
葛西的目光落在筆記本上。
木谷總結般說道。
「沒關係。」
「他在看你?這是什麼意思?」
若槻打斷他的話,光聽就已經夠難受了。
作為保全方面的負責人,這種時候也不可忘記原則。
「若槻主任,以你之見,菰田家屬什麼收入水平?」
「您帶來了證明自己身份的資料嗎?」
「是一年半前大阪南支社的狹山營業所簽的合同,去年移交我們這裏的。」
菰田幸子仍舊嘮嘮叨叨訴說著不儘快拿到保險就很麻煩的話。
殘疾特約是人壽保險的特約之一。因受傷出現特定的殘疾情況時,要支付主合同保險金一部分給付金。
若槻站得稍遠一些,好像面對著一個拍電影的場面,難以相信這是現實中發生的事。
木谷內務次長揚起刻滿皺紋的臉。高中畢業后,他就轉戰于日本的各支社,歷經艱苦鍛鍊出來,已是年近六旬的退休年齡。
「若槻主任,那邊那位是來問領取菰田和也的保險金的。」
第一,勒斃的屍體,因靜脈淤血而致顏面腫脹成赤紫。然而,菰田和也的臉部蒼白。這是弔頸致死的特徵。
然而,菰田重德竟然郵寄。他有絕對的自信?也許,這說明他申領保險金已不是頭一回?
若槻拿了一張名片,站起來。遠遠望去,她只是一名極普通的隨處可見的中年婦女,但他立即感覺到她必定是菰田幸子無疑。若槻帶著職業性的微笑走向櫃檯。
菰田幸子又一改腔調,變成聲淚俱下的樣子。
當人們遇到異常情況不知該如何處理時,會彼此無意識地望向對方的眼睛。從對方目光讀取和自己相同的恐懼和驚訝,才會放心。
這時,若槻想起為何對菰田幸子的聲音有印象了。
在日本,顧客加入人壽保險,幾乎都是因為抗拒不了外務員頑強不懈且聲淚俱下的勸說。也就是說,反過來,如果顧客特地找上保險公司酌支社或營業所,首先就要考慮裡頭是否有文章。這也可以說,是對人壽保險犯罪設防的第一道關口。
儘管若槻沒有干過營業所長,但見過很多在人壽保險這個行業做事的中年婦女,因此自信看一眼就能判斷那人能不能拉來生意。
「我實在不想在那個臭臭熏熏的家裡待了。」
葛西神色嚴峻地點點頭。從為保險金而殺人的歷史來看,以孩子為犧牲品的案件中,再婚夫妻殺害對方帶來的孩子——即殺繼子的案例最多。
很快,成為電波遊盪在空中的男女二人對話,從機中傳了出來。可是傳到耳膜的雖然是日本語沒錯,卻像蜜蜂嗡嗡一樣,形不成一個意思。
郵寄。若槻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通常,死亡保險金申領文件是由營業所的職員前往申領者的住宅去取。這樣一來,若有寫漏了的地方或要附加的文件時,可以當場備齊。
若槻在小窗射人的朦朧光線中,怔怔地望著廚房的白牆壁。
公寓的天花板映人眼中。只有時鐘的秒針走時的聲音,在房間里響亮地回蕩著。
大迫引用的事例,是一個男子用車載著妻子和前妻之子從碼頭飛馳人海的事件。當時,大迫作為相關的營業所長多次跑警局。
若槻拿起桌上的列印件,核實投保時間。「前年的11月投的。」
「說不定還是租借的吧?」
「沒有聽說過?很有名的。就是為了取得殘疾給付金,自己切斷自己手指的傢伙。」
「是嗎?若槻都說到這個分兒上了,應該錯不了。說不準這個人要變成『別府三億元案』的A那樣呢。」
「哎,這件不是。這是早上郵寄來的。」
「早上好。這裡是昭和人壽保險公司京都支社!」
他迅速向櫃檯瞟一眼,坐著四名顧客。正面是一名和服便裝的光頭中年男子,坂上弘美一邊翻著手冊讓他看,一邊解釋。
「那時候菰田先生的模樣……我覺得還是說出來好。」
葛西想深一層說。
「據說大西光代進了大阪南的彈子機室,很偶然地坐在了菰田幸子的旁邊。小學畢業已好幾十年了,卻竟能立即認出。似乎當時也並非太密切的關係,但大西光代因為簽不夠合同,有點要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就約了菰田幸子到飲食店聊天,發牢騷說定額太嚴,聊天時遞上了名片,表示若對方自己不想投保,介紹熟人也好。三天之後,菰田重德突然打電話到營業所,提出要投保。」
木谷向若槻出示了列印件,這是菰田家的三份合同中,有關菰田和也作為被保險人的五百萬日元兒童保險的合同內容。
「可是……拿一份殘疾給付金,不合算吧?」若槻半信半疑。
「在第一會議室。他叫了太秦的營業所長來,從剛才起便與外務次長一起了解情況。馬上過去?」
若槻從椅子里站起來。醉意沒有將恐懼掩蓋起來,只是茫然地擴散了。不管它。必須找出令他心神不寧的東西。
「噢。」
若槻往沙啞的喉嚨咽了幾口唾沫。
走進裡間,打開CD機。將耳機戴上,胡亂地按著選台鍵。
「啊,好了好了。」
「為什麼要花這麼長時間?」
「我查了一遍小坂重德的名字,他確實曾經投保,雖然已經失效。這傢伙竟是『切指族』的餘黨。」
高中的漢文課。以獨特的節奏朗讀的老師的聲音出現在腦海里。在遠離人群的山谷中獨自度日時,不意聽見有人前來叩訪的足音。這個九-九-藏-書詞就是表達那個時刻所感到的喜悅。
強烈的氣味襲向若槻鼻腔,他感覺到自己的笑容僵硬了。是香水的氣味,一種像麝香似的動物性膻味,剛才就覺得房間里有特別濃烈的化妝品味道,就是這味兒吧?
本應今後數十年裡可以熊熊燃燒的生命之火,瞬間就熄滅了。突然沒了去處的靈魂,變成了什麼呢?永遠帶著怨恨,在七七(人死後的四十九天。)里彷徨嗎?
「你怎麼知道的呢?」
無所事事地坐在桌上的葛西招呼道。一如以往的明快調子,給若槻莫大鼓舞。若槻從警局打電話回來報告情況時,葛西的聲音也是很冷靜的。但細看他的神色,仍然是擔心的。
「咔嚓」一聲放下聽筒的葛西,像虎吼般喊道:
櫻井擔心地問。
「當然啦,神經麻痹是暫時性的,以後痛楚會洶湧而至。大約到那天的晚上,已經是痛得天昏地暗了。據說,切斷面的神經會放電般痛。即使過去相當長時間之後,每晚仍會有所謂『幻肢痛』襲來……」
就這樣過去了很長時間。
松井警官仔細端詳著若槻遞上的名片。
在坂上弘美審閱過的文件堆中,它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埋在裏面。應該是夾在早上由營業所送來的摩托車專遞文件中的吧。
「是什麼人辦理的?」
翻開附件的戶籍謄本。原籍為W縣的K町。戶主是……
形容詞重疊使用是京都話的特徵。刑警打開了警車後部的車門,讓若槻先上車坐在裏面,自己再上車並排坐下。
「我們已經再三向警方查詢了,但結論總出不來。」
「好。那麼,到車上?」
「怎麼回事?這不是很怪嗎了大阪南支社為何不在他投保時核查一下?」
「為了消除切指瞬間的痛楚,有幾個辦法。最好的方法是正式打麻藥,但這需要有醫生或護士,否則很難。古時藝妓為向情郎表忠心而落指,聽說過嗎?」
然而,菰田自己挪開了視線。即使他想知道若槻的反應,也不願被若槻看出自己的表情。
「現階段做結論為時尚早,我們要定對策的話,等對方提出申領保險金之後吧。」
葛西翻開文件,皺著眉頭讀驗屍報告。
「您說『似乎是投訴』?是什麼投訴?」
松井一副被提起了興趣的樣子。
「坂上小姐,過來一下好嗎?」
葛西從旁走過,望望他手中的文件,轉臉問:
「哪位?」
「已經辭職了,是個名叫大西光代的四十五歲的主婦。我打電話問過狹山營業所的所長,回答說她的性格不適合干這行,把熟人親戚統統拉來,最後幾乎都不能簽約,一年也沒幹下來。後來,簽了的合同也幾乎都解約了,但倒是沒有『道德冒險』一類例子。」
第十一項死亡種類。果然不是「自殺」,在「其他及不詳」處打了個圓圈。
「菰田和也的死亡通知輸入了嗎?」
「她跟這個菰田是什麼關係?」
若槻遞過名片,做了自我介紹,刑警也回遞了名片。名片上印著「京都府警搜查一課巡警部長松井清」。不是京都府下屬的警署,而是府警的刑警,而搜查一課應該是負責殺人等重案的。莫非警方從一開始便認為案件有可疑之處?若槻突然覺得心理上有了依靠。
一名僅僅脖子以上露出櫃檯的小個子老太婆,一名穿水電工的淺茶色施工服的小夥子,以及一名四十余歲的中年婦女。
「這件事我問過當事的職員,他說對方的確常不在家,碰不上面。不過,即使出現那種情況,亦必留字條,第二天再上門。所以,值得投訴的事,的確想不出來。那名職員一向認真負責,我認為他的話是可靠的。」
「似乎是關於負責收款的外務員的,但電話上談得不明不白。於是就說讓我過來,公司方面覺得還是跑一趟,聽聽也好。」
顧自抽煙的大迫外務次長要調節氣氛似的發出怪笑聲。他與內務次長恰恰形成對照,年齡四十齣頭,體重雖遜葛西一籌,身高卻是全支社第一,達一米八五。
「若槻主任已經和警局建立關係了吧?今後仍要盡量保持密切接觸,取得信息,好嗎?」
「是的。」
大迫呻|吟道。
每年11月份被稱為「人壽保險月」,通稱「大戰十一月」,是各保險公司比賽合同額高低的重點月份。因為向下屑各營業所或支部下達數倍于通常月份的苛刻指標,難保有一種任何合同都照簽不誤的傾向。另外審查方面也因大量申請書一齊湧來,檢查自然就馬虎了。
「對呀,很疼。人嘛,到必要時,總能想出些辦法來。」
菰田家周圍拉起了「禁止人內」的繩子,大批警員在忙碌。
這裏存在著一種若槻難以理解的人。為錢而切斷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這豈不是等同於飢餓時想吃掉自己肢體的章魚嗎?
這裏惟一比若槻資歷淺的櫻井補充道。他二十七歲,人公司已五年,可能是壓力大吧,頭髮已開始稀疏了。
若槻沉思起來。原先他認準是菰田重德勒死了和也,然後將繩子穿過拉門上框吊起來。然而這份驗屍報告的記述與他的預測完全相反。先讀這一部分,只能認為是弔頸自殺。
出來接待的刑警們態度冷漠,說是不能將搜查進展告訴民間企業。關於菰田和也之死的立案可能性,始終只是模稜兩可的官僚式答覆。警方和檢方的態度無法確定,保險公司也就不可能獨自做出決定。若槻度日如年。
此刻桌面上只放著關於死亡保險金的文件。若槻想在工作高峰到來之前干點事,便翻開了從公司醫生鈴木那裡借來的很厚的法醫學專著。https://read.99csw•com
「弄得這麼大呀,若槻,聽說你是屍體的第一發現者?」
坂上弘美一臉詫異地盯著文件。為了不讓做窗口業務的女文員有先人之見,菰田和也之死有「道德冒險」嫌疑的事,一點也沒有向她們透露。
「我看了一眼菰田先生,想說句什麼話。想說什麼已經記不得了。這時,我發現菰田先生在看我。」
「嗯。然後呢?」
「辛苦了。情況如何?」
「此前我查過菰田重德、幸子、和也名下的資產狀況,一無所獲。為了慎重起見,小坂重德也查一下。」
外線電話響起。葛西一轉身回到自己桌前,抓起話筒。
「你這是什麼話,是你親眼看見的呀!」
「……」
他已經無法忍受把目擊的一切埋在心裏了。他無從驅除窒悶般難受的緊張感,心跳得慌,掌心儘是冷汗。他希望早點向人說說,以使自己輕鬆起來。
「第四位。」
若槻翻開文件,首先就看驗屍報告。
「怎麼回事?我怎麼一點沒聽說?」
沒有亮燈就坐在廚房的椅子里。
「你沒事吧?」
「噢……這個嘛」,「是啊」,「這種事情」,「其實。已經」,「是這樣吧」、「所以說嘛」、「諸如此類的」、「呵呵」,「真的呀」,「像我們這樣的」,「你看嘛」,「不——對!」,「哈哈哈……」,「好」,「唔」,「可那個……」,「噢……」,「怎麼說的」,「然後呢」,「實在是」,「對嗎?」……繞來繞去。
若在平時,僅僅是被警察問話,一定感到事態嚴重。然而,此刻的若槻,不啻把刑警的話當成福音。
「這……可以的話,我想在一個別人聽不見的地方談。」
房間的角落裡仍舊堆著未解開包裝的行李捆。
心慌慌地翻動光滑的銅版紙,上面儘是令人難受的照片。只用餘光去追蹤著條目。
「噴霧式?」
「弄好了。」
葛西的話令若槻猛然回到現實中。大家紛紛起身,會議看來已經結束。
翻一個身,使勁將這個印象從頭腦中驅趕出去。
然而,第十二項的死亡原因,「直接死因」是因頸動脈及脊椎動脈閉鎖引起急性腦貧血,為縊頸而亡。
這是怎麼回事?若槻動一動手腳,發覺無能為力,猛然一驚:這是被鐵鏈捆住了嗎?
「那也得趕快做才行啊。」
……哥哥。
「有勞了。」
「我站起來,打開了拉門。」
舌上仍有杜松子酒的苦味和松脂香。突然覺褶口渴難耐。自己一定也是因此而醒來的。
「具體內容以後請教好嗎?」
不久,在黯淡下來的意識之中,若槻感到房間里有人俯視著他。
「非常抱歉。我們會催促總社儘快做出結論。」
「對不起,您是菰田幸子女士嗎?」
「我沒有問他們的工作。菰田重德好像是在工廠之類的地方幹活。看上去並不寬裕。房子挺大的。但已經相當老朽了。」
看第十三項的手段及狀況,寫著「應是用捆物件之尼龍繩穿過拉門上框,做成直徑三十厘米的圈,弔頸」。
有了,縊死被分在窒息死的類別里。這裏也登載著各種各樣的弔死的屍體照片。再翻一下,還有「絞頸」的條目。
有人從背後拍拍他的肩膀。一回頭,見一個穿便服的刑警站在身後。
若槻清清嗓子,捂住鼻孔。菰田幸子的香水味已使他坐不住了。不知從何時起,櫃檯前的顧客只剩下她一人。若槻甚至想,其他顧客是抵擋不住那種氣味,早早作鳥獸散的吧?
鑒定專家猛按一陣閃光燈之後,看樣子已經完成了拍照。現在豎起了一把鋁梯,一名身穿背部印有KYOTO POLICE(京都府警察。)的機動隊服、頭戴便帽的胖警官慢吞吞地往上爬。他雖然不及葛西那麼胖,但似乎也有相當的體重,站在鋁梯上時,梯子吱吱作響,給人很沉重的感覺。
「那孩子的喪禮非辦不可,還有其他各種非付不可的錢。」
松井警官若有所悟的樣子。
「要不給我保險金。我們可就太困難了。」
他回想起了,所謂「被鐵鏈捆住」,是身體進入了睡眠,只有大腦醒著的狀態。據說主要是因為精神上的壓力和疲勞所致。
京都支社收到保險金申領報告約一周之後,菰田重德開始頻頻打電話來,都是催問何時有支付保險金的決定。
「當然不止那麼些。首先,因屬工傷,可領取工傷休業補償給付金。這份可就大了。除此之外,若加入了簡易保險的傷病給付金或勞動協會的后遺障礙共濟金之類,都可得到賠償。豈止一石二鳥,簡直是一石三鳥四鳥,合起來可多至四五百萬日元。」
「嗯?」
「您是報案的人吧?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在警局錄了口供。他們說,若上法庭,可能要我出庭作證。」
在牆邊一排電腦前剛做完輸入的坂上弘美,抱著住院給付金方面的文件正好站起身。
他重新打量一下取出筆記本的刑警。三十有半的年齡吧。作為警察屬於瘦削的身材,著翻領襯衣和西服。此人和顏悅色,只是一頭燙成大佛似的小卷卷頭髮,是普通職員所沒有的。
「最初我被屍體嚇住了,未及留意菰田先生的情況,但不知何時起菰田站在我的身旁。」
「可是……會很疼吧?」
菰田幸子加強了語氣,若槻一愣。她剛才看名片時便發覺是他嗎?
「這樣的話,就模稜兩可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右手拿手帕去拭眼角乙然後又把手帕換到左手。此時,連衣裙的袖口打開了,露出了手腕的內側。
若槻看看桌上,見桌面很整潔,心想文件已全https://read.99csw•com部由葛西代為簽妥了吧。
若槻勉強擠出笑容。
「他沒有看屍體。我不知道這樣說是不是合適一一我覺得他注意我的反應甚於對屍體本身。」
「讓您久等了。我是負責保全的若槻。」
「那種事,誰也不想去發現。管它呢。聽說有可能是殺人案,真的?」
搖晃著走到床邊躺下,像死人般雙手交叉,閉起眼睛。
三人都靜靜坐著,並無殺氣騰騰之感。
「確切無誤嗎?也會有錯覺呀。」
「這次也一樣。明天由所長直接帶申領表格跑一趟。」
聽見女人乾巴巴的聲音,若槻有點意外。記得曾經聽過這樣的聲音。
「咳,那時候的情況……」
菰田和也的死亡保險金申領文件送來若槻處,是事發后一周的事。這一天京都舉辦著三大節之一的葵祭,紫藤花裝飾的牛車在大街上遊行。
但是,在這裏不合適。他覺得面向另一邊的菰田重德,一直豎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靜。
女人默默地打開手袋。取出預備好的國民健康保險證。確認戶主姓名是菰田幸子后,若槻將證件交還。
這種場合,中途插話是絕對禁忌的。要讓顧客盡情傾訴。若槻強忍著聽取菰田幸子的哭訴。
「特地指名要若槻先生,那麼以前是認識的吧?」
若槻毫不遲疑地答道。
他瞥一眼呆立在屍體前的菰田重德的背影。恐怕旁人看來,這個菰田完全像一位失去愛子的父親,神情沮喪,茫然自失吧。
那是失去了生命、徒具人形的空殼。只是曾經存在這世上的人留下的影子、殘像。那未完成的人形已不會再成長。就此之後,它只會通過緩慢的化學分解過程。消失無蹤。
「和也的人壽保險……還拿不了嗎?」
然而,菰田和也這宗案子,經與總社保險金課商量,結果是破例地由總社處理,相關資料送往東京,由一家叫做「昭和保險服務」的公司來調查。這是昭和人壽保險公司的全資子公司,與三善所屬的公司不同,純粹做調查。這麼一來,到有結果出來,自然要花些時間。
整體上她給人陰沉的印象。胖而下墜的臉腮,富士額(富士山形的前額髮際,是日本舊時的美人條件之一。)使兩腮變寬,臉的下半部顯得大而無當。兩眼細得像用刀刻的縫,木乃伊似的毫無表情。
若槻猛然大吃一驚。菰田幸子像察覺到自己的疏忽似的急急攏好袖子,但已經遲了。
做得出這種事的人,肯定不會把他人的生命當一回事,若槻心想。
「哦。那他是怎麼知道您的名字的?」
很難總保持著清醒的狀態。他痛切地祈求著,即使逃進噩夢之中也會好些。
懸在空中吊掛著的孩子。
「剛才聽櫻井所長說,這份合同本身好像不是在太秦營業所簽的。」
小學生般幼稚的筆跡,完全沒有問題。日期等的填寫也沒有遺漏。
菰田家的天花板很高,打結的拉門上框之上的橫隔,高度超過兩米。胖警官用一把大號裁紙刀將繩的中間切斷,下面兩名警員接住屍體,放倒在攤開的防水布上。留下的繩結也沒有解開或切開,就放人透明的尼龍袋中。若槻心想,稍後會分析打結的方法。
「好的。不過,希望能以書面的形式提出。」
手腳耷拉著,垂著的腦袋如雕像般僵硬。像貼了白膜似的混濁的雙眼,沒有一絲光彩。
「不,的確是那樣。」
「另外一點,櫻井所長。菰田打給我的電話上說收款人的態度不好之類的話,那是怎麼回事?以後會不會被他利用?」
然而,關於如此明顯的特徵,驗屍報告卻沒有提及,和也頸部的索溝也應具備上弔的特徵吧?
「我不清楚。」
「然後呢?」
據說刑警非常重視這樣的證詞。雖然這不能作為破案的依據,但第一印象似乎總是出人意料地准。
香水的香氣,是越稀釋越香,越濃烈越臭的,若槻切實地感受到了。
是誰?
葛西不容辯解地說道。
「運動后噴在肌肉上冷卻的那種,有吧?用那種東西噴手指。而且是整罐都噴在一根手指上。這麼一來,手指的感覺就完全麻痹了。等到麻掉了,用利刃的菜刀或短刀架上去,壓上體重一切,感覺像切魚頭一樣的便完事了。」
「若槻主任,這小子臭名昭著啊!」
還有,繩索會勒人頸部,即所謂「索溝」的問題。上弔致死時,只有脖頸的前半部出現深的索溝,背面多數中斷。另一方面,若是勒死的,索溝會繞脖子一圈。深度均一。
「哈,出大事了呀。」
一翻開書,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躍人眼帘。看來是溺死的屍體。川端智子捧著變更名字的文件走過來,目光落在照片上,不禁倒退兩步。
「說不定,死的並不是菰田的親生兒子哩。」
腦海里浮現出「空谷足音」這個詞。
大迫又搖晃起龐大的軀體笑起來,說:
確曾在電話里聽過一次。就是四月初,打電話來問自殺能否拿保險金的那個女人的聲音。
儘管距進入梅雨還有些日子,但今天一早就下起了濛濛細雨。
「那是借口嘛。借口。簡單地說,就是那麼回事。他要把若槻喊去,將若槻弄成第一發現者。」大迫不屑地說道。
「菰田夫婦各三千萬日元,兒子是五百萬日元。」
若槻在座位上有點坐不安穩了。
若槻骨碌一下半轉身,從床上爬起來。差點被丟在地板上的塑料飲料瓶絆了一跤。周圍亂丟著報紙、雜誌、脫下的衣服等,不小心還不行。已近一個月時間沒有搞清潔了。
5月15日(星期三)
其次,小便失禁痕迹在屍read.99csw.com體之下者為自殺的可能性大,而此痕迹在其他地方時則他殺之嫌疑甚大。他清楚地記得菰田和也屍體下面的榻榻米濡濕了。
打開冰箱,只剩一個能裝一升低脂牛奶的盒子。連何時買的也記不清了,不過照舊打開蓋子仰頭就喝。幾乎什麼味也沒有。一口氣喝掉半升之後,才覺得熱辣辣的胃部終於舒坦了。
「視線相遇的瞬間,菰田先生將目光移開了。」
「這倒是的。這一點,實在遺憾。」
「噢,終於送上來了。」
只有時間慢吞吞地走著。身體睡熟了,神經反而敏銳起來。這種狀態一直持續著。真想早一刻逃進安穩的睡眠中。可是,這種意願根本實現不了。
過了一會兒,時鐘秒針走時的響聲逐漸變大。
「是吧。合計每月達五六萬日元吧。」
「說是那麼說,警方還沒有做出這個結論吧?」
不要過來。走開!
上警車和接受警方訊問,在若槻是有生以來頭一回。其實上車一看,與普通車大致一樣。但他想起以前聽說過,警車後門經過特別設計,是不能隨意打開的。一想到只要這名刑警不讓開門,自己就出去不得,便有一種奇特的壓迫感。
櫻井面帶困惑地問道:
進藤美幸悄悄指一下坐在最邊上的顧客。
似乎醉意仍穩居身體的核心部分。這倒也是應該的,因為睡著還不到兩個小時。抬頭望望,立在廚房桌子上的杜松子酒空瓶和酒杯,以面向走廊的窗戶光亮為背影,呈現出一個剪影。
若槻一邊對照保單一邊仔細檢查申領文件。首先比較筆跡是否相同。印章是否與印鑒相符,要用兩腳規比較印章的直徑和文字各部分的長度。
關掉電源,重歸寂靜。
「例如,當若槻先生望向菰田先生那邊時,菰田先生也偶然地望向這邊。不會是這樣嗎?」
刑警對若槻的要求並不太感意外,他帶著若槻走出那個家。刑警一出大門便大口深呼吸,笑著回頭對若槻說:
大迫叫起來。
不是人的東西……「豈有此理」,想要打消這個念頭,但那種異樣的動靜卻漸漸加強了。
照舊仰卧著,伸手到枕頭底,摸到了鬧鐘,看看夜光的鍾面文字盤,是凌晨3點左右了。
若槻重重地吸一口氣。
核准死亡保險金方面,只有投保未滿一年的「早期死亡」及高額保險金的支付由總社處理,除此之外,概由支社判斷可否支付。
葛西開始就具體的切指方法加以說明。
松井警官的目光一下子銳利起來。
然而,對此刻的若槻而言,叩訪的足音只能是恐懼而已。
進藤美幸從窗口櫃檯向若槻走來。抬頭看見她的表情的瞬間,一種不妙的預感襲向若槻。
「明白了。」
因為支社長正出差東京,現在兩位次長就是最高負責人了。
「是的。」
若槻眼前突然呈現出那具弔頸而死的屍體。
漸漸地意識近乎空白,白壁的表面彷彿密密層層的積雲開始膨脹起來。這些亂雲慢慢翻卷著,又慢慢地聚成一個形狀。
當時,幾乎所有的人壽保險在切斷手指時只付保險金額的一成,但若為食指,則支付二成。為此,幾乎所有的「事故」都少有地發生切斷左手食指的現象。
他心裏喊叫著,但連嘴唇也動不了。
「死者菰田和也是菰田幸子帶過來的孩子。父親不詳。菰田重德兩年前與幸子結婚,原名為小坂重德。」
足音停在門前。
「是的。今晚可能要做噩夢了。」
若槻彷彿終於明白了那黑屋子裡瀰漫的異臭的部分真相。
「若槻先生是昭和人壽保險公司京都支社的……保全業務的主任?與推銷的人有別吧?保險公司的人為何到這裏的人家來呢?」
若槻和櫻井所長一起跑了好幾趟京都府警局,但未能見到松井警官。
大廈的空調應該啟動除濕了,但空氣潮潮的,女文員用的化妝品的氣味比平時濃烈。
終於忍無可忍,將頭上的耳機甩開。落到地上的物體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像巨大的節足動物一樣團起身體,在壓低聲音嘮叨著沒有意義的話。
「嗯。以『其他及不詳』來看……恐怕得做司法解剖吧。但是,提交的文件中,並沒有包含解剖報告。」
若槻掂量著自己的話的分量。他剛才是在告發菰田重德有殺人嫌疑。松井警官稍作沉默,再度開口時的語氣,較之前有所不同。措辭也接近於鄭重的標準語。
葛西擔心地問道。他對若槻的判斷還多少有些不放心。
葛西記下小坂重德的出生日期,邁著與其體重不相稱的輕快腳步,在電腦前坐下,開始敲打鍵盤。
「請說吧。什麼都不妨說說。」
心思撲在與自己成績直接相關的新合同上,這是營業所長的傾向,他們往往對保全的事等閑視之,避之不及。稍後得向他嚴肅地指出。
努力之中,發覺自己的胸部緩緩起伏,彷彿發出睡眠中的呼吸聲。
若槻放鬆地噓出一口氣。總之已盡責了。只需最初的一下推動力,警察機器就會開動起來。然後,一切都將水落石出吧。
可能是不出所料的神情躍然臉上吧,打完電話的葛西邊問「怎麼樣」,邊走過來。
眼尖的葛西向她招招手。
若槻一怔。幸子的聲音尖厲,與此前相比,判若兩人。
「是的,但不論怎樣想,情況還很不明朗。」
「有若干問題需要確認。」
若槻沒有聽說過這種事,便搖搖頭。
「菰田幸於是菰田重德的妻子,據說與大西光代曾是小學同學,辦理的過程是有點問題。」
「其實是所提交的死亡診斷書上,因為死因不是寫著『自殺』,而是『不詳』,所以這個問題要向警方核實。」